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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眼睛里噙着泪,把那条新买的丝制白围巾,轻轻围在母亲的脖子上,俯下身子,在她挂着银丝的耳边,轻声说:
“娘,这名字,咱们不改了!”
母亲把儿子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们,原来,都是一家人。”
母亲喃喃地说:“是的,一家人,淄芸,欧阳,还有……”
她似乎瘫在飞机座位上,昏昏沉沉地呼出令她揪心的名字。
他们都从各自热乎乎的手心里,感到了一丝温暖。望着机窗外万里云层之中普照着的金色夕阳,儿子心里一阵颤栗。飞机平稳地飞行在万里高空,母子俩都觉得眼前,不,他们这一生所经历的一切,哦,活在这个世上,心里好虚好虚。
永年当然不会不知道,母亲的坦然和坚强,跟着他寻找生父淄芸,她那年迈的身子,每走一步,都在强打精神。回来后,她只去了一次乡间教堂祈祷念经,就病倒了。病床上,她脑海里隐约浮现出淄芸的面影。他在压低声音和他说话,稳稳走路,挥着手势开会讲演,扬着眉头拉小提琴、朗诵诗歌……哦,对啦,他的朗诵,磁性的声音,“我的爱……从你命运的窗前路过,又不敢唱起我想唱的歌”,又在她耳边响起。为什么不敢唱啊?为什么要唱啊!那时,你已经有了爱人,就是不敢唱的原因么?而且,你的爱人,还是自己一向敬佩,又给过我很大帮助的欧阳校长?病床上,她似乎明白了许多,原来自己那时仅仅是第三者。他心中爱的是欧阳校长?那么,他和我的那段刻骨的爱情,是不是应该打折扣?不啊!他和欧阳的关系,不也没有延续下来么?是他们当时就不牢固,还是他在爱情已不牢固的时候,遇到了我?难道几十年固守着的爱情,本身就是一场虚无的梦幻?她想和儿子好好谈谈这个心结。儿子早已失去了找父亲的热情,安顿好母亲后,就到省城去打理公司业务去了。他已作出决定,要好好爱他的妻子。照顾母亲的责任,自然落到了妻子的头上。但情人小吕又怎么办呢?他只好把她派到她家乡去开了一个绿色环保生态园。这次母亲病得不轻。她忍着病痛在内心叩问淄芸爱情真假,又得不到答案。她想,暂时把无端的思念,都放到一边去吧。她挣扎起来,带着有病之身,和儿媳一起,偷偷到老祖宗坟头上去烧了纸,之后,坐着船,到瞎子舅舅的烈士陵园去烧了香,回来后,就躺在家乡椅子形山岭上,儿子给她修的乡间别墅,温暖的床上,静静地等待死去。可是,她这次并没有死。家乡那些她曾用锅巴盐救活的村民,给她带来了慰藉,照顾了她。把她不久于人世的消息,告诉了她外面的亲人。她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等待她的亲人们,一个个回来。
祖母在病床上等来的消息,一次次把她已很脆弱的生命击倒。首先是儿子永年的情人小吕,居然来到椅子形山岭,打扮得妖里妖气,吵闹着和本来的儿媳,保长的女儿翠芬,争正统位置。她儿媳,也就是独眼龙办预制板厂雇来的小会计,忍受不了丈夫公开把那小妖精带回来羞辱她的行为,夜晚,或者清晨,躲到青松林里去,在老屋前面的那口荒草掩映的水井边,和几十年前娅雯母亲,得知父亲娶了账房先生的女儿做小妾一样,投井……淹死了。祖母从病床上爬起来,抱着和自己相依为命十多年的儿媳妇的尸体,哀哀地道:
“翠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呀?难道,你不知道这样做,恰恰是他们所希望,所需要的么?你死了,他们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做夫妻了么?”
这种声音,当初,她母亲投井自杀后,也有人这么叫喊过。
儿媳的尸体,当然不会回答。儿子已经通知小县城的殡仪馆来运送尸体,到殡仪馆火化。那时,永年的情人,生态园经理小吕,突然表现得十分大度,有一声没一声地哭着叫她的翠儿姐姐!你真温柔,你真善良,你要一路走好!哭得很伤心。小吕和永年七手八脚地把翠儿运到县城火化了。对外传出的消息是,翠芬死于不小心掉进了悬崖下的大溪河。他们,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居然和一个二十八岁的姑娘,在县城廉价的练歌房里,唱了一夜的卡拉OK。第二天,他们开着自己的车,运回翠儿骨灰盒的同时,顺便运回来的是,啊啊!他……的那个“女儿”,也就是娅雯的孙女小莲。可是,小莲已经怀孕了。居然不知道使她怀孕的那个男人是谁。……老人就这么气死了么?小莲,究竟是怎么怀孕的?她不是那次到子庄的那座城市找工作么?原来,她那次借钱,不是怀孕堕胎,而是做路费,到了那个现代化大都市,去参加《云雨江南》电影女主角的竞选,见到了北方导演,说不定她的怀孕,正是和北方导演的一场肮脏的影视娱乐圈的“潜规则”,甚至是性交易。如果仅仅是一般性交易,也不可能把祖母气得气息奄奄,关键是,北方导演正是当初娅雯的情人,商人革命者淄芸的后代,而且,如果姑娘的亲生父亲是永年,那么,永年和北方导演就是同父异母的弟兄,姑娘也就是北方导演的侄女,他们身上都流淌着淄芸的血液,这样,北方导演和小莲的性交易,就很有可能是乱伦。
“命……”
娅雯喑哑地叫了一声,本来已渐渐恢复的身体,突然支撑不住了,如一株衰柳,颓然倒在皮架椅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莲吓坏了,急忙俯下身去,慌乱地用手在祖母胸前抚摩,好使她堵在胸口的那口气顺畅一些,喃喃地说:
“祖母,祖母,我亲爱的祖母,我,我,肚子里的那个娃儿,我已经去
医院,刮,刮掉了……”
祖母的喉头似乎有什么声音在涌动,破风箱一样,“咕咕”有声:“刮,刮,啊!永年,我当初为什么没有把你刮掉呢?命啊!”
那条神秘的生命通道,怎样汪然而出地演绎着奇幻的人生?
南岸牛奶场的大草坪上,盛开着灿烂的紫云英。怀了孕的娅雯和纪年一起,晾晒着簸箕里的胡豆,那饱满壮实的胡豆,是他们当时的口粮。夜晚,纪年给怀孕反应很强烈的娅雯洗内衣内裤,那上面汪有孕妇身上流下来的灰色液体。
“纪年,”娅雯不安地站在小木屋门前的
石榴花树下,声音倦倦地说,“让我来洗吧。”
“别别,快进屋去!晚上有露水,着凉了,你会更难受的!”
纪年甩甩手上的水,急迫地走过去,把娅雯搀进乳白的房间。
那晚,洗完澡,睡在床上,娅雯拖着慵懒的身躯,呼了一声:“纪年,今晚,我们……你,就睡到这张床上来吧。”
“早点儿休息吧。”纪年在门口的铁丝上,晾好衣裤,走进屋,声音淡淡的,“这,不是在哪张床上睡的问题。”
他们那晚当然没有睡在一间床上,而且,那个夜晚,当纪年知道娅雯怀孕,怀上商人革命者的孩子后,脸,痛苦得变了形,从大木床上一头栽下来,硕大的脑袋,重重地摔在装有牛奶的木桶边沿,额头撞破了。从此,他额上便留下了一块很大的疤。
那天,永年父亲……随小莲追了出去,小吕连忙随他出去追赶小莲。他们一家在那个山村发生的丑事,引来了村人的围观。祖母觉得很丢脸,那是他们家里第一次传来祖母就要过世的消息。
但是,祖母娅雯并没有真正过世。给她带来的又一个打击,是盘发女人倩雯的到来。……她回山东去,并没有离婚?那座现代化大都市进修电影艺术编导,她和子庄已有过几夜情。她笑盈盈地说:“和你睡,就是弥补我肉体的寂寞空虚。”晃晃悠悠,他们在梅家祠堂椅子形山岭上的青松林里相遇。郝连长没有来。
“怎么,你也回来了?”
倩雯问。
“你和小莲,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比你早得多,嗬嗬,怎么勾搭上的,什么叫勾搭,用什么勾搭,谁知道呢?”
子庄低着头,闷声说。
“难道小莲肚里的孩子,也是你种下的?”
“胡说八道!我哪有那么会下……那么多种?”
“谁?”
“北方导演!小莲老早就在竞争《云雨江南》的女主角!”
“×他娘!北方那流氓……”
“你也怀孕了?”
“好啊!我不认为你是讥讽!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做怀孕的梦。”
“哦哦,说不定失去生育能力的,并不是那个军人,而是……”
“谁?”
“不是你,就是我。”
说完,他们含着苦泪,笑了。
他们都认为,这一带的环境风水,地理天文,发生的事情,总使人觉得有点鬼使神差。
倩雯说:“我妈告诉我,瞎子舅舅,也是我的父亲。第一个父亲。是他把一个投入苦海的所谓‘妓女’,变成了革命队伍中人,改变了她后来的命运。虽然曲折,但还是一种命运。”
其实,偶尔,倩雯不饶人的刀子嘴,多少还有点妓女的影子。子庄想,争夺和捍卫爱情的时候,女人都是这样么?什么刻薄的语言,恶毒的行为,说不出来,做不出来?
病床上的祖母娅雯,手捧《圣经》,奇怪地闭上了眼睛。她没有停止呼吸,还是,不愿意看到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这一带,曾多次地、长久地徜徉过他的脚步和灵魂。那是他和小莲,第一次行走在大江两岸,他们身体和心灵的故乡。
他们的车,在绵延起伏的崇山峻岭中,穿来绕去。细密的雨丝,还在车窗外不紧不慢地飘飞。他觉得这派山水,和那条日夜不停汹涌流淌的大江比起来,更显得幽静神秘。山民们披着蓑衣,背靠悬崖,在马路边上默默伫立。小溪边,深山里,有他们为寻找食物劳作的身影。正在变迁的大江两岸,给山民们土疙瘩一样的生活,带来了生机。一路整修,一路颠簸,路况不好,行车艰难。大半个上午,在风雨中穿行,蒙蒙细雨笼罩的绵绵青山,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他想,这也许就是心中《云雨江南》的意境?突然,微雨中,一座高耸的大桥横跨江岸,又一座江边县城出现在他眼前。那是以鬼怪闻名于世的旅游风景区。新建的县城,凌乱中隐约着一派匆忙与繁华。大江蓄水,使古老县城早已淹在水中,偶尔露出高高的房顶,顽强地支撑着人们对过去的记忆。新修的楼房,布满南岸长长的山脊和山腰。那一带江面,十分宽阔。新修的车站,矗立江边,面对着苍茫的远山。中午时分,雨渐渐停息。在推土机推出的新鲜岩土堆积成的山包下,是宽阔的码头。码头上,旅游淡季,冷冷清清。看不到人山人海的游人,在这里拥挤,没有金发碧眼的洋人,手拿高档相机,“OK,OK”,打着招呼,考察著名的鬼怪文化。半山腰,老黄桷树下的停车坪,排着驶往上海、杭州、广东等沿海城市的豪华班车。……一个声音幽怨的女孩,在他耳边滔滔不绝。当年我就坐着这样的班车,到上海,或杭州上学。我的某某父亲、母亲和祖母,都曾在这个码头送我。那时,我们一家很亲热和谐。可是,自从某某父亲到省城开发房地产,母亲和祖母到省城去了一趟之后,就再也没去了。他们并没有离婚,父亲和他的公司新招来的女大学生住在一起。母亲回来,在码头上坐船就晕了过去。我想,她可能就想跳进大江里去了。我哭着抱着母亲的腿。我说,祖母还在家等我们回去哩。我上学还要一年才毕业。就在这个风雨飘摇的码头上,那只小小的渡船,又把我们的家载到了对岸。好心的船夫,给了母亲一包人丹。母亲没有舍得吃。后来,母亲在对岸鬼头山上的庙子里去,偷偷哭了。快黄昏了,鬼头山的松树林里,风雨凄凄。我们在县城小旅馆住了一夜。我们赶车回老家,祖母什么话也没有说。她知道了母亲的遭遇,默默把母亲凌乱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那晚,月光很好,似乎还是中秋节。祖母和母亲都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做了一锅很好吃的豆花,还有家传下来的臭豆腐,山上采来的蘑菇,山村腊肉,在我们楼房饭厅里,摆了几双碗筷。祖母拿出自制的酒酿,倒了出来,给他们一人一碗,祖爷爷老参议长,老祖母小学校长,还有纪年,……祖母说,人死了,也就去了。只要我们还在心里纪念他们,月光下,他们总会找到回家的路,回到我们中间来。我不知道,那晚,我们家的几个女人,在没有男人的中秋节,是怎么过去的。新豆磨出的豆花,也没有平常那样的绵软香甜。从那以后,我和我母亲,还有祖母,就没有到过省城去了。不知那晚祖母摆出的空碗,还有一碗酒,是不是摆给她的另一个心上人,商人革命者,还是独眼龙的,那时,他们都不知在什么地方。中秋节,祖母自制的米酒,那样清香,又那样清凉。
……不知哪个姑娘,在什么地方,向他倾吐着不幸家庭的心声。当时,他没有接着追问,你母亲究竟是谁?难道是谭永年的发妻,那个预制板厂的会计,保长的女儿翠芬?保长的女儿,并不会生育,脑筋又不会转弯,要不,永年怎么会抛弃她,在外面“乱搞”女人?那时,他们还没有到那座椅子形的山上去,见到小莲真正的母亲巧七妹。他历来相信,女人对他说的话,一切都是真的。这也许就是他智商不低,却常常受骗的原因。他还要陪伴着小莲的身影,梦中远行。
野渡(2)
天放晴了。灰蒙蒙的天空,出现了一块明晃晃的高朗,勇敢的太阳,就要冲破阴霾,普照大江。他们沿着高高的长长的石梯,往下走上码头,鲜亮的阳光中,又一阵倏倏的小雨,随江风呼啸而至。码头上,茅棚小亭里,等船的山民媳妇,在买小吃和零碎杂务。站在细雨蒙蒙的码头上,他们撑着一把绿伞。滚滚江水,从上游汹涌而来,在没有一只船的江面上,一刻不停,涌向下游宽阔的滔滔江面,大山中穿来绕去,不知道流向了什么地方!他们靠得很近,低头看茫茫江水,从眼前流过,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不是生命,是不是爱情的幻影?像他们家族中的男人女人的生命,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复生。眼前站在身边的姑娘,是不是把鲜活的面容,呈现在他眼前,瞬间又会消失?他心里陡然升起要趁机抓住她的渴望,但,怎么抓,抓什么呢?
那晚,在那个县城的滨江宾馆,在他们大学校园那排寂静的家属区楼房,他们不都在一起度过夜晚了么?怎样度过的呢?望着迷茫江面上的滔滔流水,对岸苍茫幽雅雨中静默矗立的鬼头山,是不是那样一个长发飘飘的高挑姑娘,会从鬼头山的风雨中露出脸来,如一团黑色的火焰,凄厉凌厉地怪叫着,从大江上空呼啸而来。的确,那可能就是他心中最美的厉鬼。他记得“大河风酒店”房间里的床头灯,开得暗淡,弥漫着温馨。窗外下着细雨。洗浴完毕,走出
卫生间的那一刻,她披了白色柔软的睡衣,款款走过他的眼前。他并没有喝酒。他看到了她故意露出的不显得隆起的怀孕的小腹。凑近灯光,她夸张地甩了长发上的水珠,露出莲藕一样洁白的手臂,他的心,猛的一个颤栗。那是催人欲望令人遐想的部位,不知怎的,他突然有种恶心的感觉。
那天,她说,她怎样不幸失身,或遭诱惑失身,做了别人的情妇。那晚,他们房间里的灯光很朦胧,很美。也许,码头上那阵伴着厉鬼嘶叫的凄厉风雨声,稍稍一吹,那缕轻盈的白纱,就会从她洁白如玉的肩头上,簌地滑落下来。
“还是不要渡船到对岸了吧!”
小莲说。
她不想让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再次在魔鬼的世界里漫游。在这个世上活着,他想,不仅活在家人的阴影里,还游历于魔鬼魔幻的世界。我们看到的不是它本来的面目。本来的面目,的确有化妆得很迷人的魔鬼。
蒙蒙细雨。宽阔的江边码头。
“面对的鬼头山,过去么?”
他们犹豫了。
当初,被冤枉枪毙的县参议长,刑场上掉了包的图书管理员,还有大叛徒谭纪年,他们的尸骨和灵魂,不知现在是不是还在鬼头山上游荡?子庄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他心里很冷。望着湍急的江水,细雨中的江面,望不到的对岸,显得很宽。
“还是不过去了吧!”他说,“雨天里,坐船到对岸,江水那么汹涌,可能不安全。”
小莲望着风雨中的鬼头山,目光发愣,没有说什么。一艘小船在雨雾中的江面上,若隐若现,慢慢驶来,悠悠的,像一片浮荡在江水中的叶子。小亭里,等候渡江的山民站起来。空旷的江面,亭子和小船上汉子、小孩、村姑快乐悠长的呼叫应答声,雨雾中回旋。野渡!野渡!风雨中也充满了人间温情。江水迷茫,天空浩荡。他感到一种温暖的气息,酝酿在他心灵。他真想在那一刻,在迷茫的大江边,风雨中的小亭,和伞下的小莲,紧紧拥抱。
“会原谅我的过去,一切的过去吗?”
小莲扬起脸,问。
“过去,什么过去啊?在浩浩大江和凄凄鬼头山面前,你那点过去,算什么啊!”
她没有听懂他的话。
“再说,我,此刻,也想身边有那么一个人。何况这个人,还是你这样的美丽!”
这句话,小莲听懂了。
风雨中,他们靠得更紧。
那时,他感到自己和小莲的身子,很小很弱。
苍茫而古老的大江!
两年过去了,小莲早已不知去向,倩雯回山东离婚去了。他独自一人,背着简易旅行包,踏上了通往他们家乡的那条不太宽敞的马路。车站的人流,还是那样汹涌。已开始发白的天空,迷蒙中露出橘红的阳光。那是一个差不多就要被人遗忘的老县城车站,凌乱而肮脏。他在车站旁的快餐厅吃了简单的午餐。那是很晚的午餐了。风雨中,显得很冷清的餐厅,一口巨大的铜锅,盛着满满的白花花的米饭。一把硕大的风扇,正使劲地吹着炉膛里的炭火。炉火熊熊。粗犷而古朴的民风,还保留着当年起义、造反、游击队,神出鬼没的江边县城特有的风味。他似乎走进了他们家族当年在悬崖下的大溪河边开办的盐场工友的食堂。大锅里盛着的蹄花海带汤,撒满葱花,冒着热气,清香诱人。街边那两锅乌黑的豆花,盛上桌来。热情的胖大嫂,有点遗憾地告诉他,今天的豆花做得不好,没有当初这一带河水豆花的绵软细嫩。因为饥饿,他全不管这些。吃着白米饭,蹄花汤,就着那碗发黑的豆花,他已经变成了当初盐场的工人。一个伙计,小会计,瞎子舅舅,还是纪年,他们麾下的一名游击战士,匆匆赶路,回家,或没有家……他知道,这正是他力图寻找的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