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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全蚀-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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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看着靳某甜甜一笑,两人握紧双手。

我呆住。

记者群为之耸容,哗然,冲上去拍照。

真是戏剧人生,我坐下,这是什么时候做出的决定?

我非常惆怅,拧拧自己面孔,才相信不是做梦。

朱雯要嫁人,靳志良当然是明智的选择,但消息公布得这么突然,我不禁彷徨至死。

这些年来,虽然被她们缠得慌,但却也热热闹闹的过,这班妹妹如果不再包围我,日子怎么过?

最觉得受不了的,恐怕是我。

只见记者纷纷发出问题,朱雯笑得犹如一朵春花,面孔益发娇美。靳志良多年的心愿得偿,也兴奋得说不出话来,只落得我斯人独憔悴。这个大哥不好做。

小妹未嫁的时候吵死,小妹嫁了静寂至死。

怎么办?一时间耳边嗡嗡作响,觉得这个打击太大。

我终于站起来,悄悄走到门边。

刚想按电梯走,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宋医生。”

一转身,是靳志良。


  







心之全蚀八





我尽量把声音装得自然,“你怎么出来了?”

“让朱雯去应付他们好了。”

我笑,“恭喜你,我替你们俩高兴。”这是由衷的话。

“朱雯说你大力劝她结婚。”靳志良露出感激的神色来。

“当然要结婚,”我顺水推舟,“这么好的对象,打着灯笼没处找,她还等什么?朱雯是我妹子,你要好好地照顾她。”

“这我晓得。”靳志良与我紧紧握手。

我的眼睛不知怎么就红了。

“朱雯有你这样的大哥,就是万幸。”

“星路,”朱雯也来了,“星路,来,我们一起喝杯东西。”

我拥抱她,“祝福你,朱雯。”

也把靳志良拉过来,拍他的肩膊。

记者群追出来,“朱小姐,这位不就是宋医生吗?”

我低声说:“我先走一步,贤伉俪记得请我喝喜酒。”

我见电梯门打开,便乘机溜之大吉。

真没想到朱雯的思想终于搞通,送一件这样的好消息给大家。

我走到街上,给凉风一吹,才清醒起来,赶回医院。

晚报出来的时候,我在言声那里朗诵朱雯宣布的新闻。

刘姑娘问:“你少一个女朋友了?”

我不置可否。同她解说我与这几个女孩子的关系,是不可能的事,刘姑娘的理解力去不到那里。

董太太出现。

她放下鳄鱼皮手袋,除下大衣,一言不发坐在我们对面,怔怔地落下泪来。

“董太太,又什么事伤心?”刘姑娘问。

“下星期我们就动身到波士顿去,倘若那边的医生也诊治不好,那真……”她用手帕掩住面孔。

“快别这样。”刘姑娘劝慰她。

“我对她太疏忽!”董太太忽然忏悔起来,“在这件事发生前,我从没好好的与她坐下来说过话。”

许多父母都是这样,许多夫妻也这样。灾难来临之前从不说话,有什么事发生就一拍两散,也懒得应付。

董太太算得勇敢的女人,到如今她毫无惧色的应付事实。

她又说:“言儿一直是寂寞的;没有小朋友陪她,她又是家中惟一的孩子。我随着她爹到处跑,为做生意忙,把她丢下在这里念书……此刻想起来,几次三番要吐血。”

“她还年青,一切可以从头开始。”刘姑娘说。

“二十多岁了,一个有病的女孩子,你说她还有什么前途?”董太太又掩住面孔。

“董先生呢?”

“早飞到美国去了,他要先去安排一下。”

那天董太太噜噜苏苏地直诉苦,说了一个多小时,刘姑娘的双肩滴满耳油。

我们表现得很容忍,不止因为我们是她的雇员,而是因为我们同情她。

好不容易董太太走了,刘姑娘嘘出口气。

她说:“弄得不好,我们就得服侍这孩子一辈子。”

“别这样说,千万别这样说,”我变色,“太可怕了。”

“你都不接受现实。”刘姑娘说。

我确是那样的一个人。

将来自己拴牌做生意,我想我会做儿科,专治伤风。那也不行,伤风引起的并发症多得很,都有生命危险,还是会紧张,死细胞,伤感情。唉,做什么医生。

大澄约我午饭,我因感寂寞,百忙中抽空去见她。

她穿得很随便,面孔上也没有什么化妆。

我讶异,“你怎么松懈下来?平时不是像一枝花?今日手袋与皮鞋不配对,围巾与大衣也不成套,怎么搞的?”

“朱雯要结婚了。”

“朱雯结婚,是你不肯再打扮的原因?”我大惑不解。

“不,星路,你不明白,”她说,“我们三个人斗这么久,忽然之间,她上岸去了,我们多寂寞。”

我微笑,“真是的,斗足二十年,现在少却一个假想敌,怎么会好过?打扮整齐也无处显威风,可是这样?”

她不出声。

“你可以专心与定华斗。”

“同奚定华斗?她可怜兮兮的,斗什么鬼?”

“那可好,天下太平。”

“定华怎么想?”太澄忽然问。

“想什么?你怎么说话一团团的。”

“定华对朱雯的婚事怎么想?”

“我还没见到她,我怎么知道。”

“你们不是天天见面的吗?”太澄说。

“几时有这种事。”我否认。

太澄说:“星路,我心情很坏,我想你陪我一天。”

“我有病人。”

“等我成为你的病人时,就太迟了。”

我不出声,我看得出她的心情坏得不能再坏。

“下班我来你家。”

“你可以来看我的新作品。”

“你又有新作?”我会心莞尔。

“星路,等你自己置房子的时候,我一定送一帧画给你。”

我别转头吐舌头,那我情愿一辈子住宿舍,哈哈哈哈。

“我们晚上再见。”

我拍拍她肩膀,“别气馁,你不是为朱雯而活的。”

她叹一口气。

人很少为自己而活,不是为所爱的人,就是为所恨的人,我呢,我则为我的病人而活。

说得太伟大了。

那夜我准时到太澄那里去。

很意外,饭桌上有第三者。

太澄偷偷跟我说:“讨厌,不识相,也不懂得避出去。”

“是什么人?”

“是我母亲的远房亲戚,在加拿大小镇内住了一辈子,忽然回来探亲,寄宿在此地。”

“很一表人才呀,什么年纪?”

“谁关心,人像木头一般,朝他白眼,也看不懂。”

我笑,“那是他的幸福,”

“我们出去吃,来。”

“既来之,则安之,人家是老实人,别恃宠生娇。”

太澄却耿耿于怀,她原本大约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此刻添增一个不速之客,变得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我暗暗好笑。

我知道太澄不会替我们介绍,故此自己伸出手,“我叫宋星路,阁下是——”

“我是周永良。”他很客气礼貌,“大澄的表兄。”

太澄扁着嘴说:“一表三千里。”

“很久没回来了吧?”我搭讪问。

“十三年。”他答。

“周先生干哪一行?”我也不过是客套。

“我在猩市国立美术馆做助理馆长。”他笑笑。

我肃然起敬,看样子他并非真傻,只是不与大澄计较。

太澄一听,对这个表兄产生新的兴趣。

“是吗,你管哪一个部份?”她问,“东方艺术部?”她想当然。

“不,现代美术作品。”周说。

“啊!”太澄惊喜地说,“那么你得看看我的画,给我中肯的意见。”

周永良大吃一惊:“你画画?”

“是呀,”太澄骄傲地说,“我从事美术已经有十年。”

我连忙把眼睛转到别处去,不与太澄正视。

周表兄说:“那么得先睹为快。”

太澄推开碗筷,“真的,你要给我批评指教。”

我想避席,谁知太澄说:“星路,你也一齐来,我想明年到欧美开画展,也许表兄可以给我一点帮助。”

我耸耸肩,好个势利的家伙,忽然又成为她的表兄了。

我见避不过,便只好跟着他们进画室。

太澄的画一张张摆在画室一角,一亮灯,我几乎没立刻闭上眼睛。

只听得太澄的表兄一声惊呼。

太澄还得意洋洋,一副洗耳恭听赞美之词的样子。

我觉得好笑,正要看周表兄如何支吾过去。

谁知地说:“这是你画的画?”

大澄愕然:“当然,”她笑,“你以为是枪手画的?”

“这些画怎算画?”他嚷,“我的意思是,十年来从无人告诉你,你在这方面没有天才?”

太澄呆住,她张大了嘴,瞪住周表兄。

我也吓呆。

这个周永良,他怎么可以谬谬然在太澄毫无心理准备之下打击她?太不公平。

太澄接着浑身颤抖起来,用手撑住一张椅子,她震动地问:“你……你说什么?”

周永良指着那些油画说:“这些画比街头摆买的帆船更不堪,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不但颜色对比全不是路,你连用笔都不会,”他毫不容情地批评,“没学走先学跑,这些画像是黑猩猩画的。”

终于拆穿了,英雄之见略相同,我早就这么说过。

太澄尖叫一声,“这不是真的,你侮辱我,星路,赶他出去,我不要他在这里。”

周永良讶异地看我,“你同她这么久的朋友,难道你没有把忠实的意见告诉她?不需要是专家也懂得,这些根本不是画。”

太澄歇斯底里地奔出画室。

我很惭愧,我说:“是我不好,我不敢说。”

“但你是她的朋友。”

“朋友……”我苦笑。

“你是她的男朋友?”周永良疑心起来。

“不是不是,太澄的画……她并不是认真的,所以——”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她若不认真,就不会画十年之久,那么熟的朋友,你不说谁说?”

我惊异这家伙的坦白与傻气,却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

我尚想文过饰非,“艺术有什么标准……?”

“看了令人打冷颤的画总不算是好画吧?”周永良犹自责备我。

我默不做声。

“看得出她对你很信任,”小子观察人微,“她会听你的。”

我摊摊手,“谁会对一个千金小姐的事业认真?”

“这话也不对,千金小姐也是人,我们不能因此看轻她的工作能力。”

这家伙乘机连我都批评上了,吃不消。

但他说得合情合理,千真万确。

我颓然坐在地上。

我不是一个好医生,亦不是一个好朋友。

“我上去看看太澄。”

“不用,随她去,不能永远的迁就她,她总归要长大的。”周永良板着面孔。

我忽然发觉这才是个男子汉大丈夫,而我,我是个小人,而王大澄,她可遇到克星了。

“那我告辞。”我说,“你同我安慰她几句。”

他送我出门。

大澄有这么一个表哥,可算福气,如今很少有人肯说老实话,人与人之间每每虚与蛇委,认识二十年又如何,我与太澄。定华。朱雯便是个例子。

如今朱雯已获归宿,看样子另外两个也快了。

我只敢同言声说老实话,因为她听不懂。

我实在太累,也顾不得太澄伤心得什么样。第二天是我的假期,我打算载言声到处走走。


  







心之全蚀九





刘姑娘反对我带病人走得太远。

“一小时就回来。”我说。

“不行,你不方便照顾她,今天放假,你还不出去轻松轻松。”

“好好好。”我只好把计划作罢,但没有离去的意思。

他们都以为我女朋友多,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

内心我很畏羞,来撩搭我的女人,我不敢同她出去,叫我去追人,我又不知从何处开始。

我有我的寂寞。

报上的报导,朱雯与靳志良动身到纽约结婚去了。

刘姑娘说:“朱雯是你女友中最美的吧?”

“不,言声才最美。”

“但董小姐只是你的病人。”刘姑娘说。

我替言声做一连串的检查,她身体各部分在仪表上一点毛病都没有。

我说:“朱雯只是我朋友。”

“青梅竹马,那时常常开着漂亮的跑车在医院大门等你。”

“我们是好朋友。”

“现在也只得相信你。”刘姑娘说。

电话铃响,刘姑娘接听说:“找你。”

是定华,她要见我。

“明早我要动手术。”

“那么现在。”

“现在我在医院。”

“你与那位董小姐在一起?”

“正是。”她是惟一不会引起妒忌的人。

“我来一下子,说几句话而已。”

“也好。”我说。

刘姑娘扁嘴,“公私不分,我考虑过,也不放心把我妹子介绍给你。”

“那是你们刘家之福。”我笑说。

我把音乐盒子上了链条,让它表演独奏。

没到十五分钟,定华就赶到。

大概是经过充分休息,她的精神与心情都比较好,一进来她便跟言声打招呼。

“你好吗?”她柔声对言声说,“我很牵挂你。”

这就是定华可爱之处,无论怎么为事业与感情烦恼,她始终留着一份天真,我叫这个为天良未泯。

她坐下来,见我握着言声的手,她说:“你很爱她,是不是?”

我点点头。

定华说:“看得出来。”

我说:“这些日子来,惟一使我梦中牵挂的女子就是她。”

定华笑说:“要是她痊愈了,你会追她?”

我涨红面孔,“别乱说,叫病人家人听见会有误会。”

她沉默。

定华今日很漂亮!黑色的凯丝咪套装,奶白毛衣,眼袋不见了,头发光亮。

“你气色很好哇。”

“星路,我今天来,想跟你宣布一件事。”

我瞪着她,又有事宣布,什么事?

“星路,我已答应阿贝孔。”

“答应了他?”我呆若木鸡,答应他什么?还有什么?当然是婚事。

“是的,我想了很久很久,才决定的。他很爱我,会善待我。我本人对于外国的生活,也还适应,因此决定卖掉房子,连同节蓄,到外国去生活。”

“到外国去?”

“是,他的本家是纽两兰,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

“哦,纽西兰,是南岛还是北岛?”

“北岛,渥克兰。”

“你都打算好了?”

“是呀,我是一向把你当大哥哥的,因此来知会你,这件事也没有大多人知道。”

“什么时候去?”

“总要半年后才可动身,琐事进行起来是很麻烦的。”

“那么你将跟他入籍?”

“当然。”她说,“不过我不必靠他,我有足够的现款做小型投资者。”

“定华,你真是能干。”

她很唏嘘,“能干什么啊,一个女人靠双手出来打天下,不饿死,又能够守着名誉,已经很好了。”

“你不是都做到了吗?”

她怔怔地看着我,“星路,我真不舍得离开你,我一直都爱你,我会永远的记念你。”她双眼充满泪水。

“定华定华,我也舍不得你。”

我拍着她的背,像对一个婴儿,我也希望有人拍我的背脊安抚我,我真受不了这种刺激,一刹间她们一个个离我而去,我甚至还得强颜欢笑,为她们庆幸。

我叹息一声,用手搔搔头。

“先是朱雯,后是你,不知几时到太澄。”

定华带泪笑,“现在你可以同太澄结婚了。”

“你明知没有可能的事,还要拿来开玩笑。”

定华说:“阿贝孔在楼下等我,我要下去了。”

我也禁不得酸溜溜的说:“现在没有时间给大哥啦。”

定华笑,握着我的手,不住摇晃。

“走吧走吧,女大不中留。”

她飞奔下去。

我在露台看见阿贝孔站在停车处,向我招手。

他与定华一齐登上小房车离去。

又少一个。

我同言声说:“又了却一件心事。”

我又替音乐盒子上链条。

谁都看得出我心中有些涟漪。

我说:“言声,你也要走的,比她们都走得快。我多么希望你走之前,我可以听到你开口说话。”

我停一停,“甚至与你共跳华尔兹。”

我站起来旋转身体,“我会得跳华尔兹,你没想到吧?是我十二岁那年,我的小姑姑教我的。”

“但是我从来没有与人跳过,我怕难为情。人看我,以为我是风流小生,事实上,唉,言声,只有你知道真相,除出休息工作,我就在这里陪你。”我坐下来。

她不出声。

我吻她的手,“但你终于要离开我了,我不知自己受不受得了。我没能治愈你,使我耿耿于怀。”

“这是我们间的秘密,别说给人听。”

言声白玉般的面孔比往时更像一座雕像,她整个人如沉湎在不知名的世界里。

我忍不住说:“言声,把我也带去好不好?把我也带去。”

说完又后悔这样孩子气。若果她听得懂,不知要取笑我到什么地步。

那日几乎不想走。

回到家又检讨自己的情意结,什么意思呢,多数只不过是病人爱上医生,鲜有医生爱上病人。

为什么?为言声的缄默?为她的美貌?

我们从来没有交通过,连一个眼色都没有,那究竟是为什么我用尽心思与耐力在她身上?

单称赞自己是个好医生是说不通的。

我昏沉的睡了。

迷蒙问有人在床边推我。“星路星路——”

我勉强睁开眼睛,“谁,是言声,言声——”猛地想起不可能是她,马上闭上尊嘴。

“星路,是我,太澄。”

“什么时候,你怎么进来的?”

“电话没人应,你又没锁门。”

我太恍惚,神经衰弱便是这样的。

“太澄。”我说着要撑起来,无奈力不从心,头重脚轻,又摔倒在床。

太澄用手摸摸我额头,“哟!发烧,医生也生病。”

我一摸,可不是。

连忙叫太澄替我拿药箱来,我取出药片自己服下。

太澄微笑,“多么方便。”

我定下神来,“太澄,是你。”

她既好气又好笑。“自然是我,你病迷糊了。”

“你不生我气?”

“气,怎么不气,”她悻悻然,“把你当大哥一样,二十年来你都不对我说真话,一直骗我。”转口我都变成她们的大哥。女人的一张嘴。

“我没有骗你,OK,我承认没说老实话,但我从来没骗你说你的画同毕氏并驾齐驱。”

“你真坏。”

“我不承认。”

“你狡辩。”

“太澄,你原谅我。”

“我不原谅你,会来看你吗?”

我松口气,乘机说:“太澄,给我喝杯水。”

她给我开水,扶起我,我一口气都灌下去。

“可怜。”太澄说,“平时大把人围着的英俊小生,病了也就是病了,没人照顾。”

“什么时候?”

“才晚上十一点。你早睡是不是?”

我整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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