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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忙看着我:“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
我咬着牙,默默的朝他伸出手一只手:“给我一把刀。”
我没有想过,这么快就要再面临一次死亡,又是自己的长辈。
而且,是薛芊。
是母亲。
当我走回她的房间,看见薛芊的尸体摆放在木板上,几个侍女正在给她擦洗,我摆了摆手,让她们退开,然后自己拿起水盆里的帕子拧干,轻轻的给她擦拭脸颊上的烟灰痕迹。
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我曾经因为她哭过很多次,小时候被她的出现惊吓,被她恐吓,跟着母亲离开颜家的时候,我都流过许多泪,在我幼小的心灵当中,她就像是一个狰狞的巫婆,将我所有的美好记忆都撕碎,而留给我残酷的现实。
这样的认知,一直持续了那么多年,一直到我再次回到西川。
我才有些明白了,母亲说“新夫人,她也有自己的修罗场”这句话的意思,我看到了她内心深处十几年来没能愈合的伤,也看到了她暴躁易怒的情绪下,那掩饰不住的脆弱和无助。
而现在,我更明白了,其实她的心里是有爱的。
她没能得到父亲的爱,但她的内心却从来没有枯竭过,不管对颜轻尘,对我,甚至对妙言,在简单易怒的面具下,都有一份她极力掩饰的感情存在。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没有给我们多一点的时间?
我还没有告诉她,其实我很开心与她和解,而不是为了当时的大局;我还没有告诉她,其实我尊敬她,如同尊敬我娘;我还没有告诉她,其实我……
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脸上,我想要为她擦拭干净,却根本抵抗不住自己的眼泪决堤,这一刻我的心里没有恨,有的只是悔,我又一次眼睁睁的看着我爱的人陷入绝境,甚至这一次,她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我!
还有多少?
还有多少我爱的人,我关心的人,会这样离开我?
我还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多少次?
听到我已经哭不出声来,只有一声声撕裂般的低吼在喉咙里发出,周围的人都被吓住了,素素流着泪上前来搬着我的肩膀:“大小姐,大小姐你不要这样!老夫人看到你这个样子,也会死不瞑目的!”
红姨也哽咽着说道:“大小姐,夫人她就是不忍心看到你为难,不想看到你痛苦,才会去帮你杀裴元修,如果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让她怎么能安心上路呢?”
“……”
“你让她这个做母亲的,走得安心一点吧!”
“……”
我几乎咬碎了自己的牙,才终于在他们的劝慰声中停止了哭泣,慢慢的抬起头来,忍着胸口阵阵撕裂般的疼痛,为她擦拭干净了脸颊和身体,然后那些侍女急忙捧来了她们赶制好的寿衣给她换上。
我退到了一边,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差一点就倒下了,幸好红姨她们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我,看着我苍白的脸色,担心的说道:“大小姐,你得回去休息一下。”
“不!”
“这样不行,大小姐!”红姨焦虑的说道:“这里的事情很多还需要大小姐定夺,你不能倒下的。”
“是啊,你的脸色好看。”
她们两劝了我半天,而我也实在感觉到自己如果再不休息一下,或许真的会倒下,便只能由着她们送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勉强躺回到床上。
但是,完全睡不着。
心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的,煎熬着我的五脏六腑,全身的血仿佛都要被敖干了似得,直至我整个人枯朽成灰烬。
外面嘈杂的声音一直没有平息过,我一直这样安静的呆到傍晚,才撑着自己麻木的身子慢慢的站起身来,换了另一件素白的衣裳,正要转身出门的时候,听到哐啷一声响,有东西落到了地上。
回头一看,是马老爷子给我的那把短刀。
……
我沉默了一下,蹲下身去捡起了短刀,拔出一点来,那锋利的刀刃立刻闪出了刺目的寒光,我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将刀锋重新送回到刀鞘里,然后将短刀放进了自己的衣袖里。
当我打开门走出去的时候,正好有一阵风吹来,即使身上的缟衣不断单薄,也依旧感到了阵阵凉意,我反手关上门,走向了灵堂。
他们一看到我过去,全都停下了手上的事。
我径直走上前走,对着薛芊的灵位跪下磕了头,然后站起身来看了他们一眼,他们又急忙各自去做各自的事了。
这时,马老爷子走上前来,轻轻的说道:“出去找的人回来报信,并没有找到他。”
“……”
“他会不会已经”
“不会。”我微微蹙着眉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他这个人,做事情是要有完全准备的,更不会让自己陷入真正的危险当中。从这里要出川,路还远得很,他一个人做不到的。”
“……”
“他一定还在这附近。”
“……”
“再找,一处都不要遗漏!”
“好。”
马老爷子点了点头,便又下去吩咐那些人了。
颜非白他们看见我出现在灵堂上,都纷纷过来安慰我,我也跟他们说了几句话,让他们知道我没有完全的倒下,然后我转过身对唐婷说道:“你就不要留在这里了,赶紧回成都去。这边的消息可能很快就会传回成都,让唐老爷子,还有安老爷子他们都有个准备。”
她点点头:“是。”
“还有,”我说道:“成都的布防,不可松懈。”
“是。”
她点点头,便利落的转身离开了。
我又相继交代了几个人,让他们下去做自己该做的,等到交代完最后一件事,大家都下去了,我就看到对面颜若愚站在那里,脸色憔悴的走上前来:“堂姐。”
“嗯。”
“堂姐,你”
“我没事。”
现在的我跟她也不知道谁比谁更憔悴,但我还是让自己强打起精神来,然后问她:“姑婆的灵位呢?”
“我放在里面。你没有回来,也没有人敢进祠堂。”
“嗯。”
我点了点头,便走到里面去捧起了颜仪的灵位,然后对着他们说道:“走吧。”
原本在昨夜,所有的仪式都已经完毕,只是在送灵位进入祠堂的时候被那一场变故所阻挠,现在一切依旧,我带着他们走到了祠堂外,再一次叩拜之后,大门被打开了。
我捧着灵位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就在我迈进大门的时候,听见身后也响起了脚步声,回头一看,颜若愚也跟了进来。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若愚?”
她说道:“堂姐,你放心,我不会跟进去的。”
“……”
“我只是站在门口。”
我沉默了一下,便说道:“好吧。”
她也真的没有再动,只是站在那里,我便捧着令牌一步一步的走了进去。
颜氏宗祠修得大而深,几进几出的门庭让这里显得格外的安静,也格外的深幽,我穿过了几道门庭,才看见了前方的祠室,建立在高台之上,加上本身的高度,即使在夜色中也显出了几分巍峨感,敞开的大门前,有两根粗壮的赤色圆柱直通梁顶,当我慢慢走上去的时候,就看到了里面供奉的祖先的牌位,还有画像。
我捧着颜仪的灵位放到了香案上,再次叩拜,然后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另一边案上摆放着的父亲的灵位。
我走上前去,也对着他的灵位磕了三个头。
十几年了,终于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叩拜他,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是在这种时候,这样的场景。
我看着“故显考颜公牧之”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又是酸楚,又是刺痛。西川的一切是他,还有爷爷,还有太爷爷打下来的,可我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如何做才能守住这一切。
我伸出手去,轻轻的抚摸着那灵牌,轻轻道:“如果你还在的话,就好了。”
“……”
“父亲,我做不到。”
“……”
“这对我来说,太难了……”
如果你一直在我身边该多好?如果你和母亲,你们没有分开,该多好?如果你可以一直保护我,该多好?
“父亲,我好累……”
第1605章 我们,可以有另一种结局?()
“我好累……”
我几乎已经支撑不住这一刻心上的痛苦,慢慢的跪坐在地上,抬头看着那一块冷冰冰的,没有感情,没有温度的灵位,却像是看到了那个高大温柔的男人,在我出生之后就一直给我最好的呵护
为什么,你没有一直做下去呢?
为什么,你不可以一直保护我?
为什么,一定要我来承受现在的一切?
我轻轻的哭诉着,泪水一滴一滴的落下,低落在地上,吧嗒吧嗒的声音在这空旷的祠室中显得更加的寂寞,风,一阵阵的从身后的大门外吹进来,将我的发丝吹得凌乱,也将这一刻的悲哀吹得冰凉。
吧嗒,吧嗒……
泪水一颗一颗的滑落,就像是人的脚步声。
我哭得瘦弱的肩膀微微的抽动着,甚至自己用力的抓着袖子里自己的手腕,指甲划过,留下道道血痕。
就在这时,风在我的身后停住了。
而我一下子伸手从袖子里抽出了那把短刀,苍的一声,寒光出鞘,一转身,便直指向了我站立在我身后的那个高大的人。
月光,和祠室外面所有的光,都被这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
我的眼前,一瞬间陷入了一片漆黑当中。
过去的我从来没有意识过,其实他也是个高大的,身材精壮的男子,甚至比我认识的许多人都高大,甚至更强大也许是因为,在我的意识当中,只记得他最初站在内藏阁里,捧着书本安静的模样,所以,他其他的许多面孔,都被我下意识的忽略了。
也许是因为,他从来,都藏得很好。
而现在,他不用再隐藏了。
尽管这一刻,站在我面前的,仍旧是十几年前的那个人
安静,雅致,就算经历了这几天那么多的事,甚至他的衣角已经沾染了不少的泥污和血渍,可他的身上仍旧散发着属于他的,淡淡的雅致的气息,甚至和当初,那个从我手中接过《十三经注疏》的人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我的手上捧着的,不是墨香四溢的书本。
而是一把寒光四射的刀!
刀锋,已经近在他的胸前;寒光,也映亮了他的眼睛。
也在这一刻,锋利的刀刃割断了两个人之间的一些东西。
风停了,连呼吸也停住了,我却清楚的听到了他的呼吸和心跳在这一刻的停滞,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一点惊讶的表情,甚至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冷静,也更沉寂。
我咬着牙看着他:“裴元修……”
而他垂下眼,看了一眼那把已经抵在了他的胸膛上的,锋利的,寒光四射的短刀,平静的说道:“你知道我在这里面?”
“我只是在想,你有哪些地方可以藏身。”
“所以你找到了这里?”
“但,你不该进来。”
“……”
“你杀了我的母亲,你杀了颜家的老夫人,你就不该再进入颜家的宗祠!”
他的眼角微微的眯了一下,道:“你也不该让别人来杀我。”
我微微的一颤。
他冷静的看着我,仿佛抵在他胸前那把锋利的短刀对他来说不过虚无,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道:“我说过,我不想死在别人的手里。”
“……”
“我也不会死在别人的手里!”
“……”
“可你,让别人来杀我。”
“……”
我只觉得心痛如绞,脸上明明泪痕狼藉,却偏偏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
薛芊,她作为母亲,作为我失而复得的母亲,作为一个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儿女受委屈的母亲,为了不让我为难,为了维护我,而代替我进入地牢去想要杀掉他,想要将这件事一了百了。
却没想到,反而因此激怒了他!
这一刻,我的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得火红的针,直直的刺进我的胸口,扎进我的心里。
可是,我该怪她吗?
还是怪我自己!
裴元修低头看着我,看着我痛不欲生的样子,目光甚至比那映在他脸上的刀锋的寒光还要冷几分:“我们之间,难道连最后一点的默契,都没有了吗?”
我咬着下唇,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他:“那么,你告诉我,如果昨天晚上,是我,来杀你呢?”
“……”
“如果来的不是我的母亲,而是我,现在的结局是什么?”
“……”
他的目光微微的闪烁了一下。
在他闪烁的目光中,我的脸上慢慢浮起了笑意来,透彻而清冷,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轻声说道:“现在躺在灵堂上的,是谁呢?”
“……”
“是你,还是我?”
“……”
他眼中的光芒在随着我的话语而慢慢的熄灭,这个时候,我听见外面响起了一阵风声,吹过树梢的时候发出的沙沙声,云层慢慢的将月亮掩盖住了,也挡住了那微弱的光,这一刻,不仅是他的目光,甚至连他整个人的轮廓都沉没在了夜色中。
我和他,就这样无言的相对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口,有些沙哑的声音慢慢道:“我不知道。”
“……”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忽的轻笑了一声。
原来,他也会用这句话来回答我的问题。
我以为,他这样的人,一定在做一件事的时候,什么都想好了,甚至连自己的生死,他都可以提前的做好安排,却在这件事上告诉我他不知道。
明明是一个多无奈的回答,却在这一刻,让我笑了起来。
而这一笑,更多的泪水在眼眶中滚动着,我的心却好像有些负荷不了此刻的沉重,一阵比一阵更剧烈的绞痛让我咬紧了牙,我却越发笑得厉害,看向他:“会不会,我们两个人现在,都躺在灵堂上?”
“……”
“那,是不是一个比较好的结局?”
“……”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但我感觉到他的眉心微微的蹙了一下,好像痛得厉害似得咬了一下牙。
然后,他有些空洞的声音在这个冰冷的夜晚响起
“为什么你就没有想过,我们之间可以有另一种结局?”
第1606章 我是要跟我自己赌!()
我摇头:“没有。”
他低头看着我,突然说道:“可以有!”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到了手中那把短刀一沉,他竟然顶着那把已经抵在了他胸口的短刀,往前走了一步。
夜色中,传来了“嗤”的一声,很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但我清楚的感觉到,手中的刀尖已经刺破了他的衣衫,刺进了他的胸膛里。
几乎是立刻,我闻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这样的血腥味刺激得我浑身颤栗了一下,而我几乎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刀尖,刺得更深了一些。
但他站在我的面前,站在刀尖的另一边,却一动不动,甚至连肩膀在夜色中都没有一点颤抖。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的响起:“可以有。”
这样说着,他又往前挺进了一步。
我不知道刀尖刺进人的身体,原来是这种感觉,刺破那具曾经让我停靠,给过我无数温暖、温柔的胸膛,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他的心跳和呼吸,甚至每一分痛楚和战栗,都随着那冰冷坚硬的刀身传到了我的手里,然后再通过我的手,传到了我的心里。
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甚至也不知道,原来杀人,是这样的感觉。
他给我的痛苦,我要让他也尝到;而我给他的痛,他也都还给了我。
我抬头看向他,看着夜色中那熟悉的、倔强得一步不退的轮廓,抬起另一只手来抓住了自己握着刀柄的那只手,不让自己有一丝的退却尽管这一刻,我的心已经快要碎掉,但我的双手,却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
只是仅仅的握着那把扎在他胸前的刀。
我说道:“即使有这样的机会,也早就已经枯死了。”
“……”
“元修,我们之间,不会再有别的可能。”
“……”
说完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我听到了啪嗒的一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滴落到了地上,我的手上,已经触碰到了一些尚温热的,黏腻的东西,从刀锋的另一头慢慢的染了上来。
这时,他抬起手,抚上了我的脸颊。
夜色中,我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在被他触碰的一瞬间,感觉到了他指尖的冰冷,然后,他用掌心熨帖上我的脸颊,轻轻的摩挲了一下。
“所以,你恨我……”
这一回,他没有等我的答案,而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仿佛自嘲似得轻笑了一声,然后那只手穿过了我的头发,慢慢的伸向了我的后脑。
他的手指,一如既往的,甚至比任何一次拥抱、抚摸的时候,都更加有力,而我,几乎用了所有的力气,在手中的那把短刀上。
我看不见,也不知道现在刀锋到底已经刺入了多深,是不是已经到达了他的心脏,是不是再继续下去,这个男人就会倒在我的面前,倒在我的刀下,然后我和他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就此结束。
这时,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盈,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那个赌局吗?”
“……”
“那个时候,在那个渔村,我中箭了。”
“……”
“我和你的赌局是,如果我能活得下来,那么你就嫁给我。”
血腥的味道,在空气里越来越浓烈,几乎将我们两个人都笼罩了起来,那种味道,和他平静的话语,有着一种近乎尖刻的反差,我被刺激得微微颤栗了起来。
是的,我记得那场赌局。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这一生走过的每一条路,做过的每一个决定,即使是那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