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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不知道,现在的他虽然看起来很平静,但心里的伤痛太多,摆在前面的灵堂,就是他眼下最血淋淋的一道伤。我不知道在裴冀来接应他的时候,又或者之前在皇城中修养的时候,有没有告诉过裴元灏他的身世,我想应该是有过召烈皇后死于宫中的大火,太上皇裴冀死于刀兵之下,他的亲生父母,竟然都是死于非命的!
这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相当惨痛的一件事。
我犹豫着不敢说下去,倒不是怕他生起气来要对我做什么,可我天性,也并不喜欢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只是,沉默了许久之后,他自己将剧烈的气息慢慢的压制了下来,然后梗着喉咙说道:“你继续说啊。”
我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太上皇归天之时深感悲痛,身边没有一个送别的子女。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民女让刘轻寒自认皇四子,送了太上皇最后一程。”
“……!”
他一下子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我立刻说道:“皇帝陛下请恕罪!”
我几乎能感到他整个人身上都要燃起烈焰了,那滚烫的气息一下子直扑到了我的脸上,可这个时候,他还真的没有对我动手,甚至没有上前一步来逼退我,只是怒目瞪视着我,过了好一会儿,他怒极反笑:“哈哈哈哈,颜轻盈,你好,你是真的好啊!”
“民女该死!”
“你该死?你当然该死!”
他咬着牙,一字一字的说道:“朕现在退出了皇城,你就可以将朕视为无物了是吗?什么人,你都敢让他冒认皇子?皇子是他能当的吗?!”
“……”
“你让他去冒认皇子,将来,你想要让朕如何对他?再册封他一个王爷?郡王还是亲王?!是不是今后,连朕这个皇帝也让他当了算了!”
听到最后一句,我只能跪下道:“民女罪该万死!”
“……”
“可是,也请皇上见谅,那个时候太上皇身中利箭,痛苦万分,临终前希望身边有子女相送,乃是人之常情。民女不忍见到太上皇失望而去,所以才让轻寒来冒认已经过世的皇四子,他原本也是不愿意的,但看着太上皇老泪纵横,痛苦不堪的样子,他实在不忍心,也就”
裴元灏冷笑了一声:“这么说,朕还应该感谢你们两了?”
我说道:“这件事,是民女的主谋,皇帝陛下若要治罪,就治民女一人的罪吧!”
“治你的罪?”他冷笑着:“到了现在,朕还能治你的罪吗?”
“……”
“朕的太子,朕的妃嫔,还有朕的文武大臣,已经陆续到了你们西川,这个时候朕若治了西川颜家大小姐的罪,那朕岂不是民心尽失?”
“……”
“颜轻盈,你好手段!”
“……”
我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听着他的呼吸,听着他刚刚那些话,我其实也知道,这件事,也就只能这样过去了。
不过
他低头着看着我,突然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似得,说道:“你好像,还有些话,没有对朕说完。”
我俯身道:“皇帝陛下圣明。”
他的声音一沉:“你说!”
“其实,对于这一次让轻寒冒认皇四子之事,民女也不是完全的指鹿为马,无的放矢。”
“哦?”
他的眼睛微微的眯起来:“怎么,难道你想要说”
我慢慢的,将当年殷皇后是如何生下南宫离珠,却又跟南宫锦宏的孩子对换;又如何将赵淑媛的孩子送走,落得他们母子天各一方;之后,赵淑媛在西川甘棠村颜家祠堂前说的那些话,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都说给了他听。
裴元灏的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的走到桌边坐下,一只手撑在桌上,过了一会儿,又拿起了那块玉石,用力的捏在手心里,隐隐的,能看到玉石上的汗水涔涔。
等我说完,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所以你是说,赵淑媛的孩子,是被人换走了的?”
“是。”
“云王,根本就不是朕的兄弟?”
“照淑媛娘娘的说法,是的。”
“那你刚刚说,刘家的人用的那个襁褓的布料,现在还在?”
“前些年,皇帝陛下为了充实国库,提倡节俭,和嫔娘娘将旧的衣裳都拆了作为二殿下的衣裹之用。”
“那个东西,到底是谁过用的?”
“和嫔娘娘对幼年发生的事,已经记忆不清了,也说不准到底是轻寒用过的,还是魏宁远用过的。”
“魏宁远……”
裴元灏的眼睛微微的眯了一下:“这个人,朕好像有点印象。”
我急忙说道:“他是刘毅大人的门生,当年陛下南下扬州,他一直在刘毅大人身边服侍。”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你刚刚说,他现在,在何处?”
“他,之前江南六省发生民变,他逃离扬州,后来与我有过一晤,民女让他去了,去了九江。”
“九江?”
“对,他和,和申啸昆一起,统领了一股势力,在九江慢慢坐大。这一次拿下扬州,就有他们从中相助。”
“申啸昆?”这个名字显然让裴元灏被刺了一下,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你一直都知道这个人的下落?”
我说道:“申啸昆身遭巨变,逃离了拒马河谷之后,就一路逃到了江南,他朝不保夕,只能落草为寇暂以自保,但后来见那寇首残暴无道,他就取了那人的性命自己取而代之,之后就带着那批人马在九江做自己的营生。对了,妙言,被他救过。”
听到妙言被申啸昆救过的事,他的神情微微一缓。
却冷笑道:“他若知道那是朕的女儿,怕是就没那么好心了吧?”
我说道:“他知道自己救的是谁。”
他微微一震,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说道:“申啸昆虽然在拒马河谷忤逆犯上,罪无可赦,但这些年来,他并没有丝毫要与陛下为敌的意思,这一次占领扬州,他从中出力不少。还望陛下……还望陛下海涵。”
他看了我一眼,对我的话不置可否,也将这件事丢到了一边。
他说道:“所以,你今天来是想告诉朕,那个被烧死在青梅别院的云王,并不是朕的兄弟,真正的皇四子另有其人,不是刘轻寒,就是魏宁远,对吗?”
我低下头去。
他说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
“知道这件事,已经很长时间了,但都是影影绰绰的知晓一点线索,这一次在西川,赵淑媛说那些话,才让民女真正明白各种隐情。”
“你跟多少人说过?”
“只有民女一人知晓。”
“刘轻寒,你也没告诉他?”
“没有。”
“为什么你不告诉他?”
“这件事没有查清,告诉了他,只会徒增烦恼。况且,民女想,这件事也不宜为太多人所知。”
“那在太上皇临终之时,你让他冒认皇四子,不一样被人所知?”
“冒认皇四子的时候,民女让别人都退出去了,只有民女,轻寒,还有太上皇在场。”
他冷笑了一声:“你倒是谨慎。”
“民女自知此事事关重大,不敢不谨慎。”
“是啊,事关重大。”
他说着,又一次站起身来,一边往我面前走,一边说道:“他,不过是渔村里一个小小的渔夫,当年朕要杀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可现在,他已经拥有了西川一半的财力和势力,更可能,有一个‘皇子’的名号。”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
脸色也沉了下来。
第1935章 你现在,是要跟他了?()
我原以为他要大雷霆,或者要做什么,但他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却问道:“那个魏宁远,现在在何处?”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一下子就把火气给压下去了。
我想了想,说道:“他们出兵帮忙攻占了扬州,但魏宁远不是武人,况且九江一地原是他们的大本营,不会弃之不顾。所以我想,他应该是还留在九江的,只有申啸昆去了扬州。”
裴元灏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半晌,喃喃道:“申啸昆。”
我的心一沉,道:“皇帝陛下……申啸昆虽然做错了事,但”
他冷笑了一声:“你说的做错事,就是他忤逆犯上,意图颠覆朝纲的那件事?”
我听出了他话中的讥诮,咬了咬牙,说道:“申啸昆的确罪大恶极,可他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其实他对当初的那件事也有非议的,但他是由他叔父抚养长大,视他如己出,他实在”
他冷冷道:“所以你要说,他为了愚孝,而不忠?”
我想了一会儿,道:“皇帝陛下行仁政以教化万民,他,不就在教化之列吗?”
“……”
他看了我一会儿,才冷冷说道:“朕可以当不知道他的事。”
我急忙道:“多谢皇帝陛下。”
“不过那个魏宁远”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只见他微微沉思了半晌,说道:“让他来见朕。”
我有些愕然的看着他:“皇帝陛下这是要”
他说道:“刘轻寒,朕是已经见过了,这个魏宁远,朕也要见一见,到底谁是皇考真正的皇四子,朕一看便知!”
我愣了一下。
虽然,我并不担心魏宁远来这里会有什么危险,毕竟他和申啸昆是一体的,裴元灏再是阴狠,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杀了帮自己的人,自毁长城;但他说,谁是真正的皇四子,他一看便知,难道,他知道其中的什么缘由?
但是,算年纪,他只比那个“皇四子”大几岁而已,那个时候就算有些懂事了,也不可能像大人一样,更何况,赵淑媛是在郊外一座寺庙里临时产子,生下来之后就给殷皇后的人抱走了,连她自己都没见过,裴元灏怎么会知道关于四皇子的什么事呢?
不过,他这样说了,我想了想,便说道:“那,民女可以修书一封。”
裴元灏道:“让他到西安府见驾。”
“是。”
我点头回答。这一下该说的都说了,我也准备要走了。
可是,就在我抬起头来,刚要说出告辞的话时,却看见他站在那里,双眸深幽的看着我。
这个屋子里冷得很,没有火盆,没有像京城那样烧地龙,甚至连一个香炉都没有,毫无一点烟火气,可他的目光,却带着周围的冰冷的空气都开始慢慢的升温了。
他说道:“你要说的,都说完了?”
我感觉到他似乎要说什么,想了想,便说道:“还有一件事,民女多嘴问一句。”
“哦?你还要问什么?”
“不知贵妃娘娘,是否安好。”
“……!”
他好像是有些猝不及防的听到我提起南宫离珠,而在听到我提起这个人之后,整个都呆了一下。
一看到他的反应,我就僵住了。
他好像,对这件事,完全没有准备,也没有意识。
我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
下一刻,他已经皱着眉道:“你说,她?她不是被带走了吗?”
我立刻说道:“贵妃娘娘,她的确是被南宫锦宏强行带走,也一直被他们关在金陵府里,可是,她已经逃离金陵了!”
“什么?!”
“真的,民女跟她一起被困金陵,但在裴元修迎娶渤海王女的那天晚上,我安排有人来接应,她借着一场大乱逃出了金陵府。她跟我说过,逃离那里之后,她会立刻来寻找皇帝陛下的!”
这一回,他的气息也有些乱了:“可是朕这里,并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
“怎么会呢?”
我也皱起了眉头
难道,南宫离珠没有来找他?
不,这不可能!虽然我跟她向来不睦,但互相看不顺眼这么多年了,她的脾性我多少还是知道一点,既然她说了要来找裴元灏,就一定会这样做,哪怕隔着千山万水,哪怕历经千难万险,都挡不住她的脚步。
难道,她没有逃离内院?
不,也不可能,那天晚上韩若诗在内院放火想要烧死我们三个,可时机都算得很准,再说,之后他们也清理了那个地方,如果有她的尸体,不可能裴元修不告诉我。
那,她为什么没有回到裴元灏的身边?难道她在半路上出事了?
这样一想,我不由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中原,可是一直战火不觉!
她虽然坚强,也有手段,但到底是个弱质女流,会不会真的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裴元灏,只见他眉头紧锁,沉默了半晌对着外面叫了一声,玉公公立刻站在门口候旨,他走过去低声说了几句话,我听见玉公公叶出了惊愕的低叹声,等他说完之后,立刻应声,转身便走了。
想来,应该是要传令下去,让人搜寻她的下落。
我不由的有些不安南宫离珠,你到底去哪里了?
不过,现在着急也不是办法,只能等到他派出去的人传回消息来,才能知道南宫离珠的情况,我想了想也没有必要再停留下去,便走到门口,轻轻的说道:“陛下,既然已经没别的事,那民女”
“等一下。”
他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话。
我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
我们两个人就站在门口,大门还是敞开着,能感觉到外面吹进来的带着寒凉的风,这个时候吹得我蓦地打了个寒颤。
他说道:“朕还有一句话,要问你。”
“……”
我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平静的看着他。
他站在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气息绵长,好像在御花园里赏花一般,也用最平常的口气说了一句话
“你现在,是要跟他了?”
第1936章 你终于不必骗朕了,是吗?()
“不是。”
虽然,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也许他已经做好了听到我说出任何一种答案的准备,不管我的什么回答,都不会让他惊讶。但当听到我回答的这两个字时,他还是愣了一下,看着我。
我低垂着眼睑,平静的说道:“我不会跟任何人了。”
“……”
我听见他的气息一下子变得沉重了起来:“那你”
我说道:“他说,想要和我在一起。”
“……”
“我,也愿意。”
“……”
这一回,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我。
我也没有再要逃开的意思,就这么安静的站在他的面前,我能看到他的眼中有太多的情绪在涌动他的目光,说苍茫,却还有些专注;说绝望,却还有一丝热度,可脸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这么沉默的看着我。
不知道两个人沉默的相对了多久,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颜轻盈,到了现在了,你已经不屑于拐弯抹角,也终于不必再虚与委蛇的骗朕了,是吗?”
我低着头,说道:“不论如何,希望皇帝陛下”
说到这里,我自己也顿了一下,他立刻冷笑了一声:“希望朕如何?”
“……”
“是不是想说,希望朕不要再对你们多加阻难?”
“……”
“就像当初,朕在扬州的时候对你们做的那样。”
提起当初,虽然已经是十多年的记忆了,可那一天的冰雨,那种刺骨的寒冷,那种绝望和无助还是一下子就从他的眼中鲜活了起来,擭住了我的灵魂。
我的喉咙微微一梗:“陛下……”
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容仿佛有一点讥讽之意:“你不用再害怕了,朕现在,当然没有办法再那样做了。”
“……”
“你和他,一个是西川颜家大小姐,一个是西川的豪强,朕如何还能像当初那样对你们?”
我想了一会儿,只说道:“多谢皇帝陛下。”
说完,也觉得真的没有什么可再说的,便转身要走,可就在我刚要迈出大门的时候,又听见他在后面叫我:“轻盈”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他看了我一会儿,说道:“你还记得,当初朕问过你一个问题吗?”
“……”
“赢得天下和赢得你,到底哪一样更难?”
“……”
我微微一怔。
他站在门内,只有一点很暗淡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但却能让人感觉到他的身上有一股无比的气息在蔓延,几乎就要驱散周围的黑暗。
他慢慢的说道:“如今,朕已经快要失去这个天下,也已经失去了你。”
“……”
“天下,有比找回这两样,更难的事吗?”
“……”
“如果朕可以赢得天下,那朕,再可不可以赢回你?”
我想了一会儿,说道:“陛下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
他微微一顿,嘴角透出了一点自信满满的笑意来:“朕不想听你的话。”
“……”
“颜轻盈,如果有一天,朕可以重登九五,那么,朕就一定可以让你再回到朕的身边来!”
“……”
“这是朕告诉你的话!”
我眉头紧锁的离开了他的居所。
玉公公去传令了,并没有来送我,当然也有侍从要跟过来服侍,被我轻轻的挥手拒绝了,我一路往前走,一直走到了之前常晴和妙言居住的那个院落,刚刚走过去,就看见几个侍女从里面走出来,神色有异,都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我站在那里,他们一抬头看见我,都愣了一下,急忙俯身请安:“颜小姐。”
我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
“公主殿下怎么了?”
她们立刻知道刚刚议论的话被我听见了,犹豫了一下,其中一个侍女只能轻声说道:“公主殿下把我们都撵出来了,说是不要我们服侍。”
“哦?出什么事了?”
“也没出什么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个刘先生奉旨过来看公主殿下的功课,不知道是不是刘先生说了殿下几句,殿下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
我沉默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