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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取回吧台上的啤酒瓶,拿出装有清酒的透白瓶子。
凯看了我一眼,直接了当地说:
“她答应了我,但只有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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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杯
装有清酒的酒瓶弧度显得完美,或许它本身并不想如此完美,还是应该说,酒瓶并没有自己的主控意识,只是随著模子打造出来而已,它有许多兄弟姊妹分布于各个地方;幸运的送至一个新地方随即展开了任务且圆满达成,悲哀的可能囤积在不见天日的阴暗仓库,时间久了,就连自己原先磨刀霍霍准备大发神威的目的都忘记了。
岂不是如同人一样吗?沈溺在一个环境中久了,最初的热情就少了,其实少了并不打紧,最怕就是没有了。尤其,沈迷在感情迷宫里的人最不易看出端倪,彼此熟悉的相处模式下久了,可能之于对方的存在感便不那么重视了,忽然间来了一道改变,就真的什么都变了。
人心善变,某程度上来说,竟不比愈陈愈香的酒精。
“两天?”我将清酒开了盖,香醇的迷魂飘飘然飞出,像留恋的蝴蝶飞舞:“怎么回事?”
凯望著滚滚透明的液体逐渐充满空杯,表情若似呆滞,不过却又不太像单纯的失恋那般简单,眼底似乎在说这一切好象是场戏,来的快、去得也快,竟然连整理心绪的时间都没有。
“呼!”他的手腕柔和地拿起酒杯,略叹了口气:“其实,说来也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自己都搞不太懂为什么会这样……似乎,当时的答应只是一时情绪上来的反应,不算真的。”
我将酒瓶放在凯手边;这是他的习惯,虽然他也不太喝酒,可是每次来店里总喜欢来一段试酒三部曲,其实他知道清酒的滋味、也晓得清酒的风格,更信任店里不会卖不及格的清酒,可是他就是习惯端视这瓶透明久久。
“你这样讲还是笼统,我不是神、不清楚你的意思。”
凯点点头,勉强回过神来但却给我提开话题,讲到以前的那段使他忧郁症猛发的过去伤心。那是将近八个月前,有个女孩给了他恋爱甜蜜的感觉,他觉得对方应该是值得交往的对象,也花了相当心力在那女孩身上,只是最后那个女孩却选择分开。大概的经过是这样,因为凯未曾将其它细节透露予我,我想也好,毕竟这是个人私事,知道大概也就够了,没必要全盘了解深入。
说著说著,他的身子忽微微颤抖起来,我略有讶异,因那正是他发病的征兆之一。
“凯?”我立刻弯腰挑起一条温热毛巾,送至他手上:“握著,控制住。”
我知道一旦发起病来,温热毛巾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不过若能使他感觉到一点温度、察觉一点在乎的话,这样是否能帮上一点忙?我不知道,这也仅是臆测。
凯嘴角浮出轻微笑意,眼神中告诉我这没什么用、但依然谢谢。我知道他也使劲地在控制自己,不过身体与心理的情况却不那么容易调和,身体想要脱离心理牵制的掌控,而心理想要压下失控的躯体……到最后则容易造成精神方面的崩裂。
“别吓我!你还可以吧?”见著眼前男子的表情开始有些扭曲,我不得不慌张起来。
“可以……没事的。”凯的神情明显地无奈及落寞:“只要每次想到那些不好的,身体就控制不住地发抖,习惯了,也该习惯了……老板,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这样还要我不必担心?有血有肉的人都无法不为之担心起来,我也了解眼前这男子的心绪,他不喜欢使人担心、而这副样子也非他所愿,说白一点,他是个顽固的傻子。店内其它客人见到凯的模样,有的皱起眉头、有的撇过头去、有的若无其事、有的低低窃笑、有的摇头叹气,居然还有不识相的人露出嫌恶的表情。
嫌恶的表情。想到凯之前同我说的,他说这样除了是跟自己奋战之外,也跟家人朋友挑战著。这种说法教我更为讶异。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罹患忧郁症的人会受到身旁所有人的关心关怀才是,可是凯先前同我说过的一段话却教我对于人性、对于亲情、对于社会的冷漠有了新一层的体会;凯说,当初他刚发病时,朋友们几乎都不以为然,认为他是想藉这个理由逃避感情生活上的挫折,还拿这一点来开玩笑。倘若朋友之间如此对待,罢了。回到了家,却没想到情况更教人眼眶都红了起来。
家人知道那阵子凯似乎有些小问题,但听他说忧郁症这样发病突然且无法控制时,不仅没有为他著想,甚至还以为这是他用来作为那阵子生活学业上种种失常的借口,对此颇为光火,居然还有段时间隐隐的嫌恶态度都能由言语中感觉出来。那不是家人吗?是啊,可因为家人中并无其它人得到这种病,他们并不了解这病的痛苦难过呀!因为不了解,所以人们不会设身处地为生病的人著想。
该怪谁?或,能怪谁?
“凯,你要温一壶酒吗?”我看眼前男子逐渐平静下来,于是从吧台下拿出一小瓶烧酎,想来些火热给目前冰点的气氛燃烧起来。
手中紧握著已淡化掉热气的毛巾,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嗯,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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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杯
这是日本人到居酒屋喝酒时才有的小举动,眼前高瘦男子不知是否因曾在日本住过一年半所养成的习惯,还是不知不觉间已被潜移默化了,来我这间小居酒屋也总是得那么来上一下。啤酒,然后才是酒精稍微浓烈的清酒或烧酎;而且后者的温度一定要烫手。
小小的陶壶装著准备发出狂妄怒吼的烧酎,酒香与蒸汽似乎为了谁可以率先降服贪婪的口而争执不下。那象是一场隐藏的大战,不论怎么激烈、怎么凄惨,总会被历史的洪流埋过而不存半点曾经,只是,这道足以深埋过酒香与蒸汽的洪流并非历史,而是恶劣的黑夜。
店里头的客人已所剩无几,十点五十二分,晚饭后才来的客人多已满足地回去属于自己的暖被,会在这么夜才进来的客人通常都非待到打烊赶人不可。
「若是黄昏、月娘欲出来的时,加添阮心内悲哀,你欲跟阮离开彼一日……」
凯盯著飘摇不定的酒气,原本发抖的身体现在看似平静,手臂却还隐隐含痛地轻颤著。他张了张嘴,忽问上一句:
「真的很奇怪,老板,为什么你店里只有这首歌特别不同?」
「特别不同?」我一边给他倒出热腾腾的热酒、一边注意著天花板上那道正在跳跃的音符,如泣如诉。
「嗯。也不知为何,今晚忽然有这个兴致想知道为什么;你店里的老歌每一首都是经典名曲,每首歌都总带著点其背后的故事,有的欢愉、有的悲伤,更有的充满了莫名的心有戚戚……就像现在播的这首歌之于我,心有戚戚。但,我觉得尤其不对盘的是,为什么只有这首歌是闽南语的呢?」
是啊,这确是一件不搭调的安排,全数是国语老歌的天下,竟然会有一首闽南语老歌从中窜出而且特别地印象深刻,这倒是让许多来客对我提出相同的疑问,为什么这样安排?为什么?我想,这个问题得要丢回给现在问我这个问题的男子。
「这是你说的啊。」我微微一笑,知道对于眼前的高瘦男子而言,这首歌的出现不只不知不觉、甚至是完全不明了的:「那时候,你还在为之前那段感情所苦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过,当时对于这首歌最有感觉,很想在店里听到这首歌的旋律。」
凯的神情被一抹讶异带过,随即恢复正常。
「真是没想到……这首歌的登台原来是我无心的一句话。」他吹了口烧烫酒精,刺鼻的味道晕出:「好多个月以前的心情现在竟又再尝到一遍,而且,这首歌的歌词还那么符合我现下心情,够讽刺了吧?」
凯拿起小酒杯嗅了嗅杯缘,似乎希望沈醉在这种依恋中。酒精的依恋时常使人忘却烦恼,只是,忘却烦恼后究竟还记得什么呢?也许有时候连自己的心神都抛开了,想要不顾现实的所有不愉快、尽情地放纵自我,这样的举动又能持续多久呢?人是生活在社会上,真的能够甩开恼人荆棘前进吗?
「怎么?」我放下手边的动作,掌著吧台:「凯,你心里还闷了话没说吧?关于那女孩子……是吗?我知道你也许想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就当作来这里听歌吧;可是我也晓得你希望有人能陪你说说话,让你将心中的不满和疑惑全数掏尽,对不?否则,你今晚就不会来这里了。」
「是啊。老板,还是你了解我……」
「并非我了解你,是你的眼瞳揭露你的心情。」
凯脸上硬挤出来的微笑霎时不见,就像看见了什么不该出现的薄衣漂浮,除了惊讶还有些许怒气。怒气?没错,那是种不愿遭人洞悉自己内心深处的怒意,只是这股怒意并不会伤害到他与我的关系,因为这份心头火只烧得了他自己,仅能够将他心底的魔魇烧出一张丑陋的脸。
「丑陋的脸。」
「什么?」凯听我方才的突然之语更显吃惊,身子又开始缓缓动摇起来、不能控制。
我挥挥手继续吧台的作业,有位深夜客人点了一杯日式威士忌。我想他或许真的生气了,因为这句丑陋的脸已经撼动了吧台前的宁静,虽然现刻语意不详,但又怎知下一秒钟呢?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张丑陋的脸。」我将威士忌递送过去,偏回来对凯说著:「你有、她有,当然我也有。你的丑陋在于你无法理解为什么事情竟演变成如今这般田地,所以你逃避了好几天、想要找回自己,到最后你发现依旧被现实击败,所以你来到我这里喝喝酒、谈谈心,可是,你仍然未跳出这个『以前』的框框。她的丑陋在于她于你是有喜爱之情的,却在答应你之后两天猛然察觉自己的天真与粗鲁,她无法任由自己一时的冲动决定往后的日子,于是她宁可将你们的关系倒退回去也不愿在这时继续向前,哪里怕期盼的『以后』或许只能存在梦中。而我的丑陋在于听闻了太多『以前』和『以后』,那都各是丑陋,所以说出来的话除了卑劣与自以为是之外,所剩无他。」
凯愣了,我也愣著。整间居酒屋突然之间只剩下鼻息飘微,好像所有人事物都出神了。
此时唯一还醒著的,是依然清脆的风铃串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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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杯
“哈哈哈哈!”凯笑了:“老板,你听听……风铃都提醒你该要下课了!”
风铃正如放声大笑的男子所言,铃铃铃的,就如下课钟声适时敲醒之前的严肃;我往门口看去,两也门扉仍紧紧抓著彼此,完全没有动过的痕迹。
未免也奇了,若无人进来,风铃又怎么会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奏出一段妙音呢?若无人进来,风铃又怎会知道那刻我们需要某种力量来摆脱紧绷气息呢?
我收回凯的手中玩物,又将一柱烧热透明倾入快要冷却的小酒杯里。小酒杯象是知晓他的需要,在这个时候喷出迷人又芬芳的酒气,他原本又要发作的身体这回被热情稳定下来,卖了个乖。
看来颇为柔软的嘴唇缓缓地再次接近杯缘,凯的目光落在杯中蒸汽:
“老板,你说的我都明了……但最后一点是你自己承认的,我可没说,哈哈!说笑的。其实爱情就像试酒一样,一样都得三个步骤按部就班地来,抢快了,可能会失去本来该是你的;但慢了,更会什么都掌握不到,连哪里些是你原本已经拥有的了都不知道。”
“初遇一位心动的对象时,一定会想多看对方几眼,这几眼也只是为了确定自己的心意是否为真、能不能继续下一步?如同试酒的第一步『Sight』,你要看,才能知道对方之于自己可不可能;当你确定是眼前这人后,还得要继续接近他的生活,感受对方的感受、体会对方的体会,进一步熟悉后你才能判断可否进行认真的追求,又如同试酒的第二步『Smell』,你要接近嗅嗅对方的气味,否则不能肯定自己的感觉;当你十足把握眼前的这人就是一生所求时,你必须要用尽所有的力量去讨好、得要迎合对方的口味,将对方的大小琐事圈在你能掌握的范围内,偶尔欲擒故纵一下,使对方发现不能没有你而回头主动接近,这如同试酒的最后一步『Taste』,要尝过对方的滋味才能抓住对方的胃口。倘若跳过了这条顺序想要一步登天,最后只会尝到由天梯上滑落的落落寡欢。”
我叹了口气,对于凯这番言论著实无法反驳,只是,鸡蛋里挑骨头亦非难事:
“凯,你所言的确头头是道,足以说服涉世未深的年轻小子,不过……就让我反问你几句吧!你以为你跳过这个顺序了吗?若无,你怎么受到了这种打击了呢?如有,你觉得你们的发展没有跳脱这个规律吗?”
风铃串串响,我知道眼前又微微抖起的男子无法冷静地回答我的问题,其实也非我要如此讽刺他,只是我觉得他的说法已与行为矛盾了,且不是简单的矛盾,而是搧得自己两颊发红的矛盾。那首闽南语老歌还在唱著,店内酒客也所剩不多,可是几近深夜的寒霜却著实冷在吧台桌面。
“嗯。”凯很老实,知道这种时候说谎并无意义,吭了一声:“所以我才来这里喝酒……”
“我想也是。”
我们俩对望一眼,然后哈哈大笑。是的,大笑。这举止引起店里其它余兴未归的酒客侧目,他们不知为何老板跟一位客人笑得这么开心,也难怪,因为或许就连这两个人心中亦不晓得为何而笑、为何如此放开怀。
我收拾吧台上的烧酎以及小酒杯,一个银色带黑彩的物体接著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那是市售的罐装啤酒。那罐违反了一般居酒屋不成文规定的东西出现在店内,老实说真可以教其它酒客将我这老板赶出门去;罐装啤酒少了由酒桶流泄而出的桶木原香、也没有灯光下耀眼夺目的透明杯身受人注意,但它却有一点永远胜过那些古老。便宜容易取得,更而且,它的味道亘久不变。
如是感情,易于取手的味道总是不变。因为人的感觉驽钝了。
风铃又响起,我眉间揪著疑惑再朝那串异国风味的晶莹望去,它是多么听话,好像有个人在旁轻轻拨弄著似的,晃动得甚有规律。倾过头,我终于发现了风铃摇曳生姿的原由……一扇窗户被某桌酒客敞开来,夜风就从那里灌入直达吧台左方的乖巧。
“老板,这串风铃很有意思。你知道风铃的来由吗?”凯勾起了罐装啤酒的顽强拉环。
“风铃?不是咱们古代就有的东西?只是后来传到日本去、又给日本人玩出另一番天地,有测风与享受清凉的意境。对吗?”我看著他小饮一口。
“那是现代人的感觉,我问的是其来由。”凯放下银黑样物,却似放下了心头重担故能与我聊起这个题外话:“你说得没错,风铃本乃源自中国;但最早的风铃并不像今日这模样,两片碎玉遇风相击起而铮铮然,这是最简单的起源叙述,那时不叫做风铃,有另一个名称。”
我瞧著凯,这是他头一次同我聊些古今中外;本来我以为他攻读的心理学已是属于他的独门,在那块领域范围内,我的认知无从发挥,故对于心理状态的掌握其实他比我还要强上许多,只是有时当局者迷罢了!但现在的他向我谈起风铃的由来却也是那么自若自信,我难免露出讶异之色。
认识一个人这么久的时间,以为自己算是了解对方了,却没想过可能看到的仅是二分之一、四分之一,或者八分之一。
“『占风铎』,这是它的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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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杯
风铃,也称为“占风铎”,原始目的只是为了知风、了解风从哪里里来而已。但若真只有这个功能,那未免也太小看这串珠玉了。住宅风水上有时需用到风铃的调剂,在气穴之处挂上响亮就能够带来一连串的好运,这是来自风铃本身发出的铃声之好韵。同音,在古代社会就被冠上同义。
“由此可见,老板,你这串风铃也是经过高人指点才摆上的吧?”凯拿出手机摆在吧台桌面,手机屏幕灰暗暗的,死气沈沈。
“是吗?假若我说,这风铃只是我自作主张加上的,你要信也否?”瞧了他的动作,我朝身后的回忆之钟看去,时针指著水平的左方。
他摇头。不知为何,可以看出他的心神至少已飘出去一半。飘出去的那块灵魂在找寻失落的身躯,不留一点痕迹便想拉回一个完整的人,这样的想法是否太自大了?尤其它巴望著没有转亮的手机屏幕时。
罐装啤酒淡淡地消化在早被酒精混合味蕾的舌头上,嘴角酒沫等著被泛黄的舌尖卷起,只要能够进到嘴里就可以免去唯一死刑的残酷。喝完了,原本饱实的银黑罐子竟成了一拳就能搥扁的薄铝衣。
这串风铃真是一时兴起而来,若要比,身后的这座回忆之钟也许故事还多了些。凯不信,非要我迎合他的话。他略醉了。
“你在等什么?”
“什么?”凯的回答更教我确定他在等著某人的及时雨。这场雨如果来了,也许就能化解掉一切不堪、世界依然美好;这场雨要是没来,可能今晚我得看到第三个买醉的可怜家伙。
直指他的手机,我却以为山雨欲来:
“新的故事将从下一道铃声响起之后开始?”
沈默。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沈默表现的是尴尬,而有时,同样的沈默则唤为知心。我并不知道他还有多少事情没说,但可猜想一定不少,仔细一想,今晚他来我这儿也仅说了一句与现在这女孩有关的话,只有两天。其余的都是谈著早已远走的过往,谈那些有意义吗?在我看来不以为然。
是啊!凯了解我了解他的,但他又不想我知道想知道的,于是他选择沈默来告诉我,今晚我可以获奖续杯。是啊!我知道凯知道我知道,他也了解我了解他不想我太过了解,所以我回以沈默一记,就够了吧。
“其实,”他接著的出言让我有些吃惊,因为本来预设他是不会再说的了:“晚上我过来这里之前已留言给她。我告诉她,我是爱她的,虽然她的决定让我很难过又不知如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