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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风清嘉已经预见了这样的情况,郑子深呼吸一口气,颔了颔首,也回一笃定的笑容,只是手在背后抖了抖。
“楚夫人既然这么说了,我想看一眼州印,可好?”
楚羽低了眼,笑得温柔,一抬手,那银盘子便递到了郑子的眼前。
“请使者随意。”
郑子伸手掀开了那块锦缎,底下的玉石除了底下红如鸡血外,其余部分通透雪亮,形状有如重山一般。底下刻着绛雪两个古体字,尚且沾着朱砂,字迹中嵌着不少痕迹,触手柔滑,显然是常用之物。
他仔细地翻了两遍,手又忍不住抖了一抖。
“如此,便请使者早日回去吧。”
楚羽双手放在胸前,忽而朝郑子眨了眨眼,道:
“若使者欢喜这里,也可留下吃顿便饭,或是两顿。”
明束素忙了一天,大半县民情况已经好转,此时正和风清嘉一起用餐。
晋采雅携着妹妹,并一个吵着要去的王霁,一同处理水源的事情,并调配第二批解药,已经回重山上去了。
“先生,不温些酒吃么,好御寒呢。”
明束素虽是肚饿,但吃了几筷子,便不想再动。她站起身来,似是拿了壶寻常烧酒放在旁边,将酒杯缓缓推向风清嘉。
烛下,她的朱□□子稍稍落下,露出羊脂般的一段手臂,风清嘉连忙移开了眼。
“我不饮酒,你也知道,莫不是刻意取笑。”
她想要推回杯子,而明束素的手指却顺势在那杯沿上轻轻绕了一圈,绯粉的指甲有如同色珊瑚,却要更光泽些。
风清嘉的手尴尬地停在半路,不敢往前。
“简儿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先生便拒了简儿的药酒。而后却听闻,当年先生从师曹大学士时,常常和各类贤士聚集在林中弹琴游乐,仿古人曲水流觞,怎可能从未饮过杜康?”
明束素终于放开了酒杯,风清嘉也跟着松了口气,只觉得她方才玩弄的分明不是酒杯,而是自己。
“我昔日同窗皆知道此事,若是你查过,怎么会不晓得?”
风清嘉忽而动了动鼻子,眼睛瞥向那小壶。
“羊奶?”
“先生才发觉?想来是真的怕酒,都忘了要先瞧瞧酒壶里装的是不是酒,只顾推拒简儿的一片心意。那,先生而今可愿和简儿同饮?”
明束素半是委屈半是暗示,一面将不想吃的饭菜推得更远了一些。
“今日简儿很是用功呢。”
“。。。。。。好。”
风清嘉挟了两筷子青菜放入明束素的碗中,狡黠一笑,一字一句道:
“先待你用罢了饭。”
明束素无奈地点了点头,一面又自己笑了,道:
“先生,旧时你亦是如此防我挑食。。。。。。”
只是,风清嘉不晓得的是,每当看见风清嘉得逞的笑时,明束素有多欢喜。
白羽夫人的养生之道,不同寻常,不用精细食物,反倒是常用各种平民吃的普通食物调理了给她吃,故而明束素并不似风清嘉所知的那么挑食。
“是,且先生还晓得,这羊奶里面,亦掺了酒。”
风清嘉将酒壶放在鼻下嗅闻,果然闻到一股极淡的酒味,轻嗔道:
“若要骗我喝酒,怕你一世都做不到呢。”
“若是骗到,那又如何?”
明束素按着桌子,身往前倾,离得极近。
风清嘉下意识便躲,偏了头,却将耳朵放在了明束素的嘴边。
“先生?”
明束素自然不会放过送上来的绝佳机会,两个字咬得婉转缠绵,并着呼出的热气撩拨着风清嘉的耳根。
风清嘉险些想喝口羊奶酒来压惊,幸而她理智尚存,咳嗽一声道:
“不如何。今日你亲自救治寻鹿县民,而让采雅休息,做的不大厚道。如此这般,寻鹿县民心中只感激你,而并不知道采雅。”
“是简儿做得不好,之后向采雅当面道歉。”
明束素诚恳地认了错,风清嘉知她心里并不如此,只是怕自己生气,才如此表现,一时间也无法严厉指责于她。
“臣下若有建议,自然也是希望你如此行为,借此树立威望,也好让楚夫人对你另眼相看,好有封投名状。只是,采雅是我挚友,此刻不谈公事,我才提一句。”
风清嘉指了指明束素碗里的菜。
“不可不吃。你需要好生休养,之后有场硬仗要打。”
“先生,是指楚羽不会轻易让我掌管绛雪么?”
明束素咽下了青菜,风清嘉又送了勺豆腐去。
她有必要和青彦谈谈伙食问题了。清淡并不代表真的只要青菜豆腐!
“这是自然。我派了郑子去,想必此时他也在回来的路上了。春典将到,楚羽定会拖延到春典之后,才交付各类事宜。原先你若是半点声望没有,她会更敷衍些,而今不同,她会将州印放在你这里保管,或许还会办一场欢迎仪式,但这并无意义。”
风清嘉喝了口汤,觉得偏淡,想来是在廪余待久了。
“一两个月罢了,我总比她年轻。”
明束素亦跟着喝了口汤。
“我与她同岁。”
风清嘉扯了扯嘴角,顿觉岁月不饶人,明束素低下了头,她便继续道:
“等不及一两个月,她便会将军权分你一份。我收到消息,寻鹿县的事情已然传到剜族的耳里,他们正在准备进攻,大致便在春典后。那时,你需连打胜仗,苍平朝堂上,就会传扬你的威名,扎下根基。另一件,楚羽是帅才,又极有经验,她必然亲自出征。绛雪州的内政会移交给她的堂弟和我负责,便是不能一下拔除楚家势力,也能重挫他们一番。”
“如此说来,我俩可安心过个年了。简儿果然是好命格,一路逢凶化吉。”
明束素望着风清嘉,心安且暖,忽然问道。
“鬼先生,可曾替你批过命?”
“。。。。。。不曾。”
风清嘉回望明束素,站了起来,收拾碗筷。
“他欲批命时,我对他道:‘人命可是一成不变?’他愣了,回我不是,我便对父亲说:‘那便不需由人来为我批命。’”
“先生,果真从小便傲得很。”
明束素抿唇笑了,心里开始盘算春典的事情。
第37章 真相()
李沛在家呆了十几日,半点周元娘的消息都没有,然而春典将至,再没有人愿意出门寻找。母亲有所私心,毕竟她实际是个女子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做个待妻子回家的痴情丈夫也不易受人怀疑,气得李沛掀了桌子。而最支持寻找元娘的人,她的岳山从震怒到伤心,也逐渐变得认命起来,特地递了书信,说是待春典后再去寻找,要她不必太过在意。
不必太过在意!
李沛不明白,元娘的亲生父亲,为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才过了十几日,她尚且没有放弃,最该疼爱周元娘的人竟然已经放弃了她。
“梅子,我要去找你嫂子,春典将至,家里也没有什么大事,你记着不要太急脾气就好,把下人全吓跑就好。”
李沛叫来了妹妹,吩咐了一句,决心半夜偷溜出去,上重山!
然而夜还未至,却先来了个丧门星。
李沛看着从窗口翻进来的青枫,他动作有些生疏,腿脚慢了,似是受了伤,她心里却无怜悯之意,却想着要吩咐人把这扇窗户钉上才好。然而转念,她又想到,青枫承道于青道人,或许能帮着寻找元娘,硬生生扯出一个笑来。
“你受了伤?”
“差不多好了,谢你关心。我这次来,是听说你家夫人不见了,想来帮把手。”
青枫低了头,抹了把脸,腿不好却也不坐。他抬起头来时,李沛望见那双诚挚眼神,直觉哪里出了差错,心头凛然。
“先生,你是如何找到他们踪迹的?青彦率人寻了三日,中毒的县民体内的毒解了,山上的水源也干净了,却是半个人影也找不见。”
明束素跟着风清嘉到了一处民家,请走惊愕的主人,手下的人在后院里挖出了两具尸体。比对手里画像,一是李沛,二是青枫,竟是一次找全了。
“采雅给的消息。至于她是怎么寻到的,你问她去。”
风清嘉仔细检查着尸体,一边道:
“一具是自杀,一具是他杀,根据他们身上残存的血迹来看,应该是青枫杀害了李沛之后再自杀。还有一件,这李沛是个女子,并试图反抗,所以青枫身上还有被烫伤的痕迹。只可惜。。。。。。”
“稀奇。”
明束素来了兴致,在风清嘉身侧蹲下身子。
“依我看,这两人怕是有一段感情,或是曾经十分亲近。”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便是青枫在旁自杀,也不一定是因为两人有情,或许是因为他惭愧于害了一对夫妻,又或是想到毒害县民的罪过,更可能是因为体内的毒素导致他疯癫自杀。依我看来,倒是他实为自己毒死的可能最大。赤阳之毒,下毒给周元娘后,他自己手上也不免沾到一些。份量不重,但很可能会让青枫的性子变得更加暴戾冲动。”
风清嘉摇了摇头。为了验尸,她将长发束在身后,特意穿了件深色衣裳,配上银面具,有几分无常的唬人感觉。
“他没有理由要绑李沛走,以至于杀了她。下了毒之后,一走了之才是他的作为。或许,他和李沛有情,但李沛为了保护自己的秘密执意迎娶周元娘,故而她对她心里十分愧疚。青枫妒嫉将周元娘杀害,并想拐走李沛,李沛说了些刺激到他的话,最后就变成了这副局面。”
明束素绕了绕长发,放一绺在唇上,显得有些滑稽。她眼如星月,此般动作,天生的三分妩媚被隐了去,更活泼俏丽了些。
“你说的不无道理。李沛和青枫确实认识,霁儿从她妹妹那里打听到一些,青彦前些日子在青枫原先栖身的道观里也查访到了,县民也说,在李沛迎娶周元娘当天,曾有一个小道士,也就是青枫,拦轿捣乱。”
风清嘉专心听她的话,眼睛盯着尸体,并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先生,简儿想问,你是否早就知道了李沛是女子?先前周元娘的尸体在你手上检验,或许你已经发现了她仍是完璧。”
明束素的手指碰了下李沛的喉结,不伸手触碰,确分不清真假。
“我只是提取她体内的毒素,不会做验身那种冒犯的事情。”
风清嘉这才看了明束素一眼,却看见她的鬼脸,险些绷不住脸。
幸好只她一人在这儿,否则明束素的威严算是没法挽救了。
“简儿对她们俩很好奇,不过死者为大,还是不过多揣测得好。只一点,周元娘也不是个傻子,成亲许久,自己的夫婿是男是女,真会不晓得么?”
明束素似是很喜欢风清嘉的反应,伸手撩了她的头发来,再一次放在自己唇上。
“莫要闹了。”
风清嘉义正言辞道,目光平静却是认真。
“还有一事,青枫背后应当还有人。赤阳花有毒,但提取这毒的人,定然是知道的,不会犯下自己沾上毒的蠢事。故而,青枫手中的毒是别人给的。”
“这人精通毒术,之后又向剜族报信,想要让剜族控制整个绛雪州。若是商家的人,针对我那好些,若是另有势力,局势就更混乱了。这般聪慧,先生你说,会不会是前朝遗民,黄家,或是楚家自导自演?”
明束素笑得开怀,对混乱的局势似乎十分感兴趣。
“黄氏早已销声匿迹,便是我家,也打探不到任何消息。至于楚氏一族,也不太可能。首先,他们没有必要派青枫诓骗采雅成亲,再者,楚氏也不缺战功,又和剜族打了多年战争,不会特意向剜族泄露情报。楚羽虽工于心计,但不会刻意毒害县民。”
风清嘉嗅到了明束素散发出的兴奋信号,内心忍笑,泼上一盆冷水。
“我二哥愚笨,也不会冒着失守绛雪,和让楚家更有威望的风险;其他几家,却也说不定,只是我又有个想法,若这人通报剜族,并不是想让绛雪失守,而是想要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呢?”
明束素思忖道,眸子闪闪发光。
“如此说来,他定然是要掩饰什么。青枫被派去诓骗采雅成亲,为的是重山上的东西。而毒害县民,也是因为青枫被采雅识破赶下了山。无论是谁,他们是冲着采雅来的。重山女王能救治山下的瘟疫疾病,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或许,他们是想要保护或是救治一个人,或是一群人。”
风清嘉分析道。
“这么说来,有一群濒危的病人还在等着,片刻也不好耽误,更不能只盯着一种可能。先生,你说他们手上的其他棋子,会下在哪儿呢?”
明束素凑近风清嘉的耳边,极愉悦地问道。
“元娘不在这儿。你带我来此,究竟是想做什么?”
李沛跟着信誓旦旦的青枫来到了县北的一户人家,主人似是有事出外,屋子里生着炭火,并不很冷,她却觉得心凉。
当年的大哥哥,也会骗她了么?
“她死了。”
青枫喝了口酒,手不太稳,便又喝了一口。
“我怕你受不住这消息,才带你来这。”
“。。。。。。死了?死了。所以你想着,她既然死了,或许我会灰心,觉得不该再隐瞒下去,但李家也不能再呆下去,故而只能跟着你远走高飞?”
李沛伸手去烤炭火,那橙红温暖的颜色跳跃在她眼眸中,却异常冰冷。
“我并不是在骗你。”
青枫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似哭非哭的疯癫表情,他看着李沛,火光衬得她好美。
“周元娘救了头狼,狼好了,她就被咬死了。”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
李沛猛地冲向青枫,紧紧抓住他的衣领,而后无力地放开。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在骗我!”
“我不是故意要杀她的。”
青枫反抓着李沛的衣领,狠狠咬上了她的肩膀,声音又低又沉。
“我不是故意的,你懂不懂!我都是为了你!”
疼痛感让李沛清醒过来,大口呼吸着,用手肘击向青枫的头,趁机逃脱了他的控制,然而一个不稳,她摔倒在地上,只觉天旋地转。
“为了。。。我?”
“她救了我一命,我知道她是个好女人,所以告诉了她,你是个女子。你知道她对我说什么?她说她知道,但她不在乎!两个女子,哈哈,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她肯瞒下去,你肯装作不知道,而我呢!其他所有李家的人呢?都被你们骗了!”
青枫咆哮着,又喝了口酒,望着李沛的目光奇怪而温柔。
李沛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蜷缩起来。
元娘知道。。。她是女子?
“她喜欢我?”
李沛虚弱地笑了笑,忽然站起来,也喝了口酒。
“青枫哥哥,我们都是大骗子,大骗子!”
“走吧,我们走吧。”
青枫低低地道。
“我和你走,等一等。”
李沛极温柔地道,目光却不看着青枫,她拿着酒,走到炭火盆前,手中的酒壶缓慢倾斜。
青枫上前一把摔碎了酒壶。
“你想烧死自己么!”
李沛挑眉看他,将火盆往青枫身上砸去。
“不是要一起走么!好啊,一起给元娘陪葬!”
第38章 提灯寻梅香()
绛雪州,寻鹿县。
春典最末一天,是花灯寻梅的日子。这一习俗源于紫朝,所谓花灯,与别的州县无二。入夜之时,年轻女子戴着面具,或手提花灯,或于河边桥头,放出莲花河灯。灯上附有谜语,有缘人自能解开。寻梅,则是绛雪独有,仿旧时投桃报李之说,折下梅枝,递向心慕之人,便能受到传说中的白鹿神灵保佑。
此时天色未黑,沿街却已点上两排彩灯,止不住的流光四溢。
王霁最喜这般热闹,拉着最听她的晋家姐妹俩,便直奔花灯集市。自浸过重山上的温泉后,她的身体比原先还要好些,此时一马当先,冲在前头,绒帽铃铛响个不停。晋采乐怕丢了她,紧紧跟着;晋采雅却不急,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行到街角,晋采雅瞥见一抹朱红纸屑,有些好奇,便往那里行了几步。
圆滚滚的两个雪团子,还有两枝小手般的树枝。
她蹲下来,伸出两指尖,碰了碰那团子,这该是个未完成的雪人吧?小孩子定然是前一日堆了一半,后一日贪图旁的热闹,便将它遗忘了。
“采乐,采乐。。。。。。”
伴着清脆的铃铛,还有两条极漂亮的流苏在空中调皮晃荡着。
晋采雅想着前头不急,便一心一意地先堆起了雪人来。
那朱红的纸屑,沾着雪泥,有些脏了,她便从外衫撕了一角;两只本该用桂圆做的眼也不见了,她便从怀里掏出,前几日明束素为了赔罪,送的黑珍珠来;那树枝也不大合意,她环顾四周,这里是个死巷子,旁边是小河,恰好生了株腊梅。晋采雅告罪一声,折了两枝大小合适的,却舍不得拂去那仍绽着的梅花,便连带着花,一同插在旁边。最后,她将原先的雪球滚得更大了些,一个叠一个,再将装饰摆好,心里十分欢喜。
“霁儿。。。。。。”
晋采雅说到一半,忽然想起那两人兀自玩耍去了,有些尴尬地抿抿唇。闲着无聊,绕着那立在巷子内的大雪人转了一圈,总觉得还缺些什么。
她的短发在普通县民中太过显眼,王霁特地送了她件软绒斗篷。晋采雅想了想,若是把斗篷给雪人披上,会不会好些?
可霁儿特地送的斗篷,内里沾上雪,实在是不能。
晋采雅纠结了一会儿,她朝着雪人挥挥手,想要走开。但若是她走了,和昨日那些孩子有什么不同,雪人还是没有人陪着。晋采雅这么想着,便又蹲下来,剩余的雪不大够了。她朝四周看看,晋采乐不在。
晋采雅便堆起两三只雪兔来,伴着雪人,或跳或伏,生动可爱。
而她本人,忙得浑身发热,脸上难得红扑扑的,小巧的耳垂粉粉的,落了一身梅香。
然而她的眼睛却是晶亮,比冬日星空还灿烂些。
“采雅姐姐,你做什么呢?”
王霁的声音从头顶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