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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搞错了,晴天指错了人。
当时的心里,满怀着做出一分最出色的硕士论文的激情,所以眼神是纯净而热烈的。
不像现在,多了那么多世俗的顾虑和情欲。
就像这城市里的空气一样,看似透明,在阳光低下一下子就暴露出丑陋。
发够呆了。如果老师探头出来看到,难道向他解释自己在观察灰尘?
“喂?晴天?”
“嗯……是我。你见过教授了?”
“是啊,刚从学校出来。怎么了?”
“教授有没有说什么?”
“有啊。挺生气的。”
“……他知道你结婚之后,大骂了我一通,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他。”
“大概想劝我吧。算了,我多任性他最清楚了。我自己有分寸。”
“阿林……”
“行啦,不要这样啊,情绪低落会影响胎儿的哦,小心生出的宝宝眉心有皱纹。”
“你……哎……”
“产假下个星期开始对吧?明天开始我可以回去上班了。”
“嗯。谢谢你。”
“好像应该我谢谢你吧,替我了这么久班。”
“……阿林啊,你老是这样一副大好人的样子,会让身边的人很难受你知不知道?”
我把车停下来。静静听着她抽泣。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也是一个执业的咨询师,平时用来应对客人那一套对她不管用吧。我只能静静听着,听她用哭声抗议我的自以为是。
“……阿林,很对不起……我实在没办法……如果小路在家里住下去,我肯定没有勇气看着自己的肚子……我害怕……他没有跟孩子相处过……孩子不会控制自己……我……”
突然好想砸碎什么。“?啦”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也许很好听。能够让什么从胸口破裂出去。堵塞的感觉蔓延开来,喉头发痒。
“……林……你为什么要跟他结婚……应该还有别的方法不是么……海阳他一直在找合适的机构……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为什么……”
“因为我爱上他了。”我挤出一句,声音回荡到自己耳中,太冷漠。
“不要说这样的话!阿林!我认识你二十八年了!你为什么在我面前也要这样……”
没有人在看我,我苦笑给自己看。车窗茶色玻璃上映出的影子,扭曲了,非常滑稽。
没有人相信的话,就是谎言。
好一会儿,晴天终于控制住情绪,平静一些了。我估量了一下。张张嘴,刻意温柔的说:“哭出来就好了。我们的压力都很大的,对不对?海阳虽然尽量了解,但是他们到底不是专业人士,他们不知道的东西很多。我们知道的,当然会担当多一些。”
“阿林……”
“嗯?”
“我……嗯……对不起,刚才我实在太担心了,教授早上说跟你约了见面,我就一直在想……如果……”
“真是的,是不是孕妇都是这样?容易胡思乱想?”
“我不是胡思乱想。如果不是我拜托你求教授牵线,你根本不会涉及自闭症这个课题。”
“嗯。是啊。不过我会选一个别的什么,情况不会比现在好多少。我不想就那么拼凑一篇论文毕业了,到研究所或者福利单位听别人的心理垃圾、偶尔到街道给大妈宣传一下精神病不是神经病――这是我自己选的啊。”
“哎。算了,我说不过你。小路还好吧。”
“嗯。”
“星期六带他回来喝汤吧。”
“行,我回去马上写到他时刻表上。你叫海阳给他打个电话吧。”
“嗯。”
五、客人
挂掉晴天的电话,好像大梦初醒一样,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从公文袋里抽出福利院的排班表。下周开始,每逢周二周四,白天我都要回到福利院值班。晴天跟踪的案子都比较轻松,一个多动症小孩,一个有点抑郁的大一学生,还有压力过大的上班族。多动症小孩前两个星期已经移交另外一个咨询师跟踪,我回去大概要“坐堂”等新的个案上门。
说到底,福利院附设的咨询中心接触得到的都是比较轻松的个案,如果有精神健康比较棘手的,都要及时转移到正规的精神病院或者康复中心。
这一份工作还是比较轻松的。不过向学校申请的休假也差不多结束了,下个月开始每个星期剩下的工作日都要回到学校当一位新转职的副教授的助教,另外也可能会安排两课时的《心理学入门》。
(插花:写得好沉闷,我自己都烦了~大家一目十行啊~换了背景音乐~毕业生~心情平和了一点~天气实在太热了~)
回家路过超市,买了一堆净菜。
秦路也会自己到超市买东西。只要拿了想要的东西刷卡付款就行了,跟别人的“互动”不多。不过如果放他自己一个到超市买东西,多数情况他会迷恋着货架的排列,“流连忘返”。所以我都会自己去超市买好做饭的材料。
秦路的“做饭”,也是一套机械程序,洗定量的米,下锅,添定量的水,接上电源……菜一律炖煮,几样搭配了煮在一起,外加水煮蛋。
再简单的程序,也花费了秦姨大量心血训练。一直吃那样炖煮出来的晚饭有点难过,不过我还是打算让他继续下去。
每次翻开她的日记,我都深感敬佩:这样一个女人,孤身一人,顶着世人的犀利眼光,竭尽全力把一个严重孤独症患儿培养成一个几乎能够独立生活的人,实在不简单。虽然有片区基督教教会的帮助,但是,以国内对孤独症的了解和重视程度,她能够得到的外界帮助和理解仍旧少得可怜。
回家把新的行程表写到白板上。周六一栏用稍大的字强调:到海阳哥哥家作客。
正打算看一遍教授修改过的论文大纲,电话响了。我盯着液晶屏上的来电显示,回想不起这个号码,玩味了一会儿这个境外电话,大概估摸到什么了,才拿起话筒。
“你好。”
“……林音小姐是吗?”不够标准的普通话。
“我是,你是……”
“我是赵宗杰。”
哦,在否定了秦路这个私生子的存在之后的,赵家独子。
“……你好。”
“我刚下飞机,下午方便见个面吗?”
“行,不过最好五点之前能回来。什么地方?”
“我不会耽搁你太久,到浦东方便吗?”
也许是我带了偏见,总觉得赵家的人言语之间总是一股傲慢。
同是café,不过这一间档次不同。我在门廊停下,就有等着的服务生过来带路。
我一进隔间,他就冲这边含笑点头示意。
“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摆出微笑回应。其实也算跟他接触过。我和秦路的婚礼,是他出面作赵老先生的代理人办的手续。不过没有跟他打过照面。
不知为什么,我从心底不希望跟赵家的人有来往。也许是秦路几次出事,赵老先生都不出现的缘故。
不管有什么苦衷,冷漠就是冷漠。
“赵先生找我……赵老先生有什么指教吗?”
他时间宝贵,不会介意我开门见山。
他微微一笑。坐直了,朝我挪近了一点。那笑就像在暗示他接收到我的不悦。
“家父……有些东西要我转交给你。”
他从公文包里把文件夹拿出来,再把里头的东西摆到桌子上。几份英文文件,从抬头大概猜到跟资产有关。还有一张外币支票。
“家父……他这半个月一直住在医院里……大概随时有变故。公司已经转到我名下,两个妹妹也分配了相应的物业――”他顿了顿,抬头直视我,好像窥视我的内心似的,刺目。
“基于一些原因,他不太方便在遗嘱里或者公开安排……所以这次特意吩咐我把东西亲手交给你和秦路。”
说完了,任东西摊着,他往后稍稍一仰,恢复最初的闲暇姿势。目光没有离开过我――或者说我的表情。
笑笑。我扫了那几分文件一眼。
“大概是?”
他眼里的笑意浓了。
“两处物业在深圳,现在托管房产公司出租;还有你们现在住的那儿,都转到秦路名下――不过既然你们已经结婚,具体情况当然按国内的法律处理。至于这张支票――是家父预支给你的诊金。五年之后如果有变故,我会安排律师处理。”
“秦路的监护权……”
“这方面我已经委托了一间福利机构代理,过几天他们大概会跟你联系。具体情况还是留给你们这些专业人士商讨比较好吧。”
我忍住冷笑,点头表示赞同。明摆着他不信任我。既然赵老先生都快入土了,这一点点风流韵事也算不上多大的丑闻,又何必提防得这么紧张?不过有点钱罢了,又不是望族名流,何必如此欺人。
商人的眼睛犀利,他自然看出我不高兴,却闭口不多说。
“秦路的监护权,在赵先生,没有什么保留的价值的话,如果能够完全交给我,我会非常感激――”我扫了桌子上的支票一眼,“至于这些馈赠,我也不客气了。”
说罢,收拢了桌子上的文件支票,我站起来:“如果赵先生没有其他什么事的话,我就不多打扰了――我想赵老先生没有安排秦路去看望他?”
赵宗杰估价一样眯起眼看了看我,才站起来。
“很抱歉,实在不方便。”
“我理解。”如果不是拿了钱转身就走太没涵养,我现在大概已经开着车子在高架上狂奔。早一秒钟远离这儿,这张脸,我的怒火就能多控制一分钟。
笑笑示意,走出几步,能感受到他的眼光,那种眼光,穿透了我的脊背。我回头冷笑道:“其实为了这点小事,赵先生完全可以委托律师来代理,不必浪费你我时间。”
他装着没有听懂似的,摇摇头。
“一直想见见你――们,所以――”
“多谢你关心。秦路大概六点会到家?要不要见一见他?”
“下次吧。”他笑了,笑眼眯眯的,眼神非常深邃。
一路疾走。回到车上我几乎喘气不来。好不容易平息了怒火,我瞪着车窗上自己的影子,非常想骂人。
如果要我再见一次那张脸,挂了那种笑容,流露那种眼神,我一定会遏制不住自己。
相似的脸,几乎一样的眼睛。为何感觉差那么远!
六、爸爸
又堵车。
回到家已经五点一刻了。我把文件锁到保险柜里。愣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厚重的长发被风吹得有点蓬松,乱。今天跑来跑去,都不知道做了什么。
最重要的是,昨天秦路暴躁不安的原因,我还不知道。再过半个小时他就到家了。如果再找不到线索,我简直是赤手空拳上战场。
站在二楼环视四周,家具没有什么变动。房子有点大,将近两百平米的复式,只住了我们两个,秦路畏惧陌生,又固执于习惯,家里除了基本起居用得上的家具器具,别的东西能少一件就少一件吧。
怎么看,都有点空旷。
虽然天气已经热起来了,但日照还不算长,五点半,光线已经斜了,从窗帘缝钻进来一道,半透明的橙黄,割裂了室内的空洞。心好像也是那样空洞,大脑一片空白没法思考。
抬手解下发饰,头发披落,闷热。
笑笑,我这算什么啊。室内太空、净高太高会让人产生抑郁这个理论我又不是不知道,干嘛在这儿用自己作验证啊……
趁有时间还是去冲个澡吧,今天晚上有没有洗澡的闲情还不知道哪。
匆匆洗了一下,刚好赶在秦路开门之前下楼。我冲他笑:“小路回来啦!今天很准时啊!”
他面无表情的扫了我一眼,还是低头换鞋。这种普通的问候对一般的家庭来说,可是无形的润滑剂,能够让一个家庭温馨十倍。可是在秦路,大概跟里边的陌生人的话语一样,不愿意听的时候就屏蔽掉。
嗯,不要急,慢慢来。我窝在沙发里,有点软。今天实在太累了,精神上的吧。现在应该好好观察他,找出原因,但是……看起来他很好,没什么特殊举动,回来换过衣服就到厨房准备晚饭去了。
我就发发呆吧……吃完饭再努力……
这一呆发过头了。等我有点意识的时候,只觉得有只大手在撩我的头皮,好痒。
“嗯……?”
我又在沙发上睡着了?!我猛的躬身要起来,脑壳撞了一下……痛……不过,天啊!
在这房子里,除了我,还能有谁被我撞到下巴啊!
“小路!”我赶紧从他和沙发组合成的狭小空间里钻出来,紧张的看着他。他还是没什么表情,下巴也有没有红肿的迹象。
对上我的眼睛,他吐了一个词:“湿。不睡……”
后边还有什么,含含糊糊的,加上他已经转身走回厨房了,我也没法研究。看他走得异常帅气的背影,我头顶还在一阵阵痛,真不知道要不要羡慕他的痛感神经的迟钝。
重新窝进沙发,看大方钟……啊,才六点二十分不到……我这个盹儿还不够十分钟嘛……
可惜已经睡意全无。
唔,大概,他的意思是叫我不要湿着头发睡觉?大概吧。他到底有多少概念、能够表达多少,我还没完全摸清……乱猜也没有什么意思。
晚饭准时做好。我到厨房门口接他递过来的东西。看他拿了一套新的餐具,青嫩的草芽在小碗上蜿蜒那套,千语送的。
他吃饭肯定不会说话的(本来平时就不怎么说“话”),甚至不会看别的东西(人也算东西吧)一眼。我默默吃着,今天咖啡喝多了,没什么胃口,又不到点结束用餐,只好百无聊赖的东看西看。
突然发现整套餐具一色,非常协调。看看手里的碗,看看他的,哑然失笑。
原来如此。昨天晚饭吃了一半,我不小心把碗翻了,磕崩了一角。看他吃饭专心没有留意我,我就自己去换了一只。没找到成套的,就拿了只小汤碗用。那只磕坏的直接扔到垃圾桶里――家里的垃圾都是我倒的。
好像就在洗碗之后,他开始发脾气。
算进步还是退步?他留意到我的碗换了。不过,通常他只会在意他自己用的东西的变动啊……
今天早上醒来实在累,昨天的垃圾还没清理呢。我到厨房看看垃圾桶,那只破碗不见了。蹬了小板凳看了看壁橱,洗干净的破碗叠着他那只,跟原先那套餐具一起摆在最里头。
哎。哭笑不得。以后吃饭要小心了,每磕坏一只,壁橱就多一套弃用但不能扔掉的餐具……咦?每套餐具应该有五只碗吧,为什么他那么在意那一只?难道他每套餐具一直只用特定的两副?
神奇!
我自嘲般用上边这个词结束探险,重新坐到餐桌前。他还在认真吃着,每个动作都一丝不苟,不明的人会说那个是有教养、优雅,加分;我眼里,是机械呆板……什么时候他会把饭吃剩一半就去盛汤,我大概要感动得哭出来。
不过他今天吃得特别慢。
他的音乐时间。我的日记时间。记日记能够让人的心理健康十分,研究如是说。但我没有记日记的习惯。现在写的所谓日记,其实是接着秦姨的写的“第一手资料”。这些资料,就算不能为我的论文博得喝彩,也有非常大的价值。国内――不,每个地方都是这样,研究孤独症的人,跟日夜护理孤独症患儿的人,多数脱节。就算有父母的记录,研究人员也不能深入了解孩子没一点变化和成长。而这一点点的,有时毫不起眼的变化,就是关键。
我也未必能,只是秦姨的记录之仔细、方法之独到,让任何一个有理论知识的研究者汗颜。
《梦中的婚礼》在客厅奏响。我在二楼听着这隐隐约约的声音,心又在跳。好像梦回之后,在温暖的被窝里,努力回忆梦中那个快要为自己戴上戒指的丈夫、寄托予一生幸福的那个人。怎么也回忆不起来是正常的,没有见过的脸,梦中没法看见。不过那种温馨,即便是半夜梦醒,床铺之外寒冷如冰,也是那么美好。
婚礼之后,就是《秘密的庭院》。这张CD他带回来之后播放的频率非常高。几乎每天都会放上一两遍。看来宋先生还是比较贴近他的心灵的。只是,他为什么这么钟情于克来蔓得的钢琴曲呢?以前他更喜欢轻快一些的乐曲。
什么都在变化,一点细节,也是成长的痕迹。
我走到围栏边,正好一曲完毕。他抬头看我,好像在笑。我的笑,比他的灿烂十倍。不过一边笑,一边瞥到门廊哪儿的白板,周六那栏的大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涂黑了,改成歪歪扭扭的一行什么。
还说今天晚上不用烦心他的暴躁,可以休息一下。看来有事情可干了。
秦姨一心把他训练得能够自立,尤其在意他的举止礼仪的教导,但在语言和沟通能力上,教给他的并不多。所以他在“儿童自闭症测试量表”的得分,在社会关系和语言表达能力上得分非常可怜。
如果把秦姨的努力看作给了他一个抵抗外部非议的“壳”,那么,我希望能够给他一个与人互动的“魂”,哪怕是残缺的、虚假的。
现在我的主要工作,大概就是抓住每一个机会训练他说话,让他明白每一件事务的含义。
虽然辛苦半天的成果未必够千语一个电话的胡来明显……大概只能在“正确度”上自豪一把吧。
周六,白天在海阳家吃午饭。
晴天姐的肚子已经大得有点夸张了。圆滚滚的,走路都要人扶着。我趁着大家打趣海阳“老来得子”,半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晴天姐算得上高龄产妇了,海阳这个爸爸要当得合格,现在就要开始贴心哦……不要给孕妇太大压力啊……”
海阳显然没有听懂,笑嘻嘻的说:“怎么会呢,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我只好默默接过晴天的苦笑。
不过我们俩的暗讯倒是被秦大哥看出来了,饭后,秦路跟晴天姐一起看他爱看的电视节目,我偷懒躲到阳台抽烟。
抽烟好几年了,大概跟先行分手之后学会的吧。多少只是一种转移痛苦的心理,没有上瘾。现在跟秦路住在一起,怕他模仿,几乎不抽了。
只是烦恼的时候,还会想。
大哥也出来透气抽烟。两个人安静的趴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