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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一声不响地跟着他进了影院。
我没有和父母以外的人一起进过影院,那黑怵怵的地方里似乎跳出无数只眼睛来盯着我,我绝望地想,要是被别人看到,我这辈子就再也说不清楚了。
我们并排坐在墨绿色污脏的沙发里,汤剑似乎很享受这种地方。
我对电影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是胡慧中和杨紫琼演的警匪片,但那时我连她们的名字也说不上来,只是记住了那两张脸。
杨演一个越南来的杀手,披发,背心,很性感的样子,胡则是她的对头警察。
我整整两个多钟头都在担心地寻找有没有熟悉的面孔出现。
看到一半,汤剑把他的手小心地搭到我的靠背上。
我沉着脸坐直,不作声。
他把手撤走,但是放到我膝上来。
我的心愤怒地跳,我抽下发夹,用尖锐的铁角扎他。
他痛得颤了一下,急忙缩了手,但是居然什么也没说。
我说:回去了。
他点头,然后我们提前出来。
信在王耀那里。他很坦白地看着我。
私拆信件是犯法的,我冷静地说。
他很奇怪地看我一眼:不是我们拆的,信是爱玉拿给王耀看的。
什么?!
我想起爱玉冷笑时看我的眼神,惊怒无比,羞愤交加。
还有多少人看过了?
我觉得被人用污秽的手撕裂了衣裳。
我的脸色和死人一样白,汤剑有点害怕。
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他试图安慰我:其实也没多少人知道——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厌恶地看他,说:滚开。
他楞了一下,看看我的眼睛,转头走了。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是我独自站在夜里,觉得寒气直透到心里去,四肢百骸结冰一般。
那时高一上学期快要结束了。
第六节
有些时候我们以为天长日久,理所当然的生活,会象个失了手的毛线球,猝不及防地滚到畸角杂沓处,粘了灰,而且拍不干净。
父亲那两面墙的书架,他唯一指出要我们看的,是毕尔文采夫的《从小要爱护名誉》。
可是直至今日,我也没兴趣把它读完。
名誉是什么?除去那些如雷灌耳的名字,就普通人来说,大抵就是背后指点的手爪还不太多。
谁的人生一世不被人耻笑两句?谁又雪白无暇到无人嫉恨。
但这是成年人的冷笑,尘埃里出来的坚决,花样年华的少年男女,注定要从中痛苦过来。
大多数时候我不是个攻击型的人,甚至是颇能得过且过的。
除非被人逼到脸上来。
我并没有冲去找爱玉质问,或者打她一记耳光,又或者去找王耀讨还那封信。
那个冰凉的夜晚我忽然意识到那些浑沌的字眼诸如欺骗,谎言,诋毁——原来是鲜活存在的,这使我开始预想得到那么做我会受到的待遇。
我学会分析利害。
我把三毛的书放回王耀的桌上,从此当他和爱玉是透明人。
她们亦发地嚣张,每个人脸上带着鄙夷看我,在背后不避讳地冷笑,夹枪带棒含沙射影。
我充耳不闻。
在心底我学会悲凉地笑,我的学业总是极好的,这在学校,就是我最坚实的保障。
她们最多传遍自己的圈子,老师那里,终究还是我的天下。
然而不是不痛苦的,自幼养成完美主义,如今眼睁睁看着白衣渐染。
那一段除了慧,我不搭理任何人。
慧,可爱的,忠实的慧,她犹如高度戒备的刺猬,为我撑开利刺,护卫在我的身边。
她从此极厌恶汤剑,见到他脸如严霜。
我更不能看见汤剑,因为那晚是我的奇耻大辱。
但是汤时不时的借故来找王耀,隔着玻璃窗我一样感觉到他目光殷殷。
王耀越来越不安,他原长得高,坐在最后一排,却老揪着我身后的小俞和他换位子。
在自习课他坐过来,手里席慕容的书翻得山响。
有时他会小声和邻座的爱玉说话,笑语切切。
他坐在那里我芒刺在背,但是我不能发作。
这是我最痛苦的时刻,因为那时我忽然发现我心里也会有仇恨在。
他们践踏我最珍视的那一处,而我有践踏他们的冲动。
学校组织到江边郊游,先是顺着大帮人一起走的,很快就只剩了和慧两个人。
我的心情开始好起来,天高云淡,丽风习习。
我开始唱三千里寻母记的主题曲——风大也不怕,雨大也不怕,就算最后大风雪落下——
唱着就疯起来,两个人拉着手飞跑,野鹿一般。
然后看到长江,忽然就呆了。
那不是什么港口,一个野滩,黄浊的水浪有声有势地拍打过来。潮湿的风吹走了我的声音。
我看到水面上的岩石,想着要在上面张开双臂,快活地大叫。
大步跑过去,但是慧在后面叫:小心!那上面很滑的——
我一跤就落下去,半个身子在水里。
慧惊叫着冲过来,脸色惨白,惟有一双眼睛亮得怕人,她蹲下来伸手叫:抓住我的手!带着哭音。
我不会游泳,但是我脚往下蹬——触得到实地,先放了心。
我抓住她手,忘了先爬上去,只记得安慰她:没事的——
她恰恰也回过神来安慰我:没事的——
然后两个人傻子一样看着,忽然就放声大笑。
那是最快乐的笑声。
笑到湿淋淋上来,还是抑制不住。
慧先打住犯了愁:会着凉的。她忧虑起来。
你得把长裤脱了吹干,不然会生病。还有外套。
我们都犹豫起来,不约而同四处打量。
滩上没人,只远处的山岩上,有几个人影,似乎向这边张望着。
这么远,没关系。慧果断地说,你脱下来,里边是平短?没关系,我挡着你。
我开始发冷,虽然羞怯,但我知道她是对的,除非我准备回去发烧。
慧把她的蓝色方格外套脱下来盖住我的腿。
我们安静地一起坐在石头上,看着我的衣裤在阳光里飘动。
然后无比快乐地微笑。
第七节
看《大腕》的时候,见着葛优忙里忙外地操办活人的葬礼。
那个洋老头披着金色的头发对着电视大笑,然后说:这是上帝在导演,不是人在导演。
心里就有些恻然。
谁说人定胜天?谁说可以把握命运?
上天在冥冥中安排好了因缘际会,只是轰轰烈烈的时候谁不以为是自己一手做来?
我们无意间说的话,做的事,见的人,原来都是红尘里最缜密的安排。
只是当时却惘然。
在江边第一次见到敏的时候,我一点也想不到后面的两年里会与她朝夕相处。
我也不知道她过来时的笑容里藏着另两个少年羞涩的心事。
她是和一帮女生一起过来的,但那一瞬间,我只看见她。
有些人似乎生来就有这样明亮的魅力。
她扎着短短的马尾,红色的休闲西装勾勒美好的腰身。
圆脸,下颌尖尖,大眼薄唇,洋娃娃般的脸,但眼神却锐利而精练。
她镇定地介绍自己:我是夏敏,一班的。你掉水里了?没关系,我们来帮你。
我和慧都有点茫然。
但是她转过身去,大将一般指挥若定:安菁,你们到那边去,别让男生们过来。雅芳,你们过来围着坐。
她对着我微笑:放心,我们这么多人挡着,没人能看到。
然后她把我的衣裳摊开到岩石上去,说:这样干得快些。
我由然觉出温暖而感激,但也是局促的。
她们却并不追问什么,一群人嘻嘻哈哈地互相开着玩笑,说着自己班里的轶事。
陆续来过两拨男生,果然在路口就被挡了驾,我安然地度过了一个明媚的午后。
我疑心她比我大,因为她是那样的老练周到,丝丝入扣。但后来才知道,她不过与我同年。
但我始终也没能和她做成亲密如慧的朋友。
固然有后来的那些原因,一大半也是因为她是气势凌厉的,那种锋芒迫得我辛苦起来,要闪避并抵抗。
她的骄傲是有目共睹的,那一年,她已连任了7年的班长。
而我的骄傲在心底,死死地固守着,在那一处,我们兵戈相见。
回校的路上慧疑惑地说:怎么觉得她们象是有意过来似的?
我很同意她的话,但并没有答案。
待到我的危机过去,敏便仿佛侠士完成了解救,带着一群人女王般簇拥着离开了。甚至并不等着听我的感谢。
然而那样好的天气——我很快就不再去伤这脑筋。
只是归途中遇到了一双眼睛。
莫名就深印到脑子里,犹如一开始它就在那里似的。
那是两个陌生的少年站在路边说话。
擦身而过时,其中的一个忽然抬起眼来,对我微微一笑。
那双眼睛是那样的大而明亮,我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我不认得他。
但那眼神——他显然是认得我的。
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不安——近来只要有陌生男生看我,我都会不安,但这一个,他的笑容那么温暖而友善。
我仍然没什么表情地走过去,心里却温软上来,有一点点暖暖的涌流。
不久我的生活安静了一点,因为汤剑退了学,听说他父亲去世了。
我站在走廊里看他带着白花的黑头发,低低地飘过去,胸口酸酸的,那一瞬我不再恨他了。
而马上就要文理分班了,每个人都激动起来,因为这是个影响一生的巨大决定。
我想也没想选了文科,但是老师说还要听父母的意见。
于是打电话回去问,父亲听说我自己选了,非常不快:怎么这么自作主张?
一向敬怕他如死,我立刻没了主意,抖抖地说不出话来。
还好他并不责备更多,只说:理科日后考学的选择多,你文科又好,正可以拉分。
新学期分班名单出来,我在理科一班。
夏敏,王耀,爱玉和我都在一起。
慧却选了文科,生生跑到另一幢楼去。
我想象日后的孤独,虽然是夏天,手指冰凉地掠过书页。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想:
人生真是乏善可陈。
第八节
我们常常遇到两类男人,一类把我们当公主,另一类则视我们如虫豸。
奇怪我们往往和后一种在一起,因为那些当我们虫豸的,我们当他是王子。
可是哪个少年没有从梦里过来?
红颜少女,哪个心里没听到过那答答的白马蹄声。
正如今时今日,仍有无数春夜厌归的少男,在红街绿巷里满怀希望地踟躇,要寻一个他的圣女贞德。
纵容这样想象的日子,才是青春。
一脚踏进一班的大门,我就知道那是夏敏的天下。
她在指挥新学伊始的大扫除,调度得当,一圈人莫不领命。她扎高了辫子,笑靥如花看着面前的少年:江,你去再冲一桶水好吧?
那个叫江的男孩子一声不响地拎起塑料桶离开。
敏看到我,熟络地微笑:你也来了,一起擦玻璃?
我至为局促,不能迎接她周围那么多好奇的眼睛,脸上就热了起来。
这时从窗外探进个圆圆的头来,一个男生粗壮的声音:还叫人家?你们人也够了,站都没地方站。
我回过头去,就看到那双眼睛。
我有点迷惑,随即想了起来。
还是那样明亮,而且更加热情灿烂。
那里边的好意和回护,恐怕瞎子都能看清楚,我犹如在午夜找着了冓火,忽然的温暖了。
他和敏那般女生看起来相熟,她们于是丢开我,去和他玩笑。
我轻轻吸口气,一个人离开——总不能在那里碍人家的事。
在门口和一个人擦身而过,他停下来问我:怎么走了?
我愣一下看他,是那个叫江的男生。
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只能笑一下,低头离开。
他在背后看我,从明镜似的玻璃窗里我看到他心不在焉地拎着桶,一只手扶在门边上,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
我忽然想起来,那天在路上,我见到的,就是他们两个。
这使我觉出一点惊喜的意味来,我隐约地想,也许这一年,我不见得如想象那么不快乐。
那时我并不知道,快不快乐,和别人其实没有多大关系。
我有点孤单,校园里的女生,多是一群群的,但是我只有一个慧,她却身在别处。
爱玉她们喧嚷地经过我,进到教室里去,她显见得要和敏一争这新班里的势力高下,所以破天荒并没有理会我。
我看着她五彩的衣裳,淡蓝色的牛仔裤,耐克的鞋——那是她的骄傲,她的武器。
可是我知道她争不过敏的。
好在我并不关心,甚至因为这个,我可以微笑起来。
而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群里,新学期也就这么开始了。
新的班主任发现我的文章,宝爱无比,他是三十几岁的矮壮男子,却有无比细腻的心思。他教的是语文。
我自然地成了他的课代表,他并且坚持要我做文娱班委,理由是他曾听到过我唱歌。
他不避讳地在办公室当着一拨人的面夸我:你是有灵气的,我真的很喜欢你。
他的脾气不见得好,班里所有的学生都怕他,独我并不。
因为他的眼神看到我,会变得温柔。
建国说:所有的人他都骂过,只有你没有。
建国就是那双大眼睛。
我在午后的阳光里和建国漫不经心地说话,那时我们已经很熟悉,我看到他时不再会脸红。
他是个好脾气的,活泼硕壮的少年。
他问我,夏敏马上要当学生会主席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不过那并不奇怪,甚至是迟早的事。
她那么能干,我微笑:是当然的。
他很深思地看我:你好象从来没想过去争什么似的。
我惊讶:做学生会主席?不,那不适合我。
他忽然地有点生气:你倒底在乎什么?
其实我的确不知道我在乎什么,我哑然看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生气。
他低下头犹豫一下,问:那么我呢?你在不在乎?
这是个让人心跳的问题。
好在那时我已经学会装傻。
当然,我安静地说:你是我的好朋友。
他窒一窒,笑了,说:嘿,你呀——
我想不到他也会那么羞涩,不由得从心底笑上来。
然后他问我:你和王耀倒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脸立刻沉下来:什么怎么回事?
他惊讶地看我:我是说——他说你从来不理他——
那些夏日里的风,夕阳里橙色的影子,灯光下英俊温和的眉目,夹带着影院里屈辱的惊吓和孤单的寒意,忽然再次席卷而来。
我开始又一次觉得刺痛。
我豁然站起来离开。
被带翻的凳子重重地砸到地上。
第九节
我常常奇怪现今的许多校园情节剧,怎么里面的少男少女形同白痴。
倘若编剧导演们是直接从一出生就跳到了三十四十岁,倒也情有可原。没经过的事,自然诸多依赖想象。
比如我姐姐现在一看到有描写教师生涯的东西从电视里冒出来,立时就没了胃口吃饭。
而我每每看到荧幕里的女设计师们,顶着白领丽人的一脸脂粉,名牌套装加十公分高的鞋跟,袅袅婷婷出入星级酒店应酬兼恋爱,就觉得我目前过得生不如死。
那样也罢了,毕竟编剧们不会个个做过老师或设计师。
但是,他们起码也都是从十六岁过来的。
可见人是有忘记这项本事的。
一个人的记忆太多太重,有时不免成了负担,要丢下来些才好。
那时我们的地理课老师是陈校长,高,胖,严厉。
他要挑一个课代表,班主任倪大伟问下来,但凡有资格的个个面露惊恐。
那是自习课间,我埋着头看席慕容的时光九篇。
就听到一个声音说:让卓天美做吧。
是坐在我前排的夏敏。
我惊讶地抬头,就看到班主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我显然没了推脱的机会,我知道,夏敏把烫山芋丢给我,不是没有原因的。
新学期的班长选举,有几张票写了我的名字,虽然对于她一统的天下并无影响,但是自古以来,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陈校长出了名的难伺候,好在很快我就不再为此烦恼。
那一日去交作业集,陈校长慈眉善目微微笑:小卓啊,你的文章在市报上发表了。
我想起来,一月前每个班通知做征文,我写完上交,就忘了这么回事。
当然是惊喜的,一颗心快乐得振振欲飞。
踏出门来忍不住地飞跑,遇到的第一个人,是夏敏。
顾不得许多地告诉她,我只是开心,这兴奋满溢出来,要找到人分享。
她霍然变了脸色,虽然极力掩饰,仍然阴沉下来,干干地说:祝贺你。
因为是他的课代表的缘故,陈校长觉得很有面子,上课伊始便公布消息,同时大力表扬,就差号召全体同学向卓天美学习。
接着是报社的通知来了,征文一等奖。
接着校文学社的聘书也来了。
然后是校记者团的团长,一个长辫子女生来看我,邀我做他们的特约编辑。
所有从文学社和记者团过来的稿件都经我的手,然后选了送到校广播站去。
稿件有专门的信箱,当然也可以直接交到我手上来。
我猝不及防的成了校园里的名人。
那个高三的女孩子,播音室里和我闲聊了几句,眼睛一亮说:你的声音这么好听?
然后拉我试播了一篇稿子,从眼底笑出来,说:以后你就帮我播音吧。
她立刻打了申请,让我代她,因为她已经高三了,要担心高考,不能再多作分心。
我是想推脱的,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