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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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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两人一起上了马车。
鞭丝斜袅,马蹄嘚嘚,破旧的马车在中山路上颠动着向南驰去。路上行人不多,汽车、人力车、马车也不多。一早就炎热,蝉声在路两边 一些绿树上远远近近地鸣响。盛夏的太阳发挥着威力,闪着耀眼的金光,更衬得四下里景物的冷寂,荒凉。
欧阳素心叹息说:“啊!变化太大了!昨天从下关一下火车,就感到南京变了!同我记忆中的南京不一样,总觉得没了生气,没了笑声, 人人脸上挂了一层灰。有些地方是断垣残壁,有些地方看不到人烟,有些地方使我想到战争和杀戮。我们家战前住在中山东路,房子听说烧毁 了!早先,房顶上有个铁皮制的风信鸡,风一来,会转动,该也不在了。明后天,找时间你陪我去故居凭吊一下。”
马车夫是个历尽沧桑的老头儿,脸上的皱纹像松树皮,上身裸露的肌肉像被太阳灼焦了似的,闷头赶车。
家霆问他:“老伯伯,夫子庙现在怎么样了?”
老头儿摇摇头:“夫子庙烧光啦!除了剩个聚星亭还在,别的都没有啦。”
“老伯伯,南京失守时您在城里吗?”欧阳素心问。
老头儿好像无所顾忌,说:“当时躲在南边云台山乡下,光知道城里烧杀奸淫,过了两个月回来,知道的事比听到的更厉害。”他唉声叹 气,“杀的人堆起来比山还要高哪!我回来很久了,夜里还没人敢上街,哭声还到处都有。”
家霆轻声地叹口气,说:“如果有鬼魂的话,南京城的鬼比人要多得多了!欧阳,你想到没有?我们经过的这些地方,也许都躺过死人, 流过中国人的鲜血。”
欧阳素心似乎心里涨满伤感,惨然地说:“我真想生活在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里!”
家霆看着她善良的眼睛,遐想地说:“是啊,是希望有那么一天!再也没有侵略者和卖国贼,再也没有屠杀和奴役,再也没有流血和离散 ,再也没有眼泪和仇恨!”
“该有什么呢?”她凝思着问。
家霆认真地说:“留下的只有爱,只有美丽的家园、幸福勤奋的生活,只有我和你之间的甜蜜!”
她微微笑了。他觉得她笑得像一朵亭亭玉立的鲜花,只是她的微笑为什么带着淡淡的哀愁呢?
家霆觉得能理解她笑中的哀愁,叹口气说:“唉!现在,当然全是幻想和空想。中国在被侵略,中国人在被奴役和屠杀,只有抗战!不能 像路边这些标语牌上写的什么‘和平’!和平需要善意!也许只有抗战,只有杀死鬼子和汉奸,才能换来以后的和平。”
欧阳素心点头,但脸上那一丝带着哀愁的微笑也消失了,她的嘴唇变得苍白起来。
坐在敞篷马车上,虽然晒着太阳,但很舒适。童年时的欢乐与喜悦,都涌上心头,又一同回忆起儿时南京的情景,谈起南京夏日的一些风 俗来了。
家霆说:“南京那时有个风俗,立夏那天,大人要叫小孩骑在门槛上吃豌豆糕,说是吃了可以不疰夏。那时,我家有个女佣是南京人,总 要我那么干。”他问欧阳素心:“你小时候骑过门槛没有?”
欧阳素心摇头,笑着用南京话说:“傻乎乎的小把戏才会骑门槛,我可没骑过。但过端午时,南京叫作娃娃节,那时,我们女生抽屉里都 有彩色丝线、小剪子,我们用彩线缠裹出五彩的粽子。我最爱那些装咸鸭蛋的五彩小网兜、小红绒花和用零碎缎子做的小香袋了。”
家霆笑了,也撇南京话说:“这些小丫头玩的东西,我可不喜欢。”
欧阳素心说:“阴历六月初四放荷花灯呢?喜不喜欢?六月初四南京人说是荷花生日,做了荷花灯点着了蜡烛放在水上漂,说是给荷花做 生日。夜晚荷花灯一盏盏漂在水上,真美极了!”
边忆边谈,家霆约定:除了陪欧阳素心去烧毁了的故居看看外,再一同到大石桥畔的母校去看看旧址。老同学谈起当年学校里的生活,有 谈不尽的话。
马车蹄声嘚嘚,经过比较热闹的新街口。广场中心有一个新迁置来的孙中山铜像,两米多高。家霆不禁想:汉奸汪精卫装得好像他是中山 信徒。中山先生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如果像汪精卫这些卖国贼这样努力,中国不就彻底完了吗?新街口商店较多,有个商 店正放唱片,一个日本女声妖声妖气在唱:“支那之夜哟!支那之夜哟!……”街边一个白发老太婆拄着拐杖在大声吆喝着讨钱。一家米店门 口拥着些人,好像是卖平价米。一辆汽车上有日本人带着个时装年轻中国女人下车进饭馆。
马车在新街口没停留,继续向南。马不停蹄,一直走到中华门来了。这里人多,店摊不少,乱糟糟的。
马车夫指指中华门,说:“城墙上炮弹枪弹打的洞看到了吧?那些烧焦了的工事看到了吧?这一带,当时战事可激烈了,涂满了血,堆满 了死人。城墙有好几处都给炮轰坍了,好些店面都是这两年新修的。”
搏战的风涛似仍存在。家霆和欧阳素心循着马车夫的手指,看着城墙上的弹洞和已被拆毁的犬牙交错的工事,当时的惨状历历如在目前, 似乎能想象当年这儿伏尸喋血、墙垣呻吟、弹孔沥血、死者呼号的情景。
有一家卖包子的小店,放着两张破旧油垢的小木桌,门口火上蒸着笼屉,冒着热气,里边有个伙计在和面擀皮儿包包子。隔壁是一家卖本 地月饼的糕点铺。家霆说:“欧阳,买点南京本地月饼带去野餐吧,好吗?”
欧阳素心赞成:“这几年吃的都是广东月饼、苏州月饼。南京月饼虽不好吃,也该尝尝了。”她叫马车夫:“老伯伯,停一停!我们买点 吃的。”
靠街边停了车,两人一起下车。没想到,一下车,立刻拥上来六七个小叫花子,一个个都伸手讨钱。欧阳素心叹了口气,像天女散花似的 一个个给了钱。两人同去那小铺里买了些荤五仁、素椒盐的本地月饼,又在隔壁一家小酒店里买了些咸鸭蛋和熟香肚、盐水鸭,店家都用荷叶 分开给包了。恰好见有提篮卖荷花和莲蓬、嫩藕的,欧阳素心买了一束红白相间的荷花,又将莲蓬、嫩藕都买了些。上马车时,欧阳素心将月 饼和鸭蛋、莲蓬等都分了一份给赶马车的老伯伯,马车夫千恩万谢。
出中华门又朝南行。西边有一片废墟,一男一女两个穷人家的小孩在瓦砾堆里拾石子玩耍,使人由废墟想到南京沦陷时遭到毁灭的旧事, 心头凄凉。
终于,马车踽踽行到气象森然的雨花台下来了。
雨花台共有三个山岗,东面一个,中间一个,西面一个,除了蝉声吵人,一片幽静。虽是阳光蒸晒的晴天,却总使人感到天低云重,光景 惨淡。
两人要马车夫等候,捧着荷花,提着吃的,向前走去。热风吹拂,遍地是丛生的蔓草,摇动的树梢投下斑驳游移的阴影,灰青色的石头上 布满了苔藓。这地方历来公开和秘密杀害的人多了,在心理上给人造成了一种恐怖压抑的感觉,在环境上也给人一种苍郁而阒无声息的印象, 使人想到黑夜里的枪声、残酷的活埋、血淋淋的刀劈、累累的白骨……
先看了北宋进士杨邦义剖心处的碑文。杨邦义不肯投降金人,被剖心杀死。风化了的碑文读起来令人毛骨悚然。碑文上有“俾曜忠灵于国 步艰难外侮日亟之时,国人等亦瞻慕而兴起乎”的句子。杨邦义剖心处旁,有辛亥革命阵亡将士人马冢刻石记事。荒草没胫,久已无人来凭吊 了。
又走到雨花台下的方孝孺墓前来了。
方孝孺墓也是苍苔覆盖,凄凉地屹立在那里。周围有几棵挺拔的青松虬生多姿,墓旁有石栏。见到这墓,家霆想起前一段时间,爸爸讲起 过杨邦义和方孝孺的故事。杨邦义是因为金兵攻下南京时被捕不屈,大骂金帅完颜宗弼被开膛剖心杀死的。方孝孺本是明太祖的大臣,辅佐太 子。明成祖靖难后,命方孝孺草诏,他披麻戴孝执笔写了一个“篡”位的“篡”字。明成祖说:“你不怕灭九族吗?”方孝孺答:“十族何妨 ?”结果真的灭了十族,连老师一家都被满门抄斩。家霆想:爸爸好端端想起了杨邦义和方孝孺,也是从自身的遭遇有感而发的吧?看着墓, 心里凄恻起来。
上了雨花台。乾隆皇帝题的“天下第二泉”的石碑仍在。这雨花台啊!真是“其旁冢累累,其下藏碧血”。远处山岗山坡间,绿草萋迷的 荒冢数也数不清,令人产生空虚孤寂的沉思。这个名胜去处,现在也有用芦席搭的茶棚,也有出售一元钱一蒲包的五彩卵石的小贩。但游人稀 少。几个卖五彩卵石的都同时拥上来纠缠着兜生意。
欧阳素心对家霆说:“买点做个纪念吧!”她付了钱给一个颤颤巍巍拄拐杖的跛老头,从一蒲包石子中挑了十几块精美的五彩卵石,将其 余的还给老人,说:“最好的我都挑了,这些还您,再卖给别人吧!”
家霆来到这里,看到了远处乱草漠漠、荒冢累累,神魂不定,心里悲痛,想起了妈妈柳苇,哀伤不已。站在那里,双脚像铸定了似的。阳 光下,碧绿的乱草坡岗,像睡熟了一般,蓝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中午的气温熏人,有一种古怪的鸟不知躲在哪棵小树上啼叫,声音像是一声 声的悲哭,啼得人心里悱恻难受。
欧阳素心看着洪荒之地似的乱坟岗黯然神伤,似看到有魂魄在荒山野岭间徘徊飘荡。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问:“家霆,伯母怎么会葬在 这里的呢?”她显然是疏忽了。昨晚家霆约她上坟,她一时没有想到别的。但现在,触景生情,她想:雨花台过去是枪毙人的地方呀!……是 怎么回事呢?
家霆回过身来,用两只俊气、坚定的眼睛看着欧阳素心,说:“欧阳!有一件事,我始终没有告诉你。今天,我要对你说。……”
一缕轻柔的黑发在额前飘动,欧阳素心的脸色因吃惊突然变得苍白,说:“家霆,告诉我吧!凡你愿意说的我都爱听;凡你不愿告诉我的 我可以不问。”
家霆同欧阳素心找块树荫下的干净草地席地而坐。欧阳素心静静听着家霆含泪的叙述。
天下真是常有这种复杂得意想不到的事呢!听着叙述,欧阳素心也落泪了。听完,她捧着荷花站起身说:“走,家霆,我们好好找一找吧 !可是这么大的雨花台,你知道墓碑是在哪里吗?”
家霆摇摇头,说:“还是抗战初在武汉的时候,冯村舅舅告诉我的,没谈具体地点。后来,我问过舅舅,他说是从主峰西下,有一片空草 坪,那儿埋葬的被杀害的人最多!”天热,他满面是汗。
欧阳素心捧着那束纯洁高雅红白相间的荷花,说:“我们从主峰西下,好好找一找!”她庄重地注视着远处,脸上闪出善良的光辉,自然 地流露出一种不经意的温柔,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使人感到她的性情温柔,却意志刚强。
两人一起踩着沙砾的土地和荒草、卵石,从主峰西下,踏着长满青苔的羊肠小道,跨过高高的野草、荆棘。有凹凸不平的坡岗。有一些破 碎断裂的青石碑,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走着走着,在岗峦和绿树环抱中,果然有一片绿毯似的空草坪。
欧阳素心惊呼起来:“看哪!该是在这儿了!”
家霆挽着她的手,像两个孩子似的,两人奔跑着到草坪上去。草坪坑洼不平,杂草里开着野花。有些地方,草深没胫。是这儿流的血多了 ,所以野草长得特别茂盛吗?周围可以瞥见草中一些馒头似的荒坟,有的已经倾塌坍裂,被野狗、野兔扒开的洞孔中,露出白骨和骷髅。不远 处正有一条野狗豺狼似的在草丛中蹿跃。家霆就地拣起一块卵石掷过去把狗赶走。南京城遭大屠杀时,日本兵连狗也不放过,用枪打死不少。 这一定也是条劫后余生的狗吧?它一条后腿是瘸的,尾巴显然给人砍掉了,热得伸出鲜红的舌头,跳跃着溜了。
忽然,欧阳素心拭着汗叫了一声:“看!”
家霆定神一看,果然,在西侧一个土坡旁的野草中,竖着一块约摸一尺多高的石碑,经过风吹日晒和雨雾霜雪,石碑已经显得色泽灰淡, 但上边深镌的字迹还是清晰的。
两人上前看时,果然上面写的是:
献给柳苇 廿?一?八
家霆双膝一屈,伏倒在地,流泪跪拜在碑前,呜咽地说:“妈妈,我和素心看您来了!……”
欧阳素心恭恭敬敬将一束美丽芬芳的荷花献在碑前,九十度深深鞠了三个躬。
这时,有只美丽洁白的蝴蝶在草丛中颤颤地翩跹起舞,忽然摇摇晃晃飞过来了,围着他们飞了一圈又飞走了。啊,在这附近,开放着一些 黄色、红色的野花。是花儿吸引了蝴蝶,还是妈妈柳苇的精灵化成了蝴蝶?
天空蔚蓝,太阳照耀着绿色的平静、凄凉的空草坪,使野草显得生气勃勃。岗上扶疏叠翠的一些绿树寂寞地肃立。叫声古怪的鸟儿不知躲 在什么树丛中,又在悲啼哀鸣了。
家霆站起身来,心里漾起了一种神圣感,说:“欧阳!我以我有这样一个母亲骄傲,因为她有高尚的品格。品格是难下定义的,但它却是 人最宝贵的东西。”说这话时,他又想起了杨秋水阿姨,不!杨秋水舅妈!
欧阳素心低垂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轻轻颤动,说:“家霆,我羡慕你!……”她似乎想讲些什么,又没有讲。忽然,她指着墓碑说:“咦 ?墓碑上还写着‘廿?一?八’,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呢?是伯母的忌日,还是你舅舅立碑的日子?”
家霆想了一想,摇头说:“都不是!妈妈死,是在一个秋天。舅舅来立碑,也是夏秋之际。”
“那是什么意思呢?”
家霆皱眉思索着,忽然好像大彻大悟了,说:“呀!你看,这三个字组叠起来是一个‘共’字呀!也许,这是替妈妈立的碑,也是给所有 死在这里的他们的党人立的碑呀!”
欧阳素心点着头缓缓地说:“家霆,我明白了!一切我都明白了!”她激动得脸也红了,眼里闪着希望的光焰,说:“相信我吧!我不会 做对不起你的任何事的。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介绍你舅舅和银娣给我了。我知道,他们不是简单的人!如果你认为有些事不便告诉我的话,我 已经说过,我绝对不问。但我要尽力帮助他们。为了你,也为了正义。”
家霆感到欧阳是误解自己了!确实,许许多多的事,对舅舅和银娣,自己也没有真了解,许多也仅是感觉和猜想,怎么说得清呢!
家霆诚恳地说:“欧阳,不要误解。我决不是有什么事故意隐瞒欺骗你。我们之间,既然相爱了,就不应当隐瞒什么。我完全信任你,就 像信任我自己一样。”
想不到,欧阳素心忽然拭泪了,在感情的浪涛中颠簸着,脸上的表情似是要把一些冲击着她心灵之门的秘密的烦忧倾吐出来,说:“家霆 ,我有一件事,一直隐瞒着你。我现在要告诉你,不考虑任何后果!”
有一只苍鹰展翅在天空翱翔。
太阳发红,给周围的崖峰坡岗都抹上一层血色的光辉。四下死寂,仿佛在这块杀人盈野的草坪上,所有的生命都停止了喧嚣和骚动,显得 空旷与寂寥。
家霆吃惊地看着她,发现她美丽的嘴唇在颤抖,脸色在阳光下变得分外冷峻,家霆安慰地说:“啊,欧阳!什么事使你这样激动呢?告诉 我。”
欧阳素心突然忍住泪水变得矜持起来了,说:“我知道你仇恨日本!可是,我是半个日本人!”
“半个日本人?”家霆面部肌肉痉挛起来,感到十分痛苦,太缺少思想准备了!
“是的,半个日本人!”欧阳素心由于激动,脸上显出淡淡的红晕,眼里有一层薄薄的泪水在日光下闪亮,说:“我已经去世的妈妈,是 日本人,她的骨灰葬在长崎。她是日本长崎人,战前就送去葬在日本长崎的。我知道你恨日本人,恨汉奸!我也觉得日本侵略中国,汉奸可耻 可鄙,但偏偏……”她哭泣起来,“我是下了决心要把这件事告诉你的。我爱你,但不能对不起你!为什么日本偏要侵略中国同中国打仗呢? 为什么欧阳筱月偏要落水附逆呢?我真受不了!我早说过,我们之间这样是不会有幸福的!我这次来看你,也是向你告别来的!……”说着, 她伤心极了。
家霆刹那间全都明白了。过去一些没当一回事的疑团如今有了答案:欧阳素心卧室里的那幅日本富士山风景油画;那些日本小摆设;她说 话时偶尔有过的吞吞吐吐;她的日语那么流利;她穿和服那么像个日本少女……直到那次她坚决不愿再相见的态度,现在都明白了,但他也惊 呆了。啊!他心里是这样热爱欧阳,可是眼面前的事实却这样残酷!他在感情上遇到了两种难以调和的矛盾冲突,又搀和着凭吊妈妈涌在心头 的悲痛与凄怆,一时竟愕然不知所措。想到爸爸如果知道欧阳素心是半个日本人后一定也会产生犹豫时,他更惘然,不知该怎么办了。
家霆十分怅惘!也许人生总陪伴着怅惘?家霆恨恨地“唉”了一声,脸上带着迷惑的沉思。他没有说话,可是这一个脱口而出的“唉”声 ,所有情绪都表露无遗了!
欧阳素心凝视着他,不再多说,忽然却平静下来了。她似乎变得若无其事,似乎刚才并未发生过那件事,说:“走吧!回去吧!”
他们俩谁都没有说话,一起走着。回到等候着的那辆马车上,才想起刚才带的所有野餐用的吃食,都放在那块石碑旁忘了拿,更忘了吃。
瘦骨嶙峋的老马,蹄声寂寞地一路“嘚嘚”敲响。回到潇湘路一号,已是下午四点。家霆心里有事,显得沉闷抑郁。欧阳素心却正常得反 常,依然陪童霜威谈话,热络络地把去雨花台的情况说给童霜威听。
晚饭后,外边,是一个清静凉爽的夏夜。有清风吹来玄武湖里的荷花香,有皎洁的明月光。从楼上窗口望下去,前边清水塘的水面上映着 被水波揉破了的月亮倒影,银白的亮光漾开去,漾开去。蛙声鼓噪,败落的花园草丛中有纺织娘在低吟浅唱。萤火虫拖着绿色的小灯笼似的尾 巴在飞舞。……静谧的夜里使人感到黑暗处潜伏着许多不静谧的东西。
家霆邀欧阳素心到楼下花园里散散步,她却摇摇头,说疲倦了,想早点休息,就回房去了,并且叮嘱家霆:“有事明天谈,今晚别打搅我 !”
后来,家霆听到她下楼不知去干什么。家霆感到头疼,早早陪童霜威睡了。童霜威只以为儿子去雨花台触动了伤心处,又疲累了,也未过 问。
意外的是:第二天早上,家霆到欧阳素心房里去,看到她不见了,有一封留在床上的信。急急拆开一看,上面写的是:
家霆:
我走了!来也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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