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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瘪嘴阿四”又甩了两鞭,说:“放心!伤不着筋骨的!要是不识相,我只好这么甩下去!”
吴四宝又进来了,吆喝“瘪嘴阿四”:“不要乱打!”他飞扬跋扈地对方立荪笑笑,说:“我可以帮你说说情,但你要先承认同渝方有关 系,写封信回家,让家属出钞票疏解了结。要是听我的,照这么办,就有回去的希望。不然,‘七十六号’是进来容易出去难。要钱不要命, 值得吗?”
方立荪脸涨得血红,想:这是要屈打成招好漫天要价逼我出巨款赎票呀!一肚子的气,摇头说:“你们无中生有,东洋人要不答应的!四 宝哥,你得放手时须放手,不要错打了算盘星,将来大家在上海滩不好见面!”他的伤口虽然包扎了,仍在淌血。血流得太多了,人虚弱乏力 ,渐渐有点迷迷糊糊了。
吴四宝龇龇嘴:“想拿东洋人吓我呀!好,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谅你也不知道你穷爷的厉害!”他从“瘪嘴阿四”手里夺起皮鞭亲自抽打 ,打了十来下,见方立荪只是哼哼,却不说话,发火说:“看来,横针不拿,竖线不动!好吧!你不答应这条件,天气热,给你先灌点冷水风 凉风凉!要是你胃口好,冷水吃得消,再灌洋油!”
“瘪嘴阿四”同另外两个壮汉上来动手,用一只漏斗插在方立荪嘴里,揿着他手脚,捏着他鼻子,提把水壶往漏斗里浇水。水“咕噜噜” 冒泡,都从喉咙口直呛进嗓门里去了。方立荪剧烈呛咳起来,大声哼哼:“啊哟!”“啊哟!”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吴四宝的黑胖脸上冷酷无情,眼睛里放射着恶狠狠的凶光,问:“承不承认?答不答应?我是奉命行事没有办法!旋你不圆我要砍得你圆 !老兄不要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方立荪衰弱地睁开了眼,哆哆嗦嗦地问:“你们……要……多少钞票?”他对钞票的门槛最精!要他多出钱他心疼,怎么也舍不得!像做 生意一样,他想打听打听价钱。
吴四宝觉得有点苗头了,笑笑说:“你大发横财,买洋房,买汽车,银行里有保险柜放金银财宝,天天花天酒地,肥得透油。我手下有过 调查,一笔账清清楚楚。我也不要你太多,你付五十万也算是向‘七十六号’缴点孝敬费吧!讨价还价你免开尊口,这不是做鸦片生意!”
一听吴四宝开价五十万,方立荪明白事情棘手了!这么多钞票,是要他倾家荡产,割他的肉,挖他的心呀!方立荪伤口仍在流血,面色苍 白泛紫,感到不能支持了,闭着眼呻吟,像醉成一摊泥似的,鼻翼急促地翕动,说:“我……我不行……了……”一下昏厥过去。
吴四宝是个蛮横的粗坯,杀人、闻血腥气都是家常便饭,嘴里骂骂咧咧:“你胖得像条猪,壮得像条牛!你死不了!……”见方立荪似乎 真的昏厥了,又叫“瘪嘴阿四”:“快!掐人中!快!再泼凉水!”
一会儿,方立荪微微动弹,又眨了眨眼。
吴四宝狞笑笑,说:“我说你是假装的嘛!来!”他指挥手下:“冷水往鼻孔里灌!”
“瘪嘴阿四”和另外两个壮汉,又将方立荪揿住,只不过插在嘴里的漏斗换成了插在鼻孔里的两根橡皮管。冷水呼噜噜从方立荪鼻孔里灌 进去,呛到肺里,方立荪又昏死过去了!
“瘪嘴阿四”看看方立荪的狼狈模样,对吴四宝说:“是只烂泥菩萨,一碰就碎了!看样子不灵光了!”又看看方立荪大腿上包扎的纱布 早已被血染得湿淋淋了,说:“伤口好像蛮厉害!”
吴四宝也看出方立荪已经奄奄一息,上前翻翻他的眼皮,骂道:“死赤佬!钞票多得木佬佬,还是一钱如命,自己找死!”他对“瘪嘴阿 四”说:“关照医生来,好好医一医!明朝再说!”其实,吴四宝心里明白,医生是医不活方立荪的了!想:其实,不该让他翘辫子的!也怪 他自己实在太不中用了!
方立荪遭到绑架后,方家的人都像被剁了尾巴的猴子,焦灼暴跳。傍晚时分,汉口路仁安里方家的人都聚到西爱咸斯路来了。
“老虎头”呼天抢地,哭得死去活来,躺在床上不起来。她怨怪巧云:“你是只白虎星呀!有了你家里就不得安呀!你在门口看到人家绑 票也不上去拼命呀!……”又哭嚷着:“要是我呀!……我一定把他抢回来了呀!……只有你这个没良心的‘白虎星’呀!看着他被绑票也不 管呀!”
那巧云,也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她招待着方家的人到客厅里坐,口口声声怪“老虎头”不该在方立荪出门时乱哭乱闹触了方立荪的霉头 ,说:“立荪顶怕人哭丧,‘老虎头’偏要哭呀!这下她把立荪哭到绑票的手里去了呀!……都怪她这根哭丧棒哭得不吉利呀!”说完就哭, 哭了再说,颠来倒去。
客厅里,方老太太不断嗫嗫嚅嚅祷告菩萨保佑。她和方丽清也不断地哭哭啼啼。“小翠红”跟着来了,在一旁陪着落眼泪。她是不能不落 泪。不落泪,婆婆、小姑和男人都要不满的。再说,她心地善良,见人伤心自己也会伤心。她心情很坏,哭泣落泪,实际也是哭自己呀!
方雨荪哭丧着脸,嘴嘟得能挂只油瓶,坐在沙发上闷不作声。戏迷方传经被喊着一起跟来了。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方老太太呜呜咽咽地哭,默 默无声地暗暗在哼京戏,哼的是《马鞍山》①中钟元甫的一段原板:“人老无儿甚凄惨,似狂风吹散了满天星。黄梅未落青梅落,白发人反送 了黑发人。我的儿啊!……”这是他新学会的一出戏,哼着哼着,打起哈欠来。
①《马鞍山》:这出京戏写俞伯牙和钟子期结为知音,一年后,伯牙再来会钟子期,钟已死。伯牙遇到上坟的钟子期之父钟元甫,钟元 甫向俞述说了子期至死不忘俞的经过,俞摔琴以报知音。
方丽清为了撇清干系,嘀嘀咕咕一边流泪一边说:“他要去南京,不要他去,他偏要去!说起来是为了我去,其实,他是为了希望啸天上 台好替他撑台面。现在出事了!这责任我是不能负的……呜呜……”
方老太太劝慰女儿:“丽清,谁也没有怪你呀!你说这些做啥?他不到南京未见得就不出这件事呀!树大招风,人怕出名,他遭人忌了呀 !上海滩上的绑票都是为了钞票呀!……”说着,捶胸顿足哭将起来。
方雨荪听哭声听得腻了,烦躁得跺脚大吼:“你们不要哭了好不好?”
大家哭声停了。
方雨荪分析说:“捕房人也来过了,现场也看过了,送到医院去的汽车夫阿陈也讯问过了,巧云也讯问过了。看来,这绑票的不会是‘七 十六号’的人!‘七十六号’常干绑票的事,但吴四宝同立荪有交情,又是他拍胸脯答应派人送立荪的!送立荪的那个‘瘪嘴阿四’也被绑走 了!我看,保不住是渝蒋干的事!立荪做的黑货生意实在也太招风!这种绑票要是为敲点竹杠还罢,要是不为钞票,是为了政治原因,就更危 险了!你们说,我这分析有没有道理?”
大家都点头说有道理,其实谁心中也无数。
只有方丽清说:“要是政治原因,那反倒好!像啸天关在南京,人家也不敲竹杠。就怕绑去是为了敲竹杠!那破财蚀本就太不合算了!” 她是处处想到钱的。
方雨荪皱着眉叹气,说:“现在依靠巡捕房一点盼头也没有,只好自己找门路想办法了!我去多托几个认识的场面上的人,让各方打听。 先弄清人在哪里。只要能平安回来,破点财也要忍痛牺牲,是不是?”
方老太太精明地说:“立荪这下子人突然不在,他的钱有多少,放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宏济善堂’那边,他的头寸不要全给人吞下 去了。雨荪,你说怎么办?”
方雨荪点头,说:“是呀!”他转脸问在哭着擤鼻涕的巧云:“他银行保险柜上的钥匙在哪里?密码你知道不?金条、存款别的地方还有 吗?家里有没有?”
巧云尖声叫喊起来:“啊哟!我怎么知道?他自己就像只保险柜!钱钞的事是不让我管的!也许‘老虎头’知道,我是一点私房也没有! ”说毕,又大哭起来。
方老太太不耐烦了,吆喝:“还要哭!还要哭!俗话说: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立荪倒了霉,都是你们两个不贤慧!你同‘老虎头’ 把首饰全拿出来救立荪!”
巧云又尖叫:“首饰‘老虎头’比我多!叫她拿!她不是大老婆吗?”说着,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起来。
方雨荪叹口气:“可惜江怀南在苏州,不然,有他帮着跑跑更好。”说完,他要去打电话叫出租汽车,决定出去跑一跑,说:“我去叫辆 出租汽车,出去找找熟人!”
方丽清突然插嘴说:“传经,你去电话局打个长途电话到苏州给你江家爷叔,叫他快点赶来上海,就说有要紧事!”
戏迷方传经一直在沙发上坐着打瞌睡,这时醒了,站起身来,说:“好!”像蹬马似的走了。他早想找个机会离开了。
一会儿,出租汽车来了。方雨荪匆匆上车走了。方家的人全都留在西爱咸斯路吃晚饭。到夜里九点多钟,大家正在焦急,方雨荪满脸黑气 地回来了,一进客厅,大家就七嘴八舌地问他打听到消息没有。
方雨荪叹气说:“怪事怪事!托了好几个人,都打听不到消息。其中一个是黄金荣①老太爷的门徒,人叫他‘闹天宫长赓’,他同‘七十六号 ’吴四宝他们常有来往。前些时,绸业银行卢允之被‘七十六号’绑票,据说是他从中接洽,后来花了三万块保释了,卢允之送了他一万块! ”
①黄金荣(18671953):上海最大的青帮头子。
方丽清古古怪怪地叫起来:“发疯了!这么多钞票!又不开钞票印刷厂,怎么一下子就送这么多钞票出去?”
方雨荪铁青着脸说:“妹妹,这还是便宜的!你就别打岔了!听我说,事情很棘手呢!”
方老太太愁眉苦脸:“雨荪,快说呀!”
方雨荪板着脸做着手势说:“‘闹天宫长赓’给我去打听,刚刚给了回音,他去托了吴四宝。吴四宝说:‘七十六号’也正在找方立荪和 他们的‘瘪嘴阿四’。他同立荪有交情,可以帮忙。现在已经有了点线索,确是重庆方面干的。但是他派了许许多多弟兄出去打听,要先付五 万元酬劳费。结果,‘闹天宫长赓’千讲万讲,减少到三万块!另外再给五千块酬谢‘闹天宫长赓’。”
方丽清又叫嚷起来:“哎呀!要这么多钞票?狮子大开口,你要杀杀价的嘛!这价钱太吃亏了!”
方雨荪摇头叹气,皱眉说:“救命如救火!不能顾什么吃亏不吃亏了!难道立荪的身价不值三万五千块?我也巴不得一文不付,但那能行 吗?这笔钱明天我就想法先筹了送去。”
方老太太心疼地叮嘱说:“雨荪,你看着办吧!只要立荪能平平安安回来就行。有他这个人在,就有金山银海!”
方雨荪点头说:“说定明天上午送这笔钱,明天下午就可以给确定的回音。”
大家似乎有了一线希望。十一点钟光景,方老太太和方丽清还有方雨荪和“小翠红”叫了出租汽车回汉口路仁安里去。
第二天早上,方雨荪给“闹天宫长赓”送了钞票。中午,江怀南由苏州来了,也立刻帮着到外面去跑,托熟人打听情况。傍晚,在汉口路 仁安里,方雨荪一个人先回来了,嘴嘟得高高的,近视眼镜下一脸的晦气更重。
方老太太急着问:“回音来了吗?”
方雨荪先点点头,又突然摇摇头。
方老太太知道不好,心“噗噗”跳得飞快。
方丽清上来追问:“怎么了?”
方雨荪长叹一声,脸像朽了的大蒜瓣,摇头说:“打听到立荪他已经给撕了票了!”说着,眼眶红了。
“什么?”方老太太听了,鬼哭神嚎,忽然一头栽倒在地,额上肿起个乌青块,人事不省。儿子、女儿连忙将她扶起,方丽清急着给她搓 揉额上的肿块。“小翠红”、“小娘娘”等也连忙铺床的铺床、抬人的抬人,将方老太太抬到床上,守在边上哭哭啼啼。
掐人中,掐指尖,用冷手巾搭额,好一会儿,方老太太才苏醒过来,问:“尸体在哪里?”
方雨荪叹气:“这些赤佬门槛精得很!口口声声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口口声声是好心帮忙性质,可是在钱的问题上寸步不让。要 打听尸体在哪里,还要先付三万块酬劳金!”
方丽清脸色绯红,又厉声尖叫:“热昏头了!”
方老太太委曲求全,哭着点头:“好吧!再还还价。实在不行,三万也可以!拿立荪西爱咸斯路的房子先抵押一笔款子用了再说。幸好房 契他交在我手里。倾家荡产,我也要把立荪尸体找回来!都是怪他自己呀!要发这个断命的横财,做这种黑货生意。是现世报呀!”说完,连 连哭着顿脚。
方雨荪点头,哀愁地说:“那我拿房契先去抵押,弄笔钞票来。”说完,等着方老太太起床开柜,从首饰箱里取出房契,接过房契,匆匆 又走了。
深夜,方雨荪与江怀南都先后回来了,在仁安里楼下客堂间里坐着等“闹天宫长赓”的电话。
十二点多钟,电话铃声“丁零零”响了。“闹天宫长赓”如约打电话来,给了回音,说:“吴四宝派了几十个弟兄多方打听,才知道方立 荪的尸体放在新开张的东亚殡仪馆里,明天一早就可以去领。,’又说:“吴四宝和我都很难过!四宝哥要我深深表示哀悼。”
接过电话,方雨荪浑身冒汗。在客厅里坐在太师椅上,半晌做不得声。
江怀南用手在拔日本式的小胡髭。他蓄了这种日本式的小胡髭,方丽清夸过他“更有气派”了。他绸缎衫裤笔挺,举止仍旧潇洒,目光也 十分机灵,听了电话内容,忽然一拍大腿,说:“雨荪兄,我看他们这是害死了人看出殡!”
方雨荪愣在那里,不由点头。
江怀南忽又叹口气说:“唉,雨荪兄,你和我,可也要当心啊!这世道,谁知是怎么回事?”
方雨荪像具僵尸,灯光下,脸色发青发暗,脸上的肌肉牵动着,一跳,又一跳。
方立荪的死讯,童霜威和童家霆是从报纸上和收音机里陆续知道的。
先是看到了上海的《中华日报》,这张汉奸报上的简短社会新闻,说富商方立荪在要启程去南京时,突遭绑架,疑系渝蒋蓝衣社所为。后 来,又看到报纸上的连续报道,说方立荪的尸体已在东亚殡仪馆发现,据东亚殡仪馆说:是头一天晚上,由几个男女冒充死者家属用汽车将尸 体送到殡仪馆来的。经过验尸,尸体身上有遭鞭打的伤痕,大腿中过一枪,动脉打断,流过大量的鲜血,肺部有淤血、呛水情况……《中华日 报》说是重庆分子干的。
听说方立荪被绑架并死亡,童霜威和家霆都很惊讶,却并无悲伤。
家霆说:“我早想过,他迟早会出事。这种昧良心发国难财与敌伪勾结贩鸦片的奸商,不会有好结局的!”
童霜威感叹地说:“我不太相信报应,但天下事每每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又似乎很有因果关系了。方立荪想在这场战争里捞一把,结果自 己的命倒给捞走了!”他忽然问家霆:“报上说他是在要来南京时被绑架的,他来南京干什么?”
家霆思索着说:“还不是为了贩鸦片,当然也许会顺便看看你,再来劝你下水!”
自从欧阳素心不告而别,写了信去未曾得到答复,家霆情绪很坏,内心说不出的痛苦,话少了,饭量小了,有时怅望着天空叹气。他想得 很多,觉得信仰是无法强迫改变的。爸爸不做汉奸,就是明证。他恨日寇和汉奸,也是明证。他想起学校生活:慕尔堂那扇硕大无朋的大门敞 开着,台上牧师讲经,大风琴咿咿呀呀鸣个不休,赞美诗歌声盈耳,阳光从七彩玻璃长窗里射进来,照耀着唱经台那一角。学校里规定学生必 须在星期日做大礼拜,平时也要参加圣经班和唱诗班,可是越这样,他越不想信仰基督教。他不信神!更厌恶强迫!……他爱欧阳素心,可偏 偏欧阳的父亲落了水,母亲又是日本人。他明显地感到自己不能违背信仰,所以在爱和恨中蕴含着矛盾。怎么来排除这种矛盾?怎么来处理这 种矛盾呢?他惶惑得很。
童霜威问明究竟,也看到儿子心情不好,体会到儿子心里的想法,想:欧阳素心确实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又想想欧阳素心是欧阳筱月和日 本女人生的,却又觉得儿子就这么同她散了也好。但,白昼听着欧阳素心带来的收音机,晚间听着放在枕下葫芦里喂养的蝈蝈叫,想起欧阳素 心来后短短相聚的情景,又总是觉得摆脱不了对这女孩子的记忆。这真是个会讨人欢喜的少女!家霆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女朋友,是一种幸福。 人生的际遇太难说了!如果家霆同她断了,也许以后就永远再也遇不到这么理想、可爱的女孩子了,那不是会有终生遗憾吗?
比如柳苇,当相聚时,曾有过龃龉,甚至分手各奔东西了。但后来,直到现在,只要想起她,或拿方丽清来同她比,就感到那分手是终身 遗憾了。
这样想时,童霜威又觉得不应当在家霆这么伤心沮丧时再说什么使家霆不愉快的话了。另一方面,他想:我,难道就永远这样被囚禁着, 过这种地狱般的灰暗、凄凉的生涯吗?管仲辉教了我“锦囊妙计”,我为什么不赶快试一试呢?
柳忠华在武汉时对他说过的那番话,他常常咀嚼玩味:“任何人,任何时候、任何事上都存在着一个选择的问题。关键是看你如何作出正 确的选择!”在投降与不屈之间,在冒险潜逃与苟且偷生之间……童霜威感到自己面前放着的抉择是严重的,但必须作出正确的选择!他终于 暗暗下定了决心。
童霜威本来想把自己这种决心告诉家霆,又一想:虽是亲生儿子,还是不先告诉他。告诉他,在敌人面前,他所流露出的焦灼也许就不那 么真实了。适当的时候再告诉儿子吧,现在不但不能明明白白告诉他,连暗示都是无利的。
这个阶段,思虑多了。对家霆和欧阳素心的事烦了心,听家霆谈起在雨花台找到柳苇墓碑的事,又触动了种种痛心的回想,加上被囚居的 心情一直不好,童霜威的血压、心脏又常有不舒适的感觉。他决定装出病情十分严重,装得逼真。现在,当从报上和收音机里知道了方立荪的 死讯后,他感到是一个好的借口,一个好的“病因”。
这天晚上,他对家霆说:“无论如何,方立荪的死,使我吃惊,也使我难受!这一个多月来,我老是感到心脏和血压都不适,今天特别严 重,你快扶我躺下。”
家霆连忙扶他躺下,将药给他吃了。
童霜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