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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传来的感觉也告诉他,他们已经离地。机鼻扬起,机身随著进入空中,起落架升起收入机舱;这趟飞行的开始相当平稳。旁边的人纷纷放低椅背,准备一觉睡到伦敦希斯洛机场。约翰也放低了椅子,不过他打算先吃晚餐。
「我们上路了,亲爱的。」珊蒂说,暂时让视线离开书本。
「我希望你会喜欢那边。」
「至少我在读完这本小说以後还有三本食谱可看。」
约翰微笑:「凶手是谁?」
「不确定,不过很可能是他老婆。」
「嗯,找律师办离婚实在是太贵了。」
珊蒂被逗笑了,继续读她的小说。空服员们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提供饮料。克拉克看完了《经济学人》,接著拿起一本《运动画报》。该死,他将会错过今年的美式足球季後赛;即使在执行任务,他也不希望错过它们。有时克拉克会想:如果当年他投身於职业运动,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他在高中时是优秀的後卫,印第安那大学还曾为此(他为了他的游泳技术)而愿意提供奖学金给他。但是克拉克决定跟随父亲的脚步,放弃学业加入了海军,然後成为海豹小组的一员,而不是一个驱逐舰上无所事事的水手……
「克拉克先生?」空服员递上菜单。「克拉克太太?」
搭头等舱的好处就是所有的空服员都叫得出你的名字,好像他们都认识你一样。由於约翰搭飞机的哩程数极为可观,因此享有自动升等的待遇。不过从今以後,由於英国航空公司与英国政府之间的默契,他几乎都得搭乘英航的飞机。
菜单很不错,就和大部份国际航班的头等舱一样,酒也很好……不过他决定要矿泉水。
他把上身向後靠紧椅背,卷起衬衫袖子;飞机上的温度对他来说似乎永远太高。
机长的广播打断了每个人座位前个人电视的影片播放。机长宣布将略往南飞,以便利用喷射气流加快速度。「如此一来,」威尔.加奈特机长解释,「我们将可以提前四十分钟到达希斯洛机场。」他当然没说这样也会引起一些晃动。航空公司总希望节省油料;省下四十五分钟的游足够让他在个人纪录上记个大功……好吧,也许只是一个小功……
机身向右倾斜;此时飞机正飞越纽泽西州海岛市的上空,然後是连续三千哩的海上飞行,五个半钟头後,他们才会到达爱尔兰西岸,他打算在航程中小睡一下,至少这个机长不会拿一堆废话来烦人:各位旅客,我们现在的飞行高度是四万尺,也就是说,如果机翼突然脱落,我们要往下摔将近八哩才会……空服员开始送上餐点。後面的商务舱也在送餐,一时之间,机舱走道里充斥著推车。
机舱左侧有点不对劲。一个衣著正式、穿著夹克的男人引起了约翰的注意;通常人们上了飞机之後都会把外套脱下来,可是━━
一把白朗宁自动手枪。不到一秒钟,亚利司特也发现了。然後是两个家伙在机舱右方出现,朝著克拉克这边走过来。
「噢,该死。」他低声咒骂,声音低到只有珊蒂听到。她转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他立刻握住她的手,避免她较出声来。可是他阻止不了坐在走到另一边的那位女士━━其实她也没有叫得很大声,因为她已经吓得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巴。空中小姐看著劫机者,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这种事已经有好多年没发生过了,为什么会让她碰到?
克拉克也有相同的疑问,他还想到:他怎么会笨到把自己的枪放在手提行李里,然後把它塞进头顶的行李厢?把枪带上飞机又拿不到它,这有什么屁用?自己怎么会犯这种菜鸟错误?他向左看,发现亚利司特脸上也是一样的表情。两个这一行最有经验的老手,枪就在咫尺之内,但却什么也不能做……
「约翰……」
「没事,珊蒂。放轻松。」克拉克轻声回答。这种事说比做容易,他很清楚。
约翰靠著椅背,头部保持不动,转动眼珠扫视了机舱一遍。他们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像是带头的人逼迫空服员打开通往驾驶舱的门,然後一起走进前舱并把门关上。好了,这下子威尔.加奈特机长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希望他够专业,知道当劫机者拿枪指著他脑袋时该怎么反应。最好他以前是空军或海军出身的,这样他就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做出傻事,像是想做个宁死不屈的白疑英雄之类的。因为他的职责是把这架飞机降落在某个地方━━什么地方都行。再怎么说,当一架飞机停在地上不动时,想要把里头的二百个人全部杀光,可比在空中困难多了。
三个劫机者中有一个留在驾驶舱;他会监视机师的操作,并透过无线电提出他的要求,或是要和某人谈话。另外两个人则站在头等舱尾,监视著舱内乘客的一举一动。
「各位女士、先生,这是机长报告。请系好安全带,因为我们现在正遇到一些乱流。请立刻回到您的座位上。几分钟後我将再向各位报告,谢谢合作。」
不错,约翰想,亚利司特眼中也闪著同样的讯息。机长听起来很冷静,坏蛋们也没有发狂━━至少目前还没有;坐在後面的乘客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至少目前还不晓得。这样也好;可能会引起骚动……不一定,至少现在大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三名劫机者……真的只有三个人吗?说不定有人混在旅客当中负责引爆炸弹。炸弹是最糟糕的情况;一发子弹可能在机身外壳射出一个洞,造成急速下坠,使一些家伙吓得呕吐或尿湿裤子,但是没有人会因此而丧命;不过一枚炸弹可是会使所有人都丢掉性命的。克拉克衡量了一下局势,觉得没有必要冒险,不如就让飞机飞到这三个人要去的地方,让谈判来解决问题;这时人们就会发现飞机上有三个「特殊人士」。事情会传出去,坏蛋们会透过无线电提出要求,消息在一天之内就会传遍世界各地。联合航空的保安主任彼得.弗来明━━克拉克认识他,他是联邦调查局的前助理副局长━━会打电话给他的老同事,然後整个系统就会启动,包括中情局、国务院、联邦调查局人质救援小组,还有驻兵於布雷格堡、由「小威利」拜伦上校所率领的三角洲突击部队都会出动。彼得会查对旅客名单,把他们三个人的名字画上红圈,小威利也会感到紧张,而中情局与联邦调查局则会怀疑是否泄露了机密━━不可能,约翰否定了这个可能性。这只是一场把兰格利总部里的家伙吓得团团转的偶发事件罢了……或许吧。
现在可以稍稍移动一下了。克拉克缓缓地转头,看著二十尺外的多明戈.查维斯。当两人目光相接时,他摸了一下鼻头,就像是平常抓痒一样。查维斯也摸摸鼻子……丁还穿著夹克;他应该比较不怕热,或许飞机上的温度让他觉得有点冷。好极了,可能他的贝瑞塔点四五手枪还在身上……或许。虽然飞机座椅让人不容易起身,不过查维斯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该做什么,所以他也没干傻事……至少现在还没有。怀孕的妻子就坐在身边,丁会有什么反应?多明戈很聪明,也够冷静,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毕竟属於拉丁裔,一种容易激动的人;即使经验丰富如约翰.克拉克,也还是免不了存有偏见。约翰的妻子坐在他身边,满脸惊恐;他知道珊蒂不是担心她自己的安全……一定是她丈夫的新工作惹来的……
一名歹徒在查阅旅客名单。好吧,约翰想,至少马上就可以知道到底是不是有人泄密。
不过,就算真是泄密,劫机者是冲著他们而来,他现在也无计可施;在他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前,不能轻举妄动,只能无奈地坐著等待━━左边走道最前头的家伙开始向後走,在他移动了十五尺之後,就把目光停留在坐在亚利司特旁边、靠窗座位的一位妇女身上。
「你是谁?」他用西班牙语发问。
她回答了一个名字,不过约翰并没有听清楚━━隔著二十尺,也只能分辨出那是个西班牙名字,何况她的回答又那么小声、有礼……她肯定受过良好的教育,也许是外交官的妻子?亚利司特紧靠著椅背,睁著蓝眼睛盯著拿枪的歹徒。
一声男人的惊叫从後方传来:「枪!一把枪!」
该死的,约翰心想。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右边走道的家伙敲敲驾驶舱的门,探头进去说了几句话。然後机长开始广播:
「各位女士、先生……我是机长……我,呃,被要求告诉各位一件事:我们的飞行计画有所更动……呢,机上有几位客人要求改飞往亚速群岛的拉杰斯。他们表示无意伤害任何人,不过他们有武器。蓝福德副机长与我将会遵循他们的指示。请大家保持冷静,留在座位上坐好。稍後我将再为您广播。」好消息,机长一定受过军事训练,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声调还是冷静得像是乾冰上的烟雾;好极了。
亚速群岛的拉杰斯,克拉克想著,前美国海军基地……现在仍在使用?也许现在只作为长程飞行的备降场,提供紧急降落与加油的服务。刚才左侧走道的劫机者用西班牙语发问,那女人也用西班牙语回答。或许不是中东来的坏蛋,讲西班牙语……巴斯克分离运动份子?
他们至今仍在西班牙活动(编注:Basques,巴斯克人分布在西班牙的瓦斯康加多人区,其中那瓦尔省的巴斯克人希望脱离西班牙而自治,虽然西班牙政府在一九七八年~一九七九年时给与他们部份地方自治权,但好战的分裂主义者对此仍不满足)。那女人又是谁呢?克拉克抬头望去━━这时大家都在座位上张望,所以他这样做并没有危险━━她大约五十出头,打扮得像是上流人士。克拉克记得西班牙驻美大使是男性,也许她是他的太太?
左侧走道的家伙将目光移到那名女士旁边的座位:「你是谁?」
「亚利司特.史丹利。」克拉克知道亚利司特没有撒谎的必要。他们这一趟是公开的旅行,没人晓得他们的身份━━其实他们也还没开始他们的新身份。他妈的,约翰心想。亚利司特用极度夸张的英国腔回答:「我是英国人。我的护照放在袋子里,在头顶上的行李厢━━」他作势要站起来开行李厢,但立刻就被歹徒的枪给逼了回去。
表演得真好,约翰想著,虽然没能成功。他差点有机会起身把行李袋拿下来,取出护照给歹徒查验,然後趁机取出自己的枪;可惜那个家伙居然完全相信他,没办法,都是英国腔惹的祸。不过看来亚利司特似乎已经打算采取行动。到目前为止,这三只恶狠还不晓得羊群里藏了三只牧羊犬,而且还是最棒的。
威利这时一定在电话上。三角洲部队的先遣小组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必须随时待命,他们现在应该在计画可能的行动。拜伦上校会亲自带队,因为「小威利」是那种身先士卒的军人。他有副指挥官和参谋,当他身在前线时,他们可以帮忙在後方拟订计画。现在约翰与他的朋友们应该静静地坐著等待……只要劫机者能保持冷静,局面不要变得紧张就好。
从左前方传来了更多的西班牙语对话声。「你的丈夫在哪里?」他问,看来是气疯了。
果然,约翰心想,大使是攻击的好目标,不过大使夫人却未必是。驻华盛顿的大使必然是重要的资深外交官,或许是贵族,西班牙还有爵位这一套。对於向西班牙政府施压来说,这的确是不错的方法。
搞砸的任务,这些字眼浮现在约翰的脑海中。也许他们要抓的人是他,不是她,这一定使他们极度不高兴。情报错误,各位老弟。约翰从他们脸上看到难以抑制的愤怒。这种事我也遇过,你们就别生气了。头等舱里的两个劫机者正在低声谈话,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但两人的肢体语言却说明了一切━━他们被放了鸽子。如此一来,这里就有三个(也许更多)愤怒的恐怖份子,他们拿著枪劫持了一架飞机;这架飞机不但只有两个发动机,而且正在黑夜的北大西洋上空飞行。事情还能更糟吗?约翰自问。
根据他的判断,劫机者的年龄大约三十岁。这个年纪的人大多技术纯熟,但在情绪控制上则需要加强;他们经验不足,判断力也有待加强。但这个年纪的人却总以为自己了解一切,而且聪明得不得了。然而在面对这种生死关头时,受过训练的士兵对现实环境的了解可要比恐怖份子强多了。这三个家伙渴望任务成功,在如今目标落空的情况下,却不懂得去认真思索解决之道。也许是冲动之下的错误任务?在约翰的记忆中,巴斯克分离份子的攻击行动从未牵涉到其他国家,至少没有美国。不过这回可是一架美国的民航机,他们可是大大逾越了界线。是冲动之举吗?嗯,有可能。
这时就需要良好的判断力,即使恐怖份子也有他们的逻辑。处理这种事件的既定模式就像教堂礼拜一样固定:让好人先与坏人建立对话的机会。派一个谈判专家与他们打交道,一开始先谈小事情━━拜托,先让飞机上的小孩与母亲们下机,如何?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说,如果电视上报导你们为难女人和小孩,对你们也没於好处,对吧?劝他们先作一些小让步,再来是老人━━你们留下一群老头子与老太婆干什么?然後藉著送餐的机会,在机舱安置窃听器与光纤传导的针孔摄影机,掌握住机舱内的状况━━白疑,克拉克对自己说,戏还没开始演呢。劫机的行为简直就跟绑架小孩一样可恶。警方对於缉捕这种家伙有他们自己的一套;「小威利」现在必然已在波普空军基地的运输机上等待著,如果这架飞机真的降落在拉杰斯,拯救行动就会立即展开,到时需要担心的是:在坏蛋被击倒之前,会有多少好人一超陪葬?克拉克与拜伦上校的部下合作过,他知道一旦他们冲进飞机,至少会有三个家伙没法子活著走出去。问题是会有多少无辜乘客死於枪战中?
在一架客机机舱内交战开火,简直就像在小学校园里展开枪战一样━━机舱甚至比校园还要拥挤。
劫机者正在进行讨论,对於机舱内部的其他事情并不太关心。就某个角度来看,这样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驾驶舱是最重要的地方,但是你也得注意一下客舱里的其他人才行,因为你永远不晓得飞机上会有些什么人。当然,现在客机上早就没有空安官,但是条子们还是会带著枪搭飞机━━好吧,也许在国际航线上不会有这种事。但是在恐怖活动这个「行业」
里,笨蛋是很难生存的,就连聪明人也不一定都能全身而退。菜鸟人员、冲动的任务、拙劣的情报、愤怒与挫折感;以克拉克看来,事情正在恶化中。一个歹徒的左拳头在空中挥舞著,好像想把这个世界扭转过来一样。约翰缓缓转身,再度与丁目光相对;他轻轻地摇了一下头,而丁则扬了扬眉毛。
舱内的气氛有了改变,事情似乎要恶化了。二号歹徒走入驾驶舱,在里面待了几分钟。
约翰与亚利司特打量著剩下的一名劫机者;他站在左侧走道,盯著前方的地板。两分钟後,他突然像触电般地猛转头,看著飞机前方;结果什么事都没有,驾驶舱还是没有动静。他探头向前,试图探知驾驶舱内其他伙伴的状况,脸上的表情混杂著控制他人生死的权力感,以及前途茫茫的无助感。最後他还是决定留在原地,悻悻然地继续监视著乘客。
二号歹徒重回头等舱。看来他们只有三个人,约翰告诉自己。三号的表现太不冷静了。
真的只有三个人吗?他得好好想一想。如果当真如此,那就证明他们真的是菜鸟。克拉克想著:如果是在平常的状况下,像警匪片式地制伏歹徒会是个好主意,但目前是在北大西洋上空三万七十尺、时速五百哩的飞机上。如果这三个家伙够冷静,就应该让这架只有两个发动机的飞行怪兽先降落在地面上。不过他们实在不太冷静;他们能保持理性吗?
二号歹徒原本在监视右排乘客的动静,现在却走向三号歹徒,两人低声交谈。克拉克虽然听不清楚,但从表情也能看出他们的谈话内容。二号一面讲话,一面用手指著驾驶舱。
情况愈来愈糟。约翰得出结论:他们三人当中没有人能全权掌控一切。现在是三个没目标的「自由球员」带著枪控制著一架飞机:这下可糟了。克拉克对於恐惧并不陌生,他这辈子遇过许多令人心惊胆跳的场面,但通常都能控制住局面,或者至少逃离危险情境。和现在的情形相比,他突然发现这种「可以控制场面」的感觉真是格外令人怀念。他闭上眼睛,作了一个深呼吸。
二号看了亚利司特旁边的女士几秒钟,又把目光移到旁边的位子上。亚利司特脸上表现出一副力持镇定的表情。
「什么事?」双方对望了一会儿之後,英国人开口了,而且是用最有教养的声调。
「你是谁?」二号问。
「亚利司特.史丹利;我告诉过你的朋友了,老哥。我的护照放在旅行袋里,如果你想要检查的话。」亚利司特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害怕得不得了的普通旅客。
「拿出来给我看!」
「是,先生。」这位前SAS少校以优雅的动作解开安全带,起身打开头顶上的行李厢,拿出他的黑色旅行袋。「我可以打开吗?」他问。二号点了点头。
亚利司特拉开袋边的拉练,拿出护照交给劫机者,然後坐回椅子,把袋子抱在胸前,双手微微地发抖。
二号翻看了一下护照,然後把它还给亚利司特。接著他又用西班牙语询问坐在四 A座位上的女士;克拉克听到他似乎在问她的丈夫在哪里,而她则一直保持著先前的镇定。不过二号明显地对答案极度不满意,他气冲冲地对三号说话。亚利司特舒了一口长气,轻轻转头环顾四周━━他这个动作看在外人眼里,就像是想寻求保护一样━━最後与约翰交换了眼色。
虽然亚利司特的手并没有动,脸上也毫无变化,但约翰还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对现在的局面演变感到不妙,而且还被两个歹徒包夹著。一会儿,亚利司特举起右手拨弄头发,同时用手指在耳朵上方轻轻敲了两下,意思是他认为情况可能还会更糟。
克拉克向前伸出三根手指头;在这个角度上,劫机者看不见他的动作。亚利司特点了点头,然後转回头,让约翰自己再想一想。约翰认为只有三名歹徒,而亚利司特也抱持著相同的看法。
如果他们是聪明的恐怖份子就好了,不过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