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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悔录-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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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一愣,慢慢地坐下:“这事还是发生了,我知道迟早会发生,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赵山河就是方山河,铁定的会发生。”她扭紧香水瓶盖,把它放进木盒,再把木盒关上,仿佛这个消息对她没有太大的打击,但是,当她伸手去扣木盒上那个小襻扣时,我看见她的手颤抖了,一连扣了好几次都没扣上。 
背地里,我没少扇自己嘴巴。一听到我爸回来的脚步声,我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发抖,耳朵提前生痛,害怕他俩为赵山河的事打成一片,甚至砸水壶砸镜子砸玻璃杯。我已经多次看到地板上撒满了碎片,然而一晃眼,地板又干净了,上面什么也没有,那只不过是我的一种幻想。我们一家人能维持原状,该吃饭时吃饭,该睡觉时睡觉,这全靠我妈的涵养。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的一切习惯包括爱干净,包括细嚼慢咽都没有改变,只是擦桌子时手的速度明显放缓,偶尔会端着水杯发一阵呆。 
我恨不得在嘴巴上安一条拉链,暗暗使劲别再说我爸的事。但是我有什么话都喜欢跟于百家说,就像老鼠留不住隔夜粮,酒鬼守不住半瓶酒。百家比我大两岁,脸像刀削出来似的有轮有廊,看上去比坐过老虎凳、喝过辣椒汤也不招供的革命者还坚强。我跟他说过之后,有点后怕,便叫他发誓别再跟任何人说。他举起手向我保证:“如果我跟别人说,就让我的嘴巴烂掉。”这样平静了几天,他还是忍不住跟他爸妈说了。他爸说:“闭上你的乌鸦嘴!这事没落到我们家头上,就算谢天谢地了。” 
于百家的出卖给了我当头一棒,我咬紧牙关再也不跟任何人说,就是碰上陈白秀,就是碰上方海棠我也不说,尽管她们多么想听我说。有一天,赵万年回来了,他拍拍我的脑袋,笑嘻嘻地:“那封情书不是你爸写的,我已经找专家鉴定了。”   
禁欲7(2)   
“情书算什么,他们早睡到一起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赵万年一把抓住我。我从赵万年的手里挣脱出来,往马路跑去。我一边跑一边扇嘴巴,比任何一次都扇得准确有力。   
禁欲8(1)   
我先后说了三次我爸的破事,前两次都没闹出什么动静来,所以我暗暗求老天保佑:“千万别让赵万年生气,千万别让他跟我爸吵架。”仓库里果然一派和平,除了赵大爷的咳嗽比从前频繁之外,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该吃的吃,该睡的睡,该上班的上班。 
星期三早晨,我妈叫住我:“广贤,今天你别上学了,跟我到你爸的厂里去。” 
“去看我爸加班呀。” 
“他整整三天没回来了,你不觉得有点不正常吗?” 
我跟着妈来到三厂高音喇叭车间。他们说怎么现在才来?两天前,曾长风就被几个红卫兵押走了。我当即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我妈的目光像铁钉那样扎进我的肉体,把我固定了好几秒钟:“这一定是赵万年干的好事。你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我被妈的目光吓怕了,转身跑出去。我妈追出来。从身后“吭哧吭哧”的脚步声判断,我知道我妈生气了,而且不是一般的生气。我跑过操场,她的影子投到我的前面,越来越长,眼看就要超过我的影子。我忽然一拐弯,钻进旁边的男厕所。我听到我妈在外面喘气,喘了好一阵,她喊道:“曾广贤,你给我出来!” 
外面安静了一会,我妈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知道这会是什么后果吗?说不定他们会拿我们家一起去批斗,你妈从此要做寡妇。你这张破嘴,说什么不好,跟什么人说不好,为什么偏偏要说给赵万年听?你以为这是给你们曾家贴奖状呀?滚出来!看我撕不撕烂你的嘴巴。” 
心头像被谁揪了一下,我失声痛哭,声音一扯一扯的,伤心到了顶点,忽然就觉得自己这张漏风的嘴该撕!不撕不足以平心头之恨,不撕就有可能再带来麻烦。我抹了一把眼睛,从厕所走出来,做好了让我妈撕的准备。外面围了一圈人,我妈站在最前面,她捏住我的嘴唇轻轻一拧,就搂住了我,泪水簌簌而下,把她的脸全部遮住。当着那么多人流那么多的泪,按道理她应该伸手抹一抹,但是她没有,她的手腾不出来,紧紧地搂住我,几乎让我抖不过气。她搂得越紧,我就越想撕自己的嘴巴,最后我自己真的撕了起来。 
我们来到第五中学门口。我妈说:“我不想见那个姓赵的,反正这事是你惹的,你跟他要你爸去。”我噗哒噗哒地跑进学校,远远看见赵万年的身影在办公室里晃动。我跑到门口,喊了一声:“报告。”他回过头:“怎么全是汗水?快进来擦一擦。”我走进去。他递过一条毛巾。 
“我爸呢?” 
“你妈为什么不亲自来?” 
我回头看了一眼。 
“你妈是不是已经到了门口?” 
我摇摇头。 
“我知道你妈生我的气,还端着资产阶级的臭架子,但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能不来?你要知道,有些东西是别人没法替代的,就像男人替代不了女人。她若是愿意私了,我没意见;她若是不愿意,那你爸可就得惨叫几声。不能只让赵家作贡献,你们曾家也得表示表示。去吧,去把你妈叫进来,我跟她谈谈。” 
他没允许我商量,就把我推出来。我一边往校门口跑,一边后悔刚才的回头。我妈迎上来:“你爸呢?” 
“赵叔叔要跟你谈谈。”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回了一下头,他就知道了。” 
我妈急得团团转:“真是的,真是的,不回头就死得了人吗,你干吗要回头?告诉他,我已经走了。你让他带你去见你爸。”我妈又把我推进学校。有了前面的教训,这一回我不跑了,故意慢吞吞的,好让过热的脑袋冷却下来,好让自己不在赵万年面前再说错话,再做多余的动作。 
赵万年往窗外伸了伸脖子:“你妈不愿意见我?” 
“她走了。” 
“那只有你能救你爸了。” 
“我爸怎么了?” 
“你爸的脑子生锈了,他竟然不承认强奸赵山河。你只要把那天看见的揭发出来,让你爸充分认识到错误,那他就有可能避免因为生锈而腐烂的命运。” 
“那天我什么也没看见。” 
“别说假话,说假话会害你爸的。他们很会搞批斗,谁要是顽抗就打断谁的右腿;再要是顽抗,他们接着打断左腿。如果两条腿都打断了还要顽抗,那他们就把他的手也打断,将来连碗都端不起来。你不希望天天喂你爸吃饭吧?” 
我摇摇头。 
“那就去把你看见的说出来。” 
他关上窗,把我拉到门外。我挣了几下没挣脱,就搂住门前的一棵树。他用力拉我,把衣袖跟肩膀的接口都拉开了,我也没从树上松手。“你这个孩子,还挺犟的嘛。”他加大马力扯我,似乎要把我的右手臂单独卸下。我痛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是没有哭。这事是我惹起的,哪怕咬破牙齿我也得挺住。 
这时,一个罗圈腿跟着我妈跑进来。那个罗圈腿是赵大爷,我再熟悉不过了。他举起手里的烟斗,朝赵万年的脑门敲去。赵万年一闪:“爸,这是学校,你得讲点规矩。” 
“哪有老子跟儿子讲规矩的?你赶快把广贤他爸给我放了。” 
“他还没坦白呢。” 
“你要他坦白什么?坦白跟你妹睡觉吗?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要是在旧社会,他能娶几个老婆,说不定你得叫他妹夫。”   
禁欲8(2)   
“难怪会出这样的事情,原来是你的脑子在作怪。不看你是我爸,批斗会上也少不了你。” 
“我连饿死都不怕,还怕你的批斗会?你到底什么时候放人?”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反正、总之你得给我放人,要不然我就把这棵树撞断了。” 
那是一棵不小的树,我双手抱住它的时候,手臂已经没剩下多少了。赵大爷如果要撞上去,断的肯定不是树。赵万年看见他爸的胡须一抖一抖的,脖子逐渐粗大,不像是开玩笑,便紧张起来:“你们先回去吧,明天我一定放人。”赵大爷举起烟斗:“明天我要是见不到人,你就是狗生下来的,我就不承认是你的老子。”   
禁欲9   
第二天早晨,当我打开仓库大门时,手里的脸盆被吓掉了。门口摆着一副担架,上面睡着我爸。他眼睛关闭,胡须像乱草撑在下巴上,两只手沾满泥土,紧紧地捏着,有三根指甲陷进肉里。一个人要不是被折磨到了边缘,他是不可能把拳头捏得这么紧的。 
我们把他抬进家,在他脸上没有找到伤痕,在他胸口和后背也没找到,他的腿和手都还是完整的,那么他怎么会奄奄一息呢?赵大爷端着一碗药水走进来:“把他的裤子扒了。我知道我的儿子会在什么地方下手。”于伯伯想去扒我爸的裤子,他动了一下:“别。”我妈去扒他的裤子,他动得更厉害:“别、别。”赵大爷伸手去扒,我爸“别”得更厉害。赵大爷说:“少爷,你别害羞,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身上的每一个地方我都摸过,看过,比你自己还熟悉。”我爸像死鱼那样张了几下嘴巴:“你们都出去,让广贤来给我上药。广贤呢?我的儿子呢?”我都把他卖得这么惨了,他还点名要我脱裤子,可见他的胸怀有多宽广,而我的心胸又有多狭窄。 
多余的人一个接一个走出去,卧室里只剩下我和赵大爷。我抖着双手解开他的裤带,发现裤裆粘着鸟仔,上面血迹斑斑。我每往下脱一点,他的眉头就皱一下。为了减轻他的痛,我的手尽量轻,尽量慢。他一共皱了二十三下眉头,我才把他的裤子脱清楚。赵大爷说了一声“作孽呀”,便往上面涂药水。这时候,我完全看清楚了,我爸那地方肿了起来,有小碗那么大,发亮的表面照得见药碗和赵大爷摇晃的手。我要不是亲眼所见,根本想象不到那地方会那么难看,它已经没有了原来的形状,是圆的,像铅球那么圆,也不像铅球,因为它是软的,会随着赵大爷涂药水的手不断地改变,但是它怎么改变也是大概的圆,就是没有长。我看得四肢冰凉,全身发抖,不停地拍着自己的嘴巴,仿佛要把跟赵万年说过的话收回来。 
“广贤,爸没几口气了,不一定能活下去了。爸对不起你们,给你们脸上摸锅灰了。爸没什么留给你,就留一句话……将来,你什么都可以做,就是不要做爸做的这件事。十年我都咬牙挺了过来,想不到还是没挺住。广贤,你记住我的话了吗?” 
“记住了。” 
赵大爷呜呜地哭起来:“少爷,你别担心,这药是你爷爷的秘方,是最好的跌打损伤药,没几天你就会好的。我知道我的仔心狠,但没想到他会这么狠。” 
我爸像是把该说的说了,闭紧了嘴巴。要是我的嘴巴有他的这么紧,也就不会招惹这么多麻烦!我咬紧牙齿,心里暗暗较劲:将来,就是有人拿枪顶着我的屁股,我也不去跟女人睡觉,宁死也不去。我爸的现象太让我明白了,跟一个不是妻子的女人那会挨多少痛,弄不好连尿都拉不出来。一个人要是连尿都拉不出来,即使当了司令又有什么用呢?这么自我研究了几天,以上的想法越来越坚固,就像钢筋水泥。 
这个事件之后,我妈的阑尾炎大面积发作,她像那些有突出贡献的人物躺在医院病房。有一天,我喂她吃晚饭,其实她自己也能吃,我只是想表现一下。她吃了几口:“广贤,这个世界乱七八糟的,妈烦透了,不想活了。”刚说出这么一小截,她便捂住嘴巴,警惕地看着我:“妈说的这些,你不会搬给别人听吧。” 
“不会,大不了就跟我爸搬搬。他知道了,就会不让你不想活。” 
她的脸一沉,忽然提高音量:“我怕的就是你这张破嘴,知道吗?有的事情一说出去就办不成,哪怕是想死也死不成。”她掀开被单,从床上爬起来,马上要带我去一个地方,一点也不像是身体里揣着阑尾炎的人。 
我跟着她来到三合路六巷,钻进一扇阴暗潮湿的门。那时天已经全黑,屋子里没开灯。我妈叫了一声:“九婆。”灯光就扎到了眼睛上。一张老妇人的脸慢慢出现,慢慢清楚。 
“吴小姐,你已经好久没来了。” 
“你帮我家广贤封封嘴巴,他这张嘴最近没少给家里带来灾难。” 
我妈递过一张钞票,九婆接过去。屋子再次变黑,火柴点亮了一堆纸。我接过九婆的三柱香,磕了三个头。九婆说:“闭上眼睛吧。”我闭上眼睛。她把那只比树皮还老的手放到我的头顶,她的手滑过我的额头、眼睛、鼻子,最后沉重地落在我的嘴巴上。凡是她手过之处,我都有一种被刀割的感觉。 
“广贤,封了嘴之后,再也别乱说话了。” 
我点点头。她用一张纸片贴住我的嘴巴。那是一张两指宽的小红纸片,是竖着贴的,一半粘住我的上嘴唇,一半粘住我的下嘴唇。九婆吩咐至少要贴半个小时才会有效。为了赶时间,我顶着那张红纸片跟我妈坐上了公交车。许多人扭头看我,我的脸红得比纸片还红。回家途中,纸片掉下去两次,我两次捡起来,舔了一点口水,重新贴到嘴巴上。我觉得那片纸就是一张奖状,专门奖给我勤奋的嘴巴。   
禁欲10(1)   
赵山河回家的次数明显减少,但只要她一回来,就有可能跟我爸擦肩而过。这种时候,我爸的嘴唇通常会抖动不止,像蝗虫振动的翅膀。他想说话又不敢说,脖子扭来扭去,生怕后面有人。而赵山河却昂着头,故意把眼睛放到高处,屁股晃得像秋千,大踏步地走过去,仿佛不认识我爸。 
赵大爷怕他俩挺不住,给赵山河找了个身高一米八的火车司机,用建设新中国的速度为她操办婚事。星期天,一辆插满彩旗的卡车停在仓库前面,几个穿制服的铁路工人,包括那个姓董的大块头从卡车上跳下来,把赵山河和五个装子弹的木箱放上去,就把车开走了。车上彩旗摇摇,车头的高音喇叭播放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呀就是好呀就呀是好……”除了我爸和赵万年不在,仓库里的其余成员全都站在门口,看着卡车离开。车子拐上马路,连同歌声一起消失了,我们还久久地站着,像是喇叭留下的声音。 
后来我爸坦白,当时他就站在下一个路口,看着那辆彩车从眼皮底下飞过。赵山河站在车厢的最前面,双手扶着拦杆,头发被风撕烂,像破布那样飘起来。她的脸上没有伤心没有遗憾,竟然还有几分得意,根本没发现我爸在为她送行。我爸跟着那辆车跑过百货大楼,跑过朝阳饭店,再也追不上了,就停下来哭。他说他整整哭了一个下午。 
我基本相信他的说法,因为那天他很晚才回家,眼圈红肿,眼白里全是血丝。他坐在餐桌边发了一会呆,才端起我妈留下的那碗白米饭。他吃了一口,停下来,久久地再吃一口,而每一口起码有一半的饭粒没喂对地方,掉到了餐桌上。他的眼睛好像盯着那盘炒肥肉,但是筷条却屡屡伸到盘子的外边,夹了好几次都没把肉夹住。他没有发现那碗米饭是经过我妈挤压过的,分量比平时要重。他也没在意餐桌上多出来的这一盘炒肥肉,好像肉对他的舌头没有造成刺激,和每一餐的南瓜片差不了多少。这顿饭他吃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而且只吃了小半碗,大部分时间他的动作是停止的。我妈的精心准备被他忽略了,就像赵山河忽略他那样。 
家里第一次这么沉默,就连那么大的仓库也沉默。我爸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窗口发白才入睡。他再也没有鼾声,取而代之的是轻轻的磨牙。忽然,他一把抱紧我,嘴里喊道:“山河。山河。”吓得我脖子都缩进了肩膀。他仿佛意识到了错误,手一松,瘫在旁边。我妈大声地咳了几下,从另一张床上爬起来。昨晚失去的声音回到了仓库,那是方伯妈拉尿的声音,赵大爷吐痰的声音。我们在这些熟悉的声音里起床,洗脸,离去。只有我爸一个人还赖在床上。 
如果只是这么一次,也许我妈会原谅他,包括我也会原谅他,但是我爸得寸进尺,在后来的好几个晚上都抱着我喊“赵山河”。我的旧鸡皮疙瘩未消,新鸡皮疙瘩又起,只好自己睡到用凳子拼出来的床上。即使这样了,我爸仍抱着枕头喊那个女人的名字。我妈实在忍无可忍,忽地尖叫,抓起一个水杯砸到我爸的床头,竭尽全力喊道:“你这个流氓,给我滚出去!” 
我爸灰溜溜地下床,裹上一件衣服,真的滚了出去,他像铁圈那样一直往前滚,滚过铁马路、三合路,停在铁道口。你知道,那时候的深夜,整个城市都会休息,只有铁道上的那些火车不睡觉,它们来来往往,有时候是一列的灯光,有时候是一堆堆的货物。我爸就坐在口子边,看那些火车。他为什么要去看火车呢?原来他偷偷去过兵工厂,人家告诉他赵山河不来上班了,已经调到董司机的火车上去了,总有一天她会跑遍全中国。 
有一天,我们回到家,看见餐桌上压着一张字条。那是我爸的字:“我有事去一趟北京,五天后回来。”我妈拿字条的手微微震颤:“你们知道他去北京干什么吗?”曾芳说:“去看毛主席吧。” 
“他没那么大的面子,他是到火车上看赵山河去了,”我妈把字条撕碎,丢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踏,“你爸是个大流氓,我再也没法跟他过了。如果不是看在你们兄妹的份上,我已经跟他离了一千次婚。也不想想赵山河是个什么东西,她哪一点比你妈强?她会背语录吗?她会弹琴吗?会绣花吗?会书法吗?全都不会,只会扭屁股。他们俩坐在一张板凳上,就是两个流氓!” 
吃过晚饭,我妈开始收拾东西,她把她和曾芳的衣服整齐地叠进那口老式皮箱,把那半瓶香水也放了进去。我说:“妈,我的衣服呢?” 
“不能全都走了,你得留下来给妈守住这个房子。” 
每天下班回来,我妈都在收拾,有时会突然想起一本书,有时会突然记住一本相册、一把梳子。她想起什么,就往皮箱里塞什么,后来皮箱实在装不下了,她就加一个网兜。后来网兜也装不下了,她就开始把皮箱和网兜里的往外掏,不断地调整行李结构,掏出来塞进去,塞进去掏出来,如此反复多天。 
一个傍晚,我爸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我妈提起皮箱:“我们一共有两个孩子,每人负责一个。”我爸说:“你要去哪里?” 
“我就是去跟那些动物做伴,也比跟你在一起强。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我就什么时候回来跟你办手续。” 
我爸蹲下去,双手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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