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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
“可是……”奶奶的摇椅!
“来不及了。记住,别碰任何东西。”
他们冲出门,能感觉到楼梯间的温度更高了。初雪被迈克拉着,一路又叫又跳,吓人的高热让她几乎动不了,全赖迈克拉持。
“……初雪,再忍耐一下,出口到了……”
出口!她猛地抬头看,正好看到一大片燃烧的木头向他们迎面砸来——
“迈克!”初雪狂喊道,反射性拉了他往后缩。
大片木头掉落,引得一阵尖叫惊呼。
“消防车来了吗?”
“快点,里面有一对男女……”
“迈克,我们怎么办?”前有大火,后有浓烟,地面在摇晃,随时有倒塌的危险。“我们会死吗?就像奶奶的摇椅……”
“你不会死的。”迈克果决地脱下安全帽往火里丢,又把手里的东西也朝同一地方抛,令火墙暂时出现一个空隙,然后他抱紧初雪,居然一头冲进火里——
“天啊!”
“危险!”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迈克已经抱着初雪滚出火堆,然后又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来灭掉身上的火苗。
大家把他们围了起来,圆圈围得水泄不通,众人七嘴八舌,根本听不清谁在说什么。同时鸣着响笛的消防车也赶到现场,很快把火势扑灭了。
“……449,450,451,452,452半。”重来,再算一次,“1,2,3,4……”
迈克徐缓地睁开眼睛,其实从初雪一开始数数他就醒了。他就睡在初雪房间的沙发床上。
“……143,144,145……”
她在数信,她父亲留给她的信,一共453封,大火烧掉第453封信的一半,453变成452封半。从火灾发生之后,她每天晚上都要数它个几遍。
火灾发生到今天,已经过了整整十天,三分之一个月,他身上的烧伤都开始结痂生肉,初雪在夜里数数的习惯却没有改变,反倒有加剧的趋势。
“452半。”再来,“1,2……”
迈克发现自己再也受不了了,他忽地从沙发床翻坐起来,直冲到初雪面前。
“够了!不许再数。”他喝道,猛一把夺下信。
“啊!”初雪尖叫一声,“还给我!还给我!”
“初雪,这信一共有453封,一封也没少过,你不要再数了。”
“还给我!”她屈蹲着身,伸长了手,“还给我……”
迈克狠狠地咬牙,硬声道:“除非你先答应我,不要再数。”
初雪浑身打颤,脸上神情呆楞而木然,她对迈克的话没有反应,依旧伸长了手等着。可是迈克硬起心肠,不理她哀求凄苦的表情,最后她机械化地慢慢放下手,翻身爬到床上去——她本来就是从大床上爬下来的——床上放着一把烧焦的吉它和龙猫大布偶,她把布偶和吉它紧紧抱在怀里,在大床上像只兔子一样屈蹲下来。
迈克一直看着她的动作,看她发抖、看她畏缩、看她伤心难过,他缓慢握紧双拳,感觉已经在复原的伤口好像又尖锐地隐隐作痛。
“初雪?”他慢慢靠近,小声地唤。结果看到她缩得更小,手抱得更紧。
迈克深吸一口气,然后伸出手,“放手。”
“不!”她呻吟似地挪了挪身子。
迈克索性动手去抢。初雪虽然抱得极紧,但还是不敌男性的力量,吉他和布偶被夺,她大叫一声,倏地弹跳起来,发狂般地扑上去攻击迈克。
“啊!你可恶!还给我还给我!”
迈克把东西放到床下,挺身接受她的攻击。初雪把他当成痛恨的对象,对他又捶又敲又打又咬,还扯裂他手臂被火烧伤的伤口,他都没有反应。
“还给我……我,那是我的……”最后,初雪累了、疲倦了,软软地滑坐下来,就此坐在床上哭泣。“我的……妈妈爸爸留给我的。”
“我知道那是你的。”迈克跟着坐下,把她发抖微颤的身子紧拥在怀里。
“那就还给我!”她语气强烈地哀求道。
“我会还给你。”迈克低沉地说,“我先问你,每天晚上数信,一遍、两遍、三遍,这样做能有什么用处?”
初雪没有回答,她又恢愎成火灾以后的模样,呆呆的,对任何事都缺乏反应。
“我知道你伤痛,那场火灾烧掉了你大半部分的遗物,那些老家具全是亲人留下,你珍视如宝的东西,一下子给烧了,伤心难过我能理解。可是,一直让自己沉浸在伤痛里,对自身有什么好处?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就算再数一千次、一万次,452封半的信也不会变成453封。就算你再伤心一千年、一万年,失去的东西也不会再重新回来。”
“住口住口住口!”初雪突然之间跳起来,一把将迈克推倒。“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这样说?我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收藏这些旧家具,你根本就不明白!你凭什么?你没有权利,你……”她抽抽噎噎地说,最后大喊,“你是个没心少肺的混蛋!是个冷血动物!”
“对!我没心少肺,我是混蛋。那你是什么?难道你天真的以为,抱着那些残留的家具伤心、痛哭、数数,其它的东西就会再回来,你在天上的亲人就会高兴?”
初雪气息一窒,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嘴唇开了又合,终于软软在床上坐下,哇地一声嚎啕痛哭。
迈克在那一瞬间定住不动,他看到一个女人不顾形象,哭声尖锐如乌鸦尖叫难听,哭得声嘶力竭,鼻子眼脸全皱在一起,身子热烫,又丑又脏,实在糟到不行。
时间不知过去一分钟还是两分钟,只见迈克深深地吸气再缓缓吐出来,跟着像是难以克制地蹲下身,把初雪痛哭得激动颤抖的身子拥进怀里,让她把鼻涕、眼泪都抹在他的胸膛。
“好了好了,别再哭了好吗?你再哭下去连死人都会让你吵醒。”
初雪没有回应,泪水仍不停奔流。迈克能感觉胸前的衣服被眼泪濡湿,热泪烙在胸膛,仿佛也烙进了心底。
“好了,好吗?眼泪是女人的珍珠,你的父亲疼你,我相信他如果看见你这个样子,一定也会很伤心的。”
迈克轻柔地说,用一只手轻拍她的背,另一手却紧握成拳。他很想尖叫,渴望能发泄,能狠狠捣碎什么。火灾以来,初雪的泪从没停过,一度他以为自己会淹没在泪海里。
初雪勉力想止住泪水,仍控制不住地间歇抽泣,口齿不清,凄楚地说:
“我亲眼看到了……我就眼睁睁看着奶奶、奶奶的摇椅……你有看见吗?摇椅就在我面前起火燃烧,我却什么也无法做,我好痛恨自己!”她呜咽着,泪水又流下来。“痛恨自己居然这样无能为力。”
“帮不上忙很抱歉。”这种时候,他应该这么说才是,可是他发现自己说不出来。
他叹一口气,声音低沉,“天灾人祸一向就是如此,我想你奶奶不会怪你,她会明白这是意外。至少她会很高兴你不仅尽你所能,做你应该做的,也保全了自己,毫发无伤。”
初雪眨眨眼,忽然抬起头,“真的,你真的这样想?”
“当然。”迈克努力挤出笑,给她一抹鼓励,温柔的笑。“初雪已经好努力了,我相信他们会看得到。”
初雪突然伸手胡乱地抹抹泪,然后坐直身子,拉着迈克的手,认认真真地告诉他,“奶奶真的好疼我呢,她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迈克凝望着她灿灿的笑,心中不觉一动,倾过身在她颊边的酒涡印上自己的记痕。“救命恩人?”
“嗯。”初雪酡红着脸,小声说:“那一年,天气好冷,雪一阵又一阵下个不停,我堆在后院的雪人好几天都没有融化。”
她说,见到迈克始终望着她,眼不眨似的,她愈来愈感到害羞,小脸愈垂愈低。迈克爽朗一笑,索性一把揽住她,紧紧抱在胸前。
初雪的双手在他腰后交叉,螓首顺势枕在他胸前,这种相拥的姿势意外舒服,还听得到他沉沉的心跳声。火灾以来,每个日夜,迈克都是这样抱她的。
“北海道四季都有好玩的,尤其冬天。那一年雪下得大,积得深,我几乎玩疯了。其实出门前我就发现滑板有裂痕,可是朋友在催,时间很赶,我就不去理会,只告诉奶奶帮我送备用的来。结果滑板在我更换前断了,我止不住的往前冲,好在有奶奶,她反应好快,先是推雪人挡我,又用身子来压我,要不然我那天一定会冲下悬崖,摔断脖于。”
迈克听得皱眉。“你也未免太冒险了。”
“你才没资格说我。”初雪哼了声。
迈克抬起身子看她,又疑又茫然更有些错愕。“你在说什么?”
“你自己看。”初雪说着就伸手去拉他的衣服,迈克既讶异又惊奇,直觉想躲开。她竟一点也不害臊,整个人倚到他身上,大剌剌去拉他衣服下摆。
“好,好了好了,我自己来,你就是想要我把上衣脱掉?”初雪嘟着嘴,重重点头。他无奈吐气,只得依着她,真的把睡衣下摆拉高。
初雪惊呼一声,首先看到他上手臂那个经过包扎的烧伤,又有红色血迹渗出。“伤口又裂开了!一定是刚刚……”
“没事。”迈克只看了一眼,安抚道,“现在不觉得痛,应该是没事了。”
初雪看着他久久,她吸吸鼻子,咬着唇,伸手指着他腰间蜿蜒如蛇的一道旧伤,“这是什么?”好像娱蚣喔。
“喔,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迈克掩饰地想把衣服穿好,初雪不让,居然伸手又把他抱住,娇嫩的脸颊贴着他赤裸的胸膛。
“我要你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就好像我告诉你我的事,你也要说一说你的事嘛。”
迈克一动也不动,他能感觉贴在胸上的脸颊肯定红艳似火,烫人的温度熨贴着。她为什么一定要在这样的情形下问?知道实情就那么重要?
“喂。”
迈克轻轻吐着气,“这伤是我十九或二十岁那年,闯进火场留下来的。”
“什么?”初雪猛地抬起头,她忘了羞却,急急地问,“你闯进火场,像今天一样吗?那你是为了救人?难怪你在火场里那样镇定。”她像是忽然又想到什么,伸手怯怯去碰那个旧伤。“还会痛吗?我听说,中国古代有一种名为腰斩的酷刑,把一个人活生生的从中间砍成两半,因为人重要器官几乎都在上半身,受了腰斩,一时并不会死,可是那一定很痛。你受了那样的痛,偏又不能……”
“喂,你不会又哭了吧?”
“你救的那个人,他……当时,你一定很痛很痛对不对?”
她还是哭了,是为他而落泪。迈克说不来自己的心情,他无言地伸出手,初雪眨着眼睛,会意地又把头埋进他胸膛。
“我闯进火场不是为了救人,我只是和朋友打赌,赌注是输的人必须定进火灾现场,过三分钟后才能离开。”
初雪惊异极了,她勉力想抬头看他,可是迈克紧紧把她压在胸前。
面对她,也许他会又说不全。
“我输了那场赌注,所以才走进去。在火灾现场,有一根木头掉下来,压在我的腰上,如果不是那个朋友救我,我早就死在那场火灾里了。我才是那个被救的人。”他平板地说,能感觉怀里的娇躯一下僵住。他放松怀抱,预料着初雪会马上坐起来,说不定还拿看怪物的眼光看他,或干脆给他个巴掌,再不然,骂他一顿……可是她的反应完全出乎预料,迈克吃惊地叫:
“初雪?!”
“可是很痛对不对?”她没有抬头,没有离开他的怀抱,泪落得更凶。他感觉到泪水在胸膛蔓延成河,眼泪的温度让他有种错觉,好像身子又烧起来了。“痛得好像要死掉……经历死痛可是又死不了。哇……”
“伤口早就痊愈,早就不痛了。”他安慰她,声音喑哑得几乎听不见。
初雪埋在他怀里,时间又过去许久,她像是终于能控制自己,吸吸鼻子,坐起身,抬手用袖子仔细擦掉他胸前的泪渍。
“我们来约定。”
“嗯?”
“我们来做一个约定,不遵守的人是小猪。”她语音沙哑,但迈克感觉得到她的认真。
“什么约定?”
“从今天开始,我们都要好好的保护自己,不可以让自己受到伤害,做不到的人是猪。”
迈克停顿了一下,知道自己连呼吸都停顿了两秒钟。他直视着她黑乎乎的瞳眸,然后说:“好,来约定。做不到的是猪。”
初雪含着泪笑开了。“那,打勾勾。”
他依言伸出手,学着她,把小指勾在她的小指上,然后把唇也印上她的。
“我要盖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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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火灾的起因很狗屎,是一对兄弟吵架,原因不明,最后哥哥气极,拿花瓶砸向弟弟,被躲开,花瓶击中瓦斯炉上的热汤,又掉下来烧到窗帘,引发瓦斯气爆,才酿成火灾。”他一口气说,“火灾从B栋六楼开始往两旁烧,因为楼栋与楼栋之间的间隔太窄,火灾传播的速度因而加快,所以才在意外发生的十分钟内烧到你们所在的C栋八楼。我这么详细、不厌其烦的说明,目的很简单,就是推翻你的假设、猜想,这起火灾虽是人为,但绝非预谋,它是意外,单单纯纯的意外事件。OK?”
迈克重重吐一口气。他应该觉得松一口气的,这次的火灾纯粹意外,不是报复、不是寻仇,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不用愧疚,不用良心不安。
“喂!”桌前的男子讶喊一声,整个人弹跳起身。同时桌上的水杯因迈克的大力一击,摇晃着摔落地面,九分满的水洒了一地。“你搞什么啊?”
“对不起。”
“你——”他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一抬头就楞住了。刚才迈克一定是握拳用尽全力击向桌面的,厚实的玻璃出现了裂痕,痕迹里渗着淡淡血丝。
“你在生什么气啊?看看你弄的,榆叶把你交给我,结果搞成这样,我要怎么跟他交代?”他头大地叫,“喂,来人,收拾干净!等等,先拿医药箱来。”
训练有素的仆人很快把现场收拾好,重新奉上茶点。过程中迈克一动不动,紧握着拳,让等着为他上药的仆人无措。
“算了,药箱留着,你下去。”
“是。”
男子看看他,再苦命地叹气,“手伸出来。”他对迈克说,后者没有动静。他又叫道:“喂,老兄,你要弄清楚,平常我也是养尊处优,连拿双筷子都嫌重的人,今天我是看在榆叶的份上,才想亲自为你服务,我警告你少给你脸不要脸。”
迈克缓慢地抬头看他。他知道这个人姓日向,身高比他大约矮三公分,脸长得像岩岸峭壁一样有棱有角,嘴边伪装和善的笑已经被气急败坏取代。他还有个作警察总长的老爸。他是榆叶的亲密爱人。
“这是因为爱,对吗?”
他有丝尴尬,躲开他的注视,粗声道:“什么啦?少话废话,手拿来。”
迈克看着他,终于还是伸出手。日向把他紧握拳头的食指一根根扳开,手掌外缘有玻璃割破的痕迹,奇怪的是手心也有伤痕。
“我刚刚说话你一直握着拳呀?哎呀,再生气也不用伤害自己,双重损失嘛。看你,拳头握得指甲都把手心戳破好几个洞。我觉得你真的应该修指甲了。”他边敷药边碎碎念。“说也奇怪,你气什么?火灾属于天然灾害,再如何怨天由人也改变不了事实,你生气到不惜伤害己身,就属不智了,是笨蛋行为。啊!我知道了,这场火灾毁了你重要的东西是吗?是什么让你如此爱惜?”他实在好奇。
迈克无言,他回答不来。火灾当然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烧掉的沙发床和他的财产比只是九牛一毛;可是初雪的话,她的眼泪……他总有强烈的愤怒,想不惜代价找出那个该负责的人,想捣碎什么,这样的情绪一直不能退散。
他的疑问,让他开始自省,为什么初雪的伤痛,会那样真实的感染到自己身上?
“这叫感同身受。”日向轻声说,“如果我猜得没错,在火灾中失去宝贝的是你所在乎的人,你对他的伤痛感同身受,所以觉得愤怒,所以要找出火灾的原因。”他微现笑纹,“好在这回火灾纯属意外,而且引发火灾那对兄弟都受了四级以上的烧伤,不然依你目前黑色的情绪,我会很同情那两个纵火的人。”
是了!感同身受,就是这词。可是,为什么?
“榆叶告诉我,这是你头一次拜托他,头一次有想要了解的情绪,头一次在乎。你能不能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他差点又跳起来。“你说不知道,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不对劲……”他突然安静下来,睁大了眼盯着迈克直瞧,然后频频点着头,像是研究出了心得。“你恋爱了对不对?”他神秘地俯向他说:“榆叶告诉我,你看上了你们公司新来的柜台小姐。照我看,你真的喜欢上人家了对不对?”
“照你看,是什么意思?”他屏气问。
他嘿嘿笑了几声,“因为你的愤怒里夹杂了深深的迷惘,这是初入爱情海里的人才有的迷惑,因为一时不能习惯这样陌生的自己,有的时候会很伤恼筋呢。”
迈克注视着他得意洋洋的高兴笑容,他的眼光一定带着不解和疑问,因为日向跟着解释:
“我能肯定你确实是对那个女孩动了心,而且你下的情还不轻。相信我,因为我自己就是这样过来的,原本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心,慢慢多了一个影子,从模糊到真实,比重愈来愈深,震惊、讶异、抗拒、想逃……到最后对它心悦诚服。”他吐一口气,“说起来,我比你更辛苦,更觉得适应困难,因为我爱上的是个同性。”
迈克还在看他,几乎是面无表情的,只听见他问:
“为什么我会觉得,知道我爱上一个女孩,你好像显得很高兴?”
“当然高兴。”他丝毫不觉失礼,理所当然地道,“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天塌了也满不在乎的表情让人看了多不爽?现在终于有一个女孩,让你在乎、让你表现出情绪、让你有求于人、让你有了个死角,不再是天下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