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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个人似乎因为韩濯记不得他而感到很惊讶。
他不记得了。
不,他应该没有见过这个人。虽然脸很普通,但韩濯仍肯定自己如果见过绝不会忘记这个人。
因为这个人有一双很难忘记的眼睛。
像是褐色的旋涡,里面满含这一种韩濯不明白的情绪。
那不是茫然,而是很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的眼神。
可是从那个人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是韩濯忘记了一个不该忘记的人。也许他该感到罪恶,可是韩濯只是耸了耸肩,“很遗憾,我连自己都不记得。”
“可是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叫韩濯。”那个人对他说。
“那是我醒来之后第一个见到的名字。”韩濯很肯定那个人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是韩濯吗?”
“是的,你是。”那个人点了点头,“至少,你和我认识的那个『韩濯』长得一模一样,虽然这不能保证你就是韩濯。”
“为什么?”
“你不像是会忘记我是谁的人。”
“你认识我?”
“对,我对你非常的熟悉。”那个人点了点头,“比现在你更了解你。”
“你没有失去记忆吗?”
“……严格地来说,应该是没有。”那个人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知道我的名字。我搭公车来到这里时,车上的司机告诉我只有失去记忆的人才能到第四号星球,我以为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记忆。”韩濯看着他,“你没有失去记忆的原因是因为你是这里的管理者吗?”
“请不要把我和那些讨人厌的傢伙相比,我不是。”那个人说,“我假装失去了记忆来到这里,唯一的目的就是因为你。”
“为什么?”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该记得什么吗?”韩濯反问。
“……你的确应该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个人笑了笑,“我先说我的名字……夏禹。”
“夏禹?”韩濯想不起这个名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他在心中重覆念了几次这个名字,就能感觉到熟悉的感觉在他脑中和某个失去的记忆连在一起,稍微弥补了一点空虚。
也许他真的认识这个人,但他无法把眼前这张脸和这个名字连在一起,虽然名字是熟悉的,可是脸孔却感觉很遥远。
“是的,我的名字叫夏禹……”那个人似乎对这个名字感觉到别扭,“不过,大部份的人都称呼我为阿十。”
“阿十?数字的那个十?”听到这个名字,韩濯反而觉得更加遥远了
“嗯,因为我是家族中第十个继承者。”
“继承什么东西?”
“通灵的能力。”
“那我该叫你阿十还是叫你夏禹?”
“叫我阿十吧,没有人会用夏禹这个名字称呼我。”阿十说,“我和你以前是搭档,可是发生了一些事之后,你就到这里来了。”
“我做了什么事吗?”
“……你真的完全记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事吗?”
“完全没有记忆。”韩濯摇了摇头,也许是他的错觉,但他总觉得阿十在问他是不是什么都忘记时可以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愤怒,“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不高兴吗?”
阿十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回答,“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可以感觉到你的愤怒……我想那应该是愤怒吧?”他也说不上来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只是觉得阿十身上有一种怒气。
“没那回事,我只是太惊讶了。”阿十说话的同时,让人感到压迫的愤怒一下子就消失无踪了,“你以前是忘不掉任何一件事的人。”
韩濯肯定那不是自己的错觉,刚刚那股气氛绝对是愤怒没错,“愤怒的感觉消失了,所以你真的很生气吧?”
“……我的确是有点生气。”阿十稍微地露出了慌张的表情,可是很快地就转移话题把慌张掩饰过去,“我和你曾经是搭档,你却连我的名字都记不起来让我有点难过。”
“我和你以前是搭挡?”韩濯愣了一下,“你知道以前我在做什么?”
“管理一个叫做快乐坟场的地方,和夏禹……和我一起。”阿十回答,“不过你后来就失踪了,再一次被找到的时候,你杀了人。”
“杀了你吗?”
韩濯突如其来的一句让阿十的表情动摇了一下。
“……不是。”阿十有些不自在地摇了摇头,“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韩濯耸了耸肩,他也说不上来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直觉地这么认为而已,“有人告诉我说失去记忆是我犯一些错,我只是随便猜而已。”
“我已经死了,所以才能和你一起管理快乐坟场。”阿十接着说,“你杀死的是一些活着的人,所以受到惩罚。”
“原来是这样啊。”韩濯点了点头,可是并没有很深刻的感觉,彷彿现在他们在说的是别人的事。
“你没有任何的想法吗?”阿十一脸不可思议。
“我应该有什么想法?”韩濯疑惑地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应该要有愧疚,觉得有罪恶感吧?或者说自己是无辜的?”
“是吗?不过我真的没什么感觉。”韩濯说,“听起来不像是我做的。”
“不是你做的?”阿十抓着韩濯的衣领大吼,“什么叫不是你做的?”
“只是实话实说。”韩濯无辜地看着阿十。他不明白阿十为什么要这么生气,他的确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你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如果你很清楚我做过了什么,那就请你告诉我吧。”
阿十瞪视着他。
韩濯可以感觉到强烈的愤怒不断地从阿十身上流向他,可是他完全不能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无缘无故的被怨恨是无所谓,可是想不起有关夏禹──也就是眼前这个阿十的事让他有一点不甘心。
“混蛋,你竟然真的完全不记得。”阿十放开了韩濯的衣领,推开了他,“谁要告诉你有关你的事,你就干脆真的什么都忘记好了!”
阿十说完话就头也不回地往对街走了过去。
“等……”
韩濯连忙站了起来想追上去,可是一直都没有任何车子经过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来了好几十辆无人驾驶的车子。
就像是《风之谷》里的王虫一样在街上狂奔,挡住了韩濯的视线。
韩濯只能无奈地看着车子在他面前不断地经过。当这几十辆车子开走之后,他已经看不到阿十的身影了。
他看了看左右,最后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知为什么,打从心底感觉到一股沉甸甸地失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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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有人说过,记忆就像是一片片的拼图,人生就是要把这些拼图放在正确的位置上。
韩濯现在的感觉倒不是不知道如何把拼图摆在正确的位置,而是失去了属于他生命的某几块拼图。
阿十那天对他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消失了,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阿十。
经过了一个黑夜和一个白天,阿十仍然没有出现。于是他决定在这个城市里寻找他熟悉的事物,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是他该做的,或是他想做的。
他选择从阿十离开始消失的那条路往下走。
一路上,他到一栋又一栋完全不一样的房子以各种违反他知道的物理学证据的方式伫立着。有些房子里住了人──他看到了晒在窗台上的衣服,但大部份都是空空荡荡,这个城市好像还有很多等着人住进去的房子。
他不断地往下走,不知道走过了几个黑夜几个白天。
他发现不管自己怎么走,好像都永远走不出这个城市。在这条路的两旁都是各式各样的房子,从他所站的位置望过去,所看到的东西都是房子。
就和几天前他见到的黄金麦田相同,这个叫第四号星球的地方好像只要有某一种景色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年轻人,你是刚来的吧?”有个人叫住了他。
“你在叫我吗?”韩濯疑惑地看了看左右,发现并没有其它人走在路上的时候才肯定对方是在叫他。
因为对方看起来年纪比他还要小得多,顶多只有十五、六岁吧,脸上甚至还有国高中生的青春痘。
“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我跟你比起来算是年轻人吗?”韩濯苦笑着问。
“当然啦,你知道我死了多久了吗?”
“多久了?”
“不知道,不过肯定比你久得多了。”那个人笑了笑,挥手叫他过来,“你如果想去找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再往下走你也找不到任何东西。”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因为我去过,年轻人。”那个人的样子还是个少年却称呼他为年轻人,让他觉得有点诡异而别扭,“你叫什么?”
“韩濯。”
“韩濯?那是什么意思?”那个人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我不太了解。”韩濯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名字还会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我叫做『追太阳的怪人』。”那个人解释,“这里的人全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所以只能用那个人的特征来称呼他,比如说『鼻子特别大的人』、『打铁的人』之类的名字。”
“那你为什么叫追太阳的怪人?”
“因为我曾经去找过白天和黑夜交界的地方。”
“啊?”韩濯疑惑地看着他。
“就是太阳和月亮升起落下的地方。”追太阳的怪人回答他,“你应该也看过吧,太阳和月亮会在地平线升起落下,我想要去一个可以看到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的地方。”
“这里看不到吗?”韩濯指着这条路的尽头。
“可以啊,可是在那交错而过的那一瞬间却看不到,即使我爬到屋顶上也会被这一大排的房子挡住。”追太阳的怪人回答,“我曾经走到非常远,非常远,比你想像更远的地方,想要找一栋不会被挡住的房子。”
“结果呢?”
“我一直没有找到这排房子的终点,最后我放弃了,我决定找一栋我喜欢的房子住下来。可是我希望是最靠近太阳和月亮交界处的人,所以一有人住在我附近,我就往更西方搬过去。”
“太阳落下的地方就是西方吗?”
“和地球上西方可能不一样,但是大家公认太阳落下的方向就是西方。”
“原来如此。”韩濯指着一整排的房子又问,“往下一直去都是房子吗?”
“是啊,非常、非常的远,我这里是第四号星球有人住的最西方。”
“这样啊……”
“所以啊,年轻人,你若要往更西边走,我就非得跟你去不可了。”追太阳的怪人说,“你也想去找太阳和月亮交错而过的地方吗?”
“不,我只是想要找一个叫阿十或是叫夏禹的人。”韩濯摇了摇头,他并不想被称呼为追太阳的怪人。
“夏禹?阿十?”追太阳的怪人摇了摇头,“如果他有经过的话我一定会看到,可是我没见过叫夏禹的人,也没见过叫阿十的人。”
“谢了。”韩濯点了点头,算是道谢。
“不用客气。”追太阳的怪人又问,“为什么你要找这个叫做夏禹或是阿十的人?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好像认识我。”
“认识你?有人认识你?”追太阳的怪人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是啊,我想他是认识我吧,一直问我说记不记得之类的事,可惜我完全没有记忆。”韩濯耸了耸肩。没能找到阿十他有点失望,他很肯定阿十的手上握有他失去的生命拼图。
“把一切都忘掉不是很吗?”追太阳的怪人说,“这里没有人记得以前的事,当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一个人也不认识。”
“嗯?”韩濯愣了一下。
“到这里来的人就是不想知道自己的记忆,你为什么要再去找回你原本丢掉的东西。因为不想要才丢掉的东西,拣回来也不会变得比较珍贵吧。”
“这么说也是有点道理……”其实,他也不是真的想找回过去的记忆,他只是想找到阿十而已。
至于是什么原因,他却说不上来。
“所以啊,年轻人,失去的东西就不要再去找了。”用那张年轻的脸说着老人家才会说的话实在有点奇怪,韩濯很想对追太阳的怪人这么说。
不过他终究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回答怪人的话。
他并不认为追太阳的怪人讲得是对的,但他也认为他不可能从这个怪人身上得到答案。
韩濯又走回他刚下车时的人行道上。
人依旧来来往往,依然是任何有轮子的交通工具都没有,彷彿前几天他看到那一大群车子只是幻觉。排成长长的一列的人们,表情就像等待处理的食物一样无助又惊慌。
也许他可以等公车来时再问老司机他该做些什么。
第一次——从他失去记忆以来第一次——真正觉得徬徨而无助。
那种徬徨无助好像可以感觉得到,就像是冬天的低温或是冰冷的海水,慢慢地侵入他的心,最后将他淹没。
“你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吧?”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阿十出现在路对面的人行道上向他大喊。
在路上鱼贯前进的人回过头来看他们,可是表情并不像是有看到他们的模样。也许是听到了,可是他们的表情茫然的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不知道,你这次会告诉我吗?”韩濯站了起来,隔着一条路看着阿十。
他不知道是不是又会有一大群的车子像狂奔的马或是羚羊一样冲过来,所以他只是隔着那条路对阿十喊。
“也许会,也可能不会。”
“那就是有可能了?”
“……跟我来吧。”阿十转身往右边的走去。
韩濯愣了一下,正想过街。
忽然又是好几十辆速度很快、无人驾驶自然也是无人乘坐的车辆狂奔而过。韩濯只好延着路的这一边──也就是他的左手边前进。车辆过去之后,这次阿十并没有消失不见,虽然有一段距离,可是韩濯还是可以看见阿十的背影。
两个人分别在路的两侧。
阿十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韩濯心中疑惑地在后面追。
两个人就这样持续着走着,越走人越少,路也越来越小,最后小到只能容纳一辆汽车勉强挤得进去的程度。
“你要去哪里?”韩濯停下了脚步隔着路对阿十大喊。
“只要跟着我就会知道了。”阿十停下了脚步,两个人隔着那条已经称不上是大路只能说是小巷子的路和对方说话。这个地方的人可能比地球上任何一个地方都冷漠,不管两个人喊得多大声,情况有多么奇怪,都没有一个人回过头去看他们,“你不是想知道和自己有关系的事?”
“其实我不太想知道有关自己的事。”韩濯摇了摇头,双手插进口袋里。
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穿着一件黑色的长外套。明明天气不冷,当然他也不觉得热,可是他还是穿了一件外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跟上来?”
“我想知道有关你的事。”
“你为什么想知道我的事?”阿十的表情又有一瞬间变得很不自然。
“不知道,感觉上好像比我自己的事重要。”韩濯耸了耸肩。
“……你知道我的事对你有重要吗?”阿十在一瞬之间又像是火山爆发一样冲上前,抓着他的衣领,不过并没有提起来──因为韩濯比阿十要高大的多。
近看才发现阿十的双眼并不是褐色的,而是一种像猫一样的金色。
韩濯忽然想起那片金色的麦田。
彷彿那片麦田就在阿十的双眼里,不断地扬起波浪,而且是愤怒的波浪。
“我对你做过什么吗?”韩濯看着他,一脸无辜的表情。他很努力地想做出忏悔、回想或是任何除了无辜之外的表情。
可是他真的完全想不起任何有关阿十的事。
“妈的,混蛋。”阿十松开了手,靠在墙上。
“我和你之间倒底发生过什么事?”
他好像欠了他很多,但他却不记得曾经欠过阿十什么。
“……我从最早的事情开始说,这样对你比较简单,对我来说也比较方便。”阿十蹲了下来,韩濯低下头看着阿十,注意到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做出在弹奏某种乐器的动作,“夏禹……也就是我,原本是你的搭档。”
“你提过了。”
“我们在一起工作,可是有一天你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消失?”韩濯一下,“然后我就来到这里了?”
“错,你到人类的世界去,夏禹……我等了十几年,你一点消息都没有,当我再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杀了人。”
“这你也说过了。”
“不要打断我的话。”
“好吧。”韩濯发现阿十很容易就会发脾气,他耸了耸肩继续问,“我杀了活人吗?”
“对。”
“我为什么要杀他们?”韩濯疑惑地问。
“其中有些人伤害了你最重要的人,另外一些人则是无辜的。”
“我连无辜的人都杀吗?”韩濯看着自己的手,很难想像用这双手杀人的样子。
心中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他用这双手杀死过阿十。
忽然感觉到非常的难过。
总觉得如果用这双手杀死阿十的话,会感觉到非常非常的难过。光是想像,就觉得眼泪会从眼眶中掉下来。
“……你为什么每一件事都要说的事不关己的样子?”阿十露出一副想要掐死韩濯的表情。
“我真的不知到我为什么要杀那些无辜的人,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韩濯摇了摇头,“我想不会想杀你。”
“不是说我不是你杀的吗?”
“是吗?”韩濯盯着他看好一阵子,久到阿十以为自己心里的每一个想法都被韩濯看透了,可是韩濯只是耸了耸肩,“我总觉得你一脸我杀了你的样子。”
“我已经死了,根本不可能再死一次。”阿十看着他,话中有些微的心虚。
“真的吗?”韩濯用怀疑地表情看着他。
“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