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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身去给他续水,顺便想让这样的谈话有个间歇。
返身回来时,我看到,萧启在狠命地吸着一根烟,他盯着红暗冥灭的烟头,深深地吸入又长长地吐出,眼睛凝固在骤燃的烟丝上,眉头深锁。
我把水递了过去,说:“别这样,萧启。我现在也是一筹莫展……”
萧启回过神来,意外地冲我一笑,淡淡的,继而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正遇工作的麻烦。不过,这也让我觉得,你此刻更该让我来陪你。”
萧启的这句话,让我倏忽明白了他突然出现的原因。他曾说过,他对我不是最好的,但像茶可以慢慢品。但是,这哪里是同一个问题呢?
没等我想好要怎样回答他,萧启却随即说:“林黎,你还记得我曾说,你要还是个小编辑就好了吗?我来找你时的心情就像我期待的愿望得到了满足,虽然有点恶毒,像老巫婆的咒语得到了应验,对你不公平。但是,这真的让我心里少了一些压力。林黎,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懂你的苦恼,我这样说,就是想让你知道,即使你再不如意,或者你从此什么都不是了,我也依然在你身边。”
我被萧启的话说得有些感动,他第一次让我觉得,他真的不是不会表达,而是自己一贯在他心中的位置强悍地限制住了他的语言。我不知道,自己何来的这份幸运,让一个人竟如此抱定了一种执着。我有些为自己感到悲哀,也觉得自己不识好歹了。但是,我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你是说跟谁?”萧启迅速地接了一句。
我说:“当然是跟你的女朋友了。”
他显得有些失望,蔫蔫地说:“你要是我女朋友,我明天就结婚。”
我无奈地笑了,看了他一眼:“别开玩笑了,你这样对她不公平。”
“爱情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你要是真讲公平,我早不至于这么苦恼了!”萧启感慨着。
我便说:“其实,人有一种平淡的日子也是挺让人羡慕的。最近我一直在想,人的苦恼其实不是别人施加给你的,都是自己给自己制造出来的。看看身边的人们,许多并不如我们优越,但他们都过得充实而满足。每天看到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孩子有学上,有书读,每天吃着自己想吃的饭,即使不是山珍海味,却也能够开心常乐。我就想,自己其实是个挺不知生活是什么的人,也挺可怜的。这使我也就想对你说,对于一个不知悔悟的人,你其实不该再心系于她,而是应该把握属于自己的幸福。有的时候,幸福就是很简简单单的日子,人没必要给自己增添不需要增添的烦恼。”
惑 68(3)
萧启反问道:“林黎,你怎么就会对别人讲这番道理呢?既然你知道幸福就是简简单单的日子,而为何偏偏死守着你的固执不放,反而告诉别人要如何如何。林黎,你不能这么霸道,连别人选择自己的需要都不可以。何况,人有时就这么贱,老百姓都说有钱难卖我乐意,你为何非要拿着自己的强辞当理说?”
我无言以对,心里其实明白自己就是不愿意放弃这点,即使看透了也做不到。所以,我和萧启是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尽管这是两个轨道层面的不同纠结,但上帝就是让人如此痛苦,不能给出交集的轨迹,也注定不能相遇。他为他的爱而苦恼,我为我的精神归属而苦闷,我们都在做着自己无望的坚持。我知道自己是没有可能说得服萧启的,一个自己就是患了绝症的病人,不管他怎么久病成医,他医不好自己,又怎么能医治的了与自己患同类痼疾的人呢!
这一晚,我感到自己很累。说了太多的话,又说得如此不起任何作用。
后面的时间,便剩下纯粹地喝茶了。一杯喝淡了,就再换上一杯,再淡了,直至不愿重沏,便把它喝到如白开水一般。其间我们也不断地点烟,一根接一根,直抽到不想再抽。
萧启坐到很晚才离去。中间他的女朋友来过几次电话,但他不动,我也不想催他。我们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一起享受没有任何烦扰的一种宁静。
惑 69(1)
2003…8…1 永远的告别
这些天意外一个接着一个,都是我不期之中的人与事。八一是军人的节日,我们一家人便像往常那样,把它也当成自己的一种特别纪念。一家老老少少曾经都是军人,便忘不掉那从出生就已刻入记忆的身份标识。聚在一起,这一天大伙说了很多熟悉的人和事。但是,也就在这一天,我收到了一份意外的包裹。那是来自于那个我心悬梦系的海边山城的,里面有一本特别的札记,还有一封信———竟是汤姆叔的绝笔!
从好多年前,汤姆叔断然地要我放弃他这根拐杖,离开他,我中间就只见过他两面。
一次,是在北京。部队的战友办画展,那也曾是汤姆叔很喜欢的一个老部下,人很有才,文字漂亮,摄影、绘画也都相当出色,转业后分到了一家报社,在那儿当文化部的主任。一天,大家接到了他举办个人画展的邀请,电话中“李科长”———这是老称谓,即现在的“李主任”特意告诉我汤姆叔也将出席。于是,我放下所有的事决定前往。
那一次特邀的人不少,都是部队的老首长和战友,虽然有的我并不熟悉,但汤姆叔和李科长却是个个熟稔。已经是90年代初期,人们早已不再是70年代时神经紧绷的样子了,以往时代带出的恩恩怨怨与是是非非也已烟消云散了似的。其间那个曾经对汤姆叔嗤之以鼻的什么干事也来了,人老了许多,已没有过去不屑一顾的气势。他在见到汤姆叔时,似乎说了句什么“以前太幼稚了”之类的话,可我就是不喜欢他,没去跟他打招呼。李科长的前任邢科长,后来的师政治部主任,也出现在人群中。我跟他说了很多的话,虽然他也曾反对过汤姆叔,但却不卑鄙,只是见解不同,多少也不太看得惯汤姆叔那点内在的精神贵族气,人比较传统,相信所有时代提倡和号召的真理。
那天,汤姆叔很少有空闲多搭理我,一天中没说过多少话。不过我的目光却没离开过他,偶尔看到他特有的那种眼神,看到他轩昂的精神,我就很知足了。
还有一次是我独自去他住着的海滨城市出差。临走的时候,怎么也忍不住想要看他的念头,便退掉车票,一路寻问着找他所属的干休所,最后终于见到了他。
那一晚,我住在了他的家里,他的女儿和我聊了很多,那时她已是做了妈妈的人,依然很敏锐而尖刻,但日子却过得满意而滋润。第二天我和汤姆叔去了山中的镜微湖,坐在湖边我们俩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聊天。
那时我正在出版社干得热火朝天,也就是爬坡的那段日子。我说了很多工作方面的事,汤姆叔听着,脸上有种笑容。但是之后却也告诫我,小鼻子不要再老是“哼哼”的了,生活中有些不如意是很正常的事。他说,他的女儿就是太尖刻了,这样不好,还说:“看到你已经很有些独立的判断力了,我为你高兴。不过,孩子,你有时太过执着,这样也会给你带来很多的困惑,心里要有个准备。人的一生不知会遇到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但这一切都属正常。你要知道,也要把它看成是正常的际遇。这样,你就不会在失意来临时感到太过失望,也就不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而不可自拔。”
我认真地听着他的话,知道他这些并非是一种单纯的大道理,而是一生经历的一种反思和叮咛。但是,对于当时只知拼命向前冲的我,并不能像今天一样,真的能理解他当时话中的全部含意。
随后,我们又聊了很多生活现状。汤姆叔问起了爸爸的近况,说爸爸的事他听说了,军里上下也对此有不少议论。可能是生命中某种相似的际遇,他关切地嘱咐我,要多关心爸爸,让他能尽快地度过这段心理低潮。此后,我说到江川,说到我们的认识,说到他的才情,也说他很爱我。汤姆叔感到欣慰,神情松弛地说这就对了。他好像真的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带着惯常的口吻,让人分不清是有意刺我还是因喜欢而调侃,笑着说:“你这个孩子,要是生活中没有一个真正懂你的人,也是件挺要命的事。你太挑剔,受了我和你爸爸这方面不少的影响。我有时真是有些担心,怕你身边尽是些像我们这类的老头子,思想倒是磨练出来了,可情感弄不好被拐带到沟里去了。看看眼下一些年轻人,大家都很实际,可你注意的东西却与此无关,这太格格不入了。你会很孤单的。”
惑 69(2)
我不在乎地说:“我才不怕呢,反正有你们呐!”我意识不到,他说这话有着一种接力棒交接的意味。
汤姆叔说:“我们都已经老了,不能陪你走一生的路。而且,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
汤姆叔不留余地的阻断着我的依赖,他依然坚持让我独自前行,独自面对一切。那之后,我没再“打扰”过他。我知道,对于我来说,只要我走得好,走得正常,他就会满意的。而他不管我是不是在他的视线中,看不看得到我,他也一定都会用心关注我的。这样,已经足够了。
没有想到,当我再一次实际地接到他的消息,实际地感觉着他的存在时,他竟是在跟我做最后的道别。他独自一个人,什么都不再牵挂,就那样坦然地走了,抛下我,让我完完全全不再与他有任何联系。我感到,自己一下飘浮了起来,像没有根的浮萍,立不住,无风也摇荡,心里没着没落的。
我开始一遍遍地读他的信。汤姆叔那凄清而唯美的绝笔,让我泪流不止……
亲爱的孩子,我最后的女儿:
当你接到这封信和眼前这个笔记本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你不要惊讶,更不要哭,我是平平静静地走的,没有任何不堪的情绪。就像一个正常的老人活到了生命的终点,然后安然地离去一样。所以,你不该哭,要为我祝福。我终于走完了一个生命该走的路,也做完了我能够做的事,剩下的是你们以及以后的一代代人该走和该做的了。所以,我再没有什么遗憾,我要走了。
我并没有生病,不是处在痛苦不堪的折磨中,我只是老了,老到只能世界给予我而自己却做不了任何有益的事情的状态。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不想像一只井冈山的骡子那样仅仅供后人瞻仰。所以,当我老而无用了,便不想再在这个唯一的人类家园消耗她的任何资源,哪怕一点一滴。亲爱的孩子,我留下我的精神,留给我的The Last Daughter ;我知道她会将其视为珍藏,也会将其中那些好的东西保留下来。我还相信,她会创造出更好的东西,会发挥得更好。我没有什么再需要担心的了,所以,我该走了。
亲爱的孩子,你也许会怨我,会大声地对着我喊:“你为什么这么狠心,扔下我就不再管,现在还独自一个人说走就走了!”孩子,不要这样认为。有多少次,我是多么地想看看你。我早就知道,我的这个小女儿,她的路会比一般人坎坷,不是非遇大风大浪———我期望她的生命中不会再赶上我们这代人经历的那种不可抵挡的整个时代的风暴———而是她的内质注定了的性情,就会比一般人更容易遭遇挫折。所以,我想让她自己磨练一下,同时也想看她究竟能走得如何。
当然,我不忍心真的撒手不管她,我做出不予理睬的架势,但是每一天,每一刻,每一个时段,我都在眼睁睁地看着她,关心她的每一个变化。当她独自一人在泥泞中挣扎时,我有时会很心疼;看到她跌跌撞撞险些跌倒,工作不顺,感情破裂,爸爸去世……我真想伸出手来拉她一把,之后把她拢在怀中,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甚至让她撒娇任性地对我再用小鼻子“哼”地发出不满和泄愤的声音。但是,我还是坚持着看她自己擦去伤痕,爬起来,委屈地撇撇嘴,然后继续努力地走。
有几个寒冷的冬夜,我守着壁炉燃着的木火坐着,幻想着她突然一身寒气,裹着厚厚的围巾破门而入,站在我的面前。我想,那时我一定会抱住她,用我的温暖驱散她的寒冷,用我的臂膀和胸膛温暖她快要冻僵的身体,我也会用我的注视给我精神上最后的女儿一种有力的支持,让她能安然地度过所有困难的日子。但是,她没有出现过,始终没有。而我也并不真的希望她会出现,因为那样她就真的是遇上麻烦了。现在,我知道她很好,她在生活着,而不仅仅是活着,这让我安心。我看着跳动的火苗时,心里就忍不住会说,愿我最后的女儿一切平安!我祈祷她即使是遇到再难以想象的沟坎,也迈得过去,能一如我所熟悉和了解的她那样,勇敢甚至是有些任性地一路前行。
惑 69(3)
孩子,你真的很了不起,我欣赏你的这份倔强,爱你的坚强,喜欢你能够独立思考的大脑,你没有像一些人那样让流俗浸染,也没有像我曾经那样差点就倒在自己的路上。你还是本色的,而且还很勇敢,这让我因你感到内心的满足。
我知道,我最后的女儿终于长大了。我可以了无牵挂了。
闹的,不要为我的走难过。我给你留下了一本只属于你的东西,这比你渴望看到我更直接、真实。它是一个透明的我,是我唯一可以无愧这个世界并安心地说我来此走过一回的记录。所以,它是一个灵魂的寄语,里面有最纯净的思想,而它只属于你。
在你能静下来的时候,你可以慢慢地来读那里面写下的思考,它们会一直陪着你,会比我更有生命力。还有我给你推荐的书,其中有些是你读过了,也有些你没有读过,我把它们留给你,你会得到比我所能给你的更多。
好了,我最亲爱的孩子,我最后的女儿,我说了我所有要说的话,我们该告别了。我希望看到你的笑,那像一个承诺,会让我即便化为微粒也狂欢起舞,我会无所顾虑,会走得安心。
再见了。
拥吻你,我永远的女儿!
Uncle Tom
我不敢再去翻阅那本灵魂的札记,汤姆叔的信已让我伤心欲绝。一如当初,他的字是那么熟悉,紧凑而隽永,像包裹着秘密的花蕾,我总要以猜测的心情去读它后面连贯起来的未知。此刻,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情脉脉,却是最后的诀别,未知的永远!
记得当初,他被召在军里主持重要的写作任务,我因放假没事,便常去叨扰。那时,他住在军招一间宽敞而明亮的大房间里,而我每次进去,都要透过缭绕的烟雾才能看清他的神情。于是,我抱怨:“干吗抽那么多烟,好像文字是从烟里冒出来的。”他便一笑,逗趣着:“闹的,思绪就是从烟里冒出来的。”我做出一个怪异的表情,凑过去审视他的杰作。
那个假期,汤姆叔因我闲着,便“允许”我帮他誊清文稿。难得能如此不受限制地待在他身边,心里又始终因好奇他脑袋里的东西怎么就化成精彩的文字了,便答应接受他的“剥削”。此前,在将近一年的时间中,我一直被他遥控着,进行有计划地阅读,但是,交作业却是让我感到有负担的,他的要求总是很苛刻,而且越来越高,而他为让我体会最难描写的声音如何幻化成生动的文字,变成绝妙的文学,破例把自己作品的珍贵手抄本寄给我看。所以,我一直很想知道他写东西时的样子。但是,汤姆叔写东西的速度极快,我誊抄的速度总是赶不上他写的速度。这让我恼火,便不住地打断他,嘴里还念念有词:“你写的都叫什么字啊,那么不好认。干吗笔尖一团就滑过去,真叫没法看……”
汤姆叔这次并非在搞文学创作,但他习惯一气呵成。写着的时候,他不理睬我,但停顿在一个段落时,便抬起头,为我辨识所谓“不认得”的那些字。嘴里说着:“这样写字快呀。”
其实,看过他那么多的笔迹,即使有个别字真的潦草,也并不妨碍我去辨认。
汤姆叔洞悉我的心思,在不太赶时间的时候,便取笑着说:“雇你这个小丫头还真叫麻烦,牢骚比字还多。抄烦了吧?”看我因得逞而笑着,他就和我聊起一些其他的事情。在整个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汤姆叔像揭谜似的对我说:“论述文章也是一种重要的文体。让你抄,是想让你感受一下这样的东西怎么架构和完成,将来也许你会用得着。”
回想起来,那个夏天,我的确学到了不少东西,对“枯燥”有了一种新的理解。
然而,眼前的这封信,再不是他能让我收获意外的一种“功课”了,那每一个字无疑都渗透着永远不再的味道。我是第三次看他用如此工整的字迹来写一点什么,仿如初识他多年前手抄的《门槛》和多年后自己的手抄本作品,勾起了我无限的感伤和怀恋,让人心碎。
惑 69(4)
札记扉页上那几个手书的花体英文字For My Last Daughter,也赫赫然映现在眼前,这让我更加难抑心中的悲伤。他的英文字是那么漂亮、潇洒,完全不似笔下方块字带出的内敛———透着慢慢磨砺而来的韧度和蕴涵。我一直都非常喜欢摹写他的英文笔体,但是,却也一直都模仿不来,不管怎么写,都写不出他的飘逸和张扬。其实何止是字,还有他的精神,他的情愫,他的才学见识,他一切的一切,哪一点是我能够学得来的呢?
汤姆叔啊,我在心里悲切地怨诉着,你真的是很狠心,在爸爸离开我之后,你竟还让我一个人独自地面对这世上的一切,不管我是否真的有能力承当!我哪里做得到,我做不到啊!尤其在此刻,我多么需要你,多么想能立刻跑到你的面前,让你宽大的胸襟为我遮风挡雨,可是……
我觉得,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我一直在哭,在默默不停地流泪。我无法像他要求的那样不哭而是笑,我的心都要停住了,血液快要凝结了。我已不知道自己心中那原本瓦解不了的精神内核,在以后是否还能存活。我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还能怎样走……
惑 70(1)
周一的晚上,彤非和陈滔一起把林黎的最后几篇日记“读”完了。那是一种真正的读,两个人靠在床上,陈滔用臂膀搂着彤非,由彤非轻声地读给陈滔听的。
这一部分,直至读到最后一篇之前,他们都觉得林黎有一种精神跋涉后的疲惫,但却也有着自我复合的迹象。彤非为此甚至有些高兴,对陈滔说:“林黎就是林黎,她总是能最快地解脱自己,从不会在烂泥潭里让自己弥足深陷。”
陈滔说:“她的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