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
*城市离我们有多远
***************
只要他们不讨厌,爱徽基本上不拒绝任何男人。她经常在吧台上容光焕发地俯下头来,对我和戴娅悄声说:“今天晚上宿舍帮我留个门,我现在要去做个爱——情!”然后朗朗大笑。她虽然迟归,但从不在外留宿。有几回,她一推开门,就“扑通”一声跪倒在暗地里。我们赶过去扶她,搀到床上。她腆着脸,拍拍我们的手,说:“没办法,实在要累死了。走都走不动了。”接着她忍不住笑,露出两个酒窝,全身颤抖,把头埋在被子里,“咯咯咯”不止。
…
城市离我们有多远(1)
…
爱徽曾经说过自己是个独臂的写字人,她可以将字写在纸上,写在脸上,写在身体的任何一部分,但无法写在手里——即使借助镜子也不能。我感觉到那些无可名状的哀伤正随风打转,但我不能默然后退。戴娅说过我们必有坚持。而秦则,他弯下腰,他会指点我看。他对我说,柯朗,你瞧,尘世里有那么多扇门。有的门,装修精美真实切近,你触摸它,觉得理解觉得快乐,它淹没在尘世里,被你时时念及,如影相随;然而,有一扇门,它内藏玄机,你打开它,会发现这样一个世界:孤独、深邃、漫长却必定会贯彻人生始终——你现在发现了文学,你发现了大美,你无法骤然放手。
文学!当我把这个词安置于纸上,或者放在嘴里。我总觉得羞赧、痛苦和无法言说的神圣。我总是感到自己被推挤在万圣节狂欢的队伍中。很多人,他们欢快地敲击所有的门,很快他们又跑走了,因为他们脚踏实地地活着。但必有一些人,他们偶然被这扇门里不为认同的世界吸引,他们孤独地扭动门锁,悄无声息的走进去。他们注定被那个世界所吞没,注定带着别人认为荒谬的逻辑消失。
即使如此,我这样写着,自己也觉得矫情。人生宛若流矢酷似水晶,其光四射目的非明。或许那些曾经的狂热、那些人的历程——他们只是我无数个前途屈指可数的可能,像我的分身小心翼翼地朝各个方向趔趄而行。现在,我只能低下头去,看人生的花开放,安静地充盈它自身——
大雾笼罩海岛,已经两天。渔船大多不出海,在湾里聚着,潮打来时木着脸晃动。极少那些响着马达游动的,也不走远,含糊可以看到星点点的灯。岛屿上,有些树光秃秃,有些树开花了。人走在抑郁低垂的水气里,满脸湿润,轻飘飘好象会飞起来,尤其是那些穿著拖地裙子的女孩。
“一踮起脚尖就踩不到地面的感觉啊。”记得坐在吧台边,戴娅就这样对我说。
那段日子,只要没课。我和戴娅爱徽经常在秦则的酒吧逗留。戴娅总在高脚椅上昂着头,狂热的光线被她冷淡的表情拒绝,不得不朝四方延伸,于是吧台上每个安静洁白的倒置杯子里,都装着戴娅小小的苍白的脸。我落在暗地里,看着她,象看皮影戏里的公主,狰狞又奇异的浓烈。
爱徽在这个酒吧做兼职吧女,她向所有客人推销白酒以拿取回扣。除了秦则,酒吧里所有男人们都叫她“爱”,混在酒精里叫,显得格外旖旎。秦则说她非比寻常,“简直在搞行为艺术”他说。我们都对她着迷,毫无办法。
秦的酒吧和沙滩沿线上招徕四季游客的酒吧大体相同:舞池狭小、灯光昏暗,厨房里热着乏味的咖啡和不伦不类的土司。当初大学师兄何霁文把我们带到这个酒吧时,我们对它毫无兴趣。何霁文对秦则介绍道:“这几个女孩文字领悟力棒得很。”秦则就笑起来,礼貌地打量我们,边和蔼着说:“欢迎来玩,想吃什么想做什么,只管招呼一声。”他并不热情,因此我沮丧着揣度他认识很多所谓“文字领悟力棒得很”的人。
秦则总是把文友们的诗贴在东面的墙上,钢琴旁边,像许多小旗帜迎风招展。开始我觉得这是个噱头,类似市面上所流行的贴“文化标签”的行为。有天午后,服务生刚刚把酒吧清扫了一遍,门窗洞开,大理石桌面上残留着水迹,整个空间若有若无地闪动着从天上跌落到茶色玻璃色泽中、又折射进来的浅黄色光,客人稀少。何霁文用食指点着钢琴键盘,大声说:“好吧,我们来谈诗歌吧!我们来谈文学吧!”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开场白,忍不住吃吃地笑。秦则听见我的笑声,扭过头,他低头看看我,好象怂恿一般:“小朗,谈谈文学吧,不用很长的时间,看,把你杯子里的茶叶泡淡了,我们的话题可能也就永远结束了。”他口中的那个“永远”让我惶惑,有一刹那,我觉得他生气了。但随即秦递了本《外国诗歌》给我:“给我们读读吧,你这样读过诗么?这样的——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在每个人竖着耳朵听你说话的时候?”
…
城市离我们有多远(2)
…
我翻开那本发黄沾满油手印的小册子,跳下高脚椅,用手指揪齐身后裙子细小的褶皱,随便拈了一首,开始读。这是我第一次大声地对着旁人读诗,秦则说得没错。我至今依然记得那首诗歌是这样写的:
秋风中瘦弱而羞涩的太阳
树林中掉下了水果。
就在兰色的房间里
静静度过一个悠长的午后。
金属垂死的呻吟:
一只白色的动物倒毙于斯。
褐皮肤的女孩们沙哑的歌声
在飘散的落叶中随风而逝。
额头梦想上帝的色彩,
轻触疯狂温暖的翅膀。
小山旁逐渐扩散的阴影
黑漆一片被腐烂所包围。
有着宁静和美酒的黄昏;
悲伤的吉他声还在流动。
面对柔和的小灯,
你仿佛投宿于梦中。
在我读诗的间隙,有几个人推门进来,还有一个一直坐在那里抽烟的男人站起来,招呼结帐,走出去。每当有这样额外的响动,我的声音就更尖利。这么好的诗歌真该有一种魔力,把此时此地统治住,不教任何物事打断——我一边念,一边绝望地想,抑制不住双腿战抖。臃懒的风从窗外匍匐进来,洞悉我每一处竞张的毛孔。只有它知道我莫名激动:当我放下书装做若无其事对大家微笑的时候;当何霁文取笑我,说:“天啊,你竟然把特拉克尔读得像和菜贩子讨价还价!”的时候,恍惚有一些东西在我身上水落石出,整个整个的世界因此不一样了。就好象小时侯迷了路,绞着手在大街上乱窜,猛然扑到家人的怀里,可以长长的吁一口气。
这样的激动延续在酒吧的每个晚上,何霁文弹琴的时候我们就轮流上去倚在墙边大声念诗,口齿清晰毫不含糊。我们语调哀伤,何霁文就欢快地奏莫扎特的《土耳其进行曲》,我们兴高采烈,他就拼命地把马斯内的《沉思曲》敲得震天响。我们总觉得是拿着文学与情绪对抗音乐,这不得不促使我们全神贯注,因为两者同样伟大,在酒吧东面的墙上,我们夜夜与何霁文短兵相接。这让全酒吧的人笑得要死,我也一样。
可是我不喜欢起雾的天。本来站在岛屿高高的岩石上,还可以看见大陆的一角,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温情的雾让海岛瘦骨嶙峋的孤独。蔬菜贵得要命,人说话像隔着玻璃。何霁文喊:“我们写诗吧,把这场百年不遇的大雾写下来。”说完就趴在酒杯边睡着了;爱徽冲到理发店里,要把她被水汽潮湿得难受的长发剪短,师傅慢悠悠地拿出很多彩色夹子,把她的头发分成缕,撩在鬓上。“干什么呢?”爱徽疑惑地问。“看看你头上插着夹子,好看不好看罢了。”理发师傅空洞地打着呵欠,说。我和阿廖挽着手在路上走,开头兴高采烈,阿廖欢呼着提议到哪里为我下个月十九岁生日喝上一杯。但他路过一个网吧,站住了,和门口一个男孩一起眯缝着眼睛好奇地盯着屏幕,“这个,好玩?”他问。男孩子点点头,他就走进去,坐下来。我自己插着裤口袋穿过马路去吃臭豆腐,油在小贩的锅里垂头丧气地响,豆腐很不臭。我随手挖了个椰子喝,也不甜……
这场大雾加重了奶奶的病情。据说呆在叔叔家,她打嗝时会散发难以忍受的腥臭气味,人也懒了,成天赖在床上,只睁着两只眼睛哼哼。叔叔叫了辆木拖车把她载到我家,放在我床上。我还在睡觉,迷迷糊糊中只听见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拿个塑料袋来。”他说。
“什么?”爸爸离得远,没听清。
“拿个塑料袋来,等会妈要吐的。”他开始不耐烦了。
“什么?——哦哦”爸爸快步跑走了,再回来手上已经有了个塑料袋——他听不清叔叔的话的时候,我可真恼他。
后来,等他走了,爸爸告诉我,叔叔给了我们一些钱,让奶奶看病用。“但你别说出去啊。”他讨好着笑说:“叔叔不喜欢人家知道。”
…
城市离我们有多远(3)
…
奶奶躺在我身边,嘟囔着要回叔叔家,“你家没钱,养活不了我。”她对爸爸说。“你妈妈老早死在这里了,难道我还要死在这里?”她对我说。房间里弥散着抵制水汽的酸醋味道和放在锅里滚着的中药味道,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认定这便是年老的体味。我对这股气味很不耐烦,总是把鼻子凑到窗外去,或者拿一本书倚在湿漉漉的阳台上,嘴里嚼动着冰片糖,任清凉的味道在我食管里渐行渐远。
我开始写诗。我、戴娅、爱徽,都开始写诗。以前,我们把校徽别在膝盖上、头发染成红色、撩高校服裙子在熄灯之后寂静的校园里飞跑——跨过二楼凉台鸡冠花盆,把自己摔在宿舍的床上,保持呼吸均匀。但现在,我们都热爱文学,比爱美丽还爱,比爱躁动还爱。我们疯狂地读书,像三只水蛭吸附血液绝不放手。刚进大学的时候,我们不知道马尔克斯、卡夫卡、博尔赫斯,甚至连巴尔扎克都弄不清楚,但现在我们多次提到他们的名字,点头微笑,毫无破绽。
“怎么才能写出最惊心动魄的诗歌啊?”我们问何霁文。
“要活得和别人不一样!”他回答说。
“怎么才能活得和别人不一样呐?”我们又问他。
“做些奇怪的事情、爱些杰出的人,不符合规矩,就成了呗。”他又回答说。
他说这席话的时候站在镜子边,我们看着他,他则看着自己。他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脱掉,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全身的关节都在扭动,嘹亮地吹着口哨应和自己。他经常这样,脱得赤裸。开始他是吃药,后来就算不吃药,他也脱。他的裸体好看得很,苍白得像刚从云里滚出来的月牙,和海岛上的人不一样。在学校他频频出席的演奏会上,我们总担心他会突然跳起来,脱掉自己衣服,但他不。他对外人斯文而冷淡。他说自己没有暴露癖。但在酒吧里,在只有我们和秦则在场的时候,他经常脱。就算在最寒冷的冬天,海风肆无忌惮地冲来冲去,我们龟缩成一团,他也脱。他的皮肤因此绽放着朱红色小疙瘩,更加细腻真实。我们可以上前抚摩他,和他抱成一团。但我们彼此间都没有情欲,只是觉得好玩而已。秦则开始坐在我们周围,微笑着看。但日子渐逝,他慢慢地越坐越远,落到灯的阴暗里,不和我们任何人搭话。
何霁文脱光衣服,常常把自己贴在镜子上,看着自己,用舌头触碰镜中人。我们有时候尖叫,有时候心不在焉视若无睹。但有次他回转身来,他毫不掩饰自己下身胀大。
因为意外,我们窃窃私语,但他不看我们。他逼视着某个阴暗的所在,眼睛里充满泪水。
爱徽到酒吧去,就在身上贴满花纹,那种沙滩小贩出售的图纸刺青。她用舌头舔了,粘在腿上,满大腿都是绿的叶子红的花。不管气候冷热,她都用一件浅兰色大衣包着自己,顺着暮色张皇走出校园。但一接触到酒吧斑斓的光,就猛一撩掉大衣,快乐地尖叫起来。她夜晚的激烈不用添加任何药丸,远远看,好象一只青青亭亭的笋从山上跑下来,在尘世里蹦跳行走。
只要他们不讨厌,爱徽基本上不拒绝任何男人。她经常在吧台上容光焕发地俯下头来,对我和戴娅悄声说:“今天晚上宿舍帮我留个门,我现在要去做个爱——情!”然后朗朗大笑。她虽然迟归,但从不在外留宿。有几回,她一推开门,就“扑通”一声跪倒在暗地里。我们赶过去扶她,搀到床上。她腆着脸,拍拍我们的手,说:“没办法,实在要累死了。走都走不动了。”接着她忍不住笑,露出两个酒窝,全身颤抖,把头埋在被子里,“咯咯咯”不止。
只有戴娅不留恋酒吧笙歌,有个摄影师请戴娅拍人体写真。他在夏天的黄昏看到戴娅从浪里跑出来,激动得发昏。这个摄影过程横跨了夏季与秋季,整整三个月。每天清晨很早的时候,我们还睡眼惺忪地站在鸡冠花丛下刷牙,她就走了。我们抬起眼,看她像麋鹿一样迈动双腿,短俏的头发向后伸展着,包上的铃铛“丁零零、丁零零”穿越校园传过来。
…
城市离我们有多远(4)
…
我们私下认为戴娅答应拍写真大都是为了钱,或许还有炫耀。她需要钱。爱徽在酒吧里卖白酒不过因为好玩,但戴娅需要自己缴纳学费。她从来没有向我们展示过她的拍摄成果,我们一问起,她就板着脸。但她开始浓妆艳抹,耳朵上挂满星星钻。
有天在宿舍的盥洗室里,只有我和爱徽。我们说起她,隐约联系到“卖淫”两个字。我们没说出口,嘴角挂在笑看着各自水龙头的水哗哗做响。心里不知为什么重重地松了口气。
但他们都有各自的生活。有时候,我这样想,暗自神伤。我写了很多诗,每天都想写,一刻不停。我经常不得不把头探到窗外去,让雨水抽打我,顺着发梢向下滑,用它们冷切心灵,以免我叫出声来。有天深夜。我写着,肚子很疼,浑身冒冷汗,不得不披着衣服到厕所去。在厕所里我听着水箱单调的水声,就哭起来。还有一天,我边看着书,边吃方便面,然后呕吐起来,吐得满桌子都是——但这一切还是不够,除了文学,我一无所爱。我知道,这远远不够。
当大雾消散,我和秦则托着腮帮坐在岩石上,看海水旖旎地耸动身躯献媚以重生的地平线时,我皱着眉头对他说这些。“你认为文学之中还需要什么呢?”秦问。
“我不知道,”我跳起来,手舞足蹈着:“我觉得自己的生命无聊透顶了。我能给语词留下什么?我们提到李白,就想到‘月’,提到陶渊明,就想到‘菊’,他们的存在对我来说是一个讥讽,讥讽我的生命力还不够大,不够用一辈子来给一个,哦,哪怕仅仅一个词、一个字——一个深刻的无法磨灭的痕迹——而这是可以实现的。
秦笑了,简直笑不可遏。他说:“你的说法真文学。”他站起来,几步蹦到海水里,用力践踏着水花。但他又扭过身子,远远地把我紧握的手掌拉过去,把它掰开。
秦笑咪咪地站在海洋之中,就像从旷古永恒里萌生出的物事。我终究也快乐起来。
奶奶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翻白眼。“小朗吖,外面做什么?整天噼里啪啦个不停?”
“修路。”
“可别再挖地了,这个岛就那么薄薄的一层土,再挖下去,就沉啦。”她不无忧虑地说。
“沉就沉了呗,我们到大陆上去。”
“要这个岛没了,咱们可什么都没了呢。”她不屑地看着我,说傻话。
窗外天光暧昧,阴暗仍旧潜滋暗长:昭示鲜鱼死亡的腥重空气、乌云在树丫上逗留、风远离大陆,挣扎在海岛上,就要无处可栖、眼角可及的海洋正在涨潮,也是陆地周而复始地死亡……但一切都平庸地适可而止。为什么没有巨大的苦难降临到我身上呢?——我叹了口气。
何霁文认为,秦则是海岛上最好的诗人。但秦不承认。秦说将有一个传说中真正的诗人到海岛上来:会画画、作曲,诗写得很漂亮。他到海岛的那天我们都去迎接他——秦则、何霁文、戴娅、爱徽和我。我们站在轮渡高高的台阶上,看他混杂在下船的人群之中,手里高高举着一副用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的油画。他妻子神情紧张胆怯地跟着他,提着行李。他的儿子刚会走路,谁也不搭理,一张恶狠狠的脸。
他所做的曲子被何霁文一再弹奏,他的诗贴在东面墙上最显眼的地方,他给我、戴娅、爱徽各画了张素描——然后关于他的风潮好象就此终结。大家都觉得他木呐、无趣、不会微笑。他们一家三口终日在酒吧里悄无声息地坐着,捧着热腾腾的咖啡,面朝大海,神色空洞。直到秦则为他们找到临时住处。
我们到他家去,把我们喜欢的小说拿给他看,和他探讨文学。他们一家三口挤在一间十平方米的小屋子里。锅里煮着水,他妻子每分钟都会喝他,说:“看水开了没,要下饺子了。”他尽量保持镇定,翻着稿子。但脸慢慢通红了,语无伦次。
我们从他家里走出来,立在街上,都长松了口气。街道上有许多人,许多摊点,熙熙攘攘从我们身边侧身而过。但我们觉得空间骤然宽广了,不再是锅碗瓢盆、杂乱的家具以及妇人和孩子。爱徽说:“他可真可怜。”戴娅说:“操,不靠他了,我们自己干!”她们俩笑起来。我们都穿着水手领白底蓝边的校服,蹬着短筒皮靴子,生气勃勃的好看。
…
城市离我们有多远(5)
…
奶奶重复讲很久以前的事。她叫我坐在她身上,好生听着!她说她就出生在渔船上,一天看不到海浪会心慌。她十八岁的时候美得象珊瑚礁,十只手指上挂满戒指。有个男人从海那边来,跳下船踏板,爱上她。结婚第三年,海上起了风,男人和船一起沉没了。
她没牙的嘴在我面前含糊动着,一点也找不到珊瑚礁的模样。
那个整天只想端坐在酒吧里的男人突然找到我。他说他两天没吃饭了。他很局促,眼睛慌乱地朝四周看,我问什么他都不回答。好象因为饥饿、因为他不得不来找我,他就此仇恨他自己、仇恨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带着他和钱包到街上去。我还问他:你妻子和儿子呢?他们吃了么?他看着我,脸上满是莫名其妙的神情——我不知道——他说,我不想管他们……大概他们总会有吃的吧。我有什么办法呢?他嘟囔着,甚至把嘴翘起来。他脸上有薄薄的透明浅涩的皱纹,嘴角颤动的时候就象一个无助的孩子。我心里隐隐觉得我在帮助一个三十七岁的男人,喂养他——三十七,这是他的岁数。那么老了,我以前浑然不觉。我走在他身边,突然感到自己茁壮了、拔高了、强大了。我想拉着他的手,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