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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判长也为之一愣,随即又严厉地道:“罗达,这是在审判,你只能答是与不是,点头与摇头均不算数。”
“是!”罗达苦涩地回答了一声。
“不是!”张贤忍不住站起来大声叫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转头来看向张贤,罗达也回过了头,他看到了已经泪流满面的这个团长,一种钻心的痛噬食着他的身体。
审判长猛然拍响了惊堂木,对着张贤喝道:“本审判长没有问你,你再多言,我就让人把你推出去!”
苏正涛连忙拉着张贤坐了下来。
审判长看了看边上的书记官,他已经把刚才的问答记上了。
“好,既然你承认自己是临阵脱逃,我想要知道这是个怎么样的过程,你要如实回答。”审判长给了罗达一个自述的机会。
罗达再一次抬起头,他的记忆又回到了半年前的常德,那是血与火的战场,同时也是荣与辱的城市。
“我要怎么说呢?”罗达喃喃自语着,眼泪已经悄悄地滑落在了两腮。他又低下了头,沉静良久,别上的人都有些着急了,正要追问,却被审判长阻止。这个审判长也是从生与死的战场上走过来的,他当然知道一位败军之将的痛楚。
罗达用了很长的时间,才使自己平静下来,再抬头时,却没有马上回答审判长的问话,首先背诵起了国民革命军的连坐法:“本党以完成国民革命,实行三民主义为目的,各官兵应具有牺牲精神,与敌方交战时,无论如何危险,不得临阵退却。班长同全班退,则杀班长;排长同全班退,则杀排长;连长同全连退,则杀连长;营长同全营退,则杀营长;团长同全团退,则杀团长;师长同全师退,则杀师长;军长亦如之。反之,军长不退,而全军官兵皆退,以致军长阵亡,则杀军长所属之师长;师长不退,而全师官兵皆退,以致师长阵亡,则杀师长所属之团长;其下亦然,班长不退,而全班皆退,以致班长阵亡,则杀全班兵卒。”
听着罗达背完,审判长皱起了眉头,问道:“罗达,你既然如此熟知此连坐法,为何又敢抗命不尊,当先退缩?”
“抗命不尊,当先退缩?”罗达笑了一下,却是如此得凄凉,长叹了一口气,这才缓声道:“我也想坚持下去,可是十六天呀!八千子弟我能够看到的,只剩下了三百!没有了援军、没有了弹药,没有了我这些弟兄!常德到处都在燃烧,到处都是毒雾,可是我的士兵们还在拼死冲杀,那就有如以卵击石,以身饲狼。我是心痛呀!人,大不过一死,若纯粹为了死而死,那么当初我们也就没有必要那么死守了,直接大规模冲入敌阵,行以颊撞颊的拼杀,岂不壮哉?”
大厅下里一片寂静,只听到罗达那缓慢而有力、悲凉而清晰的申诉。
听到罗达说完,审判长想了想,又道:“照你这么说,你组织人员突围,那就不是临阵脱逃,只能算是为了保存军力,这也是有情可原的。只是你又为什么要自认有罪呢?”
很显然,这个审判长又给了罗达一个解释的机会。
罗达却没有马上回答,转头看了看坐在证人席上的那些五十七师的团长、参谋及师部的部分官长,这些人曾是他的属下,如今却成了要证明他有罪的证人,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讽刺。他的目光再一次与张贤相遇,两个人互相对视了良久,那一刻,仿佛这个大厅里的其他人已经成了摆设。
半天,罗师长才回过头来,面对着审判长,凄然地一笑,却反问着:“张将军,如果你的一个师八千多人都战死在沙场上,而只有你独自活着,你不觉得自己也是有罪的吗?”
审判长怔了怔,无奈地说了一句话:“一将功成万骨枯,有的时候必须如此。”
罗达却摇了摇头,惭愧万分地道:“我没有张将军这样的心胸,我只是觉得是我对不起我的那些战死的兄弟们,大家都是袍泽兄弟,如果不是这场战争,不是为了我们羸弱的国家,他们也就不会抛头颅,洒热血,拼死在战场上了。当然,没有死战,就不会有胜利到来。我作为他们的师长,虽然有责任与道义上的威权,赋与他们以必死的任务,可是同样的,我这个师长本人,也应该能作必死的表现,这就好象是双方签订的一份契约,而我却没有履行这份契约。是我失信于我的弟兄们,所以委座说得不错,不杀我罗达,不足以令他人以戒。”
审判长点了点头,同时道:“你刚才所说,不过是你良心的责备,并不能构成有触军条的罪过。”
罗达抬头看着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弃兵?”审判长又问着:“你要知道,就算你率部突围,留下部分人员掩护断后,也应该是大部分人突围,只能留下一小部分人。可事实上,在常德城被收复之后,却发现城中尚有五十七师余众三百多人,而且他们都还在抵抗敌人,并且基本上是伤员。据你先前的陈述,你率部突围也只不过三百人,而实际上,真正突出重围并活下来的不过八十三人,也就是说你的突围,并没有带给大家更多生存的机会,反而加大了伤亡。另外,你留下的肯定都是些带不走的伤兵,便有了丢弃伤兵之罪。这些你又作何解释呢?”
这确实是一条不轻的罪过,足以让罗达够上枪毙。
罗达的声音有些沙哑,已然不愿意再去辩驳,惨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愧疚地道:“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如今我只能说,我没有亲自留下来与敌周旋,把生的机会给了自己,这是我的羞耻!”
“报告!我有话要说!”张贤猛地举起了手,对着审判长喊着。这一次,他学了乖,没有象刚才那样得冲动。
第五十章 会审(三)
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张贤。
审判长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道:“好,你可以发言。”
“谢谢审判长!”张贤有礼貌地向他敬了个礼,走到了证人席上,又看着书记官,见他已经拿好笔,看了看自己,准备纪录了。
“我叫张贤,常德会战的时候,是五十七师一六九团的团长。”张贤先向大家介绍着自己,其实这个审判庭里,很多人都认识他,就算是不认识的,也从身边的人那里打听到了这个小伙子的名字。张贤接着说着:“那天应该是十二月三日凌晨时分,罗师长召集能联络上的营长团长开了一个会,因为城破已久,所以许多的弟兄都散落在城中各处,与敌人打着游击。那时,我们只剩下了西南角的中央银行附近几条街道没有丢,但是工事已经全毁,敌人平推山炮只要一发就可以把我们的防御阵地打飞,天一亮,敌人肯定可以攻下我们最后的防线,而此时,我们连子弹都已经没有了。在这种情况之下,是我建议师长率领大家突围,以保存一点五十七师的精血,不然,等天亮的时候,鬼子发起进攻,我们一定会全军覆没。”
“可是你却没的突围!”审判长打断了张贤的话,这样问着他,在他看来,张贤一定是为了罗达,而主动把罪责揽到自己的身上。
“是的,我没有突围!”张贤道,同时又道:“您听我说完。在会上,大家都同意突围,因为鬼子有一个联队驻守在南城,所以我提出来要有人担当掩护,不然大家肯定过不了江。而且,又因为城中尚有许多走不了的伤病员,所以师长最后决定让副师长、参谋长、我和苏团长带着大家突围,由他留下来断后,我知道,那个时候,罗师长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是我说服了他把我留下来,让他带着人突围去了。”
“哦,你是如何说服罗师长的?”审判长问着。
张贤道:“当时我腿有伤,不能够沾水,便是突围出去也跑不动,很可能会被鬼子抓住。”他说着,笑了一下,又道:“另外还有两个原因,其一,如果是罗师长能够亲自率部突围出去,还可以以他师长的身份和声望来收拢那些被打散的士兵,单单是这一点上,我们谁做不到。其二,如果罗师长突围出去,只要尽快地找到我们的援军,就可以马上打回来,以他的身份,相信友军怎么也要卖些面子,这又是我们做不到的。”
审判长点了点头,道:“你这三条理由也算说得过去,要是我是你的师长的话,我也会安排你留下来。只是你可知道,留下来的人多半是没有生的希望的。”
张贤点了点头,同样有些苦涩,他想到了自己的那些战友,如今,在常德的公墓里,还埋着司马云、常立强,以及那些和自己曾同甘共苦的袍泽们。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张贤悲泣地念着,忽地抹掉脸上的泪水,抬起头又朝审判长笑了笑,接着道:“其实常德看似死地,却也成了生地。若不是罗师长率部突围而出,鬼子又怎么会这么轻易撤兵,只留下不到一个大队来驻守呢?他们在攻克了中央银行以后,都以为城里已经没有了大规模的抵抗了,以为国军已经跑了,所以便大意起来,这也就让我们这些残存于废墟之下的人得以喘息。我能带着三百多的伤兵奇迹般得生还,其实还是因为罗师长率部突围的结果。”
审判长点了点头,众人也都点了点头。
“至于丢弃伤兵,那些伤兵都是自愿留下来的。”张贤悠悠地道:“他们和我一样,知道自己走不动,又怎么忍心来拖累那些本来可以活着冲出重围的弟兄们呢?左右是一个死,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们大家都已经抱着了必死的决心。这不能怪罗师长。”
审判庭上一片安静,所有的人把目光投向张贤,他还在笑着,可是,脸上挂着的泪水却清晰可见。
良久,审判长才回过神来,又问着罗达:“罗师长,虽说你们五十七师打得惨烈,而且许多人都很英勇,可是还是有人举了白旗,向敌人投降,这你又作何解释?”
罗达怔了怔,有些不信地摇了摇头,肯定地道:“不会,五十七师是虎贲之师,所有的人宁愿牺牲自己,也不会投降敌人,便是身负重伤,被敌人抓住,他们也会拉响最后一棵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
“我相信你们虎贲之士大部分人都是好样的,可是,我们在调查的时候,还是发现了有向敌人投降的,这让委员长很是生气,我也认为这太有损我军形象,你作为师长,不能够身先士卒,而又至属下在大战中投降敌军,当是治军不严,你有何说?”
罗达沉默了片刻,脸上已经有了一丝怒容,但还是平静下来,问道:“我想知道是哪个人投降了敌人?如果您能告诉我,我当感激不尽,就是死了,我也不会遗憾。”
不仅是罗达,包括张贤和苏正涛,庭上所有五十七师的人,都很想知道这个胆小鬼是谁,竟然可以用这种恶心的事来玷污虎贲师的荣誉。
审判长看了罗达一眼,拿起了桌上的一个卷宗,翻了几页,看了看,又抬起头来,问道:“你们五十七师有没有一个姓常的营长?”
“常立强?”不仅是罗达,但是张贤与苏正涛都脱口而出。
“怎么会是他?”罗达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谣言!”张贤不由得叫了起来。
“张贤,我还没有问你话。”审判长不高兴地提醒着他。
张贤这才反应过来,再一次举起手来:“报告,这件事我最清楚,我请求发言。”
审判长点了点头,道:“好,准许你发言。”
张贤看了看五十七师的弟兄,又看了看自己的师长,这才痛声道:“常立强营长是五十七师的英雄,如果我说如今在座的所有五十七师的兄弟都不如他壮烈,这一点儿也不为过。包括我在内,与他比起来,我只能自愧不如。他根本没有投降,也从来没有投降。当时,是他从天主教堂里救出了被鬼子俘虏的官兵,鬼子抓住了天主教堂里避难的百姓,逼他现身。”他说着,把当日的情形如实而详细的说了出来,庭上又是一片地静寂,人们都竖着耳朵听着他动情而又悲愤地讲述着,仿佛身临其境一样。“常营长虽然被鬼子押走了,但是他换来了老乡们的安全。既然你们能够调查出常营长,为什么不能够再深入一下,去问一问究竟?如果不相信我的话,当时还有许多人可以作证,四十四军的钱雄风营长就一直和我躲在后面看着,还有天主教堂的王神父,对了,还有两位美国的记者,当时他们都在现场。我不知道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颠倒黑白的事,明明是白的非要说成黑的,明明是对的却非要说成是错的。就算我们不去追认他英雄的称号,也不能把屎盆子往一个死者的身上去扣,我们怎么能够……?我们怎么能够对得起那些死去的英灵?”
张贤的话,说到后来,却有一些愤怒了,可是也显然让审判长下不了台,审判长咳嗽了一声,不自然地道:“你说的这些,我自然会再去调查。”
“在这里,我想与在座的各位讲一讲常营长是怎么牺牲的!”张贤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依然悲愤万千:“我们联合驻守太阳山的川军夜袭了鬼子的兵营,鬼子一个联队长押着常营长逃到了一处湖堤上架设阵地,我们与他们对峙僵持着,谁也消灭不了谁。也就是这个时候,常营长看准了机会,一头将鬼子联队长撞倒,两个人一起滚下堤坡,他的双手还被敌人捆着,便是这样,他还是一跃而起骑在那个鬼子的身上,用他的头撞击着鬼子的头,我在老远都可以听到他头骨破裂的声音,这是何等得英勇。但是,最终,那个鬼子掏出了枪,子弹从他的下颌直贯入了他的大脑。常营长牺牲的时候,我就在他的旁边,我没有听到他一句的豪言壮语,可是他用他的行动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他就是五十七师的英雄,他无愧于我们的人民,无愧于我们的祖国!”
他说得泪流满面,情绪激动,而听的人何尝不也是这般。
※※※
审判还在进行着,但是时间却过得飞快,在中午的时候,审判长宣布休庭两个小时,等大家吃完饭后,下午继续进行。
罗达又被押上了囚车,他在这里的审讯已经结束,下午的时候并不需要他再出庭。而下午要进行的将是证人的证供。
当罗师长被押着再一次走过张贤身边时,他们的双目再一次交织在了一起,依然无言,却依然是泪眼相对。
人世间,最悲伤事的并不是死亡,而是这比死亡还要难熬、却又无处渲泻的愤怒。
第五十章 会审(四)
中午休庭的时候,张贤还想与苏正涛、王辉等故交叙旧,却见坐在审判长身边,同为审判员的郑青山走了过来。此时,这个郑青山是军统里的二号人物,因为这一次又跟着委座去了开罗谈判,很得委员长的欣赏。张贤在昆明政治学校培训的时候,他本来就是张贤的老师,又是王金娜的世伯,所以在张贤一到重庆的时候,就不得不去拜访了一番。
见到郑处长过来,张贤停止了与苏正涛的谈话,转而面对这位长辈。
“张贤,我们一起去吃顿饭。”郑青山邀请着这位侄女婿。
张贤想要推脱,却见苏正涛先道:“你去吧,王军长已经为我们订好了饭店,就在附近。”
张贤只得点了点头。
跟着郑青山出了审判庭,他们来到附近的一个小火锅店,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坐下来,当然是郑青山请客,也自然是要了一份重庆火锅。因为下午还要开庭,所以两个人也只是吃饭,没有喝酒。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说着话。对于这次的会审,郑青山并没有隐瞒,虽然所有的人都很同情罗达,但是委座已经是下了决心,定要用这件事来惩罚胆敢败退的军官。而且,在中央训练团开幕仪式以及陆大第六期特别班的毕业典礼等许多重要的、公开的场合之下,委员长都发下了狠话,并当众宣读了准备枪决罗师长的命令。之所以又要发到军法执行监察部来审判,还是因为孙仲、王辉等人的极力维护,毕竟,要判处一位将官有罪,还必须要经过军法部的会审。
“您觉得罗师长会被枪决吗?”听完郑处长的介绍,张贤不由得担心地问着。
郑青山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难说呀!大家都看得清楚,可是只有委员长死抓不放,所以下面的人也不好办呀!”
张贤咬了咬唇,有些不解地问着:“委员长为什么非要罗师长死呢?”
郑青山看了他一眼,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道:“其实,这是多方面纠合在一起的结果。有人称罗达道德败坏,纯恃是天子门生的身份,所以才敢弃军潜逃。但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这其实根本说不过去。能在常德坚守十六个昼夜,为友军创造了取胜的良机,这份战功是显而易见的。而且,正是因为你们五十七师的强韧抵抗,所以才使得我们在收复常德的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只是,常德失守,让委员长丢尽了面子,他必须要找一个责任人来扛罪。更何况,这次会战的惨烈,有三位师长先后殉职,你怎么可能想让天下人对此事不闻不问呢?”
张贤无言以答,在这里,郑处长分析得已经很透彻了,也就是说这次会审不管结果如何,必须要有一个人出来,为委员长顶罪。
见张贤默不作声,郑青山又叹着气,悠悠地道:“张贤,你到底还是涉世不长,这里面有许多的事不是你一时冲动就可以解决的。刚才在会审的时候,我见你一直在为罗达开脱,而把许多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拉,虽然你很讲意气,但是也不要把自己陷入了泥潭中,到时不能自拔,你毕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张贤知道,郑处长这一次单独把自己叫过来,其实就是要对自己说这些话。能对自己说出这一番话来,说明这个郑处长还是把自己当成了至亲的人。
“谢谢您的提醒。”张贤感激地道,但是同时又道:“其实,我只是但求问心无愧,人,还是需要凭着良心生活在这个世上,不然,就与行尸走肉一样了。”
听到张贤的话,郑青山知道自己无法劝动这个执拗的小子,当下便不再深说。
在饭吃完后,郑处长和张贤走出小店,一边走一边问着他最近的生活,陆大的学习如何?张贤都一一作答。
很显然,郑处长也听说了陆大的学员与军统的特务之间发生的冲突,所以很是关心,于是,张贤便将那日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他。当听到雷霆这个名字的时候,郑青山不由得怔了一下,又向张贤打听着这个学员的情况。张贤也没有隐瞒,还是老老实实的告诉他:“这是一个很有血性的人,他是土木系出来的,所以总以土木系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