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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团山堡的团山河谷两岸原本只是荒地,杂草丛生。后来走的人多了,自然也就走出了好几条路来。
大冬天爱往这走的,自然也就只有情侣了。
河边芦苇荡中,朝鲁和百灵坐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朝鲁怔怔地看着冰冻的河面,似乎在想着什么要紧的事儿。
百灵有些不高兴了,嘟起了小嘴:“喂……朝鲁!你都发呆了小半个时辰了,想什么呢?”
朝鲁被百灵的话打断了思绪,皱眉道:“你说什么……”
百灵眉头蹙了起来,没好气地道:“哎哎呀,你去了一趟京师,回来整个人都变了!莫不是……莫不是看上哪个大姑娘了?”
朝鲁脸顿时红了,连忙摆手道:“哪能呢?!我朝鲁是那样的人么?”
百灵眨巴眨巴眼睛,一本正经地道:“我看你就是!”
“别闹!我在想张大人的事儿呢……”朝鲁瞪了百灵一眼,似乎有些生气了。
百灵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感觉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朝鲁又开始发呆了,愣愣地看着河面……
百灵气得浑身发抖,正想站起来离开之时,朝鲁说话了。
“百灵,你说张大人为什么对我们蒙古人这么好?他在京师被扣上了私通北虏的罪名,下了死牢呢!后来好不容易出来,连官儿……唔……”
张力被罢官之事,朝鲁作为亲随还是知道的,然则这已经是团山堡的最高机密……张大人说过,这事儿小老百姓越晚知道越好,要朝鲁等人管好嘴巴。
朝鲁连忙岔开了张大人丢官的事儿,接着道:“刚才我是胡说八道的,张大人因为对我们蒙古人好,所以受了一些恶人的污蔑。百灵,你说说看,张大人为什么这么做呢?”
百灵见朝鲁果然是在想张大人的事,而不是想自己虚构出来的那“京师中的小娘子”,立刻转忧为喜。
百灵思忖片刻,看了四周一眼,确定没人之后,才,恐怕张大人是看重你们蒙古人的骑术,想效仿那个姓袁的什么官儿来着……”
朝鲁在草原长大,一直都生活在最底层,又怎么可能知道袁崇焕?
“姓袁的?”朝鲁皱起了眉头,似乎在脑子里努力检索着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百灵点点头,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听说那个姓袁的官儿手下,有个叫满桂的大将,后来还做到总兵官了呢!那满桂便是你们蒙古人,麾下有五千铁骑……”
朝鲁人比较直,却也不傻,很快反应了过来:“百灵,你是说张大人有意借重我们蒙古人,组建一支骑兵队伍?”
百灵微微一笑,纠正道:“不是我说的,我一个小娘子心里哪有这般见识?都是堡民们私下议论,我听来的。”
张力先前因为摊子太小,区区一个团山堡而已,也就是个小军屯,也不可能大讲特讲什么“民族政策”。
他对汉人蒙古人一视同仁的态度,让堡民们起了各种各样的猜测。
毕竟古代很讲究一个“华夷之辨”,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类的,张大人如此行事,自然是有某些原因。
而袁崇焕手下大将满桂正是蒙古人,而且官位很高,领着一支战力强悍的骑兵队伍。所以堡民们经过各种猜测,最后一致认定,张大人这是在“拉拢”蒙古人,是要效仿袁崇焕建立蒙古骑兵队。
朝鲁此刻听百灵这么一解释,顿时觉得豁然开朗!
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
这话朝鲁虽然说不出来,但是道理他懂。
朝鲁脸色有些潮红,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反正以前自己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在张大人治下的团山堡活得有尊严,那便为张大人效死!
朝鲁嗖地一声站起来,从大石头上跳了下来,面向西北跪下,朗声道:
“长生天在上,我朝鲁今日发誓甘愿为张大人效死!以后如有贰心,必定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百灵被朝鲁的举动惊呆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嘴巴张得老大,好半天都没有合上……(。)u
第305章 “皇太极”()
沈阳城犹如一个大大的“回”字,分为内城和外城。@@,
内城大家都懂的,自然是八旗大老爷们住的地方,自然宫殿也是修建于此。
沈阳被称作盛京,那是金国天聪八年,也就是崇祯七年的事儿,离现在还有一年。
内城皇宫中的崇政殿是后金大汗处理政务的地方,它修在一丈多高的高台之上,是五间硬山前后廊式建筑,在东次间开门,寝宫和宗教祭祀连在一起。
崇政殿西屋内三面火炕和火地,窗从外关,烟筒设在后面,这是女真建筑的特点。
西屋内靠北的火炕之上,坐着一名四十岁左右,身穿明黄色五爪团龙袍的中年人。
此刻他正微眯着双眼,似乎在想着什么要紧的事情。
他,就是金国大汗,黄台吉。
他孙子的孙子乾隆皇帝跪舔“英明神武”的祖宗时,将他的名字改为“皇太极”。
不过他现在既不是皇帝,也不会打太极,只是金国大汗而已。
说起他的名字也是相当悲催……明代时,蒙古人将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成员称为台吉,极有可能是汉语“太子”的音译,其中地位较高的称为“珲台吉”或“黄台吉”,大概是汉语“皇太子”的音译。
也就是说,这位大金国的大汗……至少文献上没发现本名是什么。
他的名字在明代也有翻译成“洪太主”、“红歹是”之类的,实在不怎么文雅,还是称为黄台吉好一些。
否则一不《鹿鼎记》里的神龙教主洪安通混为一谈了?
至于“红歹是”……卖糕的,这尼玛是名字?
怪不得崇祯朝大明称呼这位鞑子酋长为“奴酋洪太”。这也是有原因的……
黄台吉南边躬身立着一人,这人三十多岁模样。长相稀松平常,只是身材微微有些发胖,看起来保养得还算不错。
此人身子深深地弯了下去,一脸恭敬之色地等着大汗说话。
没过多久,黄台吉睁开了眼睛,看了那人一眼,淡淡地道:“范文程,你说说现在宁远的形势,我大金国有可乘之机么?”
范文程神色一凛。脸上又增添了几分摇尾乞怜的神色。
他并不立即回话,而是要装模作样地思索一番才好。
范文程万历年间在沈阳县学考取了秀才,时年十八岁。估摸着是辽东的考试太难,亦或者这位哥们孔孟之道还没学到家,反正愣是没考上举人。
正郁郁不得志之时,野猪皮努尔哈赤的八旗军攻下了抚顺,范文程与哥哥范文寀顿时喜出望外。
大明朝门槛太高,凭范文程的八股文水平,这辈子也别想做官……连个举人都考不上。又怎么考中进士当官呢?
范文程主动求见努尔哈赤,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二鞑子谋士”。
黄台吉登上金国大汗宝座之后,由于手下多是些通古斯野人……诸如莽古尔泰、鳌拜之流,打仗挺猛。耍阴谋完全不在行。
范文程好歹也是大明朝的秀才出身,这些权谋之术那是比女真人懂得多得多,所以他深受黄台吉赏识。但凡讨伐明朝的策略、策反明朝官员、进攻朝鲜、抚定蒙古、国家制度的建设等等。黄台吉都要他参与决策。
经过伺候两代金国大汗的磨练,范文程的权谋之术。已经是无师自通,相当牛叉了。
低头思索了好半晌之后。范文程将头抬了起来,朗声道:“大汗,现在宁远一片糜烂,正是咱们大金国进攻广宁的最佳时机!”
黄台吉眉头皱了起来,这不是屁话么,三岁小儿也知道的道理……
宁远乃是明金交战前线广宁的后方,后方不稳,广宁可就好打多了。
范文程眼瞅着大汗神色不对,连忙补充道:“大汗,现在是冬季,咱们无法出兵呀!这才是现在最大的问题,若是明狗很快安抚了叛乱,咱们又要面对广宁城铜墙铁壁一般的城防和那些红夷大炮了!”
范文程这声“明狗”叫得相当自然,俨然他并不是出生在明朝境内,而是来自穷山恶水的女真人老巢赫图阿拉一般。
黄台吉见范文程说到了点子上,顿时“於我心有戚戚焉”,学着他最爱看的“兵书”《三国演义》里面的词儿,说了一句:“如之奈何?呃,不,计将安出?”
范文程微微一笑,似乎天下尽在他掌握一般,摸了摸颌下的胡须,缓缓地道:“疑兵之计!”
黄台吉一声惊呼:“疑兵之计?!”
范文程重重地点了点头,微笑不语。
黄台吉是个聪明人,立刻检索起大脑里全世界最牛逼的“兵书”《三国演义》里面有没有“疑兵之计”的桥段。
想了半天,貌似只想出诸葛亮使空城计那一回,不过却与现在这情况也对不上呀!
虽说剧情对不上,但是黄台吉毕竟也是打老了仗的人,很快便明白了范文程的意思。
黄台吉有些迟疑地道:“范先生,你的意思是派一只偏师,开到广宁卫去虚张声势,让祖大寿不敢妄动?”
范文程点了点头,一副皇上英明……啊,不……大汗英明的神色溢于言表。
黄台吉脸色有些难看,皱眉道:“我大金国勇士从来没有冬天出征的道理,若是本汗强行让勇士们出征,恐怕会怨声载道呀!”
在努尔哈赤时期,金国实行的是“八旗议政”制度,也就是说国家大事并不是大汗一个人说了算,八旗旗主也是有很大发言权的。
黄台吉毕其一生,出了猛打明朝这只落水狗之外,做得最重要的一件事儿就是中央集权。
不过在崇祯六年,显然黄台吉对金国的控制还远没到如臂使指的地步,他还是有很多顾虑的。
范文程将黄台吉的神色尽收眼底,向来以“大金国诸葛亮”自居的他,又岂会不明白大汗的难处?
范文程微微一笑,朗声道:“大汗,这次无需八旗勇士们出征,只派汉军旗去即可。”
“汉军旗?”黄台吉猛地一拍大腿,从火炕上站了起来,眼中露出激赏之色,“范先生此策甚佳!汉军旗,就是汉军旗出征了!”
范文程一脸自得之色,显然他已经算准,只要不动八旗勇士,而是让二鞑子汉军旗去广宁城下喝西北风,与大汗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既然已经议定了此事,黄台吉心情大好,笑着道:“范先生不愧是本汗的诸葛孔明呀!”
范文程一脸恭敬之色,谦逊地道:“奴才不敢当大汗谬赞!”
黄台吉连连颔首:“当得,当得……”
明朝的文官绝对不会自称“奴才”,只有太监才这么自称;金国么,不管你是什么尚书侍郎,就算是几百年后的曾国藩、李鸿章之流,见了鞑子皇帝也是必须自称奴才的。
……
大明崇祯六年正月十五。
今日是元宵佳节,整个团山堡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上午张力在大校场出席团山军元宵庆典,与官兵们一起吃过午饭,这才回到巡抚内宅。
对于这次的庆典,张力颇为重视,还专门让柳如是带着团山堡医馆护士队的小妮子们编排了几曲歌舞,在庆典上表演。
文艺工作向来都是军队宣传的一个重点,在张力心中,最适合柳如是的位置不是护士队长,而是“总政歌舞团”……啊,不……“团山军歌舞团团长”。
以后自然是要编排什么《白毛女》、《红灯记》之类的歌舞,不过那些还早,现在先提前露上一手,让官兵们知道张大人是很看重“与官兵同乐”的。
从大校场抽身离开之后,张力先去给母亲请过安,然后径直来到了高干病院。
说是高干病院,其实也就是一个独门独院的小院子而已,坐落在团山堡住院部的西边。
现在里面只有一个病人,那就是若晨。
母亲宋秀娘本也没有什么病,就是受了惊吓,经过这些天张力的悉心治疗,已经痊愈了。
高干病院中的护士们眼瞅着张大人来了,自然很识趣地避开,迎接完张力之后便在院子外面等候差遣。
张力大步走进了若晨的病房……院子西边的一间偏厢房。
病房中炉火烧得很旺,窗户开了一道缝,并不会出现什么一氧化碳中毒的情况,这自然也是张力的吩咐。
张力来到若晨的病床前,给若晨把过脉以后,又施展了天眼之术,看了看她脑部的淤血情况。
还是那样,淤血并没有减少……唔,也可以说淤血并没有增多,病情稳定……
张力皱着眉头,坐了下来,陪着若晨在床前说着话儿。
“若晨,你知道吗?今天团山堡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庆典活动呢!”
“如是那小妮子真真是文艺天才,一曲《牡丹亭》唱罢,官兵们激动得稀里哗啦……”
“唔,还有木头!木头你知道吧,先前也只是个小兵,现在升了把总。他有个未婚妻叫齐英,这次也在台上表演,木头那大呼小叫的样子,你看了肯定会哈哈大笑!”
“……”
“这些都是好有趣的事儿……若晨,你听得见吗?你说话啊!”
病房中除了张力的声音,在没有任何声响。
张力抬起头来之时,脸上没有半分欢喜,只有两行清泪……(。)u
第306章 议和()
团山堡议事大厅。
今日斥候队长夜生来报,广宁卫发现了建奴的军队,整个团山堡顿时紧张了起来。
张力高坐在主位之上,扫视了济济一堂的团山堡众将官一眼,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夜生身上。
张力有些疑惑地问道:“夜生,广宁卫突然出现的建奴军队是怎么回事?鞑子不是冬季都不会出来作战吗?”
夜生上前两步,朗声禀报道:“大人,建奴的斥候非常厉害,咱们团山军斥候靠近不了,只能远远打探。”
张力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毕竟斥候要求极强的单兵作战能力,特别是对骑术、射术要求极高,这些都是鞑子的长处。团山军斥候对付明军还可以,对付鞑子可就有些吃力了。
夜生见张大人没有责怪的意思,于是接着道:“那支建奴军队人数约在万余人上下,他们行军到广宁卫城五里之外便安营扎寨,似乎并不打算攻城。”
张力眉头皱了起来,一脸的疑惑之色。
是啊,冬季出兵本就补给困难,加之又是攻城,怎么想建奴都没有胜算。
想到此处,张力问夜生道:“鞑子安营扎寨之后,有何动向?”
夜生思忖片刻,沉声道:“鞑子大肆派出斥候,咱们的斥候无法靠近,不知道他们的具体情况。不过鞑子只派出斥候,大军却并没有动,委实让人捉摸不透……”
不光夜生捉摸不透头,连张力也有些搞不懂了:大冬天的鞑子不在沈阳“猫冬”。跑到广宁城附近来干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万余鞑子的话。那战斗力是相当恐怖的,至少祖大寿在广宁的六万大军不敢出来野战。
鞑子不是号称“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么?祖大寿跟鞑子打了一辈子仗,就是给他十万人,他也是不敢出来野战的。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鞑子这万余人想要攻破广宁城池,那也是绝无可能的。
祖大寿凭借坚城重炮守城,鞑子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过祖总兵那是绝对不会出乌龟壳一步的。
张力一抬头,忽然看见高元良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张力知道他有话要说,于是开口问道:“元良。你有什么想法?”
高元良皱了皱眉头,沉声道:“大人,属下琢磨着这事儿恐怕有些不寻常。建奴冬季出兵实在是太过诡异,他们也不可能攻下坚城,徒增自己的消耗罢了。不过建奴将大军开到广宁城下,祖大寿可就不敢动了!祖大寿的广宁军不敢动的话,咱们团山堡岂不是就非常安全了?”
大厅内众将都不住地点头,潘霸天一拍大腿,有些错愕地道:“大人。难道建奴发了好心?帮咱们牵制祖大寿?这……”
张力眼中精光一闪,淡淡地道:“建奴当然不会发好心!建奴是怕宁远不够乱,咱们太快被祖大寿剿灭!”
顿了一顿,张力意味深长地看了众将一眼。哈哈笑道:“真是没想到啊,建奴居然也挺有大局观的,知道宁远越乱对他们越有利!”
众人恍然大悟。不过高元良却是早就看出来了,所以先前才有那迟疑的神色。
高元良皱眉道:“大人。依属下之见,虽然现在团山堡暂时安全。不过等开春以后,恐怕建奴会大举南下!”
高元良这话一出,先前还有些沾沾自喜的大厅内众将,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确实,鞑子并不是什么善茬,他们现在不让祖大寿平定宁远的“叛乱”,正是为了开春来个一窝端!
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凝重的神色,齐刷刷地将目光看向了张力。
张力沉默了,若是建奴南下,团山堡确实很难办。因为现在自己的势力除了团山堡、宁远中右所、宁远后屯卫等坚城之外,还有大量的小屯堡。这些小屯堡可谓不堪一击,肯定会被鞑子洗劫。
鞑子长期以来在辽东不就是干的这个事情么?那几座坚城他们没有办法,可是坚城之外的广大村镇屯堡,那就几乎是砧板上的肉一样。
众人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张力思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谈判。
不是与鞑子议和,是与辽西将门谈判。
当然这一次不可能再亲身犯险,毕竟祖大寿也不是什么好鸟,保不齐自己送上门去,他就一刀将自己咔擦掉了。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扯什么民族大义,告诫祖大寿不要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那简直是书呆子才能做出的事情。
与祖大寿议和只需要说一件事……航行自由,啊,不,那是美帝在南海找的鸟借口……需要跟祖大寿谈的是广宁军和宁远军的军需粮饷任由其通过!
现在宁远南部尽数落于自己之手,等于切断了广宁卫和宁远卫城的后路,也就是补给通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毕竟地理位置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宁远正好夹在山海关和广宁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