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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滢怔忡地听着,并不言声,却缓缓抬头,望向天上月。
月悬空、风卷云,星粒子贴在云后,随风云聚散,若隐若现。
她觉出一种茫然。
时间与空间,前世和今生,在她的身上,早就不再是经纬分明的线,而是绕作一团的乱麻。
她的来处,是她最大的秘密,亦是她最大的迷惑,每每思及,总不免要发出那千古一问:
我是谁?
是二十一世纪福利院中的孤单少女?
是上一世逼仄小院儿里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富家千金?
还是抽着烟斗破案无数的侦探先生?
抑或是此际于十里长亭之外、与人夜话的侯门贵妇?
这许多个她里,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陈滢不知道。
那一瞬,她如同置身于浩瀚宇宙,苍茫、辽远、空寂,俯仰之际,不知来处,亦不见去所。
一粒微尘而已。
“我吓着你了么?”吴太妃端详着陈滢的面色,轻声问道。语声中,多少含了一分关切。
一刹时,眼前场景忽变,弯月当空、烟柳芳草,足底是坚实的大地,承载着、托举着,让陈滢自轻微的失重感中回过神。
她敛住视线,侧首向吴太妃投去一瞥。
极淡的一缕眼风,不见情绪,一如她平素的模样。
吴太妃见状,低低一叹:“唉,这却是我的不是,这人年纪一大,说话就有些颠倒,不怪你如此,我自己也觉得面目可憎。”
口中说着致歉之语,然她看向陈滢的眸光却极深,似在试探、又似笃定:“我就是觉着有点儿奇怪罢了。那什么女校啊、女医馆啊、庇护所啊,还有你的那些课本儿,我活了这么久,真是头一次见。”
陈滢向前踱了两步,面上神情淡极近无:“只是突发奇想罢了,我做这些的目的,也不过是想为这世上受苦受难的女子们,寻一条活路。而娘娘问的那两个问题,请恕我愚笨,我没听明白。”
“哦……是么?”吴太妃喃喃地道,转开眸子,面上有着一闪而逝的失落。
陈滢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于是,心底再生异样。
而随后,吴太妃便又擎出笑来,挥了挥袖,好似挥去心底的某些念头:“好罢,还是我过于穷根究底了,倒真成了那碎嘴的老太婆,你们年轻人自是不喜的。”
“我并没有。”陈滢温和地道。
吴太妃轻笑,自袖中抽出一方镶银边儿的锦帕来,掩了半面道:“你这孩子,惯会说话哄人,我可不信。”
这一刻,她又是方才那洒然从容的模样,再无丁点失落,只笑问:“虽则你不愿说,我却还是想与你多聊两句,却不知你可愿听?”
陈滢点了点头:“我自然很愿意倾听。”
“那就好。”吴太妃眯着眼笑,指尖摩挲锦帕上的银边儿,轻声地道:“这话憋在我心里好些年了,如今见了你,倒觉得一见如故,好像认识你很久了似的。”
陈滢默然无语,吴太妃似也不需她作答,弯眸问她:“好孩子,你且猜一猜,我在这大楚活了多少年了?”
陈滢一怔。
元嘉帝祭文中说得明白,吴太妃“享年”四十八岁,亦即是说,她在大楚生活的年头,也就这么多。
可是,她此刻却把这件举世皆知之事,当作问题提了出来,那便表明,答案绝非“四十八年”。
念头才一转到此处,陈滢的耳边,便响起了一阵轻笑。
恰此际,有风拂过,草叶俯仰,声息不绝。
而那甜美沧桑的语声,便是和进其中的一段乐韵,字字句句,皆作清响:
“细细算来,我在大楚朝活过的年头,恰是一百四十八年。”吴太妃道。
“呼啦啦”,大风骤然转急,直吹得柳条狂舞,芳草时起时伏,满世界都似因了这话声而变得躁动不安。
陈滢抬起头,一脸地不敢置信。
一百四十八年?
如此漫长的光阴,又岂是一生一世能够达成的?
“加上这一世,我总共活了七世。”吴太妃叹息地道。
这一刻,她并未去看陈滢,而是凝注着那一轮弯月,目色迷离,似瞧得痴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方转首扫了陈滢一眼,美目弯了弯:“你好像并不是特别吃惊呢。”
陈滢没说话。
有时候,沉默是最好的答案。
“所以我就说呢,怎么陈家就突然冒出来个这么聪明的小姑娘。”吴太妃笑道,很欣慰的样子。
“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这七世的经历,便是促使你创立风骨会的契机?”陈滢没接她的话,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吴太妃想了想,颔首一笑:“是的,我之所以兴办风骨会,确实是因了在前六世里,我实在看够了那些所谓所天子的嘴脸,亦深深地觉得,将江山社稷、百姓存亡系于一人之身,委实太需要运气,也太不稳妥了。”
她摇着头,面上是浓浓的不以为然,甚而还有几分鄙夷:“‘变家天下为均天下’、‘以人治莫如以制治’,此二条,便是我风骨会之要旨,亦是我六度死生、读史百遍、痛定思痛后得出的结论。”
陈滢张大双眸,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变家天下为均天下?
以人治莫如以制治?
她再未料到,在封建君主制的大楚朝,在这个三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古代时空,竟得耳闻如此先进、如此前卫的zheng治观点。而相较于吴太妃的七世重生,这近于谋逆的言论,才更令人吃惊。
第710章 国破身亡()
说起来,风骨会的所谓heng治纲领,陈滢此前并不了解。
这个组织太低调、太神秘,便连康王余孽对其亦知之甚少。
而此刻听得吴太妃所言,陈滢不免生出怪异之感。
就连她这个来自于二十一世纪之人,尚不敢兴起如此大胆的念头,每行一步皆谨小慎微,生怕蝴蝶的翅膀扇动起狂风暴雨,而风骨会,却走在了她前头。
沉思良久,她忍不住问:“我可以问问您那六世的经历么?”
身为土生土长的大楚人,吴太妃的某些理念,委实太过超前,陈滢认为,这必与那六次重生有关。
“便是你不问,我也要说的。”吴太妃笑道,转眸四顾。
烟柳笼月,林中间错着几方木墩并石案,月光下瞧来,那案上还划着棋盘格儿,许是怕送行太过无聊,遂有了这供人手谈、小憩之处。
随意择一方木墩儿坐了,吴太妃仪态万千地单手支颐,倦懒一笑:“这说来却长,我乏得很,且容我歪着说话。”
“您请随意。”陈滢亦在对面落了座,微微欠身:“对不住,出来得有些急,没备茶水,要不要我去外头车上说一声儿?”
吴太妃便摆手笑:“用不着如此麻烦,我还没那么金贵,熬的苦日子加起来也有三、四十年,吃不上饭的日子也是有的,这些又算什么。”
陈滢转念一想,便也释然。
不说前世,只看今生,吴太妃也是在冷宫里熬过的,缺吃少穿想是常事,且若她耽于享乐,便也不会以死遁之法,离开带给她无上尊荣的皇城。
“说来却也有趣儿,我那前六世,每一世皆活不过三十五岁。”吴太妃一开口,便作惊人之语。
陈滢此时却已经不惊讶了,只静候她下文。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吴太妃又续:“我记得很清楚,第一世先帝驾崩后,乃是太子即位,改年号为黄龙。太子荒淫无道、残忍好杀,黄龙二年水患,淹死江下百姓近十万,太子却为宠妃修建通天阁,不仅不减税,反倒加重税赋,致使江下数行省百姓苦不堪言。黄龙四年,叛军揭竿而起,一路杀进盛京,太子匆忙南下、偏安一隅。黄龙五年,北疆趁虚而入,大楚国破。”
她闭了闭眼,仿似又看见那国破城空、血溅墙垣的惨况,语声低微:“彼时,我等先帝妃嫔皆于皇觉寺落发出家,北疆军进寺后见人就杀、四处放火,我从后山逃跑,慌不择路,掉落山崖。”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面上浮起无尽苍凉:“那一年,我正满三十五岁。而当我醒来时,却回到了太康二十七年。”
“太康二十七年?”陈滢眉心蹙了蹙:“我记得先帝是太康三十七年驾崩的,也就是说,娘娘是重生到了先帝驾崩的十年前?”
“正是。太康二十七年三月初九,便是我每一回死后醒来的第一日,从不曾变过。”吴太妃唇角轻勾,笑容苦涩:“而这一日,也正是我晋位昭仪之日。
“原来如此。”陈滢点了点头,想要再问她身死之日是否也是一定的,却又觉得,有些不好启齿。
吴太妃却像勘破她的心思,笑道:“重生时是定了日子的,至于死,则不定。除了活不过三十五岁外,我死之时,春夏秋冬皆有,最有趣儿的是第三世,我竟死在了大年初一,你说好笑不好笑。”
她说着便当真笑起来,神情间没有半分不虞。
看起来,她并没有时下那些忌讳,言及生死,亦如述平常。
陈滢颔首道:“我知道了。那么,接下来那几世呢?您又经历了些什么?”
“诸王争霸。”吴太妃淡淡地道,复又挑眉笑:“不是我夸口,若论帝王丑态,举世怕寻不出一个人比我看得更多。”
“愿闻其详。”陈滢道。
吴太妃“嗐”了一声,不大有兴致的样子:“这事儿说起来是最没意思的,提它作甚。”
说着眸光一转,却见陈滢神情专注,正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她忖了忖,遂又改了话头:“罢了,你既然想听,我也不妨说一说。”
她将身子坐正些,面上是戏谑的神情:“便说第二世吧,因知道太子没法子当好皇帝,我便干脆杀了萧氏,就是现在的萧太后,自己爬上后位,想法子把太子给废了,扶大皇子即位。”
她忽似想起什么,抬手向额角轻轻一拍:“啊哟,你小孩子家家大约是不知道的,这大皇子,就是前些年造反的安王。”
原来,安王也曾是某一世的皇帝。
纵使明知那是平行时空之事,陈滢还是觉得,很怪异。
此时,吴太妃语声又响,仍旧在说安王:“安王登基,年号改为永昌。这永昌帝倒也不算太荒淫,唯眼高手低、刚愎自用,龙椅还没坐稳就开始铲除异己。他几个亲兄弟一看不得活,自是一个接一个地造反,自永昌元年伊始,就无一日安宁。”
陈滢闻言,忍不住心底叹息。
封建君主制最大的弊病,便在于个人的权力太大,且没有制约,国家与百姓唯一的希望,便是一代名君圣主。
可是,名君与圣主的产生率,委实太低,这种纯靠老天开出大豹子的制度,经二十一世纪历史验证,是必将走向灭亡的。
思忖间,吴太妃又续道:“却说永昌帝,杀兄弟杀得连国事也顾不上,朝廷内外也不安稳,倒皇派、立太子派、保皇派甚至还有弑君派,直是乱作一锅粥。彼时我头一次发现,所谓君君臣臣,说白了,不过是一些自私自利之辈,我不懂他们的圣贤书都读到了哪里去,就自己去翻史书,结果越看便越是迷糊。”
她自嘲地笑了笑,面上重又浮起苍凉:“永昌四年,因战火不熄,百姓民不聊生,各地便又起了叛军,与皇龙年间倒是如出一辙。便在这风雨飘摇之时,西夷趁虚而入。永昌五年,大楚国破,而我,则死在了皇城大火之中。”
第711章 重生因由()
“再然后,您便又重生了。”陈滢接下话头。
“是啊,又活过来了。”吴太妃笑,目中却无喜意:“这第二回一睁眼哪,我真想一头碰死了事。委实是前头那十五年,我活得太累,为了爬上后位,也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儿,好容易将我觉得还不错的安王扶上龙椅,却不想那也是个混账东西。我真是怕了。”
她摇着头,面容厌倦,又有几许疲惫:“便因了第二世之故,这第三世我便干脆躲开这些事,什么也不管,由得他们闹。是故那一世,我至死也就是个略得宠些的昭仪,镇日里就是读书。”
她扯动唇角,面上重又浮起自嘲的笑:“我花了好些功夫儿,总算把那四书五经通读了个遍,又求那些士家出身的嫔妃给我指点。我就想瞧瞧,读了书、明了理,我还能不能想出个法子来,教我活过三十五岁。”
她轻轻一叹,面上露出一个强笑:“这结果么,自然是我读了十五年的书,想了十五年的法子,却仍旧逃不过一死,也仍旧活不过三十五岁。”
“却不知……那一世是谁做了皇帝?”陈滢微有些好奇。
如此匪夷所思的经历,也就起点小说敢这么写,而吴太妃却是亲身经历,由不得人不好奇。
听了她的话,吴太妃“噗哧”笑起来,将衣袖掩了口,只露出一双弯弯美目:“说来你怕是不信。那一世的皇帝,正是康王。”
陈滢愕然。
康王居然还真当过皇帝?
再下一息,她便又觉啼笑皆非。
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安王与康王这两个造反的,却原来都曾做过几年天子。
“不必说,他也一定不是个好皇帝。”陈滢道。
这几乎是必然的,吴太妃果笑着点头:“谁说不是哪。他还不如前两个呢。前两个好歹还做成了几件事,他倒好,登基次日、大宴群臣,他顺手就把麾下一名将领的媳妇给污了身子,还叫人当场撞见,真真儿的是丢人丢到家去了。”
陈滢愕然抬头。
康王甫一登基,居然就做下这等事?
这也太不堪了。
“那些大臣们便不去管?”她问。
即便是天子犯了错,也必有臣子进谏,至少据她所知,理应如此。
吴太妃将手摆了两摆,轻描淡写地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彼时我已入皇觉寺,每日锄草种菜、挑水砍柴,闲暇时便读书,外头的事情传进来了,我便听一耳朵,没传进来,我哪有功夫去管?”
“原来如此。”陈滢轻声地道,抬手扶案,沉吟片刻,又问:“那位将军却不知又是何人?”
吴太妃单挑了此事说,或许有别的意思。
闻得此言,吴太妃果然又笑起来,赞叹地道:“你这孩子,真真一副水晶心肝儿,我话一挑头儿,你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果然有隐情。
陈滢不再发问,只凝神细听。
吴太妃便道:“说起来,那将领你倒也认识,便是这一世的镇远侯顾乾。彼时他一力扶持康王坐上龙椅,而顾乾的正妻,却是康王这一世的正妃,也就是前些时候死在武陵别庄的那一位。”
陈滢震惊了。
居然还有如此诡异的巧合?
前世纠缠的三人,今生又纠缠在了一起,只是换了身份与地位。
这便是历史的纠错功能?
皇帝不对,换一个?
夫妻配错了,再重新配回来?
“总而言之,康王是个风流天子。”吴太妃摇摇头,对这位皇帝显是很不以为然:“他在位的五年,宫里养的各色伶人、舞伎、歌女诸如此类,加起来也有三、五万,皇城也扩建了好几圈儿,夜夜笙歌、灯火通明,风大的时候,那唱曲儿声都能传到皇觉寺里头去。”
陈滢委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康王予她的感觉,很像前世历史上的某位唐皇,那一位可是梨园行的鼻祖,康王比之于他,也是不遑多让。
“再然后么,康王……哦,他登基后改年号甘露。甘露五年的大年初一,西夷和北疆联军突然杀进京城,大楚国破。而我么……”她笑了笑,露出“你懂的”神情:“我自然又死了。这一回是被箭射死的。”
陈滢凝视着她。
纵已是过去的事,然而,此际听她亲口言说当年数度身死,陈滢还是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悲凉。
死亡的滋味,绝非轻易能够承受。
她自己死过两回,尚且难忘那生命流逝时的恐惧、荒芜与空虚,吴太妃却足足死过六回。
此时此刻,她仍能平静地论及从前,其内心之强大,委实令人惊叹。若换作心志稍弱之人,只怕死过两、三次后,就该疯了。
“那一回睁开眼,听见阿东——就是今儿你瞧见的那个内侍——跟我道喜晋位昭仪,我直是放声大笑。”吴太妃缓缓地道,面上的神情却惘然:“那个时候,我忽然就想着,干脆我把这皇宫给烧了得了,也免得再熬十五年,被不知什么法子给弄死。”
陈滢无声地叹了口气:“若换作我是您,我怕也会这样想的。”
这实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陷入时间怪圈难以自拔、必须以死亡为终点才能重新开始,仅此两点,便足以令人崩溃。
“那你可知,我为何又没这么做?”吴太妃笑看着陈滢。
月华轻浅,她眸中亦似升起一层薄雾,叫人看不出她眼底情绪。
陈滢略一思忖,试探地道:“我推测,应该与您总是重生在同一天有关。”
“正是如此。”吴太妃赞许地点点头,又笑着打趣:“我说,你这么聪明,小侯爷往后怕是要被你欺负死了。”
“那倒也不至于,我很喜欢他的,绝不会欺负于他。”陈滢平静地道。
吴太妃倒吃了一惊,旋即又笑:“啊哟,你们小夫妻可真是好得蜜里调油哇。”
这原也不过闲话罢了,她很快便敛容,重新切入正题:“等那阵想死的念头过去后,我便开始想,何以我总会重生在同一天?这一天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老天爷每每令我于此日醒来,又是不是想要叫我做些什么?”
第712章 早逝皇子()
“那您可及时发现缘由了么?”陈滢问道。
吴太妃便摇头“哪儿那么容易啊?那一天,除了我晋封昭仪之外,另还有几人与我一同晋位。我叫阿东出去打听了半天,直到天都黑了,也什么都打没听出来。”
“那天黑之后呢?”陈滢立时追问。
对她的机敏聪慧,吴太妃已有些习惯了,此时亦不再露出欣赏之色,只顺着她的话道
“说来也真是。天黑之后,阿东从外头回来,言说承平殿——也就是先帝爷看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