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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卫延安-杜鹏程-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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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大勇率领战士们冲出敌人包围圈以后,一直朝东南方向插去。
  他们远远地摆脱了敌人,因为王老虎把敌人背到相反的方向去了。
  他们经过一个个的村子,都不见人影。战争的恐怖不知道把老乡们赶到哪里去了!经过整整一天一夜的激烈战斗,战士们筋疲力竭,两条腿发肿发胀,像有千万条小虫在里边蠕动。口渴、饥饿、疲劳和寒冷纠缠着战士们。眼前,每一个人只想一件事:不管是田野路旁或是泥水中,只要能躺下来睡那么三五分钟,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周大勇突围的时候,一颗重炮弹在他身边爆炸,他被埋在炸起的土里,头上擦伤,昏晕过去。李江国让战士们把他背上走。
  他们朝东南方跑了十多里,看见一个小村子。战士们进村以前,李江国摸进村侦察了一下。村子里没有动静,连一只狗也看不见。他觉得身上寒森森地发毛。猛然,他看见一家院子里的窗子透出微弱的灯光。李江国轻手轻脚地摸进院子,趴到窗户上,用舌尖把窗格的纸戳了一个小洞,便看见:
  炕边上坐一位老汉和一位老大娘。他们旁边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抱个吃奶的孩子。炕角还爬着一个小孩。炕当间放一片门板,门板上躺着一个死去了的女人,脸上盖着纸,旁边点一盏灯。那要灭不明的灯光照着老大娘泪汪汪的眼。李江国布置了警戒以后,把周大勇背到老乡的房子里。周大勇靠墙坐在老乡炕下边的地上,流血和过度疲劳,使他昏迷不醒,脸色煞白。
  缓歇了一阵,周大勇慢慢地醒了。他觉得天也转地也动,眼发黑心发烧,七窍像是冒火生烟。一阵儿,他又感到透进骨头的湿冷,全身发抖,活像打摆子。脑子里乱滋滋的:各种奇怪的形样,片断的回想,互相矛盾而又不分明的感觉。老乡们急急忙忙地帮助李江国把周大勇脸上的血洗了一洗,又给周大勇灌了几口开水。
  周大勇微微睁开眼。他的眼光和李江国的眼光遇到一块了。啊,李江国!世上还有比李江国更亲的人吗?
  李江国要周大勇躺下。周大勇眉头拧成一股绳,表示拒绝。
  周大勇双手撑着地,指甲钻到地里去了。他眼前冒起一团团黑雾,锐利的思想闪过脑子:“我怎么坐在这里?……我的战士多需要我呀……”旺盛的生命力量在他全身燃烧。他睁开眼,直挺挺地靠墙坐着。他觉着,现在最重要的是:直起腰坐正。
  老乡和李江国把炕上那个女人的尸体抬到地上。老大娘打扫炕、铺被子。他们准备把周大勇移到炕上去。
  这会儿,周大勇脑子完全亮堂了,闪上来的第一念头是:
  “王老虎回来了吗?”他问李江国。李江国说已经派人去联络了。
  李江国跟老乡们扶住周大勇的身子,要把他抬上炕去。周大勇摇头,说:“不,我坐在这里蛮好。”
  李江国知道连长的脾气,他连忙撒手站在一旁。可是老汉跟老大娘不撒手,硬要把周大勇抬上炕去睡。老汉说:“唉!
  躺到地下还行?你看,被子都给你铺好啦。”
  周大勇摇头,拒绝人家抬他。
  老大娘没奈何地说:“看你血河捞人的,唉!快上去睡。
  人常说饱肚子不知道饥肚子难,咱们是打上锅没米下的穷汉,晓得人在难中的苦情!快,快到炕上睡!”
  老大娘善良的声音,跟那自己在苦难中还怜惜别人的心肠,使周大勇深深地感动了,但是他仍然拒绝上炕去睡。他望着老乡们那慈善的面容,说:“我,我躺到炕上会把你们的被子染上血的!”他又瞅着李江国那不耐烦的脸色,说:“不能给老乡的被子上染上血!……”李江国着急得眼里直冒火,说:“连长,上山打柴,过河脱鞋,到哪里说哪里的话。你看,现在情况这样紧张,你又成了这个样子……我简直想不通,你——”周大勇打断他的话,艰难地说:“你呀,……同志,这里是‘敌占区’。这里的群众,是从我们身上来看我们党和毛主席的。你这人……”他咬住牙,定定神,又说:“你发什么急哟!……你皱眉眼干什么……”他鼻梁动了几下,嘴边冒出很多汗珠。他闭住眼,头靠着墙,呼吸短促而急迫。他自己的话使自己感情激动。
  李江国急躁地说:“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前,只要你好好的,那天塌下来也不怕了。可是你总不顾自己——”周大勇冒火了:“想自己?值不得。……你……”他咬紧牙,摆过头去,像是对李江国生气,像是满肚子的话无从说起,也像咬牙忍受伤口的刺痛!
  老大娘呆呆地望着周大勇,眼泪涟涟的。过了一阵,她坐到炕沿上,用袄襟擦着眼睛,说:“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惦念我们,还怕我们受扰害。唉!世上总有好人!从古到今,谁替我们的穷日子下泪呢!”
  那位老汉蹲在地上,用旱烟锅在地下敲磕着说:“快睡上去!你再不要说那叫人烂心的话!解放军来我们村,也不是头一回,你何必这么见外呢!”
  周大勇说:“我说不上去,就是不上去。老人家,不要难过……你们的一片好心我知道……穷苦人的一床被子,就是一家人的命!”
  周大勇不停地咬牙,头上流冷汗。他使尽全部力气忍受着身上的疼痛。
  不管老汉怎样制止,老大娘还是抽抽噎噎向周大勇诉说他们的不幸和痛苦。这些哭诉是周大勇听过千百遍的:地租,捐税,支差,抢劫;疾病,没吃没穿;儿子被拉兵,媳妇被强奸死;一生辛勤劳动换来的家业,转眼就被国民党匪徒抢光、烧光……说不尽的艰难,流不完的血泪!
  周大勇把这老乡的房子扫了一眼,就觉得胸前压了一块大石头。老大娘个子矮矮的,瘦得成了一把骨头。她左边的地上躺着那个叫敌人保警队糟蹋死了的女人。炕上坐着的孩子头很大,胳膊可只有大拇指头粗。这孩子看来只有三岁,可是他倒六岁了。炕边坐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她穿着稀烂的衣服,遮不住羞耻。眼窝挺深,脖子上长着的瘿瓜有碗大。她怀里还有个孩子吃奶。孩子挺着脖子拼命地咂,咂一口,那女人就牙一咬脸一抽。周大勇的心在颤动,像是他的心让那孩子咬住了。他想,那孩子一定从妈妈的奶头里咂出了血,因为妈妈身上实在没有养分供给他啊!
  这样日月,一辈又一辈是怎样过下来的呢?周大勇眼前起了一片雾,老乡们的身子变得模糊了,像风地里的草一样在那里晃动。
  周大勇凄然地淌下眼泪!这个房子就是个惨情的世界。目下,自己的伤也好,战士们经过的残酷战斗也好,比起这老乡的饥饿穷困的苦情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周大勇扭过头,背转灯光,说:“江国,让战士们来看看这家老乡的光景……让我们记住这痛苦!”
  李江国说:“连长!不用让战士们来这家看,家家都跟他们一样!”他转过身脸朝门站着,眼泪涌出来了。
  “世上当真就有这一号人!”老乡们望着周大勇。他们也感激,也奇怪。他们祖祖辈辈遇到的就是:欺诈、压迫、饥饿,痛苦,看不见头看不见尾的穷日月!如今,周大勇这些人,跟他们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又素不相识,可是,愿意为受煎熬的穷苦人拿出自己的命来。
  沉默,长久的沉默。可是在这沉默中包含着多少翻腾的感情和心绪啊!
  周大勇说:“李江国,你立刻再派人去找王老虎他们。你动作快点,我简直要急死咯!”
  李江国说:“早派人去了嘛,早派人去了嘛!”
  周大勇问:“马全有、马长胜他们?”
  李江国说:“马长胜和马全有带领战士放警戒去了,三排长在院子里招呼伤员!”
  周大勇问:“现在支部书记是谁?”
  李江国望望老乡们说:“请你们到隔壁房子里坐一阵,我们有事要商量。”老乡们走后,他说:“怎么的,你不记得啦?王老虎担任掩护任务的那会,你指定我代理嘛!”
  周大勇眉眼一皱,伤口越痛心里越躁,他说:“你,你哪里像个支部书记?你像个石人一样站在这里,生怕我死咯!部队伤亡挺大,你还不赶紧让党员们积极行动起来,想必是你有别的好办法!你,你不行,你在情况紧的时候,弄不清自己该干什么!”
  李江国急得用手搓着大腿,说:“连长,你小心伤口。你少说点话好不好?我按你的指示去办就是了!”
  周大勇说:“你给我把支部委员们找来!”
  “他们都在放警戒。连长,情况很紧,干部们抽不出来!”
  周大勇说:“支部委员抽不出来,你把几个党小组的组长找来!快,利索点!”
  转眼间,五个党的小组长拥进房子。他们有的呼哧呼哧喘气,有的担心地盯着连长的脸。
  周大勇扶住墙正要站起来,李江国说:“连长,你躺下!”
  “我不能躺下。没有什么,走开!”
  李江国压住他的肩膀,说:“你,——”周大勇发火啦:“怎么?我负了一点轻伤就哼哼唧唧地躺下?你走开,我要站起来,我要站起来!”
  周大勇用手扶墙站起来。他觉得头有斗大,两腿酥软;眼前旋转起一块块的黑雾。但是,他一看党的小组长们,就感觉到一种力量在自己胸膛里跃动。他说:“你们告诉战士们,我没有挂什么花。头上擦破了点,也不碍事。同志们!我们今天打得很惨。不瞒你们,王老虎他们还没有回来。情况还挺危险。兴许,前头还有更大的战斗。你们都是班排干部的代理人;要是他们当中有谁牺牲或负伤,你们就自动代理。”
  小组长们还是不眨眼地瞧周大勇的脸,只见他鼻尖和上嘴唇的汗珠泼拉拉地往下滚。
  “同志们!共产党员不是平常的人。中国没有他们,中国就要灭亡;劳动人民没有他们,劳动人民就永远不能翻身。他们活会活得很刚强,死会死得很英勇。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对劳动人民负着什么样的责任!”他看着每一个人的脸膛。
  “同志们,要告诉每一个共产党员;紧紧地团结所有的战士,跟敌人拼!多消灭一个敌人,我们整个阶级敌人就少一个。记住这一点就行了。同志们——”周大勇突然扶住墙,李江国连忙抱定他。
  李江国把周大勇抱在怀里,他头靠着周大勇的肩膀哭了:
  “连长!你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周大勇睁开眼,小组长们都走了。他问:“我的话还没说完呀。”扭头看着李江国,又说:“你抱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去找王老虎!你去,你马上去!”
  李江国刚走出门,担任掩护的战士们就回来了。
  周大勇又兴奋又担心,他急需要知道战士们作战的情形。他高声喊叫王老虎,可是院子里一片嚷嚷声,淹没了他的喊声。
  “今天好危险!”
  “危险和胜利总是老朋友!”
  “我算弄清了一个大道理:你越软弱敌人就越欺侮你,你越厉害敌人就越怕你!”
  “今天敌人死伤至少在五百以上!”
  “嘿,烂麻拧成绳,力量大千斤,不要说我们还是人民战士!”
  “看那狗操的怎样给杜鲁门报账!”
  周大勇的心扑嗵扑嗵跳起来,因为在那样多的声音中,他没有听见王老虎那不慌不忙的声音。他从战士们那快活的声调猜想,大概王老虎没有什么问题。他立刻又反驳自己;“不一定,因为没有什么悲痛能够压倒战士们。”
  王老虎没回来,李江国想瞎编几句话,安慰连长。可是他这号人没说过虚,如今刚想到说虚,满脸飞红,像喝了二斤烧酒。平素说话一套一套的,如今连一句也编不圆,他对自个儿生气。好吧,反正自己总要喜喜欢欢的才是,连长的心已经够重了!
  周大勇正在胡乱猜想,李江国进来了。他猛然挺起腰,眼光忽地照射在李江国脸上。他想立刻捕捉住李江国的眼光,从中找到他急切等待的答案。
  李江国侧转脸,避开连长的眼光,好像怕那灼热的眼光把他烧伤似的。
  不用问,李江国想遮掩那撕裂人心的坏消息,可是他那不能自制的丧气样子,把什么都说清了。周大勇心里冰凉透冷,全身的血都凝结住了。王老虎牺牲啦?不能,万万不能。周大勇想问个明白,又不敢问,可是不能不问个水落石出:“老虎呢?”
  “牺牲了!”
  他俩都在努力,不使眼光相遇。很长时间没人说话。沉重的空气在他们四周流动。蚕豆大的灯焰,扑晃扑晃地闪着。
  周大勇问:“尸体呢?”
  “大约是就地掩埋了!”
  周大勇高声大喊:“大约!大约!昏头昏脑的!”
  李江国恨不得长上十张口,他说:“连长,连长!我怎么说好呢?我……连长,宁金山说他们撤退的工夫掩埋尸体……
  黑天半夜看不清眉眼。……”周大勇口里像喷发铅块:“什么?什么?他的尸体会认不出来?王老虎要是牺牲了,过上一千年,人也能认出他的骨头。”他呼吸紧迫。
  李江国搓搓手,摸摸胸脯,说:“反正……反正这一阵我也说不清,我……”还说什么呢?王老虎牺牲,他并不比连长少难过些。
  周大勇背靠墙坐着,眼睛盯着老乡的炕沿。啊,这不是老虎吗?老虎负伤了,躺在一片门板上,满身是混合着沙土的血浆,昏迷不醒……突然,眼前的景象全消失了。周大勇心头涌起毛辣火热的悲痛:“我,我不能把党交给我的战士都带回去!”
  他要出去亲自问问宁金山:王老虎到底是怎样牺牲的!李江国一把拉住周大勇,说:“连长,你不要动,你……”周大勇推开李江国,说:“我的战士,一个一个都倒下去了,我还怕什么?我还——”周大勇扶住墙,走出院子,听见战士们在墙内墙外谈话的声音。他们都谈到宁金山,想必是宁金山在掩护撤退的作战中打得很好;想必是他们当中有些人是宁金山带回来的。可是他觉着,战士们是围在王老虎身边说话哩。王老虎呢,还是笑眯眯地咬着他的小烟锅,蹲在墙边人不注意的地方,悄然地回忆那一场恶战和卑怯的敌人。
  周大勇把和王老虎一块作过战的战士都找来,一个一个仔细问过。他发现他们任何人都不能确切地说出王老虎是怎样牺牲的。战士们带回来牺牲了的同志的遗物中,没有一件是王老虎的。周大勇像作战时分析情况那样,思索了一切细节。一个令人兴奋的判断,投射出一线希望:“老虎可能还活着!”但是又有很小的声音向他说:“王老虎多半是牺牲了!”
  周大勇长叹了一声,猛一跺脚,头靠在凉冰冰的墙上,心里火燎滚油浇:“老虎!你当真离开我们啦?”他感觉到一种肢体被割裂的痛苦。滚热的眼泪呼撒撒地从失血过多的脸上淌下来,淌在满是血污的手上,滴在被子弹打破的军衣上,滴在多灾多难的土地上!
  风徐徐地刮着。天空飘着一块块的黑云彩。簌簌簌的树叶,一直在单调而轻微的响着。路边干枯的蓬蒿,也在无声地摇摆。村外高粱地里是一片蛙声!七
  当天夜里三点半钟光景,周大勇带领战士们向东南方走去。战士们用粗树枝扎了一副担架,要抬他走。周大勇坚决反对。开初,他扶着一根棍子走,走了十来里路连棍子也扔了。
  后半夜,天气挺冷,风在枪梢上呼啸。天像一片大冰凌一样,缀着很稠的星星。星星闪着清冷的光。
  一长溜黑影,沙沙沙地前进。他们带着战斗的创伤,抬着负伤的战友,有时踏着流沙,有时踩着泥水。他们苦战以后,饿着肚子,摸着黑路,顶着星星,披着寒风,艰难地行进,随时准备厮杀。
  周大勇从连队行列边往前走,听见战士们低声地谈着各人在这时光的想法。有的战士说,他饿得肚皮贴住脊梁骨了,特别想吃东西;有的说,他想睡一分钟;有的说,他瞌睡得扯不起眼皮想找人抬杠。
  周大勇说:“同志们,别瞎扯,听我说——”话没落点,尖兵班的代理班长李玉明返回来报告:“发现敌人!”
  周大勇忙问:“好多?”
  李玉明说:“摸不清底,只见七八个影子在村边晃游,像是巡查哨。”
  周大勇一听到李玉明说到“敌人”二字,心里轰地冒起了怒火;胸膛里滚沸着报仇的情绪,身子健壮而有弹性,仿佛从没有负伤也没有昏倒过,更没有连续的苦战过。往日,战士们只有在经过“休整”以后,饱蓄精力出发打仗时,才有这种感觉。
  周大勇让李江国指挥战士们顺一条垅坎隐蔽下来。他坐下休息了一阵,就带领马长胜,马全有到前边去“摸情况”。
  他们,顺一条端南正北的大路朝南摸去。边走边爬,生怕弄出响声。突然,啪嚓一声,马全有摔了一跤。
  周大勇脑子还没转过圈,就把腰里的驳壳枪抽出来了。马长胜踢了马全有一脚,骂:“热闹处卖母猪,尽干些败兴事!”
  马全有蹲在地下,低声骂:“哼,好臭!这些婊子养的国民党队伍,就在阳关大道上拉屎!”
  周大勇脑筋一转,心里闪亮。他让马长胜、马全有再往前摸,看是不是还有屎。
  马全有说:“嗨呀呀,这才是!要再摸两手稀屎,才算倒了八辈子楣!”
  马长胜在马全有脊背上捣了一拳,瓮音瓮气地说:“摸!连长心里有谱儿。”
  他们向前摸去,通向村子的路上都是牛、毛驴和骆驼拉的粪。
  周大勇躺在路边的垅坎下,一声不吭。他折了一根小草用牙齿嚼着,仔细盘算。
  马全有抓了把土在手里搓着,连长这股磨蹭劲,让他急躁。马长胜知道连长在思量事情,就不吱声地又向前摸去,想再找点别的“征候”,他这人表面上看是个粗人,可是素来心细。他摸到一块石头一根柴棒,脑子也要拧住它转几个圈。周大勇筹思:这季节,牲口都吃的青草拉的稀粪。这稀粪定是今天下午拉的。天气挺热,要是牲口在中午拉的粪,早就干咯。下午打这里过去了很多牛、毛驴、骆驼。这是老乡运货的牲口?兵荒马乱的,老乡们会吃好多牲口赶路?也许,敌人强迫老乡们运粮;也许,前头这村子就是敌人的粮站?“是粮站就收拾它!”他心里这样说。打击敌人的想法,强有力地吸引他,使他兴奋、激动。可是他心里有一种很小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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