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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是家里有鬼吧?娘啊!吓死人了。
大栓婶怕鬼,当初,小燕留下的大暗病,老实婶丢下的大瘟疫,还在她的心里挥之不去。
而且,他觉得米缸面缸里的粮食,也总是无缘无故会减少。不知道是被人偷了,还是被耗子偷吃了。
大栓婶很少关心米缸面缸的,那是四妮的事儿,四妮走了以后,她才开始关心。
她曾经在上面做了记号。第二起来,就检查米缸面缸,忽然发现里面的记号没有了,有人抓过的手印。
那手印应该是个男人的,很大,很粗壮。
他娘的怪事啊?那个王八蛋偷老娘的米面?
可你偷就偷吧,也不偷完,总是偷那么一碗半碗的。
实在不行,老娘就在米面缸里支一个老鼠夹子,谁偷打谁。
果然,大栓婶暗暗在米面缸里支起了老鼠夹子。
那一晚,张大栓趁着媳妇睡着,到仓库去拿米面,手刚刚伸进面缸,啪嗒一声脆响,就被老鼠夹子打中了。
张大栓呲牙咧嘴,心说这败家娘们,竟然支老鼠夹子,想谋杀亲夫啊?
他也不敢叫,只好偷偷将老鼠夹子放回原位,又原封不动支上了。
第二天,大栓婶去米缸面缸里里检查,老鼠夹子在,米面又少了。
这把她闷得不行,拍着膝盖在大街上骂,整整骂了三条街。
大栓婶第一次发现男人,是四妮走了两个月以后。
那时候天气已经进入深秋。
她跟孙女睡一间屋子,一条土炕。
半夜,她总是要醒过来好几次,每次醒过来都帮着孙女盖被子。
天天喜欢踢被子,天凉了,大栓婶担心孩子感冒。
那一晚,张大栓偷偷潜伏进了屋子里,月光下,他看着大栓婶的面孔,一个劲地流泪。
两口子远在天边却近在眼前,看得到却摸不到,听得到却靠不近。
这种咫尺天涯的生活方式,让张大栓感到窒息。
他发现女人老了,一头斑驳的白发,满脸的皱纹,样子也越来越慈祥。
他像个死去的鬼魂头七还魂那样,注视着女人。
大栓婶一脸的沧桑,是对男人的思念,也是对男人的不舍。
是他把她催老的,大白梨跟大栓婶的年纪差不多,人家大白梨看起来还不到四十岁,保养得恁好,可自己的女人却老成了这样。
张大栓觉得愧疚,不由抬手摸了摸大栓婶的脸。
这一摸不要紧,大栓婶竟然醒了,张大栓吓一跳。
于是,他的身子一闪,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出屋子,飞进了土窑里。
大栓婶睡意朦胧,一睁眼看到了一条身影,只一闪就不见了。
吓得她脑子轰隆一声,头顶上打了个炸雷,暗叫一声:“不好!有鬼啊!”
她的第一个感觉不是害怕,也不是逃命,而是瞬间将孙女抱在了怀里。
她可以自己被鬼缠,被鬼害,可任何人不能碰她的孙女。要不然她会以命相搏。
大栓婶冲着门口嚷道:“你是谁?为啥来俺家?你是哪家的冤死鬼?害俺可以,不能动俺的孩子,要不然老娘就跟你拼了!谁呀,你出来,出来啊!!”
可嚎叫半天,根本没人搭理她。
大栓婶整夜整夜不敢睡,死死抱着孙女。
孙女天天问:“奶,你咋了?”
大栓婶就说:“没事,娃啊,睡你的,有奶在,不怕,不怕!”
孩子不害怕,她的心里就跟敲鼓一样,三两天半夜不敢闭眼睡觉。
再后来,四妮从城里回来了,看她跟孩子。
大栓婶看到儿媳妇,一下子拉起了四妮的手,说:“妮儿啊,不好了,咱家有鬼。”
四妮抿嘴一笑:“娘,大白天的,哪儿有鬼?你咋了?”
大栓婶一下子拉住了四妮,说:“妮儿啊,娘没骗你,真的有鬼啊?你走以后,咱家的粮食无缘无故就会少,而且电费也越来越多。有时候,墙角的位置会忽然多出几个箩筐,都是新的。
最可怕的是,那箩筐编制的很好,跟你爹在的时候编制的一模一样。不会是……你公爹回来了吧?”
四妮心里一个劲地笑,明白是公爹大意,被婆婆发现了踪迹。
她赶紧解释说:“娘,一定是爹回来了,他放不下我们,回家看看,记挂着我们啊。他走的不安心。”
大栓婶一听就哭了,说:“那个死鬼回来干啥?他还有脸回来?去找大白梨啊?吃人家的饺子,穿人家男人的棉衣啊?睡人家的土炕,摸人家的大白梨啊?
回来我也饶不了他,找个抓鬼的,非钉死他不可!”
大栓婶咬牙切齿,说的是气话。
当初,张大栓的确背叛了她,因为纵火杀人,在山上逃亡了一年。
年三十的时候,他偷偷从山上回来,没有回自己的家,反而去了张大毛的家。
那一晚,张大栓穿了张大毛的棉衣,吃了张大毛女人包的饺子,也跟大白梨相好了一次,摸了大白梨的……大白梨。
大栓婶想起这些,对男人恨得咬牙切齿。是他辜负了她,她觉得他没脸见她。
四妮说:“娘啊,爹回来是找你的,他不忍心丢下你一个人走,或许他有啥没了心愿。”
大栓婶怒道:“那死鬼变成鬼俺也不原谅他,让他死好了!”
心里虽然这么说,可她知道那是自己骗自己。
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哼哼唧唧陪了他三十年,其中的二十年都是在守活寡。
那种孤苦,思念跟执着,不是一朝一夕能忘却的。
四妮走了以后,大栓婶买了很多元宝蜡烛,到张大栓的坟上去,给男人烧了很多纸,也买了很多的供品。
张大栓的坟墓里就一口空棺材,棺材里也就几件破旧衣服,其他的啥也没有。
他跟二丫一样,是衣冠冢。
当初张大栓掉进幽魂谷,村子里人都认为他死了,尸骨无存。
大栓婶没办法,因为根本找不到男人的尸体,就立下了这个衣冠冢。
第439章 如梦似幻()
第439章如梦似幻
她在男人的坟墓前默默祷告:“死鬼啊,你放心吧,家里都好,一切安好,你赶紧投胎吧,别缠着家里人,毕竟阴阳相隔,咱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有缘的话,咱们下辈子再做夫妻。”
大栓婶永远忘不掉张大栓当初离开时,说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那一天,张大栓被两个公安戴上手铐,张建国驮着他去城里服刑。
男人拉着她的手恋恋不舍,说:“他娘,我走了,下辈子我还做你男人,你还是我的女人。”
或许就那么一句话,大栓婶对男人从前的一切都不再计较了。
她早就原谅了他,跟男人过一辈子,有这么一句暖心的话……值了。
有时候女人很容易满足,轻轻的一个眼神,一句暖心的话,就可以让她死心塌地跟你一辈子,身子给了你,心给了你,灵魂也给了你。
张大栓鬼影的出现,让大栓婶作下了病,天天睡不着,每天夜里瞪着俩大眼,等着男人鬼魂的出现。
她害怕他来,可又盼着他来,怕的是两个人阴阳相隔,他会拉她走,到那边去。
大栓婶不知道那边是什么生活,是五彩缤纷的世界,还是无底的深渊。
她怕一脚踩空,怕走夜路,怕敲黑门,怕再也见不到儿子二狗,见不到可爱的小孙女。
盼的是早一天跟男人见面,大栓是死了,只要她的魂在,同样能跟他偎依,黑也就不怕了,暗也就不怕,跳进万丈深渊也不怕了。
大栓婶就那么等啊等,盼啊盼,整整等了半个月的时间,张大栓也没有出现。
女人没精打采,因为长时间不睡觉,她眼窝深陷,两腮也凹了下去,骨瘦如柴。
她的头发也蓬松,眼睛空洞无神,脑子里整天混浆浆的,甚至出现了幻觉。
有时候,女人半夜会忽然跳起来,跳下土炕,拉开门扑上大街,来回的喊:“大栓!是你吗?你回来啊,回来啊……。”
她从半夜一直喊到天明,日上三竿才返回家。
那时候,她竟然忘记了做饭,忘记了淘米,小天天也只能饿着肚子上学。
半个月下来,大栓婶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有时候会一个人喃喃自语,呆坐在炕头上,四五个小时都不动弹。
全村的人都认为大栓婶疯了。跟当初一样。
从前,大栓婶就疯过一次,留下了病根。
那是张大栓第一次坐牢,被叛十年的时候。她想男人想得不行。
那时候,她老是用粉笔在墙上画道道,男人走一天她就画一道,走两天道就成双。
张大栓坐牢一年,女人屋子的墙上横七竖八都是道道,如果不是二狗看的紧。女人一直从大梁山就画海南岛去了。
那次疯病好长时间才好,现在随着张大栓冤魂的出现,又犯了。
张大栓在红薯井里,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也急在心上。
他的心里更加愧疚,觉得对不起女人。
他爱她,或许这种爱叫一种亲情。
爱情也好,亲情也罢,他不希望她一直消沉下去。
终于,有一天夜里,张大栓从红薯窖出来了。
他在媳妇的门前呆立了很久,也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推开了门。
他发现女人没睡,还是瞪着俩大眼在哪儿发呆,嘴角上挂着笑。
那种笑容是恐怖的笑容,仿佛一个中了邪的人,发出的冷笑。
张大栓心疼不已,说:“他娘,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我张大栓不是人,是牲口啊!!”
他扑通冲女人跪了下去,拉住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泪水将女人干枯的老手都弄湿了。
大栓婶说:“他爹,你……回来了?”
大栓说:“回来了,回来了,我舍不得你……。”
女人问:“你在那边好不好?”
张大栓说:“好,好着哩,就是想你,想你啊。”
大栓婶说:“他爹,俺跟你走吧,你等会儿,俺去换换衣裳。”
大栓婶起来,拉开衣柜的门,打算换换衣裳,跟着男人一起走。
男人来接她的,接她到那边去,她很开心。
张大栓却一下子拉住了女人的手,说:“他娘,别,别呀,我不是来接你走的。”
“那你这是……?”
张大栓说:“我不放心,回来看看你,我死了,你的命还很长,你要活下去,活下去啊。”
“他爹,俺不想活了,俺想死,跟你一起死。”
“他娘,我没死,没死啊,真的没死,不信你摸摸。”
“既然你没死,那你这些年到哪儿去了?”
张大栓说:“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那个地方你不能去。”
“为啥啊?你是不是不要俺了?”
“不是啊,因为你还要照顾咱儿子,照顾咱孙女啊,你还要看着天天长大,上大学,搞对象,看着孙女出门子,将来帮她看孩子……你还有大把的好日子要过啊。”
“那……俺现在干啥?”
张大栓说:“你乖乖滴,躺下睡觉,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听话。”
大栓婶说:“喔,那俺睡,他爹,你别走,哪儿也别去,就在俺身边。”
张大栓说:“我不走,哪儿也不去,就在你这儿,我拉着你的手。”
女人乖乖躺下了,张大栓帮她盖上了毛巾被。
他就那么拉着她的手,看着她闭上了眼睛。
他看着女人布满皱纹的脸,还有那头斑驳的白发,成亲三十多年,他第一次感到女人是那么美,他是那么舍不得她。
大栓婶没病,有病也是心病,想汉子想的……。
她半个月没有怎么睡过觉,精力疲惫不堪,脑子的思维全部混乱。
她也如梦如幻,分不清眼前的事物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拉着张大栓的手,她很满足,终于睡着了,梦都没有做一个。
张大栓看着女人睡着,低下头,在她的老脸上亲了一口。
这可能是成亲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这么亲她,深有感触地亲她。
眼看着外面的天光大亮,张大栓只好挣开女人的手,再一次下去了红薯窖。
下去以后,他放声大哭,不能自制。
夫妻两个咫尺天涯,相爱却不能亲近,这就是报应啊!作恶的报应!
这天是礼拜天,大栓婶睡的很香,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小天天不用上学,同样睡到日上三竿。
大栓婶一觉醒来,头脑清醒了很多,也迷惑不解。
昨天晚上,她梦到了男人张大栓,张大栓还拉了她的手,亲了她的脸。
她觉得男人虽然死了,可一直在她身边。
她的精力也充沛起来,开始下炕烧火做饭,然后亲切地呼唤孙女起来,仿佛变了一个人。
再一次想起这半个月发生的事情,她觉得那完全是在做梦。
这天晚上,四妮又从城里回来了。
大栓婶拉着四妮的手,笑眯眯地说:“妮儿,你爹回来了,你爹回来了。”
四妮吓一跳,问:“娘,你看到了我爹?”
大栓婶说:“是,他还拉着俺的手,跟俺说了很多悄悄话呢,他老了,头发全白了,瘦得很,可手还是那么有力气。”
四妮张了半天嘴巴,最后说:“那就好,那就好,一定是爹放不下你,记挂着你,娘,你以后要好好的,吃好喝好,活一百岁,爹看着你高兴,他也高兴。”
从哪儿以后,大栓婶的饭量大增。人也鲜活了不少。
每次当她几天几夜不睡觉,想男人的时候,张大栓总会迷迷糊糊出现,拉着她的手,跟她说话。
这种如梦如幻的日子,她一直过了十几年,直到死去的那天。
……
四妮的闺女小天天很乖巧,上学也很努力,每次考试都是一百分。
她已经上二年级毕业,这年的秋天,顺利地升进了三年级。
跟她在一起的,还有王海亮的儿子王天昊。
王天昊是大笨蛋,啥也不会,跟着年级跑,他在一年级学习了半年,就直接跳级,到了三年级,跟天天一个班。
这可把天天乐坏了,因为她整天可以看到狼哥哥。
班级里排课桌,是按照个子高低分的,小个的坐前面,高个的坐后面。
天天的个子小,所以被安排在了第一排,王天昊的个子最高,就被安排在了最后。
小天天每一节课都会不由自主向后看,时不时瞅瞅狼哥哥。
王天昊一个人坐后面,没人跟他玩。
就是班里胆子最大的男生,也不敢靠近他,全校的学生看到他都躲得远远的。
因为王天昊长得太慎人了,十三四的少年,身体已经发育成为了一个十七八的大小伙子。
他的身材非常魁梧,膀大腰圆,脑袋上的鬃毛总是比别的孩子长的块。
他是张拐子理发店的常客,张拐子一年要为他理几十次发。
可怎么理,也无法阻挡他头发的快速生长,那头发跟施肥的庄家一样,呼呼的往外窜。
而且头发茬子很硬,扎里扎沙,好像野猪的鬃毛。
王天昊的眼睛也很古怪,每天夜里都会放光,上晚自习的时候,跟黄鼠狼那样,吓得那些小女生哇哇尖叫,也吓得那些男生直冒冷汗。
这一年,他的妹妹灵灵,喜凤嫂的儿子如意,死鬼李老实的儿子大癞子,全都小学毕业,考学进了山外的市一中。
如意跟灵灵的离开,让天昊显得更孤独。
同学的疏远,没有共同的语言,让他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尽管他很想尽快融入这个世界,可别人就是不接受他。
整个班,只有天天跟他关系好,每天放学,天天都跟他玩,给他糖果吃。
天天的书包像个小仓库,什么都有,里面除了糖果,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女孩子的沙包,橡皮筋,小手绢,零食,都在里面。
学校距离村子远,路上不安全,三年级以后,孩子们每天吃过饭,还要去上晚自习。路上就更不安全了。
于是,王天昊就成为了天天的保镖,每天接送天天上学回家,成为了他最重要的任务。
这让大栓婶很害怕,老娘就这么一个孙女,万一王天昊兽性大发,吭哧咬天天一口,那该咋办?
第440章 狼性难训()
第440章狼性难训
再后来,大栓婶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王天昊带天天可好了。
男孩不但拉着她的手,防止天天摔倒,遇到天气不好的时候,他还背着她上学放学。
天天在天昊的背上打着花雨伞,雨滴打在雨伞上沙沙响,滴答滴答向下流。
女孩子一只手举着雨伞,一只手帮着天昊擦汗。
“天昊哥,累不?”
天昊说:“不累。”
“不如歇歇吧。”
“没事,俺抗得住,你才多少斤?”
“那……你吃颗糖,算是奖赏。”
女孩拿出一颗糖,用嘴巴撕了皮,摸索着塞进了天昊的嘴巴里。
“甜不甜?”
“甜……。”
“天昊哥,俺就喜欢你背着俺。”
“那好,以后上学放学,俺天天背天天。”
“背着俺上完小学,念完初中,一直到大学。好不好?”
“好,一直背着你,到大学。”
“背俺到嫁人,好不好?”
“好,背你到嫁人。”
“咯咯咯……”天天笑了,闪出豁牙的嘴巴。
她根本不知道啥叫嫁人,嫁人这个词是听奶奶说的。
奶奶说,女孩子长大了都要嫁人,都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
天天不知道女人为啥要嫁人,就算将来嫁,也要嫁给天昊哥。嫁给别人就看不到狼哥哥了。
五岁那年,从她第一次被土豹子袭击,狼哥哥把她从猎豹的嘴巴里救下来,她的心就属于狼哥哥了。
现在天天八岁,当然,这不叫早恋,她就是喜欢跟狼哥哥在一块,看着他笑,看着他沉默不语,看着他吃糖时开心的样子。
她看狼哥哥哪儿都是好的。
两个人来到学校门口,天昊将天天放了下来。
男人背着女生进校门,是要被别的学生笑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