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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1期-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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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那小于蒙了,不知道天泉是哪一路的。他既不认识天泉,也不知道王家这几年的巨变,这几年王家好几个人都加入共产党了。他困在山沟沟里扛水泥包,说不定连世道变迁了都不知道呢。 
  “你给我听着!你听好!” 
  天泉不由得大声地重复了一遍。他记得队长都是把这句话连着说两遍的。第一遍是下马威,吓得阶级敌人灵魂出窍,于是必须用第二遍去把他的魂收回来,集中精力听好正文。没有人能够比天泉更加体会到队长这一招确实厉害。 
  不料那小子还了他一句:“你干吗?你要干吗?”语气不那么刁,甚至有点脑袋瓜摸不着边际的样子,可是却把天泉按部就班的顺序给打乱了。其实天泉 
就是顺着这句话也可以进入正文,那小子不是在问他要干什么呀。可是这里面有一个态度问题,不先解决好这个问题,不但会妨碍自己进入正文,就是进入了也会出现障碍。他想起队长从来没有碰见过这个问题,队长在连着叫了两遍“你们给我听着!你们听好!”之后,一个个都低下了头。于是队长不用说大家都知道正文是什么了。 
  幸好这时人们围了上来。他们是革命群众,他们是来壮胆的。天泉头脑一热,一句原来准备放在高潮时用的话被他提前了。 
  “我……我要……我要找你……算账!” 
  连天泉都听出自己的话慷慨激昂得却有点结结巴巴,于是他又大声地说了一遍。 
  “我……我……我要……我要……” 
  群众的反应不那么激烈。他们虽然围得很近,可是都在袖手旁观。居然还有人发出轻轻的笑声的。这个时候还不觉悟的话就太晚了。过去在这种场合下只要队长喊出一句口号来,跟着就是千万只拳头伸出来,跟着就是千万声呐喊哄出来,跟着他的腿就发抖。 
  更糟糕的是那小子还不肯低下头来。天泉觉得尽管自己有点口吃,可是他喊出的那股气概却是势不可挡的。他还从来没有一次在王家大院这么大声地喊过呢。不但如此,那小子留神了一下四周以后反而变得有些撒野,比着手势,还喊着什么。 
  这就必须果断地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了。这是天泉整个行动计划中核心的核心。到现在为止他只是让舆论先行。造舆论是他的薄弱环节,可就算没有造到大张旗鼓的程度也一点无损大局。好戏还在后头呢。不,好戏马上就开场,什么紧锣密鼓的,都有些婆婆妈妈。毛主席说革命不是绘画绣花,革命也不是请客吃饭。开头他没有准备使用毛主席语录,“文化大革命”都结束了,都在批判极左思潮了。突然加上这两句话完全是他的心血来潮,是他的灵机一动。他用这两句话作为自己发动总攻势的冲锋号,就像在农场的时候,清晨“嘟嘟嘟”地响起了号声,他们就“哗哗哗”地冲向了地里。 
  号声响起时他刚好听到那小子在叽里呱啦地喊着的最后一句话是咱们找公安去。那小子是胡乱喊的,狗急跳墙根本就不懂得用词造句,他哪里想得到这句话会成为他的一根稻草,救了他的一条命。因为天泉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一愣,紧接着就是一个画面在眼前一闪。 
  那一年他就是从这大院门口被公安五花大绑地带走的。那时候大院门口也围了许多人,围得比现在还要多。现在只是周围的一个圈子,而那时候他虽然没去统计,他的眼睛只能看到自己脚尖的那一部分,可是在他踉跄地走过的大院门口这条路的两旁他看到的全都是脚。有大人的,也有小孩的。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有光着脚板的,也有穿着木板拖鞋的,还有打着补丁的球鞋……后来许多年过去了,一旦他翻起毛主席语录或是在墙上还是什么地方看到“群众”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眼前就立即现出了那些脚,那些鞋。他花费了很长时间去纠正自己头脑中所存在的概念的错误。他所接受的教育使他明白所谓“群众”就是一个骚动的物体,一旦有“群众”就必定有一种振奋的“群情”,可是他的潜意识却一直在欺骗他,说“群众”是静止的,是一些脚,是一些鞋。顶多是一些光脚丫在他的四周跑来跑去的,可是那些光脚丫比他还要小,怎么能算是群众呢。 
  天泉花了好大的劲来使自己把眼前的那个画面给撇开。在这紧要的关头怎么能够容许自己有片刻的犹豫。让过去的那一些都见鬼去吧,要是让过去给蒙住了眼睛而让眼前的这家伙给溜之大吉的话那还了得。这时候他已经相当逼近那小子了,他看清了他脸上的麻点,他还看清了那个歪斜的鼻梁正是他第一拳的落脚点,他坚信自己这一拳下去就会让那小子七窍出血了。就像一块坚石砸在一摊烂泥巴里,水花泥花跟着四溅开来。 
  这时他看到了队长的脸。他明明是盯着那小子的脸看着的,怎么会变出个队长来呢?他眼一瞪,就把那小子从队长背后给揪出来了。可是他刚要把拳头亮出来,队长又站出来了。“你敢打?你打!……”他有点分不清这喊声是那小子的还是队长的。如果是那小子的,就不用等到喊声落地了,如果是队长的话……不,开玩笑,队长不但不会有这样求饶的声音,队长根本不用喊叫,他站着不说话把他的那张脸端出来就完全够了。可是奇怪,他明明告诉自己那不是队长,绝对不是。可是他那个硕大无比的手只比划着重拳出击前的那个架势,他生怕自己的拳头会落到队长的脸上…… 
  这一瞬间的犹豫导致了天泉的崩溃。只能说那小子运气好得不得了。在千钧一发之际,队长来了。队长不但来了,还带来了一大帮人。那些人就聚在天泉的四周。那些人明明是天泉的堂哥堂弟,表嫂表婶,是天泉的父老乡亲,邻居好友,可是这个时候都变成了“群众”,都带有一股“群情”,只要队长把手一挥,紧接着就会有一阵震天动地的雷鸣。而最终那些“群众”会在路旁排成长长的两个队列,而他就会一路踉跄地走去,看着那些脚,看着那些鞋。 
   
  (七) 
   
  金兰是趴在自家的窗台上看完了发生在大院门口的这一幕的。她的心情就像坐在电影院里看一部不用花钱买票的电影。开头惊险得不得了。她的心也提到了喉咙上头去了。她已经在心里头不知多少遍地咬定了,这事情跟她一点儿也没有关系。天泉就是供出了是如何找到自己行凶的对象的,她还是原来已经想好的那句话,是天泉逼着她说的,她是无辜的。可是在等到故事就要进入跌宕起伏的高潮却又戛然而止的时候她又觉得这部影片太短了,索然无味。早知道如此,她干吗还要闩上门来躲在屋子里呢。她应该到第一线去。有她在的话,天泉或许就会记得当时在市场边的河岸上自己是如何地信誓旦旦的。那样的话或许形势就不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了。不过还来得及,还有许多善后的工作。男人只会硬碰硬的,砰砰地干几下就完了。许多精彩的场面是留着让女人去给渲染出来的。 
  当金兰把自己的房门洞开之后往大院门口急急走去的时候凤钗比她先到了一步。那地方乱糟糟的,开头凤钗都找不到天泉在哪里。她的眼睛只是在外围转着,哪里会想得到自己的丈夫这会儿正处于最为中心的位置上。等到她把天泉给映入眼帘的时候,他的光辉形象刚刚消失。她早一点来就好了。早点到的话她就会明白过去她无端地把自己的丈夫给唠叨着给数落着甚至给辱骂着那不知是冒多大的风险。可是她这个时候看到的却只是一个瘪三。比平时的那个瘪三还要瘪三。平时他至少在凤钗面前还会有一副公鸡好斗的模样,甚至能够拍打几下翅膀,在地上蹦一蹦。可是现在这只公鸡却颓落了鸡毛,耷拉着尾巴,光会咯咯地叫,呼呼地喘息。 
  连那小子是如何地看准了一丝的空隙鼠窜而逃的凤钗也没有看见。不然的话她至少会明白天泉刚才还战胜过什么,耍过一点威风,不像现在只是一个被人们围在当中的活宝。而且要是她早一点来的话,她还会看到把天泉给围住的人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那种看耍猴子的表情的,他们惊奇过,他们激动过,他们甚至准备对她的丈夫表示他们平常绝对不会表示的尊敬。只差一点一个英雄就会被塑造出来了。可现在大家众星捧月般地围住的只是一个英雄的架势,而且这副架势还无法一下子就收拢起来。刚好这个时候凤钗来了,挤到人群中,想拉着他回家去,嘴里面还骂了一句给铳打的……于是对天泉来说十分侥幸地那个凤钗一瘸一拐地没有白来了。 
  正当天泉顺着为自己搭的台阶一步一步踩下来的时候,母亲正从市场前面的那条街巷拐进通往大院前面的那条大路。刚好母亲看到了那只夺路而逃的野兽,看到它乱着头发,敞着领子…… 
  母亲急急地跑回大院的时候,人群已经散了,只剩下一阵硝烟还在弥漫。母亲的突然出现使那些余兴未了的人又来了一阵激动,可是母亲只顾自己四下里瞧着。她一看院子里没有天泉的影子,便往家里奔去。在天井旁边,她几乎和金兰撞了个满怀。 
  出事了!——那还用说的。母亲不去理会金兰。她也无暇把脸上惶恐的神情给掩住。 
  出事了!——金兰又喊了一遍。她有点懊丧母亲不停下来听她说明事态是如何地严重。现在她一点也没有责任了,剩下的只有义务。她要帮助母亲弄清事情的真相,她甚至想好了如何在母亲面前把天泉今天的功过三七开。 
  打人了——母亲像触了电似的一动也不动了。母亲在回过头来时的那可怕的神情也让金兰感到非常满足。如果这句话再不奏效的话,她就派不上用场了。可是那句话就像一个套子一般把母亲给套住,并且把她拉回到了金兰的面前。 
  谁打人了?——还会是谁?这是不用问的。母亲也不是问。她的脱口而出的话只是机械式的反应。 
  金兰故意闭嘴不说的。她不说,就是回答。 
  打了谁?——这是母亲想问又不敢问出声的。可是她那慌得不得了的脸上全是这句问话。 
  哼,打了谁?人家是歪打正着,可是他呀,看准了却打歪了…… 
  金兰好容易把话题捞了起来。可是她还来不及展开,却听见母亲的家里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响声。是碟子和盆子摔在地上的声音。 
  是凤钗干的好事。那个女人别的不会,只有这一手。过去她是一边破碗破摔,一边骂骂咧咧的,可是今天却加入了很凄厉的哭声,令人不堪入耳。 
  给铳打的……你无缘无故地就打人!……现在你出名了,打老婆出名了……那么多的人看见你打老婆了……你再打吧,你为什么不把老婆打死……打死了老婆你再去劳改……等到你打死了老婆,你也去给铳打…… 
  凤钗骂到了最后一句,然后又从头开始。每一次反复都要在地上铺上一层瓷片。每一次她都是在需要停顿的时候把手中的东西掷出去的。她每掷出一个东西,芳芳就拍一下手。这个时候芳芳已经不再坐竹套椅了,她被拴在一个竹笼子里,让她学习踉跄地走路。一定是她比过去长大了,胆子也跟着壮了一点。她一点儿也不认为眼前是一个需要她害怕地哭出声来的场面。好长时间没有过节了,她巴不得有这么一个噼噼啪啪地像放鞭炮的日子。那双小手拍得很起劲的,并且和碗碟摔破的声音合上了拍子。是凤钗把这种节奏感教给她的。凤钗也教她这个时候的天泉一点也不可怕,她尽可以放心地玩个痛快。天泉不但不会像早先那样随便地飞起一脚就让她在脸上留下一个疤,天泉现在已经成了一只丧家的狗,他在大院里最后把凤钗给咬了一口以后已经一点脾气都没有了。这会儿他只能趴在阳台的一角里苟延残喘。 
  母亲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撇下金兰,把自己关到厢房里开始无声无息地淌眼泪。 
   
  下 篇 
   
  (一) 
   
  那件事到天泉开始掉牙齿的那阵至少过了十几、二十年的光景。二十年的时间是足够把一个年轻力壮的人折腾成为老一辈的。谁也没有办法避开这个缓慢的却又无法给阻止住的自然规律。大家都会说,不知不觉中人就老了。对天泉就没有人这样子说了。天泉是一下子就老了,给人的是一个一蹴而就的感觉。那当然是指那件事以后的了。那件事以后天泉确实老了很多。这本来也是一种自然规律,人是吃饭的东西,经不起那般重创。问题是那些好像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老态从此就永驻了,固定在天泉的身上,既没有雨过天晴,也没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感觉。比如说天泉虽然身高出众,在农场炼就了一副十分硬朗的体形。可是那件事之后,再去量他的身高就和一般的人没有什么不同了。脖子一缩,便短了几公分,脑袋瓜再往前一倾,又去了一截。混到人群中的时候、他的实际身高就显得比一般的人要矮了。本来在天泉这种年龄上这一些不算什么,拿一根铁锤在他背上敲几下,保管能够把他给重新拉直。在农场的那些年,他是批一场,高一段。队长都给他弄得哭笑不得,说他的青春期不是吃饭吃出来的,是批斗批出来的。就算那个时候年轻,是一匹驹子,可怎么算现在都是一头壮牛呀。然而那以后,再怎么样天泉也只能够维持现状。他没有从此一步接一步地弯下身来已经够他谢天谢地的了。究其原因,应该说他的骨架子太硬了,不但缺乏继续往前倾斜的柔软性,而且一旦那个需要支撑的脑袋瓜耷拉了,两个肩膀因为压力不够反而有点耸了起来,并且互相靠近着像是要去把因为脖子的移位而腾出来的空间给填补似的。其实这也是让身体保持平衡不至于跌跌撞撞起来的一种很自然的方法,就像当年把他绑了,然后往台上押去时背后有一根绳子让人给牵住一样。 
  于是无论是从正面看还是从侧面看,反面看,天泉的形象就一目了然了,无须再去交代说他的刚劲的肌肉如何开始萎缩,那双硕大无比的手最终蒙上了一层树皮。他的两排牙齿虽然掉得有些晚但仍算是十分及时,要是再过几年还是让它们含在嘴里给咬住不放的话就反而有问题了,肯定会有人按捺不住地想去试一下,看看能不能够把它们给拽下来,以此来证明那只不过是天泉在一夜之间镶上去的两排假牙。 
  在他的带动下,母亲和凤钗婆媳两人也就一齐衰老。不用说凤钗老得更快一些,不但很快地就把母亲给追上了,而且还有超前的趋向。不过她的一拐一瘸的走姿经过了漫长的岁月终于被人们的视觉给接受了下来,人们再也不用要么视而不见的要么就是投予了过多的关注。小孩子亲昵地喊拐婆子,大人们开头急急忙忙地纠正。后来忘记了,自己也这样子叫。开头吃了一惊,后来习惯了,叫得跟小孩子一样顺口。最后那个“拐”字失去了它原来的意义,好像那不是过后加上去的,是凤钗出世时父母的命名里就有的。是那个一拐一瘸的走姿成全了凤钗,让人们找到了和她亲昵的理由。 
  相比之下,母亲老是老,可是比凤钗福相多了。到了这个年纪,不但母亲不用再担心自己会有什么魅力,周围的人也把她的过去给忘记了。这两件事是相辅相成的。要是母亲永远年轻的话,她的过去也就永远不会被人们所忘记。于是心宽体胖。六十过后还有一点发福。甚至还有初次见面的人说她是富婆呢。说也没啥,不说才是怪。这些年母亲的变化真是有目共睹。福分是天上掉下来的。多少人要求平反,要求昭雪,跑断了腿,可是母亲一句话不说的就有人从上头找下来说要替母亲落实政策。接下来就有什么退休金,每个月还有固定的养老金。没有这笔钱,母亲 
还得跟着天泉受第二茬的苦,永世不得翻身。许多人眼红了。眼红也没办法,于是有时也对母亲说恭维的话。母亲听了,嘴里不说,心里想,有那些钱当然好,没有的话也死不了人。我还会打一些毛线赚钱呢。我高兴是因为什么你们知道吗? 
  母亲是绝对不肯说出口的。 
  天泉,你过来…… 
  母亲把天泉叫到自己的厢房里,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张贰元的人民币塞到天泉手里。那张人民币够天泉买两包烟,晚上加班回来时还可以站在路旁喝一碗馄饨。 
  天泉推辞了一阵还是收下了。他把那张人民币塞到内衣的口袋里。让凤钗给看到了准会被没收的。家里买油盐的钱都不是很宽裕,哪里容得下有一个天泉的小金库。 
  母亲就看着天泉上班去。看得眼睛眯上了一条缝。母亲看着天泉像骆驼的驼峰一般隆起的肩膀,看着他的那个头发稀薄的后脑勺。看着看着,母亲放下了心来。母亲终于有了一个老气横秋的一点也没有朝气的儿子。这个老气横秋的一点也没有朝气的儿子才是她的。她不曾有过一个年轻的儿子。她也不要有那么一个年轻的儿子。她看着天泉那个丑陋的背影看得那么入神,如同一个男人色迷迷地瞧着一个让他怎么也沉不住气的女人的身影。是那个丑陋的背影让母亲斗胆有了把它给紧紧地攫在自己手中的邪念。那种占有的欲望既是一个女人的,更是一个母亲的。让她的儿子更加老气横秋一点吧,让他更加没有朝气一点吧。仿佛这样的话,天泉就再也不会离她而去了,天泉就永远是属于她的了。 
  恐怕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母亲会像天泉的母亲那样对自己的儿子怀有如此荒诞的祈愿吧。因此开头的时候天泉和凤钗的吵架也会弄得母亲提心吊胆。她担心天泉的身上还残存着年轻人的血气方刚,不小心的话一个火星也会爆出一团火球。可是当她看到天泉越来越不是凤钗的对手,最后彻底地变成了一个只动口不动手的君子,甚至被凤钗没完没了的唠叨给缠得无法脱身,有时不得不去委曲求全的时候,母亲就不再去密切关注事态的发展了。她开始对金兰说夫妻吵架就像上牙咬着下唇,如同家常便饭。当夫妻吵架的声音传过来让金兰听得喜形于色的时候,她还会破天荒地让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婆婆,撇着嘴说女人就是多事。胆子很大的,声音却很小,小得只让金兰一个人听见。 
  可怜天下父母心。 
   
  (二) 
   
  芳芳,你是茅坑墙角的一棵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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