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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凝炼罡煞,其实就是借天地灵气,改变物性,如抟泥成器、窑火烧焙。
即便郭岱有关函谷所传的《罡煞篇》,也不是直接给自己修炼的。因为《罡煞篇》就是要让灵根修士炉鼎体魄发生前所未有的转变,这个过程也是凶险重重。哪怕是凡间烧制瓷器,也有失败器毁的可能。灵根修士要是不解天地灵气运转之妙,贸然凝炼罡煞,就像将自己置身刀山火海之中,凶险倍增。
白贝石物性细微而平和,借其凝炼罡煞来推演自身修行,最是恰当不过,这个过程也可用来推演术兵炼制之法,可谓是一举多得。
只见白贝石缓缓飞起,郭岱按照法诀运转气机法力,周围环境虽然没看见任何变化,但白贝石本身却仿佛被无形之火灼烧,渐渐变得白亮炽热,连同周围光影都出现扭曲热气。
过往方真修士炼制法器,主要是以自身神气来炼化天材地宝、祭炼妙用禁制,真正借助罡煞者寥寥。但如今灵根修士本身能自如吸收天地灵气,本身就像是一处灵枢汇聚而成的秘境,内外气机接合无碍,凝炼罡煞会更为容易。
只不过和日常调息行功不同,凝炼罡煞必须一气呵成,就是考验灵根修士根基功力与心性坚定,稍有中断,则前功尽弃。这也是为何凝炼罡煞必须要有《丹枢篇》的基础,否则灵根修士很难有如此深厚功力定性。
好在这些事都难不住郭岱,他引动秘境罡煞,白贝石物性渐渐发生转变,原本需要长久炼化之功,竟是在转眼间被秘境罡煞淬炼地晶莹剔透、耀眼生辉。
郭岱一挥手,散去白贝石内外炽热,将其收入手中端详一番。如今的白贝石恐怕都不能叫做白贝石了,经过郭岱这么一番祭炼,石头内外晶莹剔透,宛如无色琉璃,却又可以折射出七彩光华。
“如果说这是术兵,也未免夸张了些。”宫九素说道:“这块石头本身确实没有你祭炼的任何妙用,但受罡煞淬炼,已经不再是过去的白贝石,而是拥有折光幻变的特殊物性。”
郭岱说道:“物性变化,并不完全是我的法力,也受秘境罡煞所影响。曜真城秘境安稳不失,淬炼出的术兵也带有秘境坚稳特性。至于石头透光,只是罡煞火候罢了,非是人人能似我这般驱用秘境罡煞。”
如果是其他修士炼制术兵,当然不是转眼间成事,也不可能像郭岱一样,找到一处秘境来闭关。术兵其实就是为了方便灵根修士集中汇聚天地灵气,用长久时日来温养淬炼,相当于一件伴随自己修为提升而不断增长威能的器物。
术兵既有此名,从一开始便是为战斗而设,一件与灵根修士气机相通互感的术兵,就是用来增强修士法术、引导灵气运转的器物,没有额外的妙用,只看灵根修士自己的能力。
炼制术兵的过程,其实就是凝炼罡煞,只不过灵根修士自己修炼《罡煞篇》,不可能像慢慢温养术兵那般,必须一口气凝炼功成。无论是根基不足、还是定力散失,凝炼罡煞不成还是其次,很有可能留下隐患与缺陷。
而这也是无法回避的,哪怕是正法修行重重次第,也非人人能够堪破证悟,灵根修法已经足够宽松,有这么一些缺陷也难免。若想规避,那便自行用功,回归正法修行,求证元神大成。
至于郭岱自己,凝炼罡煞倒是次要了。灵根修士凝炼罡煞,主要是为了彻底转变炉鼎体魄,改变灵根属气不足,也是一种求证长生的路子。郭岱因为是混元金身,凝炼罡煞的过程,其实早在获得混元金身之初便已完成,如今回首才恍然大悟。
这也并非是说,其他灵根修士未来都能拥有混元金身,但至少是一条可以求证的路子。
“过了这么久,合扬也没有再来。”郭岱说道:“莫非是真的怕了?”
合扬刚刚才来过曜真城秘境,按说郭岱没理由就此安心凝炼罡煞,可他还是选择留在秘境中逗留不出,唯恐就是合扬还有什么后手留在秘境之外。郭岱还为此大开秘境门户,没有另外再布下法阵,合扬却还是没有出现。
“我猜测,合扬是被你刚才那一击所震慑住了。”宫九素说道。
郭岱问道:“以合扬的修为也会被我的法术所吓到?”
“你的精进肯定在他预料之上,其次是曜真城秘境变化出乎预料,若无必要肯定不会轻易再犯。”宫九素说道:“而且我觉得合扬还是有几分贪生怕死。”
“我觉得以合扬的境界,理应堪破这点心性了。”郭岱言道。
“他若真的堪破,何必修炼《蜕化解形》?自他踏出这一步伊始,心性修行便已开始退失。”宫九素判断道。
郭岱说道:“那好吧,我在秘境门户留下一道法术,若再有人闯入此地,我会有所感应。如果合扬要再度犯险,说不定你留下的禁制法术便会奏效……我倒是不希望他这么轻易就死。”
“他若珍惜性命,反倒会站在你这一方。”宫九素说道。
……
离开曜真城秘境后,郭岱便再度隐去身形,一路上并未受到任何阻拦,也没发现合扬的跟踪或窥探。而回到广元隘谷后,郭岱也不必再躲躲藏藏,如今以他在南境的名望,光明正大现身,反而让宵小之辈不敢贸然动手。
郭岱一回到济幼坊,跟费尤等人交谈几句,有一名修士前来通报:“岱尊,有人求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济幼坊的人都称呼郭岱为“岱尊”。有趣的是,当初身为虚灵分体的郭岱,其代号也是岱尊。
“天天都有人想见我,这次又是什么人?”郭岱问道。
那位修士神情有些古怪,支吾道:“是、是一名小姑娘,叫桂青子,说是岱尊的旧识。”
“叫她过来。”郭岱暗自一惊,江都之前的事情他已经了解,青丘山不为外人所知,但经此一役恐是凶多吉少。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地方撞见桂青子。
当桂青子被带到后,她一看见众人围簇的郭岱,双眼泪水不住涌出,然后朝着郭岱飞奔过去,啼哭道:“郭公子!我总算找到你了!”
好一段日子不见,桂青子模样并未大变,只是背着一个大包袱,略显疲乏、两眼通红,扑进郭岱怀里低声啜泣。
要知道郭岱周围这一群可不止寻常方真修士,还包括南境诸国的派遣而来的公卿贵人,看见桂青子这幅模样,还以为郭岱与她有什么旧情。
“呃……这个,诸位先回去,费执事你去安排一下。”郭岱将众人先行劝走,单独与桂青子相处,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青丘山呢?”
“青丘山……烈山姐姐、还有其他哥哥姐姐,他们都被大坏蛋抓走了。”桂青子止不住泪水,讲述起当初经过。
郭岱一听便已明白,前去青丘山掳走烈山明琼与众妖修者,必定就是合扬。当时烈山明琼奋力将桂青子送走,让她去向玉鸿公主传讯,并且让桂青子远离江都避祸。
桂青子自然照做,自己一路跑回最早栖身的华岗会,过了好一阵才听说江都一役的事情,担惊受怕又不敢回江都。后来听说郭岱在广元隘谷设立济幼坊,救治失魂婴儿,桂青子这才来到此地,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郭岱。
“这些日子,你受苦了。”郭岱抚慰着桂青子说道:“可你为什么是来济幼坊?江都现在应该已经安定下来了。”
桂青子擦了擦泪水,说道:“江都和东境戒备得厉害,我担心被看出原身,据说太玄宫的修士在搜捕妖邪,我不敢过去。想来想去,只能投奔郭公子了。”
第162章 教化()
“搜捕妖邪?”郭岱大概能够明白,毕竟江都一役致使朝廷与太玄宫折损惨重,如今事态诡谲难测,加上虚灵最擅潜伏、掩藏身份。如果桂青子落在太玄宫修士手中,的确是难以自辩。
这么想来,合扬掳走烈山明琼以及一众妖修,应该并不是要将他们活剥生吞,某种意义上,反倒是在虚灵擘划的江都一役中,将烈山明琼等妖修救走。
从虚灵分体回忆中看合扬,他并不是那种重视家族血脉之人,或者说这种东西对他而言可轻可重。按说烈山明琼作为他的女儿,更多像是等待解剖的活体罢了,不可能修炼了《蜕化解形》就心性大变。
“不管这么多,这段日子你就跟在我身边吧。”郭岱劝了几句,对桂青子说道:“估计长途跋涉你也累了,先歇息吧。”
郭岱也不叫人另外安排客舍了,反正他如今已无需睡眠,定坐行功一番便好,内室卧榻干脆让给了桂青子。得到庇护的桂青子很快被涌上的疲惫卷进沉睡之中,郭岱则给她盖上被子。
“桂青子出现在你身边的事情无法隐瞒,合扬潜伏行事必定消息灵通。烈山明琼若真在他手中,桂青子反倒会成为你的牵累。”宫九素暗语言道。
“世事怎能处处如愿?要不是确认桂青子身上并无异种气机与法力,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刻意被人送来济幼坊的了。”郭岱说道。
宫九素言道:“我还以为你看见桂青子这小姑娘,还能有几分怜悯之意。”
“在我面前,无人可堪怜悯。难道因为长得可爱几分,就非要有种种欲念?终究是见相生念罢了。”郭岱言道。
“那你打算怎么安排她?”宫九素问道。
“随意,让她在济幼坊打打下手,或者去沥锋会帮帮忙,我见她这些日子以来修行也有精进,至少不会被人轻易认出妖修原身。”郭岱说道。
宫九素忽来兴致,说道:“不如指点她修行如何?”
郭岱不解问道:“为什么?桂青子毕竟是妖修,我可未必能指点得了。”
“主人传你的三卷法诀,本就是效法妖修而创,如今回向反证,也是修行。”宫九素问道:“你可知,明明方真修行追求独私超脱,修士却还是会有代代传承吗?”
“在我看来,这只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行为,上古之岁方真修士初闻修行,上下求索、俯仰悟道,也不必非要离群而证,形成宗门传承是很寻常之事。”郭岱言道。
“那求证长生之人,又为何要继续传道呢?”宫九素又问道。
“你是想说正法七真他们?”郭岱说道:“据我所知,在他们大多求证长生之前便已收徒传法,而这种举动在我看来,无非是顺从长久以来的习惯与传承之责罢了。”
“既然如此,主人为何要传授你道法修行?是单纯的利用吗?”宫九素问道。
郭岱叹道:“如果真是利用,那么以关函谷的能耐,普天之下不知有多少人盼着被他利用。好吧,道理我说不过你,你给我解释解释。”
“传法于人,是人为鉴。”宫九素说道:“你所求证的,终究只是你自己的修行。而人的成就,总归是受到知见所限,自己的领悟陷入困顿难出而不自知,仅靠自己一味强求,可未必能有精进门径。境界越高,越对修行怀有敬畏之心,不敢有自高自慢之意。慈俭之道,可不是仅是政略谋计,也是对自我修行的反省。而这反省从何而来?从传法中来,以人为鉴,警照自我。”
“你是说,让我指点桂青子修行,以此来反省自己的修行?”郭岱问道:“正如关函谷一直以来传授我修行道法,也是在反省他自己的修行吗?”
“也许是,也许有更深层次的证悟,是连我也难明真意的。”宫九素说道:“而你的修行难道是仅局限于灵根修士吗?不能有更广大的求证吗?”
“我没想过这些。”郭岱坦然直言道:“而且这没头没尾的,你让我怎么教?”
过去郭岱传授灵根修法,其实就相当于讲解了一番法诀内容和修炼时的注意细节。郭岱很清楚,这些根本不能算是“修行”,也不是正经的传法,没有贯彻始终的点拨与指引,单纯只是将灵根修法当做某种手艺学识一般,教就教了,学不学得会郭岱并不负责。
而真正的传法,则正是要如宫九素所言,在弟子传人的身上,看见自己的修行,以此不断返照自省。若弟子传人是无能庸辈,那说明这样的师长也没啥能耐了。
郭岱有如今这样的境界,一般事情已经无法轻易动摇他的心念,一件事做与不做、结果如何,在心中已有大致推演。此等境界的方真修士,行事心性非外力所能摧折,利诱威逼还不如以外力强行消灭来得容易。
反之,郭岱不想做的事,也很难让他强行扭转心性去做。他不愿意指点桂青子修行,并不是避忌妖修,而是不愿意自己的经历在桂青子身上重现。仙魔双修之功,根本就不是什么高明境界,而是无休止地行走在悬崖峭壁上的凶险。
“你是觉得自己不适合做传法师长吗?”宫九素看穿郭岱的疑虑,言道:“这正是你要指点桂青子的原因,凡生疑我之念,靠闷头苦修可未必能求证出什么结果。因为你根本看不出自己谬误在什么地方。”
郭岱叹息道:“这样一来,我岂不是要将桂青子视作检验修行的工具?这样的我跟合扬有什么区别?我不想附和世人心念做什么圣贤,但至少不要跟合扬一样。”
“那就别将桂青子视作工具啊。”宫九素说道:“父母养儿防老,虽是功利用心,但也要倾注心血与情感,否则教出同样市侩的子女,又为什么要替父母养老送终呢?惜人如惜身,爱人与爱己,齐物同仁,方可破疑我之心。”
“你这话说得轻易。”郭岱坐在床榻边上,看着桂青子娇小身躯微微蜷起的睡姿,他良久不语,身形与黑暗渐渐融为一体。
……
阳光从格栅窗户透入室内,桂青子美美地睡了好长一觉,扭了扭身子,有些不情愿地坐起身来,发觉郭岱并不在屋中。
桂青子下床折好被褥,查看一下自己的行囊,然后悄悄来到屋中各处,发现内室连同外面的厅堂都没有人,室外似乎也十分安静。
不过妖修与生俱来的敏锐感应,让桂青子察觉到一丝强烈的变化,仿佛方圆天地打开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豁口,一直通往未知的深邃杳远境域。
桂青子连忙跑出室外,发现门外道路的尽头,有一个巨大的祭坛,高台上的人带着青铜面具,一点光芒高高祭在头顶,如同冬日里和煦暖阳,照耀在祭坛上下的人群。
没过多久,祭坛传来一阵婴孩的啼哭声,下方百姓见状,除了少数着急冲上祭坛照看婴孩的父母,其他人都仿佛是看见神迹一般,跪倒膜拜,久久不起。
面具人朝众人挥手,示意他们起身,然后缓缓走下祭坛,众人还是不愿起身,屈伏着身子给他让开一条道路,恍如神明天降。
桂青子看见这一幕,也觉得这个面具人十分了不起,她能感应到方才天地间的变化,是面具人所发动。
然而就见面具人越走越近,而且正正朝着桂青子方向而来。桂青子不敢与之对视,低下头去躲躲闪闪。却见对方走到近前,问道:“你醒了?”
“诶?是郭公子?”桂青子吃了一惊。
郭岱将面具摘下,说道:“有什么话进去说。”
两人回到室内,桂青子满是兴奋地问道:“原来郭公子能够治愈失魂瘟不是传说!”
“怎么?别处的人不相信?”郭岱挑眉问道。
桂青子连连摇头,让脑后麻花辫也甩动起来:“不是的,只是我来的路上,也见到不少父母带着失魂婴儿赶来,他们并没有想到至于失魂瘟会这么轻易,担心还要大费周章。”
“轻易?”郭岱笑了笑。
“我说错了吗?”桂青子见状微露愧色,细声说道:“郭公子能施展那样的法力,肯定很不容易、很辛苦的吧?”
“辛苦倒说不上,但这样毫无休止也不是办法。”郭岱忽然问道:“对了,祭阳令呢?你还带着吗?”
桂青子点了点头,两手抟在一块,然后就像揉面似的,缓缓撑开两手,祭阳令化现在握。
“没想到你已经能将祭阳令祭炼地随身而存,很好。”郭岱称赞道。
桂青子害羞着低头,没敢笑出声来,然后举起祭阳令给郭岱道:“郭公子是要用吗?”
“我借来看看。”郭岱接过祭阳令,从关函谷那里所了解到,这件法器原本是崇明君所炼制,玉皇顶一役后失落无踪,被关函谷寻回后稍加炼化。
祭阳令原初材质乃是紫檀古木,崇明君在玉皇顶上空采炼清正阳和之气,祭炼而成,也相当于某种凝炼罡煞之道,可知术兵缘起并非郭岱一时思悟而得。
至于祭阳令其中生发疗愈的妙用,则是化转清正阳和之气所成,如此看来,祭阳令本身倒有几分类似长生芝。以崇明君的身份,或许曾去拜访过青衡道,见识过当年的仙杏。也许崇明君没有看出仙杏之下长生芝的存在,可却给了他另外的启发。
“原来如此。”郭岱说了一句,然后将祭阳令还给桂青子,问道:“我有一件事,不知道你肯不肯帮忙?”
桂青子连忙答道:“郭公子你吩咐便是,桂青子一定努力办到。”
“你也知道我在救治染患失魂瘟的婴儿,虽说我能让这些婴儿还魂复苏,但他们清醒之后,照样是炉鼎柔弱。”郭岱说道:“有些婴儿如果还有先天隐疾,短时间内不宜舟车劳顿,只能安置在济幼坊照料。婴儿体弱,药石不敢多用,我手边缺少能调治伤病的人,你拿着祭阳令这么久,又有烈山明琼这些日子的指点,应该懂得怎么救治养护吧?”
桂青子听见这话两眼放光,带着向往神色说道:“郭公子真的肯让我帮忙?”
郭岱有些奇怪,明明是自己要桂青子帮忙,为什么反倒是她兴致勃勃?
“……对。”郭岱言道:“但你一定要明白,婴儿柔弱,加之父母容易关心则乱,此事要么不做,做了难免有恩怨因果缠身。你行善积德、勤勉而作,不一定能得到他人赞许。”
“桂青子不怕,一定会小心照顾好每一个婴儿!”桂青子说道。
郭岱想了一阵,说道:“你长途跋涉而来,先吃顿饭,歇息一下我带你参观一下济幼坊,熟悉一下这里的情况。例外,你的出身来历最好不要多说,眼下多事之秋,人心难料。”
“我明白了!”桂青子握着小拳头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