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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桂青子握着小拳头说道。
……
“那个人就是郭岱?”济幼坊所在广元隘谷的远方一座山上,霍天成站在崖边眺望,目光玄微、洞察秋毫,看着祭坛上施法救醒婴儿的郭岱。
在霍天成身旁,关函谷缓缓走出,说道:“如何?较之当初江都一会,他可算是精进不少。”
“相较于我,仍是太弱。”霍天成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如今恩仇颠倒、生杀易位,如果你要为范青报仇、诛杀郭岱,现在就可以去了。”关函谷摊手说道:“当然,失魂瘟的担子就要你来抗了。”
“郭岱犯下的罪恶,岂止这一桩?”霍天成细细历数:“飞燕峡道侣被其撕裂皮肉、吞食心肝,仅存一对双胞胎女儿拼死逃出,流离失所;居明观上下六十余人,让郭岱抽筋取骨、以为锻体,一名偶然外出的小道童侥幸躲过此劫;红玉湾、空神岭等血案,郭岱手上血债,岂是一死能解?”
关函谷叹气道:“那些但凡侥幸脱逃者,不是都被你救走,并且大多收为徒弟了吗?还是说你打算让所有徒弟一起来报仇雪恨,将郭岱拆个四分五裂?”
第163章 仇恨()
霍天成回头看了关函谷一眼,说道:“你不是说,要让郭岱来杀我吗?如今的他,连做我对手的资格也没有。”
“现在嘛,确实还差一点。”关函谷毫不讳言地说道:“但他眼下所临关隘若能堪破,修为又能精进不少。真是生死相搏,你也不可掉以轻心。”
“还是差得远。”霍天成言道。
“这就要看郭岱自己能否有所进展了,不过你安心,始族会将他捧上与你一决生死的层次,到时候一切分明。”关函谷说道。
霍天成问道:“要是他不如我,反而被诛杀,你打算怎么办?”
“那就没办法了,到时候你拿着洞烛明灯,该干嘛干嘛。”关函谷摸着下巴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件事让两个人担着,会稍微稳妥一些。而且找旁人,我还真不好相信。”
霍天成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有些恍惚飘渺,问道:“你为何要相信我?”
“某种意义而言,你可是这个世界的长子。世间帝王自称天子,无非是托名而行,你却是真正的天之子。”关函谷细细言道:“开天御历符,乃是当这世间演化到了极致而无法承受时,万物崩毁、重归混沌后,再开新天、御劫复演的原初之力。你的无数次重生,便是开天御历符的妙用。
可问题是,开天御历符自启灵智、化生为人,你若修行不成还好,修行若成、飞升超脱,这个世界便再无再开新天的可能,将永远陷入混沌之中。但偏偏你又不可能真正殒落,无数次重生所积累的经验与知见,让你修行进境远快于常人。我要是没料错,你已经尽量压抑境界突破,担心渡过先天迷识关,会明悟这一切因果吧?”
霍天成摇头道:“该来的迟早会来,我并非畏惧明悟。”
“但你还是对这个世间的人事物存有感念,在你眼中,这一切造化能功有如虚幻般不实,但同时也明白自己真切实在,由此而生疏离之意,却又割舍不断缘法牵连。”关函谷说道:“其实如今的你,跟郭岱的心境有几分相似,疑我难解。”
“你不是降世之仙真吗?说说眼下这状况要怎么解决?”霍天成问道。
“失魂瘟其实是这一劫世道演化面临终结的前兆,要么干脆让世道顺势断绝,要么深入灵台造化,试图延续演化。”关函谷说道:“当然,后者完全只是猜测。结果有可能是不断耗损灵台造化,依旧是灭世之途。”
“郭岱能够改变这一切?就凭他?”霍天成冷笑着问道。
“魔道修行也许是解破这一切的关键。”关函谷说道:“如此一片孤寂独运的灵台世界,居然引来数多天魔觊觎窥视,本就十分离奇。当初正法七真打开异空黑漩,震动灵台内外,更是让我生出感应,于是斩出化身穿行而至。当我来到之时才发现,这个灵台世界之主,居然拥有我久远前炼制的法器,所以才发愿要让灵台世界之主脱出孤寂独运的境界。”
霍天成不解道:“那你这么做,岂不也是要让这个世界崩溃毁灭?”
“对啊,最初我就是这么想的,可惜被重玄老祖所阻。”关函谷说道:“毕竟几乎算是玄黄方真第一人,可终究也无法舍弃这个行将末路的世界,他与我缔约,必须护持世道存续,否则就要将我这个化身逼走。”
“重玄老祖不是被正法七真另外六人围攻逼杀吗?”霍天成见关函谷露出几分询问之意,说道:“我这么多次重生,还是有办法探查消息的,我甚至知道最后围攻之地在中境尚秀山。”
“厉害,那你没想过去尚秀山救出重玄老祖吗?”关函谷问道。
“非亲非故,我救他作甚?连他都能够被围攻至封关自守,焉知一旦救他脱困,不会引来始族全面扑杀?”霍天成说道:“至少到现在,都不是救出重玄老祖的时机。”
“为何这么说?”关函谷问。
霍天成沉声道:“我重生这么多次,也尝试过许多解破妖祸的方法,尽力做到每一次比上一次更好。但这回不同了,冥煞的出现让我真正触及到始族的力量,那是移山倾海、再造乾坤都如翻掌轻易的大能大力,玄黄方真已经无法与之抗衡了。不用这么看我,哪怕是你,也应付不了冥煞。”
“所以你不得不突破先天迷识关,想要试图找到对付冥煞的办法?”关函谷问道:“你找到了吗?”
“没有,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虚灵能够为冥煞找到合适炉鼎前,釜底抽薪,彻底断绝妖祸。”霍天成说道。
“办法还是有的,而且郭岱就是解决途径之一。”关函谷说道:“仙佛难渡,那便以魔破魔。”
“郭岱不是你所说的那什么混元金身吗?分明就是始族所冀望的完美炉鼎,要是将他拱手送给冥煞,结果会是怎样,你想象过吗?”霍天成问道。
关函谷耸了耸肩膀,说道:“估计会死很多人吧。”
“没想到你冷眼如斯。”霍天成神情有几分悲悯,又有些无能为力的哀伤。
“死很多和全死光,这个选择我也问过重玄老祖,他毅然选择前者,那为了合乎愿心,我也必然会尽力保全世道不崩。”关函谷明言道:“而且只要死足够多的人,灵台造化或许还能继续维持世道演化,直到我找出彻底的解决之法。”
“你要是找不到呢?”霍天成问道。
“化身殒灭、本尊修行受损,这个结果我无话可说,毕竟世事有成有不成,要是连这都看不透,还修什么?”关函谷话锋一转:“当然,以这个世界的凡人眼光看,确实太可惜了些。如果你不愿意看见这个结果,那就尽快修行圆满。这个世间谁都无法飞升超脱,你却是可以的,我已经给你留下我灵台世界的接引。”
霍天成没有说话,关函谷言道:“那你慢慢想吧,我还有事,打算到玄黄洲之外看看。”
……
桂青子来到济幼坊后,在郭岱安排下负责照料刚刚苏醒的婴儿,因为她乖巧可人,许多原本忧心顾忌的婴儿父母也能放开戒备,很快与众人打成一片。
当然,沥锋会和济幼坊的修士多少还是有眼力的,桂青子每天夜里都是回郭岱的房中歇息,看模样与其说是侍女,倒不如说是禁脔。
“真没想到岱尊喜欢这种的,才这么小啊。”
“对啊,我见岱尊也是一条硬朗汉子,照说找的也该是成熟妩媚那一类,结果居然是这种小女娃。”
“唉,高人总有自己的癖好,我看桂青子这姑娘跟着岱尊之后,一天比一天水灵,说不定回到内室,就是……嘿嘿嘿。”
“你们快别说了,我听沥锋会的人说,岱尊平时不苟言笑,但是在彩云国平定尸蛊兵之祸时,杀起人来可狠辣了。要是被他听见,我们几个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夜里众人围炉交谈,这些人并不知道,郭岱正隐去身形站在一旁,将他们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些人这么说你,不生气吗?”宫九素问道。
“我干嘛要生气?”郭岱反问一句:“无论我做什么、怎么做、成与不成,总归会有人说话的。他们看见的又不是真正的我,除了我自己,谁能看见真正的我?再说了,这些话损的也不是我。”
“你倒是看得通透。”宫九素夸了一句。
“这就通透了?我看未必,我只听见这些人说话,却不知道他们心底里是怎么想的,不知道究竟是因何种细微深沉的心念,引出此这种种判断,最终说出这话来。”郭岱说道:“我借助纵目蚕丛面,能够判断出这些人此刻情志心绪的变化,却无法穷究其心念欲望。”
宫九素笑道:“你知道吗?你现在看这些人,就像看着砧板上的肉,正想着如何下刀。”
“观世人如肉团,这正是魔道修行。”郭岱看了许久,来回端详,最后还是没看出什么,只得悄然离去。
当郭岱正要回转之际,忽然感应到有两股熟悉气息,如同云气般渐渐向自己居所聚拢。与此同时,济幼坊外似乎来了不下十名修士,个个修为颇为不俗,而且隐约有所排布,在更远处甚至还有之前不曾有的机关陷阱。
“有人来了?”宫九素问道:“如此大张旗鼓?”
“是霍天成的徒弟们,潜入济幼坊的是那对双胞胎女刺客。”郭岱说道:“霍天成确实来南境了,只是他的徒弟莫非是要来杀我?”
“他们跟你有仇?”宫九素问道。
郭岱想了想,说道:“还真是,一开始我不知道,后来想起来了,霍天成的徒弟,怕是有一多半都是当年被我所残害修士的子弟后人。有趣,霍天成为何会这么了解我的所作所为?”
“你再不动作,那两人恐怕要进去伤害桂青子了。”宫九素提醒道。
“唉,陈年旧怨,一并解决了吧。”郭岱脚下一踏,似乎整个济幼坊地面微微一颤,郭岱所施法力精妙无比,尘土不曾飞扬,只有炼就元神的修士能够感应。
即将入屋的刺客双姝立刻察觉,她们一扭头还未现出身形,郭岱便已站在身后,双掌汇聚金弦之声,一并推出。
磅礴一击,金风呼啸,刺客双姝被吹飞百丈之远,直接飞出济幼坊之外。
坊外埋伏修士似有警觉,打算冲入内中救援掩护,郭岱抬手御剑,一抹青虹力阻数道身影。光华再闪,刀剑相听,赫然现身。
“为何夜闯济幼坊?”郭岱明知故问道。
此时十余名修士也不再掩藏,其中为首一人说道:“郭岱!可还记得十六年前空神岭?”
“哦,有点印象。”郭岱就答了这么一句,依旧神情淡然,激得眼前修士勃然大怒,喝道:
“受死来!”
一道金色剑光扑面而来,锐锋如霜冷,堂皇利光开。
面对如此攻势,郭岱不躲不闪,怒目圆睁,一股实质威压直接将剑光湮灭,反逼过去,将御剑之人震飞。
“你们这番现身,有没有经过霍天成的同意?”郭岱忽然问道。
“你!”一名修士手执法器,又惊又怒道:“诛杀奸邪恶类,天理该然!”
“我没说不让你报仇。”郭岱抱起双臂,一脸轻屑地说道:“只是我与霍天成也有些仇怨,如果要让事态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你们这些人恐怕要有所折损。如果你们这样没有告别地前来报仇,霍天成恐怕也会伤心吧?”
眼看一种霍天成弟子个个恨火升腾、咬牙切齿,郭岱忽的狞笑道:“对啊,我就是让霍天成伤心悲恸又如何?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好——”
“小心!”
几声惊呼将将发出,郭岱身形穿梭往来与十余名修士间,刀芒剑光都仅是一闪即逝,紧接着便是十几声事物落地的闷响。郭岱闪身而过,竟是斩断每个人的一条手臂。足足过了好几息,才传出惨叫与痛呼声。
“这是给你们冒犯于我的惩罚。”郭岱挥去刀上血迹,说道:“现在给你们机会逃跑,一炷香后,我会杀死跑得最慢那一个。”
谁料霍天成这帮徒弟并没有人直接动身逃离,其中一名咬牙不出声的修士陡然喝道:“你们快走——”
喝声一落,此人竟是飞扑到郭岱身前,全身散发出灼热火光,轰然一声,一团火球腾空升起,照亮半个广元隘谷。
烟尘火光散去,郭岱站在原地,一尘不染,只有几缕带着余烬的布片缓缓落下,而霍天成其余弟子早已跑得不见踪影了。
“没有啰嗦,心系如一,舍命断后,霍天成,你教的好徒弟啊。”郭岱长叹道。
宫九素目睹整个过程,她此时的语气也变得有些不忍:“为了接近虚灵,你就非要这么做不可吗?”
“这些人与我早已是不死不休的血仇,难不成我以这副皮囊跟他们说,当年之举非我所为?”郭岱摇头道:“何必呢?我不可能去认这个无妄罪责,但也不会让他们报仇成功。反正是要用间,倒不如一了百了。只有我对霍天成仇恨越深,才能让虚灵明白,我是可以利用的。”
第164章 会面()
将霍天成那帮徒弟赶走后,郭岱继续在济幼坊中救治失魂婴儿,没过几天便传来消息,说是霍天成会见镇南六关各路兵马,已成功调停东南两境各部兵马混乱之况。
“哦?倒是迅猛。”郭岱听到这个消息后问道:“那这件事与我们有何关联吗?”
费尤有些迟疑地说道:“叶逢花刚刚派人来传话,说是希望请你前去,为军中将士家中的失魂婴儿施法救治。”
郭岱问道:“那让他把婴儿送来不就好了?”
“叶逢花坚持要你前往。”费尤说道。
郭岱看了看众人,说道:“你们怎么想?”
有一名修士说道:“叶逢花先前调动兵马之举暧昧不明,如今忽然服从朝廷号令,我怀疑内中可能有什么诡计。”
“诡计说不上,霍天成何许人也?太玄宫道师,威名赫赫、战功彪炳,叶逢花再厉害,无非是凡人将领,霍天成以法力强行威逼,也不是不可能。”另一人言道。
“可我担心叶逢花此举,是不是要逼岱尊前去投靠?”
“说不定镇南六关还打算要将整个南境方真纳入囊中,将济幼坊与沥锋会都统辖在他们之下。”
“他们凭什么这么做?非要站在我们头上?大不了我们自己单独来干,何必要听叶逢花的号令?”
“镇南六关兵马毕竟强悍,叶逢花麾下也有不少修士,他们研究出的炮矢铳,威力堪比剑修全力一击,破罡摧御沛然难当。”
“剑修也分高低,也非是人人皆如御剑楼那帮剑疯子。再说了,无论何等法器武备,终究是要人来驾驭,真要拼斗起来,未尝没有办法从内部将镇南六关瓦解。”
“你说得容易,叶逢花治军御下多年,哪里是我们这些江湖散修可以轻易渗透潜伏的?”
“那就收买他那些修士!我就不信,叶逢花手底真是铁板一块!”
“收买估计很难,如果叶逢花身边的修士能够轻易收买,朝廷早就有办法对付他了,何必派出霍天成这位大人物呢?江都眼下也不安定。”
“传说叶逢花乃是将门出身,他是哪来的这么多修士附庸?”
“传闻叶逢花年轻时曾有仙缘奇遇,但他本人资质平庸,自己回到俗世中继承将门家学,镇守南境。说不定那些修士,是早年间的结交。”
“好了。”郭岱打断道:“听你们的意思,就是不希望被叶逢花笼络驱使。但不为其所用,恐也不为其所容,我们能够对抗镇南六关的大军吗?”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对镇南大军颇为忌惮,郭岱心底里叹息一声,沥锋会这些人为了眼前之利去征讨彩云国十分用心,一旦到了面对危难,根本不能指望。
郭岱看向费尤,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费尤神色凝重,试着说道:“我觉得倒不必想得这么深,叶逢花要治军,麾下将士也都是有家室之人,谁家没几个子侄要出生?叶逢花总归是要善待岱尊的。”
“他要是纠集大军,杀人夺宝呢?”郭岱抬手现出洞烛明灯。
费尤苦笑道:“虽然岱尊救治失魂瘟时,都有祭出这件神灯,但在不了解具体状况,叶逢花不可能如此莽撞行事。”
“你倒是将他往好处想。”郭岱说道:“可我还是那个问题,如果叶逢花不顾一切,真要杀人夺宝,我该怎么办?”
“那……那就要看岱尊神通了。”费尤冒着冷汗说道,他还记得几天前夜里,一伙不知来历的方真修士袭扰济幼坊,外面还发生了巨大爆炸。等他们赶到时,只看见郭岱站在火坑之中,周围地上有十几条残臂,切口平整。
费尤尚且觉得自己通情达理、能解人心所欲,所以即便自己修为不高,总能凭如簧巧舌号令他人,不少修为比自己更高的修士,总是能够顺从自己意思行事。
而郭岱则不同,更具体地来说,是自彩云国回来后的郭岱,已经变得有些难以揣测。虽说济幼坊建立,主要是费尤上下打点安排,郭岱只是负责救治失魂婴儿。但费尤明白,郭岱要做什么事,根本不会与自己打招呼,能提前说一句已经是仁至义尽。
世人往往认为方真高人喜怒不定,无非是眼界未足,方真修士行事也有其内在因由。唯独郭岱,费尤真切觉得他是七情六欲乖违失常,在这具人形皮囊之下,是不可名状的深邃诡谲。
“好了,也不为难你们了。”郭岱收回洞烛明灯,说道:“叶逢花的邀请我会前去,要有什么事情,能谈我尽量谈。”
费尤说道:“那辛苦岱尊了。”
“叶逢花的使者呢?”郭岱问道。
“暂时安置在客舍中。”
“让他带路。”
费尤有些担忧地问道:“不用做什么准备吗?”
“什么准备?坚壁清野吗?”郭岱说道:“我没那么多琐碎事物,就是要将桂青子带走。”
费尤言道:“这些日子附近邦国的失魂婴儿都救醒了,济幼坊也暂得闲暇,确实不用处处人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