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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7年第02期-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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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挨着细细看了一圈,嘴里吸溜吸溜地对大伙儿说:“挨着我死了,能有老汉这两下,我就蹦着去见阎王爷。” 
  另一人撇撇嘴:“想得倒美,谁敢跟老汉比?” 
  又有人扫了大伙儿一圈,唾沫星子乱溅:“像老汉这样是全县头一份。县长他爹死了,花圈送得再多,礼送得再多,那都是假的。” 
  大伙儿低头,定眼,看天,思想跑得老远老远。 
  “老汉一辈子好人没脾气。”我去西厢房拿白纸,张大娘还在不停地夸老汉,“他担茅粪在前面走,一群孩子跟在后面闹,争着往茅罐里投砖头瓦块,屎花子、尿点子,黄黄绿绿,密密麻麻,脏兮兮溅了他一身。他放下担子,转过身,点点头,笑一笑,对娃娃们说,好娃,别溅了,小心把茅粪溅你身上,回家要挨打哩。说完了,又担起担,猫着腰,嘿嘿往前走。” 
  张大娘说这些,仿佛是揪我的心。新婚那夜,妻子捂在被窝里哭,她说我是“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队员,政治要求一定很严。她家是富农,父亲历史有黑点,她“黑五类”会连累我“红五类”。我说我知道,不嫌弃。嘴上这样说,泪在心里淌。一年前,组织决定发展我入党,我填表在备注栏里说实话。组织知道了,派人去调查。调查回来,找我谈话,说我现在没结婚,影响不太大,以后结了婚,会是什么样,谁也说不好。组织要慎重,决定推迟发展,让我经得住长期考验。后来尽管拿到党票,但是,那道伤痕时而隐隐作痛。 
  寿衣买回来了,裹了两大包袱。姨姐唤张大娘到北屋去检点。张大娘抱起枕头,眯缝老眼看仔细,一头绣的南山不老松,一头绣的东海长流水。看过了,又半握拳头捶打捶打,挺瓷实的,口中连连赞道:“好人好枕头,好!好!好!” 
  姨姐眼里噙满泪珠子,紧紧握住张大娘的手,哽咽着说:“我爸生前常念叨,乡亲们对他太好了。那次,红卫兵要到家里揪斗他,乡亲们知道了,立马拥满整条巷,愣把红卫兵堵在巷口进不来。有乡亲们打掩护,十年大浩劫,我爸没受过一丝冲击和伤害,成天钻到家里研制他那灭草剂。” 
  张大娘摇着姨姐的手说:“九九归一,还是老汉人好,命好。” 
  大姑止住哭,抱怨道:“还说命好呢,世人都平了反,就他的案子翻不了。我这一包子的东西留着还有啥用?” 旁人附和着,是啊,是啊,老汉冤枉了一辈子。 
  张大娘有些愤然,塌陷的瘪嘴一启一合:“唉——人能是棍?用着时抡起来防身打狗,用不着就撅巴撅巴当柴烧,恨不得烧成灰。啥世道?” 
  棺材买回来了,八个小伙子龇牙咧嘴抬进屋,将它安放在北屋正中间。棺材是柏木的。两帮、顶盖和底都是独板,中间没有合缝。木头三寸厚,没有一块疤结。大舅哥,二姨姐和小姨妹都在省城工作,正在路上往回赶。他们动身前打电报告诉家里,棺材一定要买最好的。大伙儿议论着棺材真好,不管从哪个方面讲,都该给老汉使副好棺材。 
  棺材暂且放得很低,两条板凳扳倒垫在底下,待人装进棺材,再把板凳立起来放好。张大娘指使人扫尘,用扫炕笤帚将棺材里面细细打扫一遍,又拿指尖把木屑屑拈出来。垫纸垫了七层,一律用的细麻纸,张大娘说,垫纸最多垫七层。人死后“论七”哩,头七、二七、三七……褥子铺了三床,底下那床是白的确良,洁洁白白。中间那床是缎子面,刺着大花牡丹。顶上那床用黄棉布做的,上面绣了九条龙。铺好褥子,张大娘吩咐人把枕头摆好,她说让老汉美美地歇着去。 
  岳母躺在北屋西头输液,听说人要入殓,挣扎着要起来,大伙儿按不住。她左臂挂着吊针,挪到书柜跟前,从书摞里翻出一张人物画像,叮嘱姨姐装到岳父上衣口袋。 
  姨姐展开画像,上面画的布袋罗汉。画像跟大佛寺布袋罗汉的塑像像极了。难怪岳母一直保留到如今。看到布袋罗汉的画像,我就想起大姑给我讲岳父小时候的故事。我说大姑迷信,大姑说信不信由你,反正是真的。 
  岳母走到棺材前,看见里面的枕头,示意姨姐拿出来。 
  姨姐疑惑,就看张大娘。张大娘摆摆手,不让往外取。她说:“老汉喂牛,踩耙,担茅子,啥重活脏活都干了,活活受了一辈子苦,该舒舒适适地歇了。让他枕高点,又舒心,又圆满。” 岳母艰难地抬起手,摇了摇,那意思很坚决。 
  张大娘急了,拐拐子嘣嘣地捣地:“谁入土不枕枕头?我活七老八十了,还没经见过。这么好的人……” 
  岳母没有在意这些,语气沉沉地告诉姨姐:“自打你爸遣返回乡,夜里睡觉从来不枕枕头。他说不枕枕头好,腰杆能挺直。白天老弯腰,晚上再弯腰,会驼背的。” 
  张大娘手拎的拐拐愣怔在空里,不着地面。姨姐两行泪珠凝固在脸上,宛如垂吊的珠链。全场瞠目结舌,没有一点点儿响动。 
  我缓缓俯下身子,轻轻抱出枕头。 
  岳父穿好寿衣,平平展展躺在棺材里,像熟睡一样异常安详。他得的是心肌梗死,闭着眼睡的,闭着眼走的,闭着眼服从老天爷善报的。 
  大姑将布包放进岳父头旁,长喘一口气,喃喃地说:“你把这些底稿都带去,到了阴曹地府,交给阎王爷,我就不信阎王爷也不给你摘帽子?” 
  岳母用手捂住嘴,哇的一声,眼泪溅湿半截袖子。她终于哭了出来,我轻轻松了一口气。 
  要盖棺了,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张布袋罗汉的画像,是不是也该从岳父口袋掏出来?我吃不准,没敢提。 
   
  责任编辑 赵兰振 
老弟的盛宴
盛 琼 
  平师傅正在给“大块头”做按摩,突然房门被推开了:“平师傅,电话!”这声音在连呼吸声都能听见的小小的按摩室里惊起,像鞭子一样,抽得“大块头,,浑身一震。平师傅的手陡然停了下来,然后他听到一声骂:搞什么鬼!老子的瞌睡虫刚刚上来,现在又被吵没了!“大块头”翻个身,扯掉自己身上的白毛巾,坐起来。 
  是保安小刘紧张的声音:哎呀,怎么这么晚还有客人啊?我不晓得,不晓得,那我让他明天再打吧。不等平师傅回答,房门被“吱呀”一声带上了。平师傅只得有些喘息地向“大块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啊,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请你躺下去,我们继续,继续。 
  “大块头”不情愿地又在按摩床上躺好,他嚷着:前面的那套按摩不算,你要再给我做一次! 
  平师傅的额上挂着汗珠,他从床头上取过一条毛巾擦了汗,然后笑着说:好的,好的,严局长,你是我们的老客人了,我们老板吩咐过的,一定要做到你满意为止。他重又在“大块头”的身上揉捏、拍打起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感到手下的那个身体就像面团一样,慢慢地被揉开了,揉熟了,揉到没有什么筋骨了。他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了下来。他想起了刚才那个没有接的电话。会是谁打来的呢?肯定是老弟!这次不知他又有什么事情? 
  去年腊月的时候,老弟也曾给按摩院打过电话,找他的老哥,说有急事相告。老板接的,他不情愿地说:你哥正忙着呢,你等中午吃饭的时间再打吧。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老板早忘了这茬了,他跟人去饭店喝酒,将办公室的门锁得紧紧的。老弟在话筒里听着空洞的铃声,老哥则在办公室门外徒劳地转着,干着急。后来兄弟俩通上话时,老弟没好气地说:老哥,回回找你,都这么难,你好像给你们老板“包”起来了一样,这哪里是什么按摩院嘛,简直就是监狱!平师傅听着弟弟的抱怨,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问老弟找他有什么事情。老弟立刻换了一种嗓音,把“哥”叫得比蜜糖还甜:哥——,我谈了一个对象了,过年的时候准备定亲,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又是钱!老弟找他,几乎都是借钱。可是。这借,又是只借不还的借。 
  那,你要多少? 
  最少也得有个四五千吧。 
  你要这么多? 
  哥,你那些钱又没地方花,再说,我这次是为了给你找个弟媳妇的,将来,再给你添个亲侄子,是正经事呢—— 
  平师傅想起自己的这个老弟,心里就像打翻了一锅粥。自己是家里的老大,虽是个男丁.因为生下来便是瞎子,给父母带来的不是唉声叹气,就是互相埋怨。他们都说自己瞎了眼,都骂对方造了孽,但说归说,骂归骂,生了个儿子总不能一把掐死吧?父亲明白一个瞎子一生要过的坎有多少,就给他取个名字叫“平”,一生平安的意思。家里穷,穷人家的孩子本来就像狗尾巴草似的,何况又是个瞎子,父母便拿他当条狗养着。下田干活的时候,就用一根绳子将他拴在院子里,让他自己在地上爬着玩,经常是烂泥鸡屎地糊了一身。吃饭时,递给他半碗饭。几根咸菜,还是让他坐在地上吃。有时家里的鸡闻着味儿也来抢他的食,他看不见,手胡乱地挥舞几下,就在鸡啄过的碗里继续吃。有时一群厉害的鸡叽叽喳喳地一拥而上,将他的碗打翻在地,将他的手啄得出血。他撵不走那些鸡,气得只有哭。母亲走过来,没有一句安慰,反而恶狠狠地打他一巴掌:哭什么哭?连鸡都能抢你的饭吃,你有什么屁用? 
  鸡?鸡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因为生下来就是瞎子,这个世界对于他,懵懵懂懂的,是个又恐怖又奇怪的东西,穿,穿不过,撞,撞不动,想,想不出。他不知道父母长什么样,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不知道自己爬的这个院子是什么样,不知道阳光、雨水、树叶、小草,所有这些奇怪的名词背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只能用他的一双手小心地触摸着,一点一点地感觉着,然后竭尽全力地去想象。可是他想得头都要爆了。还是什么也想不出来。他的头脑里整天飞着一些奇怪的虫子,大大小小的,嘤嘤嗡嗡的,可是,你要去捉,却又是什么也捉不住的。 
  后来,母亲又生了。先是生了一个女孩。接着又生了一个女孩。家里整天充斥着鸡鸣狗跳的声音。他经常听到父亲将母亲揍哭了,然后破口大骂:你这个扫帚星,你真会生呢,你生来生去,都是这些赔钱货,好不容易有个儿子,还是个瞎子!你让老子在村里怎么能直起腰做人呢?等母亲又怀孕的时候,他就让母亲躲到老山里的姑姑家去。他说:老子这辈子宁肯穷到做要饭花子,也一定要生出个像模像样的儿子来! 
  母亲回家的时候,手上抱着的那个婴儿,就是老弟。 
  农村里没有盲校,他没念过一天书。两个妹妹也是有一天没一天地上过几年学,好歹能识几个字,算几题算术,小学都没毕业,她们就在家里帮着父母种田干活了。只有这个比他小八岁的老弟,宝贝疙瘩似的,独占着父母的万千宠爱,一直读到了高中毕业。可是,老弟自己不争气,没有考上大学,复读了一年,还是没考上。父母倒没怎么责怪他,他自己念书念烦了,坚决不考了,回家游手好闲了一段日子,还跟村里的人学会了打牌,赌博。父母这回终于死心了,恨铁不成钢地打骂了他几回,后来就让他跟着一个老乡到城里去打工。可老弟干了一些日子,又说吃不了那个苦,还是回乡下来了。村里有几个和老弟一起出去打工的小伙子,他们倒能吃苦,一直坚持着没有回家。可是他们永远都回不了家了。那年,他们在煤窑挖煤,煤窑发生了严重的瓦斯爆炸,几十个工人被埋在了地下.生死不明。为了防止瓦斯继续爆炸,抢险的人把煤窑给封了,他们连尸首都找不回。听到这样的消息,老弟就在家里沾沾自喜。他对父母说:还是我有远见吧?没有跟他们下井去,是命重要还是钱重要呢?你们总怪我没出息,其实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能把一天天平安无事地打发掉,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父母见了那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乡邻,见了那些哭哭啼啼呼天抢地的场面,也受了刺激,自此对老弟就有些听之任之了。他们在心里说:你们当初嘲笑我们养不出健康的儿子来,现在,我的儿子还在身边活蹦乱跳着,你们的儿子倒成了戴黑纱的照片了,哼,谁能笑早呢? 
  这些年,老弟要读书,家里要起两层的新房子,父亲胃溃疡大出血,住了一次医院,一个钱字,压得全家多少年都缓不过一口气来。幸丐,那两个曾经被父亲骂为“赔钱货”的妹妹,相继来到城里打工,又相继出嫁,不仅给自己挣了嫁妆,还给家里挣了不少的彩礼。后来,他也来到城里。他一个瞎子能打什么工呢?说起来,也算是奇缘吧,那次与村支书的儿子大荣的巧遇,竟让他这块土疙瘩飞了起来,让人想起来就像是白日里做了一场大梦似的。 
  那时,平师傅还不叫平师傅,他在乡下,大家都叫他“平瞎子”。他平日就像狗一样地蜷缩在院子里,用父亲剖好的竹条编着竹席。竹条像刀片一样地跳着,弄不好就将他的手划出一道血印来。可是他却不能戴手套。有什么办法呢?别人都是有眼睛的,他的“眼睛”就长在手上,他总不能将自己的“眼睛”蒙起来吧?一张宽宽的双人竹席,编完了,总会在席子的深处留下一点暗淡的血迹。父亲擦擦,卷起来挑到县里卖,卖得好的话,可以卖到五十块钱。他想,虽然他编得慢,吃力,但他总算没有白吃家里的了。 
  他没有朋友。老弟的那些狐朋狗友到家里串门,看到他,起先是吃惊,后来就跟他没大没小地开起玩笑来。他们逗他:你知道太阳是什么样的吗? 
  他本来光知道傻笑,不回答。后来跟他们熟了,也缠着人家问:你说,你说,太阳是什么样的? 
  他们就笑嘻嘻地答:太阳,就是跟你们家的灶台一样的东西,烧着火,热烘烘的。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摸到厨房里,将灶台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摸索了一遍。他想象着这样一个大东西挂在天上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它不会掉下来砸到人家头上吗?它烧的柴火是谁捡的呢?会不会烧完呢?烧完了怎么办呢?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了一个晚上,也没想清楚。 
  等老弟的那帮朋友来家时,他又把这些问题放出来,缠着问人家,人家笑得“哎哟”直叫肚子疼。后来,关于瞎子的笑话就在村里流传开了。 
  他们说:这个平瞎子真会想呢,天冷,河里要结冰的时候,他叫我们舀几瓢热水浇到河里,说这样冰就不会结了,河水也不冷了。大热天,他让我们拿一把大扇子,给太阳扇扇风,说这样太阳就不热了。他还说呢,给大树安一对翅膀,大树就能飞,花儿为什么能开呢,是因为花儿都爱笑,笑得多了,就咧开了…… 
  有些心肠软的女人听了,就一边笑,一边说:你们别拿平瞎子开心了,人家平瞎子生下来就是个瞎子,他连自己是个什么模样都不晓得呢,连自己的亲爹亲妈都没见过一眼呢,你们取笑一个瞎子算什么能耐? 
  平瞎子听了,也跟着大家一起傻傻地笑。等人都散了,他在自家的院子里站着发呆,想起了刚才那些放肆的笑声。那每一声笑,竟然都变成了跳动的锋利的竹片了,在他的心上划一下.又一下,一下一下的。他觉得自己的心破碎得无法收拾了,脑袋里像是有一只蝉在尖厉地鸣叫着,叫得他几乎要发疯发狂了。于是他就戳着一根竹篙,一个人沿着村里的那条土疙瘩路,走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可是他的脚却跟着竹篙,一颠一颠地走远了。 
  走了不知多久,他觉得灌到鼻腔里的气息有些不同了。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出了村庄。风吹着他的裤管,让他有了一点迷路般的茫然。除了手上握着的这根竹篙,在这个世界上,他好像再没有任何可以握住的东西了。走吧,走吧,反正就是走吧,反正就是离开这个鬼地方吧,离开得越远越好,管它走到哪里呢。他的心里堵着什么东西,硬生生的,堵得心口那么痛,却吐不出来……突然,他的脚冷不防撞在一个硬硬的东西上,人一趔趄,手上的竹篙一滑,人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呢,就重重地摔了一跤,头磕到路边尖尖的石子上,血立刻涌了出来。他感到自己的额头锥子扎了似的尖锐地疼痛着,又觉得自己的心却是更痛的。他终于“哇一”的一声,竟发出惨烈的哭号,那声音,就像埋在地层之下的岩浆终于找到了喷发口,带着不管不顾、山崩地裂的气势。泪水和着血水,还有鼻涕,一起流到他的嘴巴里。他胡乱地拿袖管在脸上揩着,那些混杂的液体便如糨糊一样粘了他一脸。他吃力地张大嘴,像只濒死的鱼那样,嘴巴绝望地一张一合。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呀? 
  死,他想到了死。一想到死,他的心便痛到痉挛,哭声也变成了呜咽,他的泪更汹涌了。是的,就是死了,他也是个不甘心的鬼呀!人家嘲笑他,也没有嘲笑错啊,他活到这么大,确实是连自己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啊! 
  他活着,其实,还不如一条狗。家里那条公狗黑皮,见到陌生人来还能凶巴巴地吼几嗓子。见到母狗,也能撵着它的尾巴,汪汪地追个不停。那次黑皮不知跟谁家的母狗又弄上了。正好被老弟的那帮朋友们看到,他们一边怪腔怪调地起哄,一边恶作剧地硬要把它们分开。两只狗的叫声带着说不出来的痛苦。他听了,忍不住上前劝了他们几句。这下好了,他们又找到新的矛头了。那些玩笑真是针针带血啊。他们说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和尚了,是不是听到狗发骚的声音就憋不住了,是不是也想如公狗母狗那样的来一次呀;他们说他长这么大,别说女人的奶子没见过,恐怕连男人女人都分不清吧;他们还让他去点曹寡妇的蜡烛,说那个女人是村里最骚的女人了,怕是连瞎子去操都敞着门呢——那天,他们一直笑,一直说,直到他的脸上挂起一块血红的布,直到他把手里的竹篙举起来,他们才慌张地作鸟兽散。他拿手里的竹篙照着空气胡乱地挥舞着,嘴里发出了疯子般的叫骂。然后他就听到老弟的喊声:你们快别欺负我哥了,他是一个瞎子呀,十个瞎子九个蛮,还有一个猪头三,你们难道不知道厉害啊?!…… 
  那天,平瞎子坐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回忆着那些想忘也忘不了的往事,哭到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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