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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苏昭宁内心也明白。
是以,两人去赴考的途中,苏昭宁没有再问其他的事情,单只问了入社考评的规则。
南宛宛虽然是第一次荐人入社,但却是看到过其他人荐他人入社的,她信心十足地同苏昭宁道:“苏姐姐不必担心。入咏絮社的途径一般有两种,一是社员举荐后考评次。另一则是对素有才名者主动邀约。”
“苏姐姐你的绣品才被八斗楼品鉴会评定为上品,这一点其实就符合主动邀约的条件了。”南宛宛肯定地答道。
她在八斗楼的时候,因为实际上自己不够熟悉,难免有些畏首畏尾,但对于咏絮社的事情,她便一点也不担心。
只不过,好事总多磨。
才到了这次的聚会地中书令府中,安怡郡主便率先迎了上来:“苏二姑娘这一次没有带其他的府中姐妹同来吗?今日 我们可没请戏台子。”
安怡郡主这话说得丝毫不客气,明显就是暗指上次咏絮社活动中,苏家姐妹内斗之事。
其实发起算计的人是苏珍宜,苏昭宁充其量只不过是自保还击罢了。
但在安怡郡主看来,这可没有什么差别。
谁叫这苏二姑娘一点也让她不喜欢呢?
南宛宛听了这话,当即就挡在苏昭宁的面前,同安怡争论道:“安怡你指桑骂槐说谁呢?”
安怡郡主可半点都不相让南宛宛,她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答道:“骂的不就是苏二姑娘吗,你都听出来了,还要问我做什么?”
南宛宛上前一步,就要跟安怡进一步发生冲突了,苏昭宁却是拉住了她。
望着安怡,苏昭宁不急不缓地说道:“听闻安怡郡主是咏絮社的副社长,我原一直以为咏絮社的由头是‘末若柳絮因风起’的咏絮之才。今日才知,咏絮社的由头是谁的嘴刀子修炼得到家。”
“大抵是‘相比柳絮飞刀射’?”苏昭宁回击的时候,语气甚是平和,里面没有一丝火气。只不过她这话可也不怎么留情面。
安怡听了,一张脸当即就又红又黑,十分精彩。她想要再说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今日既然是咏絮社的入社新评,我们就早先开始吧。”来人正是咏絮社社长——七公主。
其实七公主并非是才来,她在安怡上前的时候,就已经站到了不远处的那大树后面。
七公主这时候出面的心思不言而喻。
苏昭宁顿觉这是一场硬仗。
不过她内心却反而松了一口气。她过去的性子总是委曲求全的、避人锋芒的。可那样下来,似乎她受到的欺负更加多了。
今日这次也是如此。苏昭宁瞧见七公主那双绣了大红色牡丹花的绣花鞋的时候,就知道她退无可退。
既然想要从中获利,就应当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件很公平的事情。
七公主并未察觉苏昭宁已经早早就发现了自己,她望了安怡一眼,开始亲自说这次的考评:“我听宛宛说过,苏二你的绣品在八斗楼品鉴会上得了个‘上品’的品鉴。这固然是值得肯定的,只不过因为你走的是举荐的方式,我们少不得还是要考评一番。”
“你既是女红出众,我们这次便现场出题,由一社员画一幅作品,你以之为底图,刺绣出来便是。”七公主望向周围的其他社员,似乎很是公正严明的说道,“苏二,你自己挑一人吧。”
南宛宛忙站出来,说道:“我来。”
七公主张了张口,却没有禁止这个提议。
安怡自然是不服气的,她冷哼了一声,讥讽道:“那这还考评什么,直接让苏二入社就是了。南宛宛你举荐的她,你会画什么还猜不到。铁定就三两笔一只乌龟王八罢了。”
“安怡你说话放尊重些,你这行径真让人笑话!”南宛宛歉意地看了苏昭宁一眼。
她这次的主意并没有同她兄长商量过,她以为这是个非常简单、铁板钉钉的事情,却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大的阻碍。
随机画底图,然后刺绣,这不是为难人吗?
若是让顾袅袅去画,她画个十八佳人图怎么办?那岂不是要当场绣残她苏姐姐的手?
咏絮社中成员谁不知道顾袅袅一笔人像画得栩栩如生,绘画速度更是出人意表的快。
苏昭宁安抚地拍了拍南宛宛的手,同七公主道:“那我就斗胆请社长亲自出题了。”
这几次的相交,苏昭宁已经看清楚安怡和七公主的差别了。两人同样是皇室贵胄,同样是一副孤傲的性子。但是两人最大的差别在于——安怡郡主肆意妄为得没有底线,而七公主即便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违背良心地苛待对方。
苏昭宁的选择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虽然大家都知道,她不可能会选安怡,但也没有想过苏昭宁会放弃选择南宛宛。
毕竟七公主可没有说——不能选南宛宛。
众人之中的顾袅袅吃惊地看向苏昭宁,她旁边的女子轻笑出声道:“莫非是因为公主殿下久居皇宫,未能远播才名,就以为她比袅袅你逊色多了?”
“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这欲扬先抑的话明显是在拍七公主的马屁。
不过七公主神情却是淡淡的,并没有不悦,也没有得意。她吩咐身后的丫鬟铺设好案几和宣纸之后,便亲自执笔点满了墨汁,开始作画。
七公主作画的时候,身后的丫鬟摆上了一根香,那香随其落笔而点燃。
“刺绣比作画更费时间,我也不刁难你。我一炷香的时间做完此图,你且不限时间。”七公主一边作画一边说道。
苏昭宁尚未回答,安怡就抢先抱怨道:“那要是绣上一日呢,要是绣上两日呢,难不成我们都陪着她住在中书令府?”
“即便我们愿意,人家顾袅袅还不一定乐意呢。”安怡这话看似点了顾袅袅出来,其实却流露出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态度。
顾袅袅想到先前那毽子之说,一张脸便又有些发白。
她真是希望这苏二姑娘恨恨地打安怡的脸一次。
一直懦弱惯了的顾袅袅这次竟也不沉默了,她在旁答道:“我是有容人之量的。”
这话说得隐晦,但却是已经打了安怡的脸了。
她再次冷笑了一声,径直转过头去。
苏昭宁心中也思忖过,如果缩短时间,势必能达到更好的效果。但刺绣与作画本就不同,她穿针换线尚且需要时间,若是贸然自己开口,到时候完成不了就是空逞强了。
几人在唇枪舌战之中,七公主却是大笔一挥,已经将那幅图做完。
再看那柱香,还只烧了一半。
南宛宛有些欣喜地看向七公主。
这样快的时间,那画应当不难。
只见侍女们上前将画平展开给众人看,七公主亦道:“我说话算话,你且绣就是。”
那画落入其他人的眼中,诸人皆是一惊。
画技出众的顾袅袅都面有忧虑地看了七公主一眼。
原来七公主的画技竟是如此之高了?
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七公主就画了三个孩童出来。那三个孩童两男一女,或拿了个弹弓在射鸟,或抱幼童,或是望着射鸟的大男童。
旁人不明所以,只觉得七公主的画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南宛宛瞧了,却是心中五味陈杂。
那幅画俨然就是她与兄弟小时候的情景。此图是她亡母亲手所画,就挂在定远侯府中。
七公主想来是过去曾见过。只是那画一直挂在亡母房中,七公主即便有机会见到,应该也十分之少。
要在家回忆临摹了多少次,才能在这样快的时间,把那幅画的情景跃然纸上?
南宛宛收起对七公主和兄长之间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感慨,她一脸担忧地看向苏昭宁。
苏昭宁的目光亦在那幅画上。
七公主画得身为传神,更是画得身为仔细,就是孩童脖子上的璎珞图案也身为具体。
此图画的就是定远侯及其弟妹。
苏昭宁亦认了出来。
若是今日的情景往前移动三四个月,苏昭宁未必会拼力一搏。毕竟这画背后,更深的意思是——七公主对定远侯南怀信的一片深情。
可今时不同往日的不仅是七公主,更有她苏昭宁。
退让了十六年的苏昭宁觉得,退让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她扬目看向七公主,说到:“社长高才,昭宁不敢夸海口同样半柱香完成。但不计时,却是也不公平。”
“若是诸位同意,昭宁用一炷香的时间将其轮廓绣出如何?其间首饰细处,便先放到一边。”
苏昭宁这话让众人再次大吃一惊。
第八十五章 反败为胜
女子四德中,女红便占有一席之地。咏絮社这些社员莫不是大家闺秀,虽然女红功夫上有所高低不同,但却都是会的。
穿针引线与点墨下笔相比,虽然都需要时间和功夫,但一炷香时间就完成三人的外像轮廓,实在是太难了一些。
安怡郡主原是想出言挑剔的,可她想了想这其中的难度,最后也只是翻了个白眼,说道:“自己说出口的话,可不兴反悔。你若是一炷香的时间内没有完成,那便算输了。”
“日后都不许你再入咏絮社。”安怡又补充道。
南宛宛自然是不同意的。她想要在旁反驳,却被苏昭宁拦住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相信诸位也都是重诺之人。”苏昭宁并没有再单架七公主一人到火上。
南宛宛想让她入咏絮社,自然是希望她能融入京城贵女的圈子。可如果贵女们品性都如同安怡一般,苏昭宁也不认为自己融入还有什么用处。
这话出来,果然不少社员都插言了。
以顾袅袅为首的,她们同七公主商议道:“单绣轮廓终要比原画逊色,但绣完全图确实费时。如能轮廓中尽显此画神韵,就当通过如何?”
七公主点了点头,并不反对。
一根香被点上,轻烟袅袅在园中散开。
苏昭宁的每一个动作几乎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目光。
担忧,质疑,幸灾乐祸,静观事情,都有之。
瞧见苏昭宁下针如有神,穿来穿去间十分迅速,安怡便有些坐不住了。
她站起身走到苏昭宁的身后,冷冷地瞧对方手中的绣布。
只见那黑色的线在白色的绣布上飞快地穿梭着,一针一针逐渐汇聚成了一个轮廓。
是孩童的脸。
安怡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她没有想到苏昭宁的刺绣速度竟真的如此之快。
明明就是心底觉得苏昭宁绣得不错,也担心苏昭宁能够按时如约完成,可嘴上,安怡却是充满了挑刺。她朝着苏昭宁的绣品挑剔道:“这绣的是猴子还是人呢,如果不管像不像,只要绣出个东西来,那谁不行啊!”
七公主原图画的可是南宛宛自家兄妹弟三人,听了安怡的话,南宛宛怒目而视,朝安怡回道:“安怡你的眼睛倒也厉害,才几笔的功夫就能看出一个轮廓。”
苏昭宁没有搭理安怡的挑衅,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手中的绣布之上。
开口定下一炷香的时间绣完轮廓,苏昭宁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绣完全图她固然不担心,但事无巨细地绣,费时肯定相当久。
而像如今这样,她若在短时间内,能绣出一个轮廓。时间上的紧迫无疑会让其余人的挑剔变少。
苏昭宁刺绣的时候,并没有仔细回忆七公主画的那一幅图。她真正用作底图,在脑中反复描画的是——定远侯府的那幅真迹。
毋庸置疑,七公主的画作不过是临摹,那么真正的神韵还是在原图之中。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半柱香的时间已经过去,苏昭宁的绣布上也已经有了三个孩童的脸部轮廓。
单看轮廓倒是仅能看出孩童男女,尚不能定论尽得神韵。
苏昭宁又穿了一线重新下针。
南宛宛在一旁看得一颗心提起老高。她是希望苏姐姐能通过这次考评的,可是一炷香的时间内绣完三人小像,真的太难了。
香又已经燃了一截,安怡看着苏昭宁那尚未绣出整个身子的绣布,心里的不平渐渐松懈了不少。
海口夸得再大又如何?
完成不了,做不到,还不是徒留人笑话?
安怡心中得意,嘴上便愈发刻薄。她在旁奚落苏昭宁道:“我小时候曾看过那杂耍技艺不精的,光一张嘴说得好看,实际表演出来却不过尔尔。今日倒又重新回味童年了。”
“苏二姑娘,你可真是难得啊,每一次相见,都能让本郡主看上一场好戏。”安怡挑了挑眉,挑衅地看向南宛宛,朝对方又道,“怎么样,南宛宛,你来咬我啊!你即便咬了我,也不能改变苏二这旗子扯大了的事实。”
香此时已经燃到尾端。苏昭宁将最后一针堪堪收完。她仰面望向安怡,眼中并无半点畏惧之色。
苏昭宁道:“请社长和诸位考评。”
安怡没有想到苏昭宁还是能够按时完成,明明方才燃了一大半香的时候,她那白色的绣布之上,三个孩童的身子轮廓还只完成了一个。
根本不可能全部绣完的!
安怡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看向苏昭宁完成的绣品。
待看清楚绣布上的图案时,安怡顿时笑出声道:“这两个身子一个脑袋就算完成了?苏二,你把我们都当傻子不成?”
绣布之上,一个男童正握了个弹弓在射鸟,另一个女童抱着小的男童。
最小的这个男童身子并未秀全,只不过绣了一只手而已。
“三个好端端的孩童,被苏二你绣成了废人,这难道可以过关?”安怡扬了扬下巴,朝南宛宛刻薄道,“来,南宛宛,你来说,让我看看你怎么睁眼说瞎话。”
南宛宛被安怡气得脸都有些发白。
她想出声反驳,一炷香的时间绣完这样多已经很是难得。
可苏昭宁先前自己就是说的绣出轮廓,尽显神韵。
七公主也神情复杂地看向苏昭宁。
她对于南宛宛与苏二走得这样近,心底是有些小醋的。当然这醋的根源不在南宛宛,而在于南怀信。
可七公主并不是安怡那种性子。她清楚地明白,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情,对方喜欢不喜欢自己,与旁人半点干系都没有。
更何况这苏二与南怀信也并没有什么交往过密的地方。
七公主是愿意接受苏昭宁入咏絮社的。
如果苏昭宁先前不夸海口,七公主觉得她给对方两炷香的时间也未尝不可。依照这个速度,两炷香的时间,苏昭宁绝对可以绣完三个孩童的整身轮廓。
但如今话已出口,她又能说什么?
七公主自然不会偏帮苏昭宁。
她开口评论道:“虽然苏二你的速度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但就我们先前的约定而言,你这还是有些欠缺了。”
“快走吧,苏二。”安怡在旁幸灾乐祸地大声说道。
一众社员都被方才苏昭宁的刺绣功底有些叹服,因此听安怡这般针对她,倒有好几个流露出怜悯目光的。
如果不夸海口就好了……
如果不夸海口,就能通过了……
面对众人的目光,苏昭宁并没有半点尴尬,她直面七公主,问道:“方才难道是我听错了,不是说绣出神韵就可吗?”
“神韵,你的意思是你绣了个不完整的人,还算绣出了神韵?”安怡嗤之以鼻道。
七公主也有些叹息。
这苏二在女红之上,倒是有些真本事的。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如果她不说那话……
“敢问社长画的是什么?”苏昭宁并不理会安怡的讽刺和七公主的叹息,她走上前将七公主的那幅画放到自己的绣品旁边。
两幅作品,一个首饰服装都很仔细,一个只有轮廓。两相对比,越发衬得苏昭宁的绣品太过简单。
“社长画的三个孩童是一家人吧?”苏昭宁明知故问道。
七公主点了点头。
“那此为兄,此为弟妹。兄玩乐,姐怀抱弟,弟亦观兄。此图中,情谊甚厚。”苏昭宁继续道。
安怡唯恐生变,遂不耐烦地打断道:“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你难道还想说你绣出了友爱情谊吗?”
这个问题,未等苏昭宁自己回答,就有人给出了答案。
“苏二姑娘绣工了得,袅袅佩服。”顾袅袅上前几步,她手指先指七公主的画,后指苏昭宁的绣品道,“社长之画神韵在其友爱情谊,苏二姑娘所绣亦是此点。”
安怡正要反驳,却被顾袅袅抢先剖析了。
顾袅袅一一说道:“虽只有轮廓,但男童弹弓射鸟间有回眸,女童紧抱其弟。幼弟虽未显现其全身,但头偏于姐姐身上,目聚在兄长那边。我认为,苏二姑娘通过了此次的考评。”
“你算什么东西!”安怡没有想到自己原本胜券在握,却会有这般峰回路转,她不禁口不择言地骂道。
顾袅袅被安怡已经背地里骂过一次,如今再听她当面骂,心里竟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她转过身,完全无视了安怡。
顾袅袅朝七公主道:“社长觉得如何?”
七公主走过去认真看向绣品,她原先只粗粗一略,再加上安怡的话,便有些先入为主地认为苏昭宁没有完成绣品。
如今听顾袅袅分析,再仔细观看,七公主不得不承认苏昭宁确实完成了她们设定的考评。
“苏二的女红果然名不虚传。”七公主定论道,“咏絮社欢迎你。”
安怡一张脸顿时变得十分难看。她愤然将那盘绣线和绣针一脚踢开,然后就径直离开了园子。
面对安怡这毫不收敛的火气,诸人对苏昭宁的怜悯和亲近倒是更加深了。
尤其是被安怡同样耻笑过的顾袅袅,她友好地上前同苏昭宁道:“苏二姑娘,希望日后能经常与你讨教女红。”
第八十七章 看清楚
中书令顾琅是个严父,但也是个慈父。
因由女儿婚事屡屡受阻,他公事略得闲的这日,就主动来说自己眼中的趣事来给女儿听。
“前几日为父去八斗楼参加品鉴会的时候,其实见到了一件上品。一件十分出人意表的上品。”顾琅虽是来逗女儿开心的,却不自觉地又卖起了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