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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似曾相识
生意渐渐好起来了,秦堪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秦堪清楚这个店铺若无锦衣卫等官方背景,要想在龙蛇混杂的京师存活下去,难如登天。
自从秦千户开了店之后,店铺附近的北街便成为丁顺他们重点巡视的管区,那些混迹于茶肆酒楼勾栏风尘之所的城狐社鼠们早早便被告之,若敢骚扰秦千户的店铺,敢在店铺内不规矩,欢迎光临锦衣卫诏狱,品尝诏狱内各种酷刑,有命进来绝不保证有命出去。
乐呵呵体会着数银子数到手抽筋的幸福快感,不知怎的,秦堪对店里请的十几个大汉印象愈发深刻。
丁顺说是从京郊的流民营里选来的,保证个个忠心可靠,只要给他们饭吃,什么都肯干。
流民是历朝历代统治者无法根除的现象,门阀豪绅兼并土地,天无定数的水灾旱灾蝗灾,官府苛捐杂税的层层压迫,失去土地的农民被迫背井离乡寻找活路,一路走一路结伴,几个人变成几十个,几百个,于是便这样形成了流民人潮。
京师皇城自然容不得这些流民在城内流窜,他们是治安的最大隐患,于是顺天府早在永乐年间便给流民们在京郊外划定了活动区域,除非城里需要出工的苦力,否则不准入城,而且鉴于流民也是对皇权统治的不安定因素,所以流民营设在距离三千营不足三里的地方,一旦发现流民营有不稳的迹象,三千营将士能马上出动,镇压流民。
历朝的帝王们要用的是民心,要防的也是民心。
丁顺请的那十几个大汉便是从流民营里挑选出来的。据说是来自辽东的农民,土地被豪绅侵并了,没了活路才举家携口来京师糊口养家。
秦堪对那十几个大汉很满意,瞧他们一丝不苟的维护东家的利益。孔武有力的魁梧身躯,他甚至隐隐觉得请他们看店有些大材小用,这些人若能稍加调教,或可引为自己的亲兵侍卫,毕竟丁顺和一众南京跟随来的弟兄他们的编制还在内城千户所,不能时刻随侍的,如今的秦千户也渐渐养出了官场习气,若无几个信得过的人随侍在侧。总觉得有点别扭。
刚生出收为己用的心思,店里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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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秦堪正坐在店铺后院的厢房里算计着年前能有多少盈利,却听得前面一阵喧闹叫骂,一名店伙计满头大汗跑来禀报。说是店里跟客人有了争执。
秦堪急忙起身朝店内赶去。
从堂后屏风处绕过来。愕然发现太子朱厚照也在其中,一名大汉与张永互相揪着衣襟,二人像两只斗鸡,怒气冲冲地对峙。刘瑾眼带轻蔑,手里拎着一袋果干,朱厚照满不在乎地笑着,不时从袋里摸出两根瓜干条儿朝嘴里塞。
大汉是丁顺从流民营雇来的,此刻他满脸涨得通红,狠狠地瞪着张永。张永也不甘示弱,瞪着血红的眼珠,嗓子尖利难听。
“松手!好个混帐东西,反了你了,知道爷是谁么?”
大汉不肯退步,揪着张永喝道:“管你是谁。东家说了,东西没付银子之前不准客人拆开。更不准在店里把没付钱的东西吃了……喂,你还吃,说你呢小子!”
一手揪着张永,大汉另一只手指向吃零嘴儿的朱厚照。
朱厚照一边吃一边笑,浑然不理会大汉愤怒的目光:“我吃便吃了,这家店也有我的一份儿呢,怎么就吃不得?”
大汉怒道:“胡说!这家店的东家明明姓秦,与你何干?”
朱厚照惟恐天下不乱,嘻嘻笑了两声,道:“啊呀!原来秦堪吞了我的份子,这可忍不得,嗯,我得多吃几口。”
说着朱厚照仿佛故意气他似的,又塞了几块没付钱的果干儿进嘴里,然后挑衅似的朝大汉挑了挑眉。
秦堪远远瞧得直叹气,这作死的孩子……
果然,大汉被朱厚照激怒了,他不认识朱厚照,只知道若店里东西少了,他们要赔工钱的,朱厚照每吃一口,他的工钱便少一分。
“你们……欺人太甚!”大汉勃然而怒,一拳朝张永揍去。
张永的身手也不凡,朱厚照身边八虎中,唯有张永习练武艺,而且弓马拳掌皆精,常被朱厚照欣喜以“壮士张”称之,所以朱厚照登基之后张永得以重用,执掌禁卫御马监。
大汉一拳袭来,张永不躲不避,单掌迎上,将大汉凌厉的一拳用手掌包住,如同利刃被套住了刀鞘。
二人第一招交手,张永惊疑地“咦”了一声,喝道:“这汉子有把子力气,是个对手!”
大汉也不废话,又是一掌当头劈去,二人在店内就这样你来我往一拳一掌地打了起来。
秦堪远处凝眉看了片刻,脸上也现出惊疑之色,喃喃道:“这大汉什么来路?为何他的动作招式跟嫣儿颇有几分相似?”
对于武功,秦堪是门外汉,自不识其奥妙,不过娶了个暴力高手老婆,耳濡目染之下,比纯粹看热闹的外行还是多了几分见识,一见大汉的腾身,劈掌,挥拳等等动作,便感觉十分熟悉。
朱厚照听得背后有人说话,见秦堪来了,高兴笑道:“快来瞧,打得好热闹,这家伙是条汉子,身手端地了得!”
秦堪瞥他一眼,有些话想说,不过眼前这事儿没解决,留待下次吧。
店内大汉和张永打得不可开交,拳来脚往迅猛异常,秦堪也首次见识了张永的身手,不由感慨万千,难怪日后他能执掌禁卫御马监,除了朱厚照的宠信,自己没一点本事想必是坐不稳位置的。
八虎,不全是逢迎阿谀之辈,他们有着各自的不凡之处。
心念一动,秦堪禁不住朝朱厚照身旁的刘瑾看去,刘瑾在朱厚照面前时刻躬着身子,场中的热闹并没有完全放在心上,他的眼神着落最多的地方,是朱厚照的神情脸色,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朱厚照,朱厚照兴奋地叫声好,刘瑾便跟着大声叫好,朱厚照面露遗憾,刘瑾则着急地为张永呐喊助威,他脸上的笑容似乎从没断过。
刘瑾,像一只附在朱厚照身上的野鬼,朱厚照的悲喜永远是他的悲喜。
秦堪微微一笑,都是不简单的人呐。
日后这八虎把持朝政,搅动大明风云之时,自己该如何自处?这个问题该考虑一下了。
…………
…………
脑中想着心事,大汉和张永的打斗也渐渐要分出胜负。
张永不愧是壮士张,斗了数十个回合后,大汉渐渐落了下风。
趁着张永拧身的一刹,大汉眼中凶光一闪,化掌为爪,翻爪朝上,身子猛地往下一矮。
一看这招,秦堪情知要坏。
果然,大汉竟使出了一招卑鄙的猴子偷桃……
贴住张永的裤裆,使劲一抓,接着大汉眼中露出不可思议之色,最后张永狞笑一声,腾身一掌当头劈下。
砰!
大汉被张永结结实实的一掌劈得脸着地趴在地上,店内扬起一阵经久不散的尘土。
张永浑若无事地拂了拂裤裆,朝大汉狠狠呸了一声“下流!”,然后便像得胜的大将军似的,趾高气昂地回到朱厚照身前抱拳交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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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看完了,人群散去。
秦堪缓缓走到大汉身前蹲下,把他扶了起来,顺便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大汉一脸深受打击的模样,两眼空洞无神的盯着自己右手仍保持着的鹰爪姿势,失魂落魄地喃喃念叨:“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秦堪同情地拍着他的肩:“胜败乃兵家常事,下次再找回场子便是。”
大汉执拗地痛苦着:“……我这招猴子偷桃数年未尝一败,今日怎会这样?”
这家伙肯定是个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人,这么卑鄙的招式还好意思炫耀数年未尝一败……
“招式没错,人却错了。”秦堪叹息道。
大汉茫然落魄地盯着他:“人哪里错了?”
“因为人家根本无桃可偷……”
大汉似有所悟:“你是说,他不是男人?”
“然也。”
大汉两眼发直,沉默半晌,咬牙怒道:“好个奸贼,无桃为何不早说!总有一日,我要找回场子,让他死无全尸!”
秦堪深深叹息道:“你又错了,人家多年前进宫的那一天开始,已然没有全尸了……”
大汉又楞住,接着发狂地大叫:“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讲不讲道理?”
秦堪给他出了个很中肯的建议:“……你可以用剪刀脚夹爆他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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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嫡传弟子
大汉和张永打过一场后,朱厚照发现秦堪对他的脸色不怎么好。
平素温和微笑的脸色忽然变得冷若冰霜,朱厚照莫名其妙的同时,不由感到有些慌张。
对秦堪,朱厚照一直是尊重和感激的,他很欣赏秦堪面对危难时的奇谋巧智,很佩服秦堪时常冒出的奇思妙想,很喜欢听秦堪说一些他闻所未闻的奇闻异事,也很感激秦堪在他少年懵懂时期能够一语惊醒,及时告诉他亲情的可贵……
点点滴滴,令朱厚照对秦堪产生了一种如同对兄长般的依赖心理,无关身份和年纪,似乎秦堪天生就应该是他的兄长,每次看到他,朱厚照有一种见到亲人般的温暖感觉。
今日朱厚照却在秦堪脸上找不到任何温暖的痕迹。
秦堪有些冷漠,朱厚照敏感地发觉,这种冷漠是冲着他来的,这令他非常的惶然不安。
待到秦堪扶起大汉往店铺内院走,欲给他裹伤之时,朱厚照忍不住开声唤道:“喂,秦堪,你什么毛病?好好的怎么不理人了?”
秦堪顿了一下,缓缓回头,眼中一片冰冷:“太子殿下,热闹瞧够了么?”
朱厚照一呆:“什么意思?”
秦堪轻叹口气,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听过这句话吗?”
“这是道家的说法……”
“殿下是我大明的太子,更应该深刻理解这句话,你未来继承大统,大明域内任何人都将是你的子民,子民无论富贵贫贱,在你眼里应该都是平等的,殿下,你至少应该有一颗悲悯之心,而不是指使你的内侍去挑衅殴打你的子民。你却在一旁兴致勃勃的瞧热闹……”
盯着朱厚照若有所思。渐渐羞愧的脸色,秦堪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却朝朱厚照身旁的张永抱了抱拳,道:“张公公抱歉,秦某以事论事,并非针对你,得罪了。”
张永不愧习练武艺,颇有几分江湖汉子的豪气,小心地看了一眼朱厚照。然后抱拳朗笑道:“秦相公言重了,此事非殿下之过,倒是张某见猎心喜,出手没个轻重。”
秦堪摇摇头,事情的性质跟二人比武的胜负没有任何关系。
朱厚照才十五岁,他还是个孩子,换个角度来说,他是东宫太子。他不应该还是孩子了。
静静地注视着这张稚嫩的年轻面孔。秦堪缓缓道:“殿下,大明的子民在你眼里不应该有贵贱之分,无论富贵还是贫贱,他们都是承载着你的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数千年朝代更迭,上演的不都是这么一回事么?为何每一代的君王坐上了龙椅却都忘记了这个道理呢?殿下。刚刚被张公公打伤的这位壮士,他……也是你的子民。”
说着秦堪叹了口气,领着大汉朝内院走去。
身后静静,静得仿佛能听到朱厚照粗重的呼吸声。
“慢着!”身后的朱厚照沉声唤道。
秦堪和大汉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身。
“我,我……”朱厚照盯着大汉,道:“你姓什么?”
大汉已知朱厚照来头极大。正是疑惑之时,闻言抱拳道:“小人姓叶。”
“叶壮士,我乃大明东宫太子朱厚照,今日是我错了,不该挑衅于你,我向你赔礼了。”说完朱厚照忽然躬下身子,朝大汉长长一揖。
闻知他是太子,大汉不由浑身一颤,神情镇定却仍跪拜下去:“小人不敢,太子殿下折煞小人了。”
身后的刘瑾,谷大用,张永三人见朱厚照行礼,也纷纷跪拜下去。
朱厚照认真道:“我亏了道理,向你赔礼是应该的,你不用回礼,这里只有占了道理的人和亏了道理的人。”
“小人惶恐!”
朱厚照无奈一笑,直起身,正视着秦堪。
秦堪在向他笑,笑容一如往常般温暖亲切,仿佛严冬过后的暖阳,耀眼而舒服。
朱厚照终究是朱厚照,他是大明历代皇帝里最独特的风景。
…………
…………
叶壮士的伤不重,脸着地时额头被刮了一下,对男人来说这根本不算伤。
为了表示歉意,朱厚照亲自给叶壮士包扎伤口,刘瑾和谷大用欲上前帮忙都被他一脚踹远,可惜朱厚照的包扎技术实在不怎样,明明只划了几道口子,却把他的脑袋包得跟印度阿三似的,秦堪很怀疑他是不是借机使坏,故意而为。
朱厚照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叶壮士比较淡定,他的表情从头到尾没什么变化,像块石头似的硬邦邦的,任何时候都没有波澜起伏。秦堪可以肯定,能露出这种表情的人,一般都是有故事的人,除非他为了吸引异性而故意装酷。
“喂,秦堪,我觉得这位叶壮士很不错,把他送给东宫,让他当我的贴身侍卫怎样?我不会亏待他的。”朱厚照凑在秦堪耳边悄悄地恳求。
“不行!这人我要了。”秦堪断然拒绝。
“你要来干嘛?如此好汉你难道让他给你看店护院?”朱厚照不满地瞪着他。
秦堪叹道:“殿下,这人的武功路数与我家夫人颇有渊源,应该是师承一派,只不知是我夫人的师兄还是师叔,我必须把他领回去问个究竟,殿下是未来的国君,举国人才皆入你彀中,臣用他与殿下用他不是一回事吗?”
朱厚照神情有些松动。
秦堪适时地补上一句:“若此人真与我夫人有什么渊源,你若把他纳入东宫,那时我夫人隔三岔五来东宫找他……”
这句话最有威胁性,朱厚照浑身打了个激灵,尖声道:“那怎么可以!你不准把你夫人放出来!……罢了,这人你带回去吧。”
“多谢殿下成全。”
虽然朱厚照那副被狗咬过似的表情令秦堪微微不爽,不过他还是很欣慰太子殿下记打不记吃的好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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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着大汉出城回府,大汉表现得很沉默,秦堪问一句他答一句,绝无多余的废话,板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仿佛秦堪欠了他不少工钱似的。
老实说。秦堪不怎么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太累,话题都得自己找,连说个笑话也只有自己干巴巴的话,对方毫无反应,令他觉得自己像个蹩脚的小丑。
一路走来,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秦堪总算把他的底摸了个大概。
叶壮士的名字当然不叫壮士,他叫叶近泉。这么飘逸临风的名字,委实跟他的魁梧身材和木讷性格很不搭配,他从辽东逃荒而来,为人颇为仗义,京师城外流民营也算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由于身材太过魁梧,丁顺入流民营挑店伙计,第一眼便挑中了他。
说起辽东逃荒时。叶近泉脸色微微轻颤。秦堪知道所谓辽东逃荒不是真话。
“你的武功是什么路数?”秦堪终于问到了正题。
“内家拳。”
秦堪两眼一亮,是了,自己的感觉果然没错,他确实跟杜嫣师出一门,杜嫣的功夫全是她母亲教的,难道他跟嫣儿的母亲杜王氏有那个什么……
虽说跟岳父关系不怎么融洽,不过如果岳父大人被戴了绿帽子,对秦堪来说也不算什么喜闻乐见的事。
“你认识杜王氏?”
“谁是杜王氏?”
“宁波府的杜王氏……你不认识?”
“不认识。”叶近泉断然摇头。
好了。岳父大人头上绿光退散,杜宏若知此喜讯,想必会老泪纵横为自己浮一大白……
“你的内家拳谁教的?”
叶近泉露出肃然之色,面南而拱手:“家师姓张,名讳上松下溪。”
张松溪!
秦堪两眼圆睁,眼前这位竟是张松溪的嫡传弟子!比起杜王氏小时候偷窥而来的几招几式称霸江湖的山寨品牌高级多了,人家这才叫正宗原版的嫡传。
论辈分的话。杜嫣该叫他师叔吧?毕竟她的母亲也算是张松溪的半个弟子了。
现在唯一的疑惑是,堂堂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