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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映泉和虎彪对视一眼。
兰不远会逃命，这不稀奇。但若要说她扔下他们这些人独自逃命，那谁也不信。
虎彪挣了挣身子，竖起了眉：“小兰子！谁敢在后面胡乱嚼舌根，等虎大哥我能动弹了，看我不撕了他的嘴！你莫要多想，我们几个就盼着你没事，回来就好了！”
沈映泉立在一旁直点头。
虎彪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小兰子，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去看一看武红牧吧，我觉着她不怎么好。昆池是她师傅，她虽然不说，但心中一定不好受。”
沈映泉点头道：“我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师妹你最是古灵精怪，想办法劝她一劝吧。”
于是兰不远告别了虎彪，随沈映泉来到天璇峰。
远远地，看到武红牧独自坐着。
她坐在一块凸起的巨石上，望着远方。
兰不远和沈映泉到了她的身后。
“我回来了。”兰不远轻声说。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点心虚。
武红牧转过头来。
兰不远一怔。
此刻的武红牧，脸上仿佛又少了些东西——少了那些原本不存在的，妖兽袭城那一日突然多出来的东西。就像是一株兰草，原本是一株兰草，后来开了花，花谢之后，乍一看还是原本那株兰草，但却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比之从未开过花的时候，仿佛多了什么，又仿佛少了什么。
武红牧定定地看着兰不远：“幽冥的人把你带走了？”
沈映泉和兰不远皆是一惊。
兰不远本就无意隐瞒，见武红牧知道了，呼出了一口闷气，点头道：“是。白无常让我应一个无约之誓，便答应助我。我原以为他会出手对付那妖圣，却不料他将我卷走，让我昏迷了这些日子。”
沈映泉震惊地望着她们二人。
这一路走来，兰不远就像根木头，问一句答一句，不料心中竟然藏了这样一件事情！而武红牧，自那日起就没吐过半个字，没想到她竟然一语道破了兰不远消失的内情！
武红牧扯了扯唇角：“我感觉到了。是白无常吧，我与他打过交道。兰不远，你不需要对任何人心怀歉意。无论你那日来或不来，走或不走，昆池都是要死的。”
沈映泉满身不自在：“武红牧，兰师妹，你们聊，我回避了。”
“不用。”二女齐声道。
顿了顿，武红牧似笑非笑：“两个绝世佳人如此伤心难过，你忍心离开么。”
沈映泉的脸腾地红了，干咳了几下，手都快不知道往哪里安放了。
武红牧一手一个，将沈映泉和兰不远也拉上了那块大石头，三人并排坐了，望着分分合合的云彩。
“兰不远，你比我以为的还要好看一些。”武红牧先是轻轻地笑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兰不远觉得她的笑容十分寂寞。
“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不过就是清秀罢了。”兰不远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元婴脱胎换骨，刚成的肌肤，自然是特别水灵一些，过上一阵子，风吹日晒，便又和从前一样了。”
“太自谦了。”武红牧细细地看了她一眼，“也说不上哪里生得好，不过整个一看，的确是美得惊人。”
饶是兰不远的厚脸皮，也被她捧得发烫。
武红牧转了话题：“昆池和幽冥有关系。白无常来了，却由着他去死——阎王叫人三更死，谁能留人至五更。即便没有这妖圣，昆池也是活不成了。”
兰不远定定地看了看她：“原来你也知道他和幽冥有关。”
武红牧的目光放得很空，仿佛这满天云彩是某个人的脸。她凝望着这张脸，淡笑道：“刚知道，他就死了。他晋阶了化神——哪能那么巧，晋了化神，恰好幽冥鬼君就伤了他，在他体内留下幽冥气以避天劫，还让他逃出生天。这也罢了，妖圣出世，他即刻就消解了体内的幽冥气，以全盛的姿态出来迎敌——若说这其中没有勾当，三岁小儿也不会信的吧。”
兰不远目露追思：“是啊，当初我怀疑他和幽冥有关，也是因为这个巧字。后来我稍微试探了他一下——我向昆池透露，幽冥鬼君身边有个玉蟾宫的人，没过多久，这个人就被鬼君派一只豹子干掉了。”
沈映泉听得目瞪口呆。
“所以，要替他报仇，只杀那只蛇是不够的。”武红牧淡声道。
“牧”
武红牧抬了抬手，阻止兰不远。
“不要劝我。没有用的。放心，我不会做不自量力的蠢事，没了他给我治伤，我再也不会放手与人争斗了。就在他死之前，我答应了他，告诉他我从前那些事。你们两个，就替他听一听吧。”
武红牧的声音淡淡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尹永平说我曾错杀了一个好人，所以发誓再不理会别人的闲事。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只不过”武红牧笑了下，“那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我是个侠客。就是那种打家劫舍，劫了富人，自己花大头，小头施舍给顺眼穷人的那种侠客。”
听到“八百年前”，兰不远的心不禁轻轻一跳。
“那时候，一百多个国家的联军聚在北风，围两座城。我到那里，是因为听说了北风王后程近近有个聚宝盆，里面能源源不断地取出财物来——若不然，她从哪里变出那么多物资来，助那令诸天守住千河关长达五年之久？我便是图着那聚宝盆去的。”
兰不远的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偏过头，定定地盯着武红牧。她的喉咙有些发干，身体有些发冷，心跳得很快。
第445章 天选者（）
“结果，我刚踏进北风地界，便看见天上坠下来一团火，砸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生生把我给震晕了过去。”武红牧眯起了眼睛，顿了顿，又继续说：“等到我醒来时，已不知过去了多久。刚睁开眼睛，便看见离我不远的地方，一个男人压在一个红衣女人身上，正在奸污她。”
“你知道的，我是一个侠客么。”武红牧的声音满是嘲讽，“自然是要拔刀相助的。于是我摸到了掉落在一旁的剑，没顾上那从天而降的火，也没管自己伤成了什么样，一心就要救那女人。”
“我头晕眼花，摇摇晃晃走到那二人身前，一剑就削去了男人的脑袋。这时我才发现，男人并不是自愿伏在那女人身上，而是被她抓住，正在拼命地挣扎，而不是在耸动。不错，没了脑袋的身体，还挣扎了一会儿。”
“那女人，双眼就是两团火，口中也在往外吐火。她见到我便笑着说，‘我本是要夺舍你，这个男人多管闲事，要替你死，我只好成全他，不想冥冥中自有定数，你倒是自己回来了。’这就是我的故事，我亲手杀了救我一命的人。”
武红牧停了下来，微微眯着眼睛，望向远方。
静了一会儿，兰不远打破沉寂：“这个女人就是朱雀？”
武红牧点了点头：“是人祭。祭南天柱朱雀。她身受重伤，想要金蝉脱壳，没想到运气不好碰上了我。兰不远，你知道人祭是怎么回事吗？”
兰不远的心脏怦怦直跳：“不知道，很想知道。”
武红牧笑了笑：“朱雀想要夺舍我，却不料我这个人又臭又硬，天生一根筋，只有一股子拗劲。她受了重伤，冲进我体内之后，反被我趁虚而入，把她给吞了。然后我便得到了她的记忆。那些晋入金丹期，被天道宗收为内门弟子的人，这些人，每一个都是人祭的预备役，只有最终活下来的，才是人祭，其他的，早早就死了。”
兰不远倒吸了一口凉气。
“当然，在祭祀之前，他们是不叫人祭的。叫做”武红牧怪异地笑了起来，“天选者。当然，这一切都是绝对保密的——无论天选者还是人祭，知道的人都是极少极少。人祭以为自己通过一重重考验，最终成为天选者，一步登天飞升成仙，其实只是在等待千年一次的祭祀罢了！”
“没有人怀疑么？”兰不远忍不住问道。
武红牧摇了摇头：“一切都有模有样——重重选拔，那些人勾心斗角，为一个试炼名额斗得你死我活。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独特之处，最终一定会脱颖而出，成为胜利者。最初的时候，经过改良的四圣之力进入体内，的确大有裨益。每一个人都以为这是优胜者得到的奖励，于是更加疯狂。”
“越到后头，四圣之力便越是纯粹。人，开始大批地死去。但活下来的，却并不会感觉到危机——这世间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是主角，是和旁人不同的。见到别人死了，活下来的人非但不会觉得恐惧，反而因为少了竞争对手而满心兴奋，更加期待接下来的试炼。”
“就这样，到了最后，活下来的四个人，便是人祭，只待下一次祭祀。被纯粹的四圣之力改造身体之后，生出的后代，血脉之中也会拥有四圣之力。那一次选出的四人，都是天赋异禀者，距离祭祀尚有百年，体内的四圣之力便已达到了巅峰水准，可用以祭祀了。因为距离祭祀尚早，对这四人的看管也较为松懈，朱雀生得妖艳，和天道宗当时的宗主勾搭成奸。”
“那宗主无意间向她露了些底，这朱雀十分聪明，叫她逐渐拼出了事情的轮廓，知晓了这四个天选者其实就是用来祭祀的畜牲，于是寻了个机会，联合那三人逃离了天道宗。”
“奇怪的是，天道宗并没有大肆搜捕他们四个。大约是因为天选者修为已臻化神，派出小鱼小虾来只会白白送命，反倒逼着这四个人把他们的秘密给泄露出去。天道宗按兵不动，日子久了，这四人渐渐也放松了警惕，开始琢磨着利用四圣血脉构建自己的势力。以期天道宗来捉拿时，能有一战之力。”
武红牧停了下来，转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沈映泉。
沈映泉满目震惊：“你是说，我和虎彪大哥，都是人祭？”
“人祭的后代。”武红牧把头转了回去，望着远处的云，“青龙好繁殖，血脉最是撒得广。玄武分身无数，吞噬、同化，你们也见过的——卓景便是分身之一。朱雀，到我这里，便止了。白虎么，呵，这一脉的后人倒也算是安生。失望么，事实和你以为的大不相同。你是否以为身负天命，乃是什么上古圣兽的后代？”
沈映泉苦笑着摇了摇头，眉目之间有些自嘲之意。
“可知道究竟祭祀的是什么？是要令天柱稳固，还是？”兰不远突然发问。
武红牧摇摇头：“不知。”
兰不远沉吟片刻，又道：“朱雀被无道重伤之后，没有死于白无常之手？”
武红牧转过头：“不错，朱雀被击落之后，白无常的确出现过，她生性狡诈，装死骗过了无常，然后想要另找一具躯壳脱身，后面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那天命是什么？天命之子是谁？”兰不远问。虎彪曾提过，修至炼魂，就能感应天命，八百年前，他那位先祖前往北风，正是因为天命之子。
武红牧笑了下：“很巧。我得了朱雀的记忆之后，的确是知道了天命之子这回事。天命之子，正是北风那个王后程近近，很巧，未遇上朱雀时，我到北风的目的，恰好就是想要寻她那个聚宝盆。世事可真是玄妙。”
兰不远震惊得声音微颤：“天命之子，不是北风王，而是程近近？！”
武红牧道：“还有更让你吃惊的事情。寻找天命之子，并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是吃了她。兰不远，你应当清楚谁是程近近。”
第446章 她和他（）
兰不远震惊得差点从石头上滚了下去。
这四方圣兽，感应到的“天命”或者说“本能”，竟然是吃她？！难怪无道八百年前在北风一语不发直接对那三人出手，也难怪他要老龟杀死沈映泉等人。
无道的确一直在保她的命。只不过他专制强势，行事但凭他自己的意志，丝毫不顾及被保护对象的感受。
武红牧拍了拍兰不远的肩膀：“放心，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抗拒本能，走的也是人类的修行道路——若非如此，八百年之前我便已是炼魂境，八百年之后，又怎会还在区区金丹期挣扎。昆池他知道，他一直阻止我使用朱雀之力，这些年，他倒是偷偷给我服下许多阴凉的好药材，想要让我摆脱本能的控制。”
兰不远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你和昆池”
武红牧的眼神微微一暗：“我和他，什么也没有。他从来不曾对我说过稍微出格的话，而我，更是不会去想这样的事情。”
兰不远看着她。
她在武红牧的眼中，看到了一个依稀的人影。秃着头，一身狼狈，却有竹影环绕，潇洒倜傥。
“兰不远，有些话，想着缓一缓再说，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我不知道对他究竟有什么，也不知道他对我又是什么意思。他以为我死了，站在那里落了一头白发，但他死的时候”武红牧伸手拽了拽自己满头青丝，“你瞧，这都十日了，我的头发依旧好端端地长在头顶。我想我大约对他也不是那样的意思吧。”
她的语气很平淡，脸上甚至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但兰不远却觉得十分心疼，一种虽然不见血，却是闷进了骨肉之中的那种疼。
“他这个人啊”武红牧屈起一条腿，将手肘抵在膝盖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摸着下巴，“最重外貌风度，但我思来想去，最记得的，却是他死之前的模样。兰不远，你知道吗，反夺舍了朱雀之后，我一度险些无法抗拒本能。朱雀的本能是火——或者说用火毁灭一切，掌控生杀予夺的至高权力。我的性子你也知道，又臭又硬，我又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受摆布？这几百年来，我没日没夜与本能对抗，是真的累。”
“为了缓解心中的杀戮欲望，我只能不断与人争斗——为了不错手杀死对方，我只选那些自己绝对无法战胜的对手。战至精疲力尽，浑身是伤，便能暂时地压制住心中的火。遇到他之后，这一点丝毫也没有改变。他想了许多办法，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但，最后，他成功了。”
“在他自爆元神那一瞬间，我竟然清楚地感觉到，心中那团火焰，熄灭了。现在的我，心中宁静自在，无喜无悲，没有欲望，没有本能，什么也没有。兰不远，若是我也落了发，恐怕即刻便能找座庵堂出家做姑子了。”
“什么时候，昆池这个人，居然成了我生命的意义？”
武红牧用一双纯澈到极致的眼睛望着兰不远。
“兰不远，真可怕呀。没有刻骨铭心，没有悲痛欲绝。他死了之后，我只是找不到一点欲ˉ望了啊”
兰不远也望着她的眼睛。
这双眼睛，平静得令人心惊。
武红牧轻轻抬起了一只手。
一滴血珠从她极纤长的食指指尖渗了出来。兰不远定睛一看，发现那并不是血，而是火。
火一缕一缕地，从武红牧指尖抽了出来，在她的手心幻化成一个小人的形状。
半敞着怀，洒脱无状地坐着。
“你看，我竟能完全掌控朱雀之力了。”武红牧的眼神纯得像初生的婴儿。
她的手轻轻一晃，这一团火苗没入掌心。那只白皙的手完美如初。
她把手掌覆在兰不远肩头：“今日起，你在哪里，我在哪里。我会助他们几个最快到达炼魂境——安心，若是有人抵抗不了所谓天命，我就先杀了他。”
兰不远心中明白，武红牧这是恨了。恨天，恨命。她急迫地需要找到活下去的意义，既然天命是杀死天命之子，那么，她武红牧就要逆天改命！
一个年纪不大的弟子匆匆赶来。
“武师姐，清扫竹林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他将一团团得严严实实的包裹交到武红牧手上，还有一封信，上书“徒儿亲启”。
武红牧的表情瞬间乱了。
她盯着这个弟子，眼睛里有火光颤动。
这人被她盯得紧张，“武、武师姐”
“知道了。”武红牧伸手接过了东西，放在身下的大石头上。
手足无措的弟子连躬了两下身子：“那、那我这就继续清扫去了。”
武红牧、兰不远和沈映泉盯住这个包裹。
一匹华美的青缎包着，里面似乎是个盒子。
“先看信。”兰不远提议，“当心有诈，看看信中怎么说。”
武红牧指尖微颤，撕了几下，没能撕开火封。
沈映泉和兰不远敛下呼吸，静静地等着。
武红牧终于拆开了信封，抽出青色的丝帛，慢慢地看。
半晌，她抬起头来。
“讲的是，元婴期三魂七魄。”
“啊？”兰不远与沈映泉面面相觑。
这和想象中有点不一样啊本来二人还在想，昆池会不会刚好准备要向武红牧表明心迹，还未来得及送出信件，人就出了事，生死两隔。若是这样的话，算是弥补了许多遗憾，也叫人更加痛彻心扉。
却不曾想，信中谈的，竟是修炼的事情。
“兰，你晋了元婴，正好看一看。”武红牧将青帛递给了兰不远。
兰不远紧张地接过，先是闻到了一股清冽的竹香，心中不由隐隐地为武红牧痛了一痛。
摊开来一看，字迹龙飞凤舞，潇洒不羁。
扬扬洒洒近千字，果然字字句句说的都是修炼的事情。
昆池悟到的七魄，乃是金木水火土，外加风和雷。也不失为一条捷径——五行元素俯拾皆是，只要一样一样，仔细地接触体会，的确是较为容易有所感悟，从而凝出七魄。而风和雷，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物。昆池这也算是把自己毕生所得倾囊相授了。
第447章 身心神（）
昆池悟七魄的方法切实可行，也不算难。若是流传开来，他定会被奉为开创流派的宗师，而这五行加风雷，大约会成为元婴七魄的范本。
三魂，昆池悟的是身心神。身，便是肉身，心，乃是七情六欲的集结之所，而神，则是自己对于世间万物的看待标准和裁决，也可以简单地认为是自身的道德。
兰不远暗暗沉吟，乌老三也说过，三魂要的是了解自身，七魄则是与世间万物感应。这与昆池的感悟，倒是如出一辙。兰不远有些心虚。两相对比，昆池这金木水火土风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