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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猫不屑地眯着眼睛。
兰不远总算能下床了。棉布衣裙略有些宽大，说不上来哪里有点怪。
大猫盯住兰不远背上用大红圈圈起的“药人”二字，不动声色地舔了舔爪子。
“他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兰不远美滋滋地旋了旋身，觉得这身衣裳着实适合自己，穿在身上飘飘欲仙。
“去了禁域，不知道回不回得来，你，什么事也别指望我，我很忙的。”大黑猫伸了个懒腰。
兰不远皱起了眉头：“那是什么地方，怎么没带上你？”
大黑猫挑开一只眼睛：“其实吧，我觉得他可能是去寻死的。因为昨夜你抓住他，自己脱了衣裳。要我是他，八成也不想活了吧。”
兰不远激灵灵打了几个寒颤。
“这不关我的事啊，我被冻住了不是吗？我那是本能反应啊”兰不远这话说得自己也不信。热了脱衣裳才正常好吧？冻极了脱衣裳谁信呢？然而事实真的就是这样。
大黑猫干脆利落地闭上了眼睛。
兰不远叹了口气：“先不管这个吧，等到他回来，要杀要剐我再和他谈请问猫大仙，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凤倾绝还会找我麻烦吗？”
大猫挥了挥爪子：“唔放心没有人敢动你爱去哪去哪，别吵我了。”
兰不远离开了屋子。屋外是一间苗圃，顶上罩着雪白的纱网。院子不大，很清静。
午后的日光晒得人有些犯懒。
兰不远慢悠悠地活动着肢体，细细地感受体内残余的冻伤。心脉受损最是严重，其余的内脏和肌肉皮肤都有不同程度的冻伤，不过在凝齐七魄之后，这些伤已经构不成威胁了。
她往院外走。
‘没有人敢动我吗？不知道无道对他们说了什么？总不能说我是他的媳妇吧？’兰不远老脸一红，羞涩地在心中大占别人的便宜。
一队巡逻的黑水卫走向她。
兰不远抬头挺胸迎上去。
他们略有些迟疑，审视的目光罩住兰不远，却也没说什么，直到擦肩而过时，黑水卫们终于了然地喟叹一声，快速远离了兰不远。
‘果然。’她放宽了心，顺着白色的玛瑙路找到了鹤立鸡群的孤鹜楼。
一路走来，遇上的人果然个个自觉远离她三丈，眼神敬畏。兰不远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若是早一些遇到无道，早些开始狐假虎威，黑肠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到了孤鹜楼下，兰不远就认得路了。她凭着记忆走向杂役院。
杂役院和昨日并没有任何区别。午后仙奴们也有些懒散，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手上的活计。兰不远挨个看这些人，喂马的、涮衣裳的、跑腿儿的，这些人也认出了兰不远，他们没有大喊大叫让黑水卫来捉拿凶手，这让兰不远再一次感慨——无道在这黑水迷城混得是真好。
女炉的住处掩着门。兰不远直直走过去，没有人阻挡。
他们反倒是一个个退远了，就好像近她的身会沾到晦气似的。兰不远虽然有点不解，却也没有多心，毕竟无道这个人行事总是神神叨叨的。
她自然也没听到众人在背后的议论。
“用死犯来试药啊！星宿师大人这次弄的肯定是特别可怕的药！别看她暂时没事，现在越是正常，发作起来就越是恐怖！”
“是啊是啊！赶紧离远些！当心给你过到了！”
“特意把药人放到外边，一定是试它的传染性天哪，谁挨到谁倒霉呀！”
兰不远推开了屋门。空旷幽暗的居处，没有人。
没有血腥味。
昨日惨烈的死亡就像是一场幻梦。
兰不远呆呆地环视整间屋子。一张简陋的桌，两把椅子。
整间屋都被仔细地清理过，黑肠处理脸上伤口时洒下的细小血珠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第589章 朋友（）
昨日的记忆让兰不远心有余悸。
生死危机来得太快，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为黑肠的死难过。
被凤倾绝冻住之后，求生的欲｜望支配了想法和行动，兰不远一心一意感悟魂魄，从死亡的魔爪下逃脱。经历了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又与故人重逢，一时之间，兰不远是真的没怎么想起黑肠的事来。
‘此刻回头来伤心，是不是显得有些虚伪？’兰不远怔怔地想。
许多事情是容不得延误的。无论伤心还是快乐，都只在当下，错过了当下，再回头弥补就会变得十分苍白。
哀悼更是如此。
一只惨白的手突然重重捏住了兰不远的胳膊！
兰不远吓得不轻。
“喂我不是不难过啊，我只是还没酝酿好情绪而已”
她颤巍巍地转头去看。
一个白衣小丫鬟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望着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过什么？其他的人哪去了？”
兰不远脑子还有些僵，想了一会儿，没认出对方是谁。
“说话呀你到是！夫人可都急坏了！”小丫鬟恨恨地瞪着兰不远，“前天晚上侍寝的是你吧！你有没有勾引城主？老实交待！”
兰不远记起来了。这是素卿素夫人身边的那个小丫鬟。
素卿还不知道黑肠出事了？
兰不远的心坠着痛了一下。
虽然只有只言片语，兰不远却能感觉得到这两个女子之间的情谊。素卿从雪狼口中救过黑肠的性命，又因为她的关系，放走了那一批同为雪坞人的女炉。而黑肠知道素卿如今处境艰难，不惜以身赴险，混入黑水迷城要帮她除掉青鸾，结果却把命给丢了。
“哎你怎么傻傻的，问你什么话也不说？”丫鬟小婉忍不住伸手推了兰不远一把，“你说话呀！夫人都快急死了！”
她自己是急得掉下了眼泪。
“急什么？”兰不远平静地问道，“急我侍寝吗？”
“你这人怎么”
“我没碰过凤倾绝。”兰不远望着小丫鬟，认真地说道。
“啊，那就好。”小丫鬟欣喜地笑了起来，“那你知道不知道那个满头小辫的女炉哪去了？哎，我们夫人啊，就是多愁善感得厉害，昨日不知怎么地，突然就心神不定，一个劲儿让我来寻她。能有什么事嘛！连你都好好的呢，我跟她说，她就是不听！算了算了，不然你先跟我去见一见夫人，她见到你还好好的，总能放心些。”
兰不远叹了口气：“好吧。”
比翼居和前日没有两样。
依旧清冷寥落。
它的主人病了，于是它也奄奄一息，房屋、花草、苔藓都透着死气。
兰不远想起黑肠口中那个貌似柔弱的万兽之王。
她正倚着小方桌假寐。
兰不远又想起了十九的报告里面的她。死气沉沉，一整日的活动不过百字就能阐述清楚。是什么让她变成了这样？冤屈？还是失去的爱情？
此刻该告诉她真相吗？
素卿慢慢抬起头，看到兰不远，她不自觉地起身迎了两步，目光凝在兰不远脸颊的冻伤上。
“青鸾做的？”
兰不远看见她的眼眸深处燃起怒火，但这怒火垂死无力，像是夕阳的光。
“算是吧。”兰不远笑了笑，“你别担心，不会再发生不好的事情了。”
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过了
素卿虚弱地笑了下：“这样啊，那就好。她现在是叫黑肠吧？我看出来，她和你挺好的。她告诉过你什么事情吗？”
她的声音很柔和，语气中还是带着担忧。
“啾啾啾。”兰不远望着她笑道。
素卿微微一怔，也笑了。
“是真把你当朋友了呢。她那个性子，你也能受得了！我以为她再也不可能交上朋友了！”她有一点激动，边说边笑，却是引发了旧疾，捂住胸又咳又喘。
“你的身体”
素卿摆着手：“习惯了”
小婉不忿地说道：“城主他听信谗言，亲手废了夫人的修为！那青鸾把夫人骗去仙鸾阁喂下剧毒害得夫人失去了孩子！就这样，城主他还宠着那毒妇！”
素卿急得直咳嗽。她眼神中的伤心和绝望像山洪一样倾泻出来，直直撞上兰不远。
这一瞬间，今日和昨日奇异地重合了。
兰不远眼前一片模糊，黑肠的血和素卿的绝望交织在一起，彼此加重着分量。
她忽然觉得自己莫名就站在了啾啾啾和黑肠这一边。
要说莫名也不尽然，毕竟青鸾杀黑肠，可是为了陷害她兰不远呢！
“是这样的。”兰不远耐心地等到素卿喘匀了气，平静地说道，“黑肠她已经离开了。是凤城主让她走的，凤城主知道你和她的关系，偷偷把她送走了。”
“真的？”素卿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微笑，“真的吗？”
“真的。”兰不远心想，‘凤倾绝应当会好好安葬黑肠，他触碰她的尸身时，十分小心。而看到她死去时，他暴怒、对我大动杀机。由此可见，凤倾绝知道黑肠和素卿的关系，在沙岛时，他的豹子就曾救过黑肠——他是在意的。’
“难怪我昨日总是心神不定，原来是因为她离开了。”素卿软软地倚在靠椅中，轻轻呼出一口气，“既然是他让她走的，那我就放心了。他行事稳当，绝不会有意外的不像我，什么事也做不好。”
“小婉，”她抬起一双坚定的眼睛，“那种话，日后千万不要再说了。我所受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青鸾她无论对我做了什么呵，都只是替天行道而已。我早就该死了，你知道的。若是哪一日，城主他要我死，那么对于我来说只会是解脱”
“他要我活着，是对我的惩罚，何尝不是对他自己的惩罚？”
兰不远忍不住打岔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凤城主要你活着，并不是为了惩罚你吧？”
素卿长叹一声：“只要我醒着，无时无刻不在责备自己、痛恨自己。让我死很容易，让我活着，才难。我难，他也难。他一天不让我死，我就只能在煎熬中多苟活一天你知道吗，我多希望青鸾那碗药，杀的是我，而不是我腹中的孩儿”
兰不远忍不住骂了句粗话。
第590章 水土不服（）
在素卿的身上根本看不到半点求生的意志。
她苟延残喘，只是为了惩罚她自己曾经犯过的错。可那真的是她的错吗？黑肠说过，雪坞的人绝不会忘恩负义。兰不远虽然不会偏听偏信，但也知道这件事情有太多疑点。
黑水迷城的塔楼上有箭手，道路上有巡逻的黑水卫，带着戒痕的女炉想要逃到飞舟停靠地已经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更别提还绑走了城主的父母双亲！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竟然叫她们做成了，全身而退，成功偷走一艘飞舟，然后再成功坠入黑水，达到了死无对证的目的。
而青鸾，恰当地出现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时刻——如果凤倾绝很爱素卿，那这一定是凤倾绝人生中最悲惨的时刻。兰不远几乎可以想象出来凤倾绝是怀着多么复杂的心情答应娶青鸾进门的。他留着素卿的性命一定不是为了惩罚她，但他答应娶青鸾，放任她在这黑水迷城为所欲为，却一定是为了惩罚素卿，以及他自己。
兰不远看着面前容颜憔悴的女子，胸中又酸又痛。
‘大约是凝聚魂魄时，吸到了黑肠留在我身上的血吧她的执念仿佛刻进了我的魂魄中，让我无端地为面前这个毫不相干的女子难过。’兰不远这般想着。
这样想，让她心中有些安慰，觉得黑肠并没有彻底地离去。
“啾啾啾。”兰不远上前一步，想要去握素卿的手。
一股奇异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兰不远眼前突然一暗。
她惊恐地发现，地上长出了四面土墙，她被牢牢地禁锢在正中央，连转身都做不到。
还没来及得作出反应，眼前彻底黑了，头顶上的土层快速地合拢在一起，兰不远就像是被关在了一只立起的土棺中。
浓重的土腥味道扑鼻而来，兰不远懵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封住试图袭击素夫人的药人之后，“暗翼”中排行第三的暗卫闪到院外，示意另一名暗卫过来接替他的位置，然后身形似箭，激｜射到了凤倾绝面前。
“报城主，一名药人试图触碰夫人，已被属下拿住。该如何处置，请城主示下！”
“杀掉就是了。”凤倾绝和声细语地说。
“是！”
三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卷向比翼居。
凤倾绝眸中有杀机闪动。白色绢丝手套下，五指渐渐紧握。
霍然，他身体一震。
不对，不是青鸾！
那是个药人，是个药人！
能在这黑水迷城中大摇大摆四处乱走的药人还能是谁的除了那一位之外，还有谁敢把药人放出门？！
凤倾绝嘴角直抽，身后白色光翼一展，急急追向领命而去的暗卫。
只可惜，愣一会儿神的功夫，行动利索的暗卫早就跑没影儿了。
“这是怎么回事呀？”小婉围着土棺材打了几个转转，颇有兴趣地屈起手指，把泥土敲得啪啪作响。
“这个很硬啊夫人！”她惊奇地叫道，“不是一般的土诶！夫人，我挖不动！”
“这是高阶人君的御土术。”素卿脸上有几分焦急，“坏了，恐怕是我和她说得太多，把她害了。快，小婉，我要去见他。我死不足惜，不要连累了无辜的人。”
素卿拉起裙摆匆匆往外走，却见门口光线一暗。
“见过素夫人。”一名身材高大壮硕的暗卫走了进来，“城主有令，即刻杀死这名试图袭击夫人的药人。属下这便把她带到外面去杀。”
“等一等！”素夫人急忙拦住了他，“她不是来袭击我的，快把她放了！”
“夫人，”小婉劝道，“暗卫大哥既然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人心险恶啊，说不定她真是青夫人派来的呢！还是听城主的吧！”
“不可！她是小麻辫的朋友，我相信她！”
暗卫三悄悄想道，‘素夫人最是妇人之仁，否则也不会闯下大祸。城主既然已下了命令，我自当毫不犹豫地执行。’
这样想着，藏在身后的手结起了印。
兰不远被封在土棺中，很快就感到了窒息。
胸腔鼓得很厉害，心脏疯狂地拍打在肋骨上，头晕、唇涨。
‘很好！很好！’她恨恨地想着，‘昨日才被凤倾绝用水属性真气冻成冰块，今日不知又被谁用土活埋！我兰衰神来到仙界这么久，总算他娘的知道了什么叫做水土不服！’
她收紧小腹，腾出少许空间，把双手挪到身前结了个感气印。
这一连串剧烈运动让她的头晕得更厉害，几乎要昏厥过去。
幸好昨日结印的时候，兰不远就发现了感气印的玄妙之处——试图感应天地真气、淬炼魂魄时，肉身便会停止活动，处于龟息状态。
暂时解决被闷死的危机，兰不远的思路开始清晰起来。
十九说过，贴身保护素卿、记录她所有行动的人，是十九心仪的那位“三哥”，人君九阶，兰不远仰望也望不见的存在。
是什么让他突然对自己出手呢？！
兰不远仔细回忆了一遍，发现应当与对话的内容无关。那么就是自己试图去牵素卿的手！兰不远恍然大悟，凤倾绝一定是交待过这个人，若是有人试图碰素卿一根手指，就先拿下再说。
如果是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自己被困住之后，对方再没有下一步动作。因为他已经离开了比翼居，跑去向凤倾绝报告这件事情了！
那么凤倾绝只要听了这个暗卫的描述，就会知道被困住的女子是昨日大星宿师亲自救走的人那么，等这个暗卫回来，就会把自己放出去的。
兰不远放下了悬着的心。
她自认为这个推测合情合理，与事实又完全相符，一定出不了岔子。
只可惜，千算万算，偏偏不知道自己的背上用大红圈圈着“药人”二字，有这个最明显的特征，暗卫哪里还会费劲地去向凤倾绝描述她鬼斧神工的外貌呢？
身旁的土层突然向着兰不远挤压而来。
幸好暗卫三顾忌着素夫人，不好当着她面前就给兰不远来个天女散花，只能悄悄地收紧土层，绞杀埋在正中央的脆弱生命。
否则兰不远一息也撑不住。
第591章 插翅难逃（）
素卿焦急地看着暗卫三：“先把人放了，她没有修为，在里面撑不住的！我会向城主交待的求你了。”
听到这话，明知以自己身份不该多嘴，但五大三粗的汉子却是有话不吐不快。
“素夫人，说句僭越的话，丢了两位老城主，您无法向城主交待；而若是您出了事，我也无法向城主交待。您应该不会让属下为难吧？”
素卿捂住心口，面色惨白如纸。
暗卫咬咬牙根，收紧了背在身后的五指。
四面八方的泥土绞向兰不远。
‘不是吧？！’
只迟疑了一瞬，骨骼就被挤压得“喀拉”作响，眼见就要生生折断了！
自从发现自己的身体变成一坨“云絮”后，兰不远就不敢再轻易打圣器“心想事成”的主意了——在凡界时，若是换取大大超过自己实力的能力，至多就是把经脉之海中的灵气吸空罢了；而在仙界，若是使用不慎，说不定被圣器吸走的就是自己的胳膊大腿了。如果强行将自己的实力提升到足以摧毁人君九阶制造的牢笼，恐怕要付出半个身体作代价！若是不提升实力又怎么从这土里钻出去呢？
怎么办？
本来就没有空间了，此刻人都被生生压小了一半，就算召出骨刺来也没有半点腾挪的余地，起不到任何作用！
重组肉身更不可能。那得精准地用规则操纵所有灵气，散入周身，以灵气为引，才能够做到让肉身短暂地分离重筑。如今受湮灰的影响，能够动用的灵气连九牛一毛也算不上，根本没有半点成功的可能。
坐以待毙？！
素卿用力吸了两口气，压下了眼中的泪意，哽咽道：“若是能用我的命把爹和娘换回来，我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不要杀她，求求你，我可以用我的性命来换的！求你了”
暗卫三有些迟疑。
素卿闭上了眼睛：“我自小被家人抛弃。是他们，让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