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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卫延安-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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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在衬衣上,哭了:
“我,我不能,我……”他的思想跟死亡在撞击:自己没有立过什么大功,更不是什么人民功臣,简直什么事都没来得及干!……怎么能,……
周大勇轻轻地把黄尚清的尸体放下。他挨着黄尚清,并排躺在地上。
长漫漫的夜。风摇着沟槽里的树梢,吹进山洞。山头上有敌人烧起的营火,远处有一阵阵的机枪声。
时间,在痛苦的思虑中,缓慢而沉重地行进着!
小成睡定了。三牛不吱声地蹲在黄尚清身边。他跟黄尚清处得最好。黄尚清活着的时候常说:“三牛,加油啊!你够入党的年龄,我就介绍你入党。”如今,他永远不能实现自己的应允下来的话了!三牛的眼泪扑簌簌地淌下来。他不敢哭出声音。他晓得,连长看见谁个在艰苦斗争中愁眉苦脸,就火儿啦!
周大勇听见三牛擤鼻子。他知道三牛的心情。三牛虽然是一个坚强的阶级战士,可是到底他还是一个小孩子。周大勇看了看三牛跟他周围的伤员,又想:这里看不见摇天动地的炮火,听不见刺刀格斗的撞击声,可是在这里坚持下来的人,也是需要无限的毅力和勇敢,因为紧张的战斗用更残酷的形式出现了!
周大勇躺在牺牲了的黄尚清旁边,他脑子里闪上来许许多多的事情。他想起他跟主力部队在一块的时候,行起军来,他的连队只不过是部队很长的行列中的一小段;打起仗来,他的连队只不过担任攻击某一个工事,某一点。那时候,连队的政治工作有指导员王成德;往上数有营长、教导员、团长、团政治委员……一切工作的重大的担子,一切艰难痛苦,是由他们承担的。他周大勇呢,在那个整体当中,即使环境再困苦,敌人再强大,心里总是平稳的。一句话:一切重大责任都有党承担,一切事情都有党的具体指示,自己只要平时努力工作,好好学习,搞好自己连队的工作,战时多动脑筋坚决勇敢地好好指挥就够了。现在呢?一切担子都落在自己肩上,一切苦处、难过都要自己统统担当起来。这里轻伤的、重伤的跟活下来的人都在想:“不怕,有我们连长呢!他会有办法的!”是的,战士们应该这样想!可是自己到底有什么办法?
陈旅长、杨政委、团政治委员、张教导员,还有那亲密的战友王成德……多少战斗,多少事,多少人的形样,都显现在周大勇眼前,仿佛那被战争生活压缩的记忆,都一齐涌到眼前,闪过脑子。是的,没有党,没有部队,没有那许许多多的战友,那自己便是一个毫不足取的人,也不定早饿死在什么屋檐下或是道路边了。他明显地感觉到:他是在革命的大家庭中长大成人的。这大家庭中的各种事情,各种人对他的影响、教育,目前给了他不能估量的勇气。
几个伤员在低声说话,三牛和小成也在咕哝什么。周大勇想让大伙跟自己一样乐起来。他说:“同志们,光看这土洞子那就看不出二尺远,要向全国看啊!”他给战士们讲,我们东北、华北、华东、中原的各路大军打了很多次胜仗,我们西北野战军也快打大胜仗了。敌人离全部垮台不远咯!
战士们在艰苦时光,总容易回想起过去的斗争生活,好像过去的艰难经历会教给人求生的办法一样。他们要求周大勇讲一段二万五千里长征中的故事。
周大勇很想说一段过去的故事,但是一时又想不起头。他回想着经历过的种种斗争,回想着自己的全部生活和那生活中很细小的事情。十多年,是啊,十多年的斗争生活中,他有时候在高山峻岭中冒雨露营;有时候又在高楼大厦里睡觉;有时候出入在炮火中;有时候又坐在庆功会上……战争真是把人生经验紧张而剧烈地压缩在一块了:希望、兴奋、焦急、忿怒甚至于生死……这一切,也许有些人活上十年、五十年才能经受到;可是这一切,在战争中,人们几个钟头就都经受过了。是的,他冷身子碰热炮弹,一枪一刀换来的东西很不少;是的,他走过了很长的英雄道路,往后还要走更长的英雄道路;他希望了不少事情,也做了不少事情,将来还要做更多的事情。现在,他呆在这山洞里,有时心躁得像火燎,有时也想些琐碎的事情,但是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现在只有一件事值得想,那就是,坚强地为自己的阶级事业战斗下去。
周大勇寻思着。他的寻思是和死亡没有联系的。他,思想开阔,想得很远:大伙儿经过这一番风险,又和主力部队会合了……数不清的亲热的脸膛,红旗、大会,说不定在什么庆功大会上,毛主席、周副主席和党中央的首长们也出现在主席台上……是啊,在西北战场的艰苦斗争中,他们不是一直和我们在一块吗?啊,这山洞突然闪起了奇异的光影。周大勇身上一阵热,明朗而崇高的思想在他开阔的胸怀中回流。
他觉得自己年青,快活,有力量,有美好的将来。
“讲啊,连长。”
“是呀,随便你说什么都可以。”
周大勇说:“同志们!现在,咱们毛主席、周副主席和党中央的领导同志,兴许正在夜行军的行列里,也兴许正在老乡的窑洞里查看地图研究敌情哩!同志们,我们尽管艰苦,但是他们总跟我们在一起,亲自指挥我们作战。要想起这,人就有说不出的高兴。同志们,他们叫不起你的名字也叫不起我的名字,但是他们知道我们。就是现在,他们也知道我们在这个山洞里受的艰难,也知道我们在这山洞里想念他们。他们是和我们心连心的呀!同志们,党、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带领我们用两条腿走遍了全中国,让我们认识了很多事情,还让我们认识了自己。想想,我们一爬出娘肚子,饥饿、穷困,就像魂灵一样不离我们。我们没有参加革命的时候,闹不清自己活到世上到底为了什么;也不知道浑身的力量往哪里使,满肚子冤枉往哪里倒;更不知道自己受的一切痛苦是从哪里来的!可是,如今我们变成了真正有用的人。同志们,想起了党、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对我们的教育,我们就觉得现在苦一点算不了什么。咬紧牙,熬下去就有出路,敌人能把我们怎么样?我们有党、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哩!”
战士们闭住气,伸长耳朵听。他们也觉得党中央、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就在自己身边。就像我军退出延安以后部队在陕北山沟里行军中,人们常常兴奋地传说的一样:“我们团的前边就是九支队,毛主席在那里……周副主席在那里……党中央……毛主席……周副主席……”一想到这里,战士们心劲大了,连那些重伤员仿佛也觉得自己可以起来走了。
一个重伤员说:“连长,你说得对。目下,再艰难……有我们党、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哩!”
战士们熬着黑夜,听着风的吼声。大伙觉得,风把他们的消息带给党、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带给自己的主力部队了。伤员们、三牛、小成都睡着了。周大勇合不拢眼,爬起来,走出山洞。他抬头望着凉冰冰的星星,只见一颗流星,拖着很长的光带子坠下去了。他一阵在伤员睡的山洞边巡游,一阵又跑到河槽里告诉马全有,要他注意看管俘虏,加强警戒。
拂晓,马全有跑进山洞报告:东边山头上的敌人开走了。
周大勇出去一看,果真东边山头上的敌人,走得没有多少了,可是西边山头上的敌人还拥挤不断地向前流去。
马全有建议:“谁尿他哩!咱们带上伤员、俘虏走吧!敌人要敲打,咱们就豁出来干!”
周大勇说:“还要等一下,看样子东西两面山上的敌人不会过得很久。”
东山梁上的敌人,总算过完了。周大勇派人到东山梁上侦察。过了不大一阵工夫,侦察员回来报告:现在还不能走动,因为东山梁以东的山上还有敌人南下,只有再等一时,看看风色再说。
周大勇钻进山洞,气呼呼地朝地下一躺。他心情很坏,随便什么小事情,都会引起他很大的火气。

太阳要压山了,一天又快过去了。
“叭叭叭……”周大勇躺下去有四五分钟,就听见枪声。
他打了一个冷颤,头发一根根直立起来!
周大勇刚跑出山洞,一阵猛烈射击,把他顶回来。他左右全是子弹打起的石块、土花。……
原来,南下的敌人真的快过完了。可是在这转危为安的时候又出了事情:敌人行军中,当兵的不断开小差;敌人一个搜索排,从北边山坡下来,转弯抹角地到处搜索,眼看快走到周大勇他们藏的山洞边了。马全有发现了敌人,心要炸了。可是他手边一共只有七名战士,还押着八十多个俘虏。他端着枪,盯着敌人,只要敌人不发现伤员们睡的窑洞,他就不开枪。
突然,石崖下的俘虏们,乱跑开了。敌人打响了。西山梁上正行军的敌人后卫部队,听见枪声,就有一股子扑下山沟……满沟里都是枪声……马全有跟敌人干起来了。敌人分作几股包围他们。马全有带了三十来个俘虏想跳出敌人的包围圈。……他们退却中,有一个俘虏大喊:“卸掉他们的枪,跑呀!他们人不多!”
马全有像疯了一样,冲入俘虏群中,抡起枪托,一下子就把那煽动暴动的人的脑袋砸得粉碎。俘虏们都吓呆了。马全有脚踏住敌人尸体,挺起刺刀,立眉瞪眼地喊:“有种的试试看!”他的眼睛喷火,威胁地盯着俘虏们。俘虏们乖溜溜的,没有一个敢动一下。
马全有命令一个小组押上那三十来个俘虏先走;他带领一个小组掩护,边打边朝东退。……
一股敌人猛烈地向周大勇跟伤员们睡的山洞进攻。
周大勇、小成、三牛和所有能动手的伤员们都奋起迎战。
敌人一面投弹、射击,一面喊:“投降呀!投降呀!”
周大勇吼喊:“瞎了你的狗眼!老子死也换你几条狗命!”
战斗继续了十多分钟。烟雾遮天,子弹打得石片乱飞。周大勇旁边的伤员有两名牺牲。小成、三牛,一会儿跳出山洞口和敌人拚手榴弹,一会儿钻到洞中卧倒向敌人射击;周大勇也趴在地上,用驳壳枪射击;三支枪封锁得敌人不敢接近山洞口。
敌人不敢接近山洞口,便从山坡上把大捆树枝用火点着,滚到洞口。火焰冲天,火舌向洞里扑。“突出去!突出去”周大勇想站起来率领伤员从火堆中冲出去。可是敌人火力封锁得风雨不透,再说伤员们也不能行动。在这绝望的情形下,周大勇脑子涌起排山倒海的想法。他一边合计用什么办法多换几个敌人,一边又希望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出现:比如,突然下一阵大雨,把这熊熊的大火扑灭。一阵儿,他对自己说,即使敌人杀死我们,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呢?敌人以为有什么东西能叫我们害怕吗?啊,死亡,死亡又有什么可怕呢?旧社会,我们像一条狗,穷困、饥饿、压迫,随时可以扼死我们;如今,我们做了许多事情以后,为什么不能英勇地死去?嘿!
要命只有一条,要头只有一个!拚,拚,拚!他想让伤员们跟自己抱在一块拉响手榴弹,又想告诉三牛、小成,留最后一颗子弹给自己。突然,有人大喝:“打到最后,活到最后!”啊,这是陈旅长的声音,团政治委员的声音,张教导员的声音!立刻,周大勇也觉得,像自己这样有坚强信心的汉子,现在来想生死问题,又无益又可笑。
“打到最后,活到最后!”周大勇爬到山洞口,用驳壳枪准确地点射,一枪一个,枪响敌人倒。
这工夫,三牛、小成扑出山洞,用木棒推那洞边的柴火捆。那柴火捆都是火焰腾腾的。两个小鬼在火焰里跳来蹦去。
子弹像雨点一样打在他们前后左右。敌人从山洞的上边丢下的手榴弹,在他们身边爆炸。烟、火、子弹、破片、飞溅的石头块,包围了两个小鬼。死里求生的意志强烈地鼓舞人,两个小鬼,像无敌英雄一样在火里扑来扑去。
忽然,两个小鬼让烟火吞没了。周大勇想:“怎么,小鬼们呢?”
猛地,小成从火里钻出来,扑进了山洞。他衣服帽子上冒烟,鲜血湿透了裤子。小成一条腿跪在地上,一只手撑住土壁,生怕自己倒下。
周大勇望着洞外,边射击边问:“小成,怎么样?”
“能支持。别管我!敌人,敌人!”这时,子弹正打在周大勇左肩旁的石壁上;子弹的爆炸声,飞溅起的石头的撞击声。石头打破了周大勇的头,血顺脸往下流。
小成看得真切,他替连长担心,喊:“连长,连长,往我这边靠!”
周大勇哪里能听见!他睁着虎彪彪的眼,正往前爬。小成急啦,他扑到周大勇身上。周大勇推开小成,喊:“打呀!”小成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又扑到连长身上。他觉得连长就是大家的指望、靠山。他尽自己力量遮护连长。突然,小成受到打击,一颗子弹从周大勇胳肢窝下的衣服上穿过去,打中了小成的胸脯。小成手一扬,横躺在周大勇面前!
周大勇全身颤了一下,一股火快要把心烧焦了。他向前一扑,用胸膛遮住小成的身体,寻找射击目标。
周大勇眼前就是烟跟火,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他耳边只有吼声,别的什么也听不到。突然,他看见三牛向洞口跑了两步倒下了,猛地,三牛又爬起来,还在火里跳来蹦去。三牛满身是火苗,时而他在地上打滚,时而他推开那堵在洞口的柴火捆,时而他捡起那在地下打转转的手榴弹给敌人送去。他看来那么高大、有力,动作敏捷。周大勇呐喊,三牛也听不见。
猛不防,一块让手榴弹炸起的石头又打在周大勇头上。他悠悠忽忽地靠在土壁上,干裂的嘴唇在动,仿佛在喊:“三牛,三牛……”夜深了,世界无比的安静。天气很冷,可是空气倒也新鲜。周大勇猛吸了几口气,一股冷气直冲进肚子。他完全清醒了,听见有人叫:“连长!”
周大勇喊李江国,喊马全有,喊马长胜,喊小成和三牛,可是这喊声连自己也听不见。突然,他听到声音。声音,声音,不错,是战士们的声音!有人往周大勇口里灌了一口水,他咽着水,多甜,多清爽啊!一只大手摸住他的手。他觉得又有谁用胳膊托住他的脖子。
“连长,我,李江国。是我抱你。我跟你在一块!”
周大勇寻思:“‘我跟你在一块!’”多熟悉的话,多亲热的话。只有自己的生死患难的亲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啊!他摸住李江国那只像小簸箕一样的手,握得紧紧的。
周大勇艰难地说:“江国,快,快去救山洞里的伤员,小成,三牛……”李江国说:“连长!你放心,伤员救出来了!三牛很好。小成负了重伤,生命不一定有危险!连长,连长,你回答我呀,你说话呀,连长!”
原来,太阳刚落山的时光,李江国带上战士们摸上东山梁,准备接迎周大勇他们。可是他们一爬上山头,就看见敌人向周大勇他们躲藏的山洞进攻;接着,又碰见马全有他们。李江国让马长胜带一个班控制东山梁,另派一个班箝制住西山梁的敌人。他跟马全有率领其他战士们分作两股,从山上冲下来,不顾一切地向沟里的敌人扑去。敌人被这突然袭击搞得慌乱了。李江国抓住敌人的慌乱,让马全有带了一些战士在山洞上边掩护,他率领了一些战士向山洞扑去,抢救连长和伤员。
他们把连长和伤员们抢救出来,边打边走,一直到上灯时光才摆脱了敌人。
他们向山沟深处走去。
夜,深不可测。
周大勇让卫生员把自己头上的伤口包扎以后,就站起来扶着一个战士的肩胛,向前走去。李江国死拉活扯好说好劝要把连长背上走,任凭你磨破嘴唇,周大勇老是个不搭理。周大勇总有这个信念:一个人再累,伤再重,只要他不倒下去,他就能走,能走就能打仗。如今,自己手和头擦破点,这算什么伤!再说,在艰难困苦中挣扎的战士们,哪一双眼不是瞅着连长呢?
他的腿软酥酥的,开头走的几步,该多艰难啊!每走一步就出一身汗。一种声音在他心里喊:“你走不动!”另一种声音喊:“我走不动,有这样的事?”每走一步,他快活的心情就往上升一节,因为每走一步,就证明他打了一次胜仗——
战胜了伤口的疼痛,身体的疲劳,以及饥饿和寒冷。他快活的心情在增长,自觉的意志力量在全身有力地扩张——扩张到让人难以相信的程度。战争中,这种自觉的意志力量使人干出了连自己都惊讶的奇迹。有一次战斗中,周大勇从三丈多高的城墙上跳下去,接着,又蹦过一条小河,转眼又一口气用枪托揍倒了两个敌人。战斗打罢,他望着城墙、小河,独自失笑了”:“出奇!打仗的时光,人从哪里来了那么一股子劲呢?”
地面上坑坑坎坎的,有的地方滑得像抹上油,一不留神就跌跤。周大勇低一脚高一脚地走着。他回想刚才经过的风险事……啊,没有什么绝路,我们不是又杀出来了么?世界上,有什么痛苦和力量,能制服我们?没有。可是他一想到自己和伤员们从死亡里冲出来的时候,王老虎的形样就显在眼前。咳!老虎多半牺牲咯!也许,他经过一番风险也回来了。可能,很可能,战争中出奇的事是太多啦!
风吹着高粱叶嘶拉拉地响。蛐蛐儿发出短促的叫声。亮晶晶的星星眨着眼。夜,无比的安静。
王老虎苏醒了:“这是什么地方?”这个念头刚闪上脑子,他又悠悠忽忽地昏过去了。满天星星,瞧着英雄的挣扎,土地听到他的喘息。躺在这里的人,也许有种种想法和希望,可是这一切像是都要终结了!
过了两三个钟头,也许是过了两三分钟,他又恢复了知觉。感到自己还活着,心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生的欢乐。他鼓起心劲,像是要抓住那随时可以离开他的生命似的。他动了一下,口干舌燥,脑子发胀,天转地动;身上像被千百条绳子捆着,每一个汗毛眼都扎着一根钢针。胸部压着很沉重的东西,透不过气来。身子下边的血水把土和成了泥,粘糊糊的又湿又潮。头上渗出了冷汗,汗水冲着脸上的泥土,流到眼里流到口内。口里是咸的,眼里发涩。他想用手擦汗,但是两条胳膊像两根木头,一个个手指都像粗木棒,全身都是迟钝、机械、麻木的。
千奇百怪的裂痛,反倒使他清醒。他感到一种难受的血的压迫,真想把胸膛撕开。有一种什么东西在全身回荡、燃烧,接着来的是麻木而持续的疼痛。他极力思索着,各种乱滋滋的形样跟各种片断的印象闪过脑子,飘飘忽忽,不相联贯,像做梦一样……拚刺刀啦!什么人跟敌人拚刺刀啦?……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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