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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为何朕没有听说过此学派?”
“其学派于宋元之际断裂,已是没有师传。”
小皇帝听冯保这么说恍然道:“原来如此。那林卿家今日辩经,就是引自此学。林卿家的学识实在是太渊博了。”
林延潮听张居正这两句‘才高而学未粹,气豪而心未平’,知是来形容,永嘉学派陈亮的。
陈亮是南宋状元,永嘉学派中承前启后的人物,当然也持事功之论,擅长雄辩,不见容于理学,还曾因其负气傲睨的性格两度下狱。
不过方孝孺却很欣赏他,曾夸陈亮一句,人不以为狂,则以为妄。
当年林延潮读此句时曾心道,人不以为狂,则以为妄,大丈夫当如此。
换了旁人会因张居正这话动怒,但林延潮这等深谱'官场语言'的却怎么听不出来。张居正面上是斥自己,但隐隐也是点醒自己,不要乱说话,在这理学为显学的时代,你身为一名官员大发什么阙词,小心将来重蹈陈亮的覆辙。
张居正又道:“纵观林中允殿上所言,一语概之,即功到成处,便是有德,事到济处,便是有理,如此三代圣贤则枉作功夫,其弊,上无兢畏之君,下有窥视之臣,以为天命可以偶得,此论实不足以为儒者之经。”
张居正这么说,就是代表官方的态度了,两百余年来朝廷上来都是以程朱理学的理念来治理国家,虽然受到王阳明心学的冲击,甚至出现好几科都是心学状元的局面。
但大体上还是理学占据上风,理学出身的进士比心学的多。
你林延潮纵然是在今日经筵上舌战群儒,大获全胜,但要以你的观点取代,程朱理学,是根本不可能的。
张居正这话当然得了众理学官员的一致支持,低声讨论,林三元于经学之处确有见地,但知识辩论有道,纵是才气豪迈,不算大家之言。
状元公的话,听个新鲜就好了,平日还是要以程朱之理奉行,这才是读书谨身之道。
激烈点的甚至道,林中允强释圣人之言,怎可称经家。
不过顿了顿张居正又道:“林中允其言语中虽有失偏颇,却也有可听可闻之处。吾参与庙堂之末议,主朝廷奖惩用官,一贯以为重用循吏,慎用清流。天下官员中清流莫过于海刚峰,然其上任应天巡抚之后,骤而矫以绳墨,应天上下,讹言沸腾。循吏善办事能务实,为老百姓谋福祉。殿上诸臣精研性命,切不可忽视事功之学。”
听完林延潮都要为张居正鼓掌了。
张居正这一番话,表面上维护了理学正统,实际上对自己事功之学也没有过于否定,顺便还为了自己‘重用循吏,慎用清流’的执政理念作了一次宣传,再黑了一把政敌海瑞,最后再熬了一锅为官事功的鸡汤。
张居正才是表面用理学的一套,内里用事功的办法来治理天下,他才是朝堂上最近于永嘉学派,主倡事功的人。若是真正理学的官员当首辅,哪个敢如他这样搞变法的。
当年要不是因张居正是殿试主官,林延潮也不敢写出'内圣不必外王'这等惊世之见。
林延潮心底对张居正是无限的吐槽,但小皇帝对少师张先生却是崇拜得无以复加,他说什么都只有心底佩服的。
小皇帝满脸赞赏道:“同知经筵之言,真振聋发聩,可为定论。”
张居正一语落地,也算是为这场经筵上的辩经,拍了板子,定了调子。
在场官员无论心底服不服,都要口服了。
曾省吾他们当然是喜出望外了,辩论成这个样子,还能获得最后胜利,至少是名义上的胜利,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林延潮也是可以接受,在这以理学为显学,也是官学的朝代。至少林延潮能在经筵辩经上,与周子义他们打成‘平手’,这就已经算是赢了。
之后这场经筵就是落幕了,百官依次散去。
造例天子赐食,百官要赴经筵宴。(未完待续。)
五百八十六章 官员反应(第一更)()
从文华殿出殿,百官们从中门两边离开,绯袍大员还要政务在身,不会赴经筵宴,故而御道左右多是青绿色袍服的卑官。
林延潮与王家屏,朱賡,黄凤翔等日讲官一并朝奉天门走去,这还没出文华门,就听得背后有人道。
“林中允,请留步!”
林延潮回过头,但见却吴堪,耿周他们一行人,此刻他们唇边带着微笑,完全没有在经筵上垂头丧气的样子。
“吴兄,耿兄,不知有什么见教呢?”林延潮拱手施礼问道,寻思着这些人来意。
耿周点了点头道:“见教不敢当,只是有几句话不吐不快,林中允身为宫坊官,德行高洁负有名望,本是清贵之流,不过在庙堂上动则高谈事功,却令我有有些意外,林中允可知如此与那些浊流官有何不同。”
“耿兄说得对,这也是我等的肺腑之言。”
耿周说完,在场官员都是一并点头称是。
在明朝官员里翰林,御史,给事中都是可算得清流,因为他们不插手地方具体事务,而浊流就是具体的事务官,地方亲民官。
程朱理学是重义理轻事功,清流官自是高贵,至于事务官,亲民官就不得不务实,从事事功,于是被视为下途。
在同科进士里,能进翰林院的,那不用说都是一等人才,次一等被选为御史,给事中那也是可以弹冠相庆的。
最差的就是去当事务官,亲民官这等,这样官职举人,监生也能担任,他们堂堂进士出身,却不得不弯下腰去地方黔首打交道,实在没什么光彩的。
所以在耿周,吴堪这样御史,给事中眼底,林延潮好好的清流官不做,非去推崇浊流官的那一套事功,那不是北大清华毕业,然后非要回家养猪的赶脚吗?
耿周,吴堪看似好言相劝,言下之意还有,我们虽然在经筵上辩论输给了你,但是我们另一个高度上歧视你,在精神上获得了胜利。
对于这样的阿Q想法,林延潮一目了然,笑道:“此中吾自有道理。各位不是有兴致在殿外,再与在下就此辩论一番吧!”
听到辩论二字,耿周,吴堪等人都是面色如土,不约而同的想起了方才在殿上被林延潮支配的恐惧。
“我等不过好意提醒,林中允不听也就算了。”
“不错,辩论什么的,我们最不喜欢了。”
“辩论就不必了,言尽于此,言尽于此。”
说完这些人一溜烟的都跑没了。
林延潮,黄凤翔数人都是大笑。
黄凤翔与林延潮道:“宗海,经筵上分明是你大获全胜,但这帮人扬眉吐气,着实不痛快。”
朱赓在旁道:“鸣周,话不能这么说,当今还是以理学为金科玉律,我等为日讲官,为天子直日讲,一切还是要依程朱之言为主,替圣人下言。”
朱赓一贯说着老成持重,堂而皇之的大道理,黄凤翔听了也只能道:“朱前辈说得是,侍生受教了。”
朱赓又与林延潮道:“宗海,方才吴,耿二人说得也未必没有道理,我等身为词臣,为天子侍诏,直讲方才是正途,事功之事本就不是我等考虑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除非你有任亲民官的打算。”
王家屏在一旁道:“宗海,金庭兄说得对,你说事功需去任亲民官,事务官可得,而我等身为翰林,又直日讲,若真要事功却是无从谈起了,除非……”
王家屏说了一半,住口不说。
但是在场数人都知王家屏下一句是什么。
除非翰林被贬,翰林只有被贬官,只能有出任亲民官,事务官的可能,否则就只能一辈子在翰林院与皇宫里打转了。但这样的途径,大家都不愿意就是。贬官谁肯?
当然林延潮也知朱,王二人是好意,于是道:“朱前辈,王前辈都是金玉之言,多谢提点延潮记下了。”
“大家不必说了,一起吃经筵去,你们辩了一上午,我等也看了一上午,眼下大家肚子都饿了。”朱賡立即打了个哈哈将话题转过。
林延潮点点头与众官员一并往奉天门而去,一路因迟了一会,经筵宴已是开席。
众官员们已是边吃边聊。
“今日经筵真是令我大开眼界,比以往照本宣科的强多了。”
“是啊,林三元辩才无双,以一敌十,曾司空最后真是灰头土脸了。”
“辩经着实精彩,依我之见,可与鹅湖之会相较。”
“此言太过,周祭酒今时今日地位或可比之朱子,但林三元终究是太年轻,纵使有三元名头,岂可比得上陆象山?”
“话不能这么说,当年陆象山可没有驳倒朱子啊!”
“你这话推崇太过,今日经筵林三元之言虽有道理,但终不是正理。”
“我倒不这么见的,我等身为词臣,整日埋首文牍之上,未免不知世事如何。我有一同年,以往不如自己,但作一任亲民官后,回来相谈所言所谈,他的见识,我竟远远不及。林三元说得没错,学问要在事功中得啊。”
“我也觉得此乃务实之言。”
“不,我倒认为不妥,圣人之教。林中允口口声声说事功,那他事功了吗?不要与我说写写道德文章,卖弄文墨就是事功,他所学所得还不是从纸上得来,哪一件事是从事功中得来。再说永嘉之学里,龙川,心水数人也是说事功,要革新变法,北复中原,但也是话说得漂亮,却有几人办到了?于国家又有什么功绩了?”
“不错,我理学虽说是口谈心性义理,但也比这等在口上事功的人强。”
“你孤弱寡闻了,林三元倡议称水断天象之事,已被工部实行,他也是有实务之才的,怎只能说是口头事功呢?”
“称水断天象?此事准与不准还是两说,要说事功未必。”
“你莫非要与我在宴席上争论吗?”
“两位兄台不要争吵了,都是同僚一场,何必争得面红耳赤呢?你看林三元看过来了?林中允有礼了。”
林延潮也是作揖,同时看了看那个说自己只会口头事功的官员。
林三元此刻心道,好嘛,居然把我贬成了键盘侠,小伙子,有前途,我记住你了。
当然面上林延潮仍是不带一丝火气,云淡风轻。(未完待续。)
五百八十七章 不打不相识(第二更)()
林延潮打量这说自己坏话的人,但见此人面有微须,眼如丹凤,眉似卧蚕,乍看过去一脸正气凛然,令人心生好感。
林延潮心道,此子相貌堂堂,应是正派之士,怎么在背后说我坏话?
于是林延潮相询:“不知这位兄台台甫?”
对方见林延潮问话,将筷子放下,用巾帕擦嘴起身道:“在下户部主事赵南星,草字梦白,方才说状元公口头事功的话,就是我说的,不知有什么见教?”
林延潮心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赵南星这耿直BOY,东林党巨头之一,大喷子一枚。
与赵南星同桌则是翰林院同僚修撰孙继皋。他方才一直充和事佬的角色,见林延潮与赵南星杠上,立即道:“宗海,梦白兄一贯如此,说话直来直去,你不需介怀。”
户部主事是正六品,与林延潮官位相当,但林延潮斗牛服在身,是可以与三品大员抗礼的,但赵南星自持是万历二年进士,科名比林延潮高,不肯行礼。
换了旁人,林延潮早就斥责过去了,但听闻是赵南星,却是改颜相向。
但见林延潮哈哈一声长笑:“我道是谁,原来是梦白兄,你说的不错,倡事功而无实绩,确是我等词臣遗憾。”
“什么?”
“我有没有看错?”
“这个场合不是林三元打脸的时候吗?”
“林三元怎么转了性子了?”
修撰孙继皋等同桌官员,以及王家屏,黄凤翔他们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他们知林延潮连工部尚书曾省吾,吏部侍郎王篆这等高高在上的存在,都敢得罪,但对于户部主事赵南星却放过,这是什么情况?
赵南星本是作好撕逼的准备了,但见林延潮突然转变态度,也是愣住了。
林延潮笑着道:“叔时年兄,我多次与你提及,说梦白乃朝堂少有的秉正敢言之士,故而我对你是神交已久。”
这下众人都恍然,原来赵南星是顾宪成的好朋友。
而顾宪成也是林延潮同年里的好友,因此林延潮看在顾宪成面子上,对赵南星之言不表示计较也是理所当然。
赵南星重新向林延潮施礼:“林中允,方才之言狂妄了,不过在下就是在宗海兄面前,也仍是那句话,口上事功不足为我儒者所取。”
还真是耿直呢!不给面子。
林延潮笑了笑道:“那是当然,宗海才疏学浅,以后还需梦白这等诤友提点才是。”
赵南星闻言也是笑着道:“状元公,虚怀若谷,吾不能及,是南星要多向状元公讨教。”
“那是应当,梦白兄来时,林某必扫榻相迎。”林延潮笑着道。
见两人不仅没有撕逼,反而不打不相识结交了起来,众人都是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候,两人疾步朝这里赶来,人未到声先闻道:“宗海兄,梦白兄,都是自己人,不要意气用事。”
自己人?
林延潮看去原来是户部观政主事顾宪成和户部郎中李三才。
林延潮心道,好嘛,这东林党三巨头都到场了,原来你们三早就穿好一条裤子了。想想也是没错,这三人都在户部任职。
顾宪成先上前与林延潮解释道:“宗海年兄,梦白,是好朋友啊!”
李三才则是走到赵南星身旁,也不问情由,先向林延潮道:“状元公,赵梦白是我至交,若是言语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我三才愿代他向你赔罪,请不要放在心上。”
听李三才这么说,林延潮眉头一皱心道,好你个李三才,这是劝架的办法吗?
我与赵南星方才若真的争执,你如此说,传扬出去无疑过失就栽在了我的头上,别人听了会说你林延潮心胸狭隘,到处惹是生非。至于赵南星听了一面感激李三才仗义出头,心底这面承了他的情,另一面则是对我怨恨更深。
真是卑劣!
见顾宪成,李三才前来劝架,一旁黄凤翔,孙继皋则都是一脸笑呵呵。
顾宪成见这场景不似争吵,于是不由问道:“这是?”
赵南星上前笑着道:“叔时,你误会了,多亏你之前向宗海举荐过在下……眼下不但我们二人没有事,反而还结识了宗海如此名儒。”
林延潮笑着道:“梦白兄,不要往我脸上贴金了。”
顾宪成见林延潮与赵南星二人没吵起来,松了口气道:“你们都是我顾某的好朋友,若是你们不合,我却不知改帮谁了。看来以往我在宗海面前,没少夸你。”
此言一出,林延潮,顾宪成,赵南星三人都是大笑。
而李三才也是很意外的样子,在旁边笑着道:“这样就好,方才听说宗海与梦白起了冲突,真令我与叔时虚惊一场。”
李三才的话里还满真诚的。
林延潮看了李三才一言,热情地道:“今日恰好与经筵宴,我等正好一桌同饮!”
听林延潮这么说,顾宪成,赵南星,李三才都是大喜,能与林延潮,朱赓,王家屏,黄凤翔四人一桌同饮,这是多大的机缘。
这四人都是侍直天子御驾前的日讲官,天子近臣,圣眷在身,将来都有可能入阁拜相的,对于他们这等还在六部苦熬资历的首领官而言,结识将来的内阁大学士无异于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顾宪成,赵南星,李三才三人都是道:“那再好不过了,正要向几位翰林讨教呢?”
“你看这里宴席都吃得差不多了,有劳道甫兄去与光禄寺的人说一声,让他们给我等重开一桌宴席。”林延潮不带半点火气地说道。
李三才听了后,脸上抹过一丝怒色。
林延潮这么吩咐,无疑把他当作了跑腿来使唤。他是正五品郎中,就算林延潮是日讲官,也没必要听他的吩咐行事。
李三才待要拒绝,这时王家屏道:“也好,就让这位李郎中去一趟吧,大家先坐。”
林延潮吩咐李三才可以不理,但面对王家屏的话,李三才却不敢不听,只能忍辱道:“也好,各位先坐,我去去就来。”
说完李三才深深地看了林延潮一眼。
林延潮微微笑道:“有劳道甫了。”
目送李三才离去后,林延潮与王家屏相视而笑。(未完待续。)
五百八十八章 两名书生(第一更)()
隆冬。
京师下了大雪。
驮轿的车轮在雪里犁出两道深深的车辙。
驮轿从一名书生眼前驰过,在会馆前停下。书生只见会馆门前站着那几名门子,见了这驮轿一并飞奔了上去牵住驮轿的笼头。
驮轿里走出一名锦衣公子,此人随手抓了一把铜钱,撒在雪地中。
几名门子见了,争相蹲在地上捡钱,相互争抢,口里急忙忙地道:“谢朱公子赏!谢朱公子赏!”
那锦衣公子看也不看走入会馆。
锦衣公子身旁的随从道:“等我们老爷后年开春中了进士,赏赐比现在多百倍。”
“朱公子文曲星下凡,不说进士,状元也是唾手可得。”门子们争相献媚地说道。
那书生看了锦衣公子,以及几名门子的嘴脸,脸上露出讥讽的神色,呸地一声,拍了拍胸口里焐热两块热馒头,继续撑着破伞疾步走入大雪中。
这穷书生走了两条街来到一间旧宅。
推开屋门,寒风搜刮而入。
穷书生费力地合上大门,但见炕上一名瘦弱的书生,正凑在窗户边,借着阳光读着手中几张纸。
瘦弱书生的样子十分专注,连穷书生进门都不知道。
穷书生摇了摇头道:“美命兄,不要再看了,赶紧将这馒头趁热吃了。”
说完穷书生将两块馒头从怀里取了出来,又看了一眼破了几个洞的窗户纸道:“赶年前,我需将窗户糊一糊,补一补才是。”
躺在炕上的瘦弱书生,起身笑着道:“少泾,你快来看看,这写得着实不错。”
见瘦弱书生要起身,对方立即上前道;“美命兄,快披件衣裳,你这身子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