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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钱字,在场官员都是叹气。隆庆年时朝廷财政可谓是年年赤字,这几年张居正变法后,这好了些。但若说中央向地方给钱兴办义学,八成都被地方官贪墨,挪用走了。
至于地方衙门自己筹银办义学,那么他们肯定是举双手赞成,因为多了一个捞钱的途径啊。
比如林延潮所在的侯官县,衙门每项开支都要向地方纲派,各种名目。衙门纲派什么呢,比如县试用的试卷钱、茶饼钱,衙门用的油烛,炭火一笔一笔,都巧立名目问老百姓要钱。再来个义学银名目,肯定又加重老百姓的负担。
这员外郎狡辩了一句:“也可令地方官员令豪右,善人资助义学之事,这有利于文教之事,必有富豪踊跃捐款,且不费朝廷一文钱。”
这话说完,众官员更是失望,以往天灾时,朝廷为了让地方豪右出钱救助灾民,什么办法都用尽了。现在再叫他们为这义学之事出钱?
原先持扩招生员之见的礼部郎中,也是看不下去:“就算你能办得起义学,一个县百人可入义学,既是免费求学,那么怎保不令地方豪右之家钻了空子,反而使真正读不起书的贫民子弟却被拒在门外。”
“而且就算地方办起义学,朝廷又如何监督巡察,此又是一难。”
林延潮在旁听了众官员反对这国民教育之策,并没有感到失望,而是觉得理所当然。
这些廷臣可不是尸位素餐的,他们处理多少事务,都是见事明白。之前林延潮只觉得这位礼部员外郎提出之见,与自己所见有些不合,但经这些官员一抨击下,这才真正觉得要实行国民教育,真的也是太难了。
扩招生员实行是精英教育,举国郡县办义学走得是国民教育。
自古以来,华夏一直走得都是精英教育的路线,原因无他,教育是一件成本很昂贵的事。考过科举就知道,一个贫寒家族,往往是举家之力,几代人之辛苦才培养出一个脱产的读书人来。
举国重视科举的明朝尚且如此,又何况明朝以前?
正因为教育如此不易,所以国家一直走得是精英教育的策略,而不是国民教育这等雨露均占之法。
但这不等于国民教育不好,而是实行起来太难。可身为穿越者,林延潮却知这又偏偏是国家的强盛之路。
西方在马丁路德宗教改革下,第一次提出了义务教育的思想。但论欧洲各国最先开国民教育先河,就是普鲁士王国。
重视教育的思想不仅在民间,也是根植在上层。
比如拿破仑击败普鲁士后,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面对一点五亿法郎的巨额战争赔款下,不是咬紧牙关,缩紧裤腰带过日子,而是拿出国家最后一点钱,用皇家宫殿作大学校舍,创办了柏林洪堡大学。
而这所大学回报普鲁士的是,从创立后走出了二十九位诺贝尔奖获得者。
在再苦不能苦教育,以及举国卧薪尝胆下,普鲁士走出了失败了阴霾,几十年后的普法战争,他击败了法国,统一了德意志。
击败法国后普鲁士元帅毛奇没有归功于铁血的普鲁士军队,反而却说,德意志的胜利早就在小学教师的讲台上决定了。
毛奇之所以这么说,底气在于普鲁士是欧洲最重视国民教育的国家,没有之一。在统一德意志之前,普鲁士的适龄儿童入学率就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九十七,这一数据拿到今世仍可傲世诸国!
而在今日廷议上,一策是举国兴办义学,一策是扩招生员。
两论争议不下,林延潮听了心知,这场廷议若是自己不插手的话,那么扩招生员此策可能会被通过。至于举国兴办义学,只要官员们脑子不坏掉,基本是不会支持的。
当然还有一论就是马御史,同时反对兴办义学,以及扩招生员之事,认为朝廷之政策,从祖宗以来,一直延续的很好,不要冒然改动了。林延潮平心而论这才是最好结果,当然这是他还未说出自己建议的情况下。
众官员廷议了一阵,潘晟一看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是时候要将廷议结论上报朝廷了。
于是潘晟与张四维聊了几句后,又向林延潮道:“林中允,若是别无他议,我等就准备投票了。”
潘晟,张四维本以为林延潮仍如之前那般谦虚地表示,自己在一旁洗耳恭听。
但林延潮却道:“既是大宗伯相询,那么下官确有那么一点浅见。”
潘晟,张四维都是一愣,林延潮这是出尔反尔吗?之前说的不开口,现在怎么食言了?
六百六十一章 陛下圣谕()
见林延潮要发表‘浅见’,潘晟笑着与一旁张四维道:“那正好,林中允言不轻发,既是深思熟虑过后,必有高人一等之见识。”
张四维微微笑着道:“水濂兄,这么说不怕夸坏了后生么?”
潘晟,张四维同时笑起。
林延潮见潘晟和颜悦色,心底一动。
这潘晟是什么人?潘晟官声一贯很好,官至礼部尚书仍贵而不骄,同时他还写得一手好字,书法被徐渭推为‘东南独步’,这是史书上所载的。
但从史书不会记载的角度来看,潘晟不仅是张居正重要盟友,而且他在内书堂教习时,冯保还是他门生。在张居正和冯保间,潘晟可以说是二者联络的纽带。
张居正为首辅时,潘晟平素也是尸位素餐的尚书,不持什么政见,这一次突提出‘振兴文教’,多半是出自张居正授意。
林延潮心知张居正已是执政末期了,清丈田亩,一条鞭法已是在全国贯彻,官员士绅骂声一片,那么现通过‘扩招生员’之策来收拢下人心,减少反对的压力。若没有意外,那么扩招生员之议,多半会在这一次廷议中通过。
至于全国兴办义学,不过是障目为之,廷议上若只抛一个‘扩招生员’的议题出来,那还叫什么廷议?从礼部几名官员议论间,林延潮已是将潘晟提出‘振兴文教’廷议的目的弄清楚了。
林延潮连忙道:“禀阁老,宗伯,下官一会所言不妥之处,还请两位指正才是。”
潘晟呵呵地笑着道:“但说无妨,廷议上就是各抒己见,本部堂就洗耳恭听了。”
潘晟,张四维这么说,下面官员却是另一等想法。
廷议上本就是外朝官的一亩三分地,林延潮身为内朝官来此大发阙词,就是过界了。几名官员在旁听了,都动了林延潮若一言不合,就当场反驳让他下不了台阶。
林延潮道:“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林延潮第一句话抛出孔子的观点,四平八稳。场下急于反对之人,也无从反对起,否则就是反对至圣先师了。
孔子这句话是,先学习于礼乐后为官的,是平民百姓,先当官后学习礼乐的,是官二代。如果我要用官员,则用先学习于礼乐后为官的平民。此话说明孔子提倡平民学习礼乐,再入仕为官。
林延潮顿了顿道:“至圣先师倡学优则登仕,然而学习礼乐,唯有求仕一途吗?”
这句话还是没毛病,几名准备鸡蛋挑骨头的官员再行忍耐。
“兴办义学,人人诵之孔孟之言,乃为学以仁德,开启民智。”
下边的官员听了纷纷心道,原来林中允是支持‘兴办义学’,果真是书生之见,想当然尔。不过也有官员,为‘学以仁德,开启民智’八字仔细而思,学以仁德是不错,但开启民智却是有毛病了。
韩非子称言,禹利天下,子产存郑,皆以受谤,夫民智之不足用亦明矣。意思是禹,子产这两位有大功于天下的人,在位时都受到民间议论的诽谤,可见所谓的民智就是一个笑话,听不听都是一样的。
一抓到林延潮言语里的漏洞。
一名礼部主事冷笑一声,出班袖袍一抖道:“林中允,此言诛心!”
诛心二字打断了林延潮的话。廷议上一般是让人将话讲完,再行辩驳的,对方乍然打断林延潮的话,这不合规矩。
身为廷议主持的潘晟眉头挑了挑,没有出声制止。
场下礼部官员窃窃私语道:“林三元身为内朝官,对我礼部之事指手画脚。堂部大人有‘腹内行船’之量也就罢了,但我们这些部僚,却不能忍,我等一人一句话,即是一记记巴掌,足可把林三元的脸打肿了。”
这名官员见潘晟没有说话,得意地继续道:“开启民智,实诛心之言。道德经言,绝圣弃智,民利百倍。启民之智,于义学教化何益?”
另一名官员道:“不错,至圣先师曾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林中允难道不闻此语吗,如此何谈饱读诗书呢?”
还有几名礼部官员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起来,竟是上前群起攻之。
潘晟,张四维闭口不言,继续作壁上观。
几名礼部官员唇枪舌剑下,林延潮反而笑了笑,轻咳一声:“诸位稍安勿躁,昨日在武英殿面圣之时,本官也曾与以此议上奏,陛下曾如此面谕……”
说到这里,林延潮故意将话头截下。
下面方才指林延潮鼻子攻讦的官员,仿佛突然被人掐住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潘晟,张四维对视了一眼,一拢朝袍从椅上起身,对林延潮一揖道:“臣恭聆圣训!”
众官员也是一并肃容,向好整以暇坐在太师椅上的林延潮躬身道:“臣等恭聆圣训!”
众官员齐躬身,林延潮静静地坐了片刻,这才笑了一声道:“诸位大可不必如此,这里又不是武英殿。宗伯,中堂请坐!”
尽管林延潮这么说,众官员闻言仍是不敢直起身子,说一句话。
潘晟也没料到林延潮还有这一诏,但他身为礼部尚书朝林延潮作揖,也不太好看。于是他笑着道:“林中允在武英殿有君前奏对之遇,那正好让我与诸位大臣们一并同聆圣训。”
说完潘晟借势坐下,张四维次之,众官员齐松了口气,直起身子。
于是林延潮从椅上起身,从容来至阶下,放眼四顾方才几名指着自己攻讦的礼部官员,此刻都是熄火。林延潮心道我就知尔等不服在此BB,但既这里不是经筵,我也就懒得与你们再废话了。
林延潮目光收回,没有立即开口,反而是转过身面北,朝着乾清宫所在的方向。
林延潮先郑重其事地长长一揖,潘晟,张四维也不得不再度从椅上起身,同向乾清宫一揖。
在场官员见此,一并跟着朝乾清宫一揖。
行完礼后,林延潮这才转过身来,对着在场众官员朗声道:“陛下圣谕……”
六百六十二章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听到林延潮提及天子圣谕,官员们同时垂首肃容。
方才反对林延潮的官员,此刻都是不见。
要么点头,要么深思,要么认真,各等夹起尾巴的神情姿态,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林延潮回顾左右道:“……不谋一国者,不足谋一城,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振兴文教之事,乃百年之事,树人之事,终身之计,必始于足下。”
众官员心底吐槽,这什么圣谕,有说等于没说嘛。
林延潮轻咳一声继续道:“时臣对曰,孟子有言,行之而不着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中庸亦言,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也。臣以为民性皆善,故可使由。民性不皆明,有智在中人以下者,故有不可使知者。故孔子所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林延潮奏对这话,什么意思?
是引述中庸和孟子里的话,老百姓们(天下大多数的人)都是每天日用,忙忙碌碌耕耘,听命而服从,不会深思为何而耕耘,为何而做事,只是当作理所当然。
林延潮下一句则道,正因为老百姓大多数都是善良的,故而可以使由之,但老百姓中不少人智商都在中人以下,若要告诉他们做事其中的道理,倒不如不告诉。
所以孔子才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听到这里,众官员都是点头心道,方才礼部官员只会照本宣科,讲'民可使知之,不可使由之'的话。
但林延潮能讲出其中道理,并活学活用,这就是他的本事了。
难怪林延潮能成为天子的日讲官,这君前奏对,以及释经的本事,当朝真没几个大臣能比得上他的。
“当时陛下问臣,民可使由之,亦可使知之强与?还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强与?臣下答曰,陛下闻一而知十,当然是民可使由之,亦可使知之强。陛下问那如何由之,亦知之?是否开启民智,下官对曰然也。”
听到这里众官员都是恍然,林延潮的意思,是民智未开,那当然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知之反而更乱。
若是民智已开,那就是民可使由之,亦可使知之了。这就是林延潮所言'学以仁德,开启民智'的由来。
几名官员都是后怕,原来这是天子的意思,林延潮好奸猾,一开始不说是天子的意思,故意引我等批驳,这是挖坑让我们去跳啊,太卑鄙了。
张四维在一旁问道:“陛下所言极是,故而林中允当时是否向陛下建言举国兴办义学,让百姓都能以孔孟教化,开启民智。”
林延潮点点头道:“确实,吾以为先令百姓先用三年习以语言文字算术,再用三年习以孔孟之道,若天下童子人人如此,那民智可谓初开。”
听完这话,潘晟,张四维都是笑,下面众官员也都是笑。
林延潮从他们的笑容,读懂了什么叫'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潘晟笑着笑着,却是唏嘘道:“林中允一片拳拳报国之心,令本部堂钦佩,与你说一句掏心窝的话,你此建言若是在洪武年时所倡,犹有可为,今日难矣。”
林延潮知道潘晟的意思,举国普及义学,实行义务教育,这是多么大的工程,方才那礼部员外郎只是提议每个府设立几个义学,已是被抨击为不靠谱,更何况林延潮的倡议。
林延潮还提议全国实行义务教育,这要在洪武年,朱元璋在时,那时候太祖爷一句话下,令行禁止。
天下官员哪个敢不照办的,不照办就是杀头,故而丝毫不敢给你打折扣。到了今天这大明官场上,嘿嘿,就是费十倍的力气,恐怕也办不到当初五成的事。
潘晟说得是大实话。
而反观西方,当初马丁路德实行义务教育,是借助宗教力量的推动,政府开始时没花什么气力。
日本的寺子屋,也是通过寺庙来办的。
至于大明朝虽没有宗教基础,但大一统下的国家组织,本比欧洲的王国公国,日本的幕府更有行政效率,但到了现在反而成了推行的阻力。
举国兴办义学是不靠谱的。
林延潮叹道:“当时下官也是与陛下如此奏对的,但吾所言此法,可能难以一蹴而就。陛下却面谕下官,有法为之……”
众官员心道,什么皇帝有办法?你林延潮不是在忽悠我?
林延潮道:“陛下面谕,既是举国无法普及,那么可否从一省一府一县先行,比如朕这天子脚下,顺天府,或者是南京,应天府。”
听了天子的话,众大臣都是心道,这个办法可以有啊。
大明朝现在问题,就是国家组织执行力薄弱,但有两个地方却是例外,一个为京师,一个则是南京。
一个天子脚下,一个则为朝廷直辖,而且两座城市人口都超过百万之众,百姓普遍富裕,论及读书人,官员也是天底下比例最高的地方。
林延潮接着道:“下官浅见,敢问各位大人,若是在两府兴以义学,以两京礼部直辖义学之事,让无论官宦贵戚之后,还是在机平民百姓家,以及两京京官家人,一并入义学读书,此法可行否?”
“若是本城百姓不允家中适龄童子,前往义学就学,朝廷可立即关押逮捕,此法可行否?”
“若是京师,南京实行,是否可推及天下?先十三省省城,次天下各府府城,再至各县县城?令普天之下适龄童子皆可蒙以养正,是否为圣人之功?”
众官员心道,这办法林延潮说是皇帝所思,但恐怕是林延潮所提,但无论如何都是天子首肯的。
这办法可是比之前礼部员外郎提出全国兴办义学的办法,无疑更胜一筹。
在京城推行义学,普及教育,比全国推行当然是更容易。朝廷每一项的拨款用度,可就近监察,这由礼部直辖,不必一层一层由地方经手,可以有效杜绝官员上下其手。
另外就效用而言,两京老百姓有两百多万,适龄童子少年就有三五十万,若能普及义学,建功也是相当快的。
而且官员家属子侄都在京师,能免费普及教育,对于在座京官都有好处,所以不少官员都是意动了。
六百六十三章 掌握全局()
林延潮最后道:“陛下令我在廷议问一问诸位臣工,在京普及义学之法是否可行?”
众廷臣皆是不语。
想到在座官员的子弟,皆可接受免费的教育。这是一个惠及在座京官的一个建议。官员们都有些心动了。
当然林延潮这建议也有笼统之处,细节上值得商榷。
左都御史陈炌出班问道:“在京兴办义学,该如何为之?”
林延潮道:“回禀总宪,陛下没有面谕,以下官浅见,义学中每名童子,习六年蒙养之教后。达者可再寻业师习以举业,不达者也可得圣人之教,厚养仁德。”
陈炌续问道:“平民蒙养,除了厚养任德,还有何之用?”
林延潮接话道:“开启民智,受益无穷,仅举一例来,能通晓文字,看得懂朝廷榜文,公告,就能不受刀笔吏所欺。若京师街边的贩夫走卒都能写会算,口颂孔孟,礼仪之邦也不过如此了。”
听到礼仪之邦四字,众官员都是点头。
大理寺卿张梦鲤问:“若你所言普及义学,那么两京社学怎么办?那些蒙师朝廷如何待之?”
林延潮思索了下道:“民间社学有官办,也有民办,官民合办,官办之社学自是归于礼部直辖,至于官民合办,民办社学,由官府登记之后,听之自任,优者自不愁生计。”
林延潮的计划,兴办义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