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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屏忽道:“也并非唯有直谏一条路,当面犯颜元辅或许不允,若私下进谏,不知元辅可听否?”
林延潮道:“元辅岂是轻易为言辞所动之人,这实在是更难。”
王家屏颇有深意地道:“不,虽是更难,却未必没有人,据我所知还有一人可劝元辅。”
林延潮心念一动问道:“哦,不知忠伯兄所言何人?”
王家屏熟视林延潮良久,林延潮不由笑了笑。
王家屏也是笑着道:“宗海,莫非以为我指得是你吗?别自视过高了。”
说完王家屏与林延潮一并大笑。
两人说说聊聊,待离了宫门时,林延潮向王家屏作礼告辞。
王家屏也对林延潮长长一揖。
走到马车旁,陈济川问道:“王讲官为何对老爷你持礼甚重呢?”
林延潮道:“他欲使激将法,让我去趟这浑水。”
陈济川惊疑地问:“这,王讲官不是与老爷一向甚是和睦吗?”
林延潮摆了摆手道:“他倒不是欲害我,只是有私心罢了。”
陈济川一头雾水。
林延潮解释道:“此乃利国利君之事,在他心底,非我不可。若是他能犯险,他自是自己去了。只是可惜我也有顾忌。”
于是林延潮上了马车,陈济川问道:“老爷,是否回府?”
林延潮道:“不,去促织街。”
陈济川微微讶异,随即催车夫驾车。
林延潮手里攥着一纸条,原来是方才在文华殿时,张四维的心腹董中书趁无人时塞给自己的,邀林延潮前往促织街会通馆一聚。
马车刚动,林延潮敲了敲马车车壁对陈济川吩咐了几句。陈济川领命后,马上离去。
不久马车来至促织街。
斗促织也叫秋兴,因民间都从秋天起斗促织。
明宣宗因喜欢斗促织,有促织天子之称,民间有首诗讽刺,促织瞿瞿叫,宣德皇帝要。百货皆作贱,蟋蟀盆子俏。
正所谓上行下效,明朝时无论官民上下,老少百姓都以斗促织为乐。当时斗促织所用的鬭盆筩礶,几乎无家不贮也。民间对促织喜爱到了一种疯狂的地步,甚至善斗的促织死了,还有殓以金棺银椁的。
至于促织街,顾名思义,有不少专门的促织场供百姓看斗促织之用。林延潮在马车上换了常服,来至促织街的会通馆。
会通馆原本就是京里最大的几个促织场。这个时节虽没有斗促织看,但会通馆人仍是不少。
林延潮来到馆前,但见馆门上垂着挂帘,看不见里面场景,门下一片人来人往的景象。
如会通馆这样鱼龙混杂之地,门口自是有二三十名魁梧健汉看着场子。在春寒下这些健汉仍穿着单裳,胳膊和肩膀上都是壮硕的肌肉,眼中更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入场之人。
林延潮先去馆旁围着的木栅栏边。此刻不少百姓涌着木栅栏边,仰着头看着馆壁上高挂着几张红木牌。红木牌上写着今日有数场角抵上演,至上到下从午时几刻,未时几刻,申时几刻依次标下。
这角抵一看就知是代替斗促织,拿来百姓们作赌之用的。
林延潮见入馆之百姓,皆是到一旁窗口买筹入场。自己要入馆见董中书,自也是交钱买筹入馆。
林延潮正要派展明去买筹,即被门边候着一名青衣下人认出,上前道:“这位公子,是我们老爷的贵客。”
门口二三十名壮汉听了立即收敛狂傲之色,一并向林延潮抱拳道:“贵客里面请。”
左右入场的百姓们平日对这些壮汉甚是畏惧,见林延潮年纪轻轻,竟受如此恭敬的对待,不由皆是称奇,猜测是哪里的举人,或是哪家的世公子。
青衣下人请林延潮入了会通馆后,馆内人声鼎沸。
馆央是一块方地,此刻正有一人在舞杂耍,显然角抵还未开始。
方地四周前前后后,摆满了朱漆的长条板凳,里面低外面高,一层高过一层。入场的百姓们寻了空着长条板凳坐下与相熟的人聊起了赌经。
“老爷在楼上雅间等你。”
林延潮点点头举步到了楼上,来到青衣下人所指的雅间推门一看,但见一名清瘦的老者,正坐在雅间里喝茶。
这老者不是张四维,还能是何人?
林延潮装出惊讶之色:“中堂大人!”
张四维笑了笑,伸手示意林延潮入内坐下。林延潮令展进留在门外,自己进入雅间后,青衣下人立即关门。
林延潮毕恭毕敬地坐在张四维下首处。
张四维将茶盅放下笑着道:“宗海,是否讶异老夫为何会约你到此相见。”
林延潮道:“确实未曾想到。”
张四维笑着道:“看来宗海平日与老夫除了公事上交往,私事知之甚少。老夫乃这会通馆的常客。”
林延潮讶道:“中堂也好斗促织?”
张四维道:“不仅是斗促织,但凡与赌沾边的老夫都爱。”
林延潮这下刷新了三观了。在内阁时,据林延潮所知张四维平日洁身自好,不喝酒,不好美食,不好女色,堂堂阁老好似苦行僧一般生活着。却不曾料到张四维竟是好赌。
张四维捏须道:“这会通馆,乃是老夫下朝后常来的地方,平日很少请同僚齐来。若非是好朋友,老夫不是不会请他来此一见的。”
林延潮垂下头道:“能得阁老赏识,实是下官荣幸。”
张四维笑了笑,似漫不经心地道:“昨日元辅病重之事,是你给申汝默通风报信的吧!”
林延潮听了‘失色’道:“中堂,此绝对没有的事,下官直大内,侍奉陛下,自是知道有哪些话当说,哪些话不当说。下官怎么会将这等机密之事泄露呢。”
林延潮料想此事作的天衣无缝,张四维不可能有证据的,自己自是可以与他抵赖。
张四维淡淡地道:“是吗?我与汝默认识十多年,相交也有七八年了,他是个慢性子,做事常三思而后行,任何事前前后后若不想清楚,绝不会轻言。”
“今日在中极殿上,局势突变,片刻之间老夫与冯保,尚不过是见招拆招,他怎么这么快下了决断,还是如此高明?想到昨日陛下恰好宣你相见,老夫不得不怀疑是你通了消息。”
张四维分析得入情入理,林延潮则是摆出动怒的神色道:“中堂,这算是欲加之罪吗?当日殿上不止有我,还有几位中官,为何只怀疑我一个?”
六百七十四章 未卜先知()
就在林延潮抗声而辩时。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喝彩声,想必是角抵之士出场,故而引来场内场外一阵喝彩声。
对于林延潮的动怒,张四维丝毫不以为意,反道:“宗海先不着急分辩,喝茶再说。”
林延潮继续表现着,被冤枉后那等惊怒的表情,然后也作出追悔的样子道:“中堂,下官失言了。”
张四维笑着道:“无妨,老夫也不过是相试而已,现在老夫是相信宗海确实是没有透漏消息。”
林延潮也不管张四维是真信,还是假信,反正他就把话说死。
“中堂,下官确乃冤枉。”
张四维笑了笑道:“翰林之中,才气者纵横者有之,文章写得好者有之,通晓国事者有之,深得天子青睐者有之,但唯独宗海你可称通才。”
林延潮连忙道:“中堂,谬赞了。”
张四维道:“本官素来不轻易夸人,你在内阁半年,我不会看走眼,今日请你来,别无他意,宗海是否有意来助老夫一臂之力?”
林延潮垂首道:“下官不是一直在为中堂鞍前马后吗?”
张四维道:“宗海,老夫说得并非是这个意思。虽说宗海你前途可期,但你为官太锋芒毕露,不知韬光养晦之道,将来必会出事。此番若不是元辅病重,你早已被他收拾了。”
“不过老夫不是张江陵,不会嫉贤妒能,更不会独断朝纲,若是你肯助老夫一臂之力,我可保你五年内独步青云。”
张四维开出的筹码,可是了得,就算申时行也不敢许诺自己什么。
但张四维却可以,他马上就要成为大明首辅了,若是他真愿提携自己一把。那么林延潮内有天子支持,外有首辅撑腰,在仕途上就可以少去三五年的磨练之功了。
张四维继续加一把火:“老夫当年若没有高文襄提携,就不会有今日。而老夫今日视你,与当年的高文襄无二。”
这等的诱惑,着实令林延潮心痒不已啊,要答允呢?还是不答允呢?
林延潮不由左右为难。
不过张四维说要保自己五年内,独步青云,不是不能,但是他首先要先当五年首辅再说。
可是林延潮忽然记得张四维老父亲尚且在堂,他能不能连续当五年首辅还是个问题。若是他真能当五年首辅,那么林延潮对他一定有印象。
可是自己却不记得历史上张四维当过首辅。
所以……
林延潮不由向张四维问道:“敢问中堂,那恩师那边下官又如何交待呢?”
张四维面无表情地道:“恩师明面上仍是恩师,不过老夫生平最恨人吃两家聘礼。”
林延潮点点头道:“如此下官明白了,既是如此,还请中堂见谅。”
张四维有些意外,仍道:“也好,老夫也从不勉强人。宗海心底也别留下芥蒂,老夫仍如往常待你无二。”
“谢中堂成全,下官实是惶恐不已,先行告退。”
见林延潮如此果断,张四维也是点点头:“也好。”
于是林延潮起身告退。
林延潮走出房门时,正见到董中书。董中书见林延潮如此快就出来,不由意外上前道:“宗海,怎么这么快就走,不再多留一回,待会赛燕清可是要出场。”
林延潮笑着道:“下官身有要事,怕是没有这眼福了,多谢董兄盛情相约。”
董中书挽留道:“宗海不必走这么快。”
林延潮笑着道:“抱歉了。”
董中书见林延潮走后,进入雅间向张四维道:“阁老,这姓林的真不给你这面子?”
张四维点点头道:“不出我所料,他连张江陵的面子都是不给,又何况老夫呢?”
董中书怒道:“此子真不识抬举,既是如此,阁老将来手握大权时,再好生收拾他。”
张四维摆了摆手道:“他是自持有天子与申时行撑腰,故而有持无恐。”
董中书道:“是啊,上一次廷议之事,不仅此子安然无事,还被他翻盘过来。但也并非收拾不了。阁老,你看我们是否把今日他私至会通馆之事,放出风声去?”
张四维捏须问道:“我明白,但我们不过是见了一面,申时行会起疑吗?”
董中书冷笑道:“既是公事见面为何不在公署内,而是约在朝堂之外,其必有私心,消息若传至申时行耳底,他如何会不疑呢?”
张四维道:“此事容我再想一想。”
董中书道:“中堂放心,此事我早已做了不止一次,从未失手过。今日就算拉拢不成林宗海,也可让申时行失去在大内中之耳目。”
接着张四维与董中书二人离了雅间。
这时角抵之戏已是开始,满堂喝彩声响起,不少赌徒都是蹲坐在长条凳上大声叫好。
忽张四维,董中书二人脚步一顿,但见面前,林延潮正与一人谈笑风生。
林延潮见到张四维立即笑着道:“见过老先生。”
说完林延潮身旁之人也是向张四维行礼道:“申府门下申九见过老先生。”
听闻对方的名字,董中书陡然色变。
张四维平静如恒点点头道:“原来是申府申九,老夫早有耳闻,此来何事?”
林延潮笑着解释道:“下官今日本与申九约好,商议恩师大寿之事,未曾想到为董兄相约,故而我就顺便约申九至会通馆见面。”
申九也是笑着道:“是啊,没料到能在此见到老先生,申某搅扰之处,还请老先生见谅。”
好!
喝彩声顿时爆棚,几人看去但见方地上一名参加角抵的大汉,被对手远远地甩在了地上。
这一刻胜负已分。
董中书仿佛被人一拳砸在心口般,顿时面无血色。
张四维看了董中书一眼,对林延潮笑着道:“若非在此遇见贤侄,倒是差一点错过了这出好戏。”
顿了顿张四维对申九道:“代老夫向申兄问好。”
申九垂首道:“是。”
说完张四维拂袖而去,董中书急忙地跟着身后。
待至马车上,董中书连向张四维请罪道:“阁老,我实低估了这林宗海,我以往从未失手过的,他又是怎么知道的……知道我要设此计对付他的?难道他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成?”
六百七十五章 请求致仕()
就在董中书追悔莫及时。
林延潮与申九一并目送着张四维的马车后,来至了申府。
成为日讲官后,林延潮为了避嫌,已是少来申府。尽管自己是申时行的门生,看望恩师是理所当然的,但能少些麻烦还是少些麻烦。
申九将林延潮请进了申时行的书房等候。
宰相家里的书房,就如同衙门里的签押房般,非心腹不得入内。
没过了片刻,申时行即来至书房。
林延潮立即起身见礼,申时行则是示意林延潮入座然后道:“申九都与我说了,张蒲州近来与我不睦,却没料到他竟起意拉拢你。”
“恩师放心,若非当初提携之恩,学生焉有今日……”
申时行笑着道:“你不用说,你要说的,都在你做得事中了。”
申时行又细细问林延潮,张四维与他说得什么。
申时行沉吟道:“张蒲州善玩弄权术,宗海能防得他这一手,这很好。”
林延潮道:“恩师过誉了,上一次廷议,有人欲离间学生与今上后,学生不得不凡事多留一个心眼。”
申时行点点头道:“行一而知十,孺子可教。”
林延潮忽道:“不过恩师,学生与张蒲州相聊时,发现言语间他于元辅不那么恭敬。”
申时行闻言沉吟道:“张蒲州当了五年次辅,恂恂事之,也难免有几分怨气。不过张蒲州深略内蕴,也许是试探之用。”
申时行问道:“不过老夫尚不可与张蒲州翻脸,还需暂时隐忍。”
林延潮闻言道:“学生明白,恩师深谋远虑,早有定计。”
申时行忽问道:“陛下与冯保之间如何?”
林延潮心底一动,仍是答道:“学生侍奉文华殿时,较少看到冯保前来,不过听过宫人口中,说过陛下与冯保二三事来。”
申时行问道:“你尽管说来。”
林延潮道:“一事,有一天天子故意将御扇藏起,令左右不许泄露,再让冯保去找。冯保找得汗流四驰,仍不得寻,天子反是以此为戏。”
申时行闻言点点头。
“第二事,是有一日天子见冯保所着红裳甚艳,将刚吃的蜜饯,赐予冯保,并污其袖子。事后冯保退而泣。”
申时行听后略有所思道:“我为日讲时,天子甚惧冯保,命左右近侍见冯保来了,即呼大伴来矣。冯保知道后,但凡与天子亲近的小太监,都是阴而罪之。”
听申时行这么说,林延潮更确定小皇帝与冯保已是貌合神离。
申时行道:“陛下圣龄日长,也有了惩戒家奴的手腕。”
林延潮道:“正是,合恩师方才所讲,从第一事可知,陛下左右心腹,无一人敢得罪陛下而解救冯保。”
“加上这几年天子提拔的心腹太监,如张宏,张鲸,张诚,更无一人出自冯保,由此可知陛下在宫中已有了自己亲信班底。”
申时行捏须徐徐点头道:“宗海见微知著,与我不谋而合。”
林延潮连忙道:“恩师心底早已洞悉一切,是学生卖弄了。”
申时行笑着道:“昨日中极殿,冯保与张蒲州相争之局,旁人都以为我倚左左胜,倚右右胜,大可坐山观虎斗。”
“其实则不然,冯保乍看为司礼监太监,手握东厂,乃是安如泰山,但冯保终究不过是皇帝家奴而已,以往英宗,武宗怠政时,人人皆畏惧王振,刘瑾。但若是英睿之主在朝,岂可让下面的人胡来?故而冯保早晚必败。”
林延潮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申时行与自己说了这番话,也是与自己掏心肺了。
冯保一旦退下,那么皇帝就收回了权力,那时候林延潮也是一并沾光。
“不过这只是老夫庙算而已,只要元辅在位一日,冯保就不会倒。”申时行道了一句。
次日,张居正病重之事,百官都有所耳闻。但张居正病得如何,大家都不知情。
内阁事务仍是送入张府中,至于同样身为宰执的张四维,申时行,连奏章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林延潮依旧是作为天子起居注官出入承明。
小皇帝从那日大权被收回后,一直闷闷不乐。天子没有权力,林延潮作为亲信,也没有事参谋,每天只是陪天子聊天解闷,作好注起居工作而已。
这让林延潮更进一步感觉,眼下的小皇帝,其实不过是一名太子罢了。
这天,君臣在中极殿里发呆。
张鲸将宫外有趣之事,一一禀告给皇帝。
“张先生病后,官员们都是很有心,无不在家打醮,祈祷张先生平安。有位朱御史更是有心,前几日头顶着香炉奔往朝外寺中为张先生祈祝。”
“结果畿辅官吏见御史出城,那不是要巡查地方吗?于是官吏立即准备了牢饩迎接。朱御史见了大惊,当场骂道,你没听说我为张相公斋戒吗?你竟然以肉食迎接我,这是什么意思?”
听张鲸说完,小皇帝不由大笑。
张鲸见小皇帝不以为忤,继续道:“这朱御史真是献媚,他若是拿这份心侍奉陛下,那必为忠臣,以这份心侍奉父母,则必为孝子。可惜他却拿这份心侍奉权贵。”
小皇帝听了脸色不由一沉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张鲸不敢再说,小皇帝道:“你不说,朕与你说,昨日冯保与我禀事,说东厂番子打听这几日京中不少权贵,都在打听张先生病情,他们都是因这一次清丈之事,家里田亩被核查出的。”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