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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将这钱挪至他用。”
立即一名官员将话扯开:“眼下自是太后万寿要紧,至于修建寿宫也不算作他用,这是关乎国运之大事。再说陛下仁德,已是停了兴建离宫。”
众人打着哈哈,一人道:“听闻天子,太后都向太庙祈福,这也是心念天下苍生啊。”
听着这些官员议论,于慎行,王家屏等人则是冷眼旁观。
他们看得清楚,但凡是官员总是把奉承人的话,说得不像是奉承人的话,把膈应人的话,说得不像膈应人的话。
官员们都将怒而不敢形于色之事,托在不敢言而虚言之词中。说了没有意义的话,官员们都不会说,这倒不似哪些慷慨激昂,言谈无忌的士子们,在酒楼茶楼上大方阙词。
身为官员都知道混到今日有多么不容易,身在官场一定要谨言慎行,以免祸从口出。
于慎行一声不吭,张家屏朝他点了点头,然后道:“事到临头,不要想得太多。”
于慎行绷紧的神情稍稍松了些,向王家屏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三位辅臣已是到了。
景阳钟悠悠地响起,众官员们立即停止了交谈,肃然在午门前列队。
天边苍云卷动,乍看晴朗的天气,似马上风雨欲来。
铁锁一落,诏狱大牢的牢门打开。
阳光倾泻入诏狱的甬道中。
林浅浅站在狱门前看着深深向地底而去甬道,心想都说这诏狱不见天日,果真一点不错。
一名锦衣卫给林浅浅打了火把讨好向她言道:“督工都已交待过了,让你与状元公好好说话,到时不会有人来催促。”
林浅浅点了点头,想起陈济川提的规矩,从荷包里拿出点碎银子,动作生疏地塞给对方:“有劳大哥了。”
这名锦衣卫犹豫了下,还是将钱收下,然后打着火把在前引路。
林浅浅走在昏暗的甬道里,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但想到林延潮就在诏狱中,当下也顾不得了,脚步紧紧地跟上。
中极殿里。
在上朝前,天子都会在此先歇息片刻。飞云辇也是停在一旁。
殿内太监宫女都是垂手侍立,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打搅了皇帝。
昨夜皇城大火。天子虽没有受惊,但总是耽误了休息,到了快天明这才合眼片刻。
这一日朝仪,天子还是精神不济。但一会大臣还要向天子问安,故而天子不愿让百官看到他疲惫的样子。
宫女给他端来的参茶。
天子嫌弃参茶的味太重,喝了口即想吐掉,但心想一会还有许多事,于是就强忍着喝下。
然后天子坐在御座上闭目养神。
这时张鲸来了,他本是步伐匆匆,待见到天子在休息,立即改蹑手蹑脚来至御座的阶下。
哪知还没近前,天子就闭着眼睛道:“是张鲸来了吗?”
张鲸讨好地笑道:“万岁爷真是圣耳,奴才这点声音都是瞒不过你。”
天子睁眼道:“你的脚步声,朕还听不出来。”
张鲸谄笑了几声,然后递上一封公文。
太监将公文转交至天子手中。天子看了几眼道:“可察到何人在背后主使?”
张鲸说了几个名字,天子冷笑道:“这些人官不过是翰林,员外郎,竟能号召朝臣?”
张鲸垂头道:“奴才会继续查,不过陛下是不是以龙体有恙之名,先不去皇极门。”
天子摆了摆手道:“不,朕倒要看看这出好戏,立即摆驾。”
说完天子从御座上起身,坐到飞云辇上。
此刻文武大臣鱼贯从午门左右掖门,经汉白玉金水桥进入皇极门前。
五百余名官员依着一至九品的朝牌,分列至皇门之前。
官员们垂下头屏息静气。
此刻静鞭三响,韶乐一起,天子御驾来至皇极门升座。
三辅臣率百官向天子行礼后,然后问安。
众大臣们看去,天子虽容色有些疲倦,但精神还算可以。
昨夜是太监宫女为了排演太后大寿燃放焰火,令紫禁城失火。眼下既已将人处置,众官员们也不好就此事继续追查下去。
但是就在这时一名官员突然从班列出班,来至御道旁向皇帝跪下,朗声奏道:“陛下,皇城失火并非没有来由,此乃上天给予陛下之警示,警示陛下在位若不修德政,将来必遭天怒人怨。”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天子也是看过不少大臣的弹劾奏章。
明朝官员上谏,一贯以言辞激烈,夸张而著称。当然文官们自有一套说辞,称奏章里言辞不激烈夸张,不足以打动圣心。
所以坐在御座上的天子对这样'危言耸听'早有免疫力了。
这也是明朝方有特色,这在清朝简直不敢想象。
天子也没有动气当下道:“这一次宫里大火乃是人祸,并非是天灾,并非是上天之警兆,卿不要无端揣测。”
这名官员却不依不饶道:“陛下,尚书洪范有云,上天乃赐予大禹洪范九畴,以治理天下。九畴中有庶征,若国家有道,则风和日丽,海清河宴,若国家无道,则洪涝水旱。故天子应正刑与德,以事上天。”
“是以天意影响人事,这一次宫里无端失火,加之苏,松受灾,黄河泛滥,都是上天对天子的警示,请陛下修德政以平天怒。”
这一套乃董仲舒沿用至今的天人感应之说。
皇权再高,那也是上天之子,也要受上天来制约。
这紫禁城失火本就敏感,当年朱棣迁都北京,将皇城都建好了,结果一场天火将皇城烧成灰烬。
发动靖难之役,杀人不眨眼的朱棣,因此事以为自己获罪于天,于是下了一道罪己诏来向天下检讨自己的过失。
所以这名官员借此事来发挥,天子无可奈何,当下道:“朕知道了。”
这名官员见此道:“臣以为眼下国家的祸患,在于朝廷奸佞未尽。张居正虽已是定案,但朝堂上不少大臣仍暗中同情,甚至就是张党余孽。”
“甚至还有大臣自持天子近臣,不惜上书借潞王大婚之事,攻讦朝政,居心叵测要转移视听,惊扰太后大寿,离间天家骨肉之情,这等人定要严办。”
“臣恳请陛下扶正祛邪,铲除奸恶,以宏正扬善,来平息天怒。”
这名官员说完,在场官员不由频频目视武清侯李伟。
但见李伟却不动声色,隐约有几分得意之色。
诏狱幽暗。
林浅浅不时听得手镣脚镣碰撞响起,想必就是囚禁于此的犯人翻身,移动。
其间不时有短短,或者是极长的痛苦呻吟。
林浅浅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这一幕,只能紧紧地跟在火把后头,偶尔火把一时照亮处,照出那木栅栏后一个个空洞无助的眼神,令林浅浅更是不寒而栗。
林浅浅不由在心底道,相公啊,相公啊,你可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待走至一个拐角,前方的锦衣卫停下脚步,笑着道:“夫人,到了。”
林浅浅心底一松,随即又提了起来,她生怕看见一个血肉模糊的林延潮。
锦衣卫命牢子开了锁,打开房门。林浅浅睁大眼睛朝里望去,但见林延潮穿着一件干净的蓝衫,好整以暇地坐在榻边,手里持着书卷。
林浅浅看了林延潮的样子,反而是惊得呀了一声,手里提着的包裹落在地上。
林延潮闻声朝林浅浅看来,一时也不可置信,惊讶地从床榻上站起身。
二人竟不知说什么,脚步一动也不能动,只是站立对视。
牢子知趣地将门带上。
林延潮这才问道:“浅浅,你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林浅浅嘤地一声,狠狠地扑在林延潮的身上。
拥着林浅浅柔软的身子,令在不见天日的诏狱中,不知过了多少岁月的林延潮,顿时由荒芜之处来至人间天堂。
林延潮亦是拥着林浅浅,陡然间无数感情在胸膛里迸发,不知觉间竟已热泪满眶。
林浅浅从林延潮的怀里抬起头,眼泪从她的眼角边不断地滑落。林浅浅那亮晶晶的眼底却含着百般柔情,几乎令林延潮忍不住。
就在林延潮低头想吻时,却觉嘴边一痛。
林延潮不由抬起头,但见林浅浅气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也不与我商量一声,你还当我是你老婆吗?”
说完林浅浅大哭。
林延潮能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但对林浅浅却有些手足无措。
广场上,这名官员出声后,瞬间又得到了数名官员的支持。他们一并向天子请求,继续清算楚党,以及将林延潮从重治罪。
天子坐在御座上不发一词。
但下面的大臣们则是冷笑,失望,痛心。
借助宫里失火,以及黄河大水之事,攻讦林延潮,以及继续清算楚党,自是武清侯李伟自以为的一步妙棋。
事实上他知道今日宫里失火,很可能会被楚党之人利用来向天子上谏,请求洗脱冤情,与其如此,他倒不如先发制人。
此刻他觉得已是将此舆论制高点握在手中,当下得意地微笑。
“国事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们还要迫害忠良吗?”
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中,但见一名官员站起身子,身旁几名官员都试图拉住他的衣袖,但见对方袖袍一甩,强行排众而出。
这名官员向御座上的天子重重地叩头:“臣户部主事顾宪成斗胆直言,恳请陛下容臣失礼。”
天子看了武清侯一眼,然后道:“顾卿家要说什么?”
顾宪成道:“黄河大水,百万百姓无家可归,上月,苏松又有水灾,但朝堂有些人不思如何替陛下安定社稷,专思害人,迫害忠臣,臣看不过去,故而斗胆直言。”
御史曾向宗出班道:“顾宪成,你说的忠臣难道是大逆不道,欺君误国的张居正,林延潮吗?”
皇极门广场上的风一下子停了下来。不少官员心底都替顾宪成捏了一把汗。
但见顾宪成看也不看对方,斩钉截铁地道:“正是。”
曾向宗立即向天子道:“陛下,如臣所言朝堂上果真有不少楚党余孽吧,今日就有人不打自招,主动跳了出来,臣恳请陛下将此人拿下,下刑部,问出还有何人是他同党?”
顾宪成闻言仰天哈哈大笑道:“同党?说一句好话就是同党?”
“张居正在世时,吾曾斥他为权臣,你敢吗?林延潮虽为吾友,但他为国家社稷,不惜死谏,我却只能袖手旁观,不敢言一句,这又算得什么朋友。”
曾向宗闻言大喜道:“陛下,顾宪成是林延潮的同年,此人乃奸党无误,请速速将他拿下。”
天子嘴唇动了动,正要下令锦衣卫将顾宪成拿下。
这时一名官员出班道:“陛下,臣力保张居正,林延潮并非奸党!”
武清侯李伟脸色顿时一变。
七百五十九章 你们这是在逼朕(二合一)()
冬十月的诏狱,虽说不上是滴水成冰,但也有刺骨之寒。
在牢中林浅浅在那抽噎,林延潮欲搂着林浅浅,却被她一把推开。
林延潮无可奈何地道:“我以为你明白我的苦衷,你之前不是支持我的吗?”
林浅浅气道:“可是你之前与我说,最多不过贬官,可没说下诏狱啊。若是你担了这干系,我怎么也不让你上书,万一陛下动怒杀了你怎么办?”
林延潮笑着道:“陛下他重名喜功,欲名扬后世,又行事反复,优柔寡断。这样的皇上,虽成不了秦皇汉武那般雄主,但于百官,百姓而言,却实乃仁德之君,所以不会杀谏臣的。”
林浅浅心想重名喜功,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不是贬词吗?怎么又成了仁德之君了?
林浅浅听林延潮说自己性命无事,但又是担心道:“可朝堂上那么多大臣,为何他们都不去非要你去。什么为民请命,天下大义,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的!”
林延潮见林浅浅为自己担心,合着她的手道:“是一家三口,眼下我们不是好好的。”
林浅浅摇头道:“可你不好,这诏狱是什么地方?老百姓都说,就是铜皮铁骨进去了,也要给你扒一层皮来。
紫禁城中,寒风扑面。
眼见顾宪成跳出来似给张居正,林延潮鸣冤,曾向宗就要将大帽子往他头上扣。
曾向宗一副力要将顾宪成与张居正,林延潮之案扯在一起的打算。
这时又有一名大臣奋然而起道:“曾向宗污蔑大臣,若是顾主事乃是左中允之同年,就为同党,那么在下也是左中允之同年,那么本官也不是同党了吗?请你将本官一并定罪好了。”
众人看去,见出声之人乃吏部考功主事魏允中。魏允中乃魏允贞之弟。魏允贞就是当初在奏章里指桑骂槐,暗讽张四维,逼得张四维被迫辞相的御史,现已被贬官。
至于魏允中,不仅与顾宪成,林延潮乃同年,魏允中为生员时,拜入时河南按察司副使王世贞门下,与林延潮也是半个师兄弟。因这一层关系魏允中与林延潮在同年中,也十分亲近。
眼见户部主事,吏部主事都站出来鸣冤,曾向宗有些底气不足。
而曾向宗揣测,顾宪成,林延潮,魏允中都是申时行的门生,而申时行又是张居正心腹,莫非这一次替张居正翻案是申时行的打算?
天子目光扫了申时行一眼,见他依旧恭恭敬敬地立在玉阶上。
申时行不是这样大胆的人,天子随即排除嫌疑,不信申时行敢策动顾宪成,魏允中在此时上谏。
曾向宗不敢说话,这时候御史杨四知出班道:“大胆逆臣,张居正,冯保逆案乃是天子钦定,你这是为他们翻案吗?这是意图诽谤天子之圣明。”
顾宪成道:“昔日江陵公病重时,百官都去祝祷,唯独我与魏兄二人不去,此户部的官员都知道的。本官只是言黄河,苏松水灾,眼下当务之急,当下上慰苍天,下安百姓,而不是忙着追察什么奸党,弄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魏允中亦道:“尔杨四知与曾向宗动则指责吾乃楚党余孽,难道非要满朝之上都是奸佞,这才显得陛下之圣明吗?”
顾宪成,魏允中反唇相讥,但杨四知冷笑道:“可我刚才分明听得顾主事说得张居正,林延潮乃是忠臣。现在要改口,来不及了。”
说完杨四知向天子抱拳道:“陛下,顾宪成乃楚党余孽无疑,还有魏允中为他说话,他们都要替张居正翻案,请陛下一并将他们拿下,交刑部审问。”
杨四知说完,曾向宗也出班附和道:“陛下,朝堂上楚党余孽,危害社稷,倾覆圣统之心可诛!臣请陛下彻查,将林延潮,顾宪成,魏允中三人一律并案,严加审问,看看朝堂上还有多少人张居正的奸党,多少人是林延潮敢诽谤朝廷的后台。”
武清侯李伟不由捏须,心想好啊,这一次竟一下子捞了这么多大鱼。林延潮为官多年,看来交游很广,连顾宪成,魏允中这样户部,吏部的实权主事都替他说话,但这样也好一网打尽。
“陛下,臣力保张居正,林延潮并非奸党!”
此言一出李伟眉头一皱,心想又是哪个不怕死的跳出来?但看见来人后却是大惊失色。
众朝臣们也是震惊。
但见一名穿着三品孔雀的年迈官员,颤颤巍巍地出班。
此人虽是年迈,但无人敢于小窥,连坐在御座上的天子,也是动容微微离座:“海卿家,你这是?”
原来上奏之人,正是礼部侍郎海瑞。
但见海瑞立于班下,目光扫过杨四知,曾向宗。这二人不知为何见了海瑞的目光,都是心底发虚。
杨四知也顾不得了,抢着指着海瑞道:“陛下,海侍郎为林延潮举荐,他当然为罪臣林延潮说话!”
没错,海瑞当上礼部侍郎,是林延潮向天子举荐的,这百官皆知。
莫非海瑞也是有私心的?
海瑞回瞪了杨四知一眼道:“林延潮是吏部的官员,还是当朝内阁大学士?有何举荐之权?你贸然言之,如此置陛下于何地?”
听海瑞之言,杨四知无言以对。武清侯李伟此刻心底也在大骂杨四知蠢材。
天子也是不快地看了杨四知一眼,摆了摆手道:“杨卿退下。”
杨四知灰溜溜地回到班中。
海瑞袖袍一撩向天子跪下道:“臣海瑞保张居正,林延潮并非奸党。”
海瑞一言即出,满朝皆静。李伟袖子颤颤发抖,至于曾向宗,杨四知则是面色如土。
“陛下,张居正为辅臣十年,功在社稷,过在身家,但功过相抵,不可抹其为国家尽忠之功。至于林延潮……林延潮谏二事疏,臣读之疏临表涕零,其拳拳报国之心,天日可表。”
“臣不知秉公直言何罪?为民请命何罪?为陛下辨析忠奸何罪?”
海瑞三句正气凛然的质问振聋发聩,犹如金石激鸣,御座之上的天子,眼眶微微泛泪,他心底何尝不知张居正,林延潮乃是冤枉。
“故而臣力保张居正,林延潮并非奸党,请陛下明鉴!”
说完海瑞长叩。
见海瑞如此,满朝动容。
顾宪成,魏允中可以说是因同年之情来保林延潮。
但海瑞与张居正为官时素来不睦,但竟肯为张居正出声,这实在是高风亮节。
御座上的天子也是措手不及,他看了张鲸一眼。张鲸连忙伏下头去,对此实毫不知情。
海瑞不结党,是天下周知的,张鲸也没料想他出面。但天子与张鲸都明白海瑞这番话绝无私心。
御座上的天子坐不住了,眼下局势已超出他的掌控了。
下面的官员也不由不顾在旁的监察御史,交头接耳道:“虽说平日一贯不喜欢这海笔架,但这一次他说得实在是对。”
“此铮铮铁骨,非他顾宪成,魏允中都要下狱了。”
“此乃千古青松翠柏,可为栋梁亦傲霜雪!”
此刻身在朝班中的于慎行暗自惭愧,虽说他早作了决定,但到了临场之时,自己却是犹豫了。
几十年的读书养志,但真到用的那一刻,不是人人都那么从容。
眼下于慎行见海瑞七十高龄仍是秉直上谏,以身为林延潮,张居正作保,现在他又有什么好犹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