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林延潮扶着郭正域道:“你怎么来了,今日离京我本不欲打搅他人,就是免得落个泣下沾襟的样子。你腿还需将养,在家就好了,不必前来相送。”
郭正域垂头道:“老师,我的腿不妨事,几个月就好了。再说来年开春,弟子还要赴南宫试,区区腿伤算得什么?大不了一辈子扶着拐杖,我郭正域照样仍是一身铁骨,学老师那般为百姓请命。”
林延潮见郭正域豪气不减,欣然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朝廷不开革你的功名了?”
郭正域笑着道:“是啊,不仅是我,昨日傍晚刑部将这一次砸顺天府衙的士子们都放了,一律恢复功名。这一切多亏了老师与当朝诸公奔走。”
林延潮闻言顿时大喜,然后道:“这不要谢我,你们该谢当今天子才是,这是他之恩典。”
郭正域闻言叹着道:“天子如此待老师,老师还这么说。”
正说话间,街口那车轱辘声响起。
好几辆马车赶至,几十名士子都从马车上跳下,见了林延潮后一人一声:“老师!老师!”
林延潮看去但见有陶望龄,徐火勃他们众位门生都到了。
众人一并道:“老师,听闻你被革职削籍,勒令还乡之事是真的吗?”
“我等一出狱就听到这件事,就立即赶来。”
“当今天子怎能如此昏聩?当今朝堂上真奸臣当道。”
林延潮目光扫过众人道:“我回乡之事是真的,亦无所忧也,能见到大家都平安无事,我亦能心安。朝廷这么安排自有朝廷之用意,尔等不可言天子,大臣之不是。”
众人闻林延潮都有意见,不忿地道:“老师都不在京师,我等放出又有何用?”
当下十数名士子皆道:“我们不愿在京,愿同先生回闽,从学于门下。”
林延潮看着这些学生,一时不知说什么。
就在说话间,但见数人走来道:“一大清早,吵吵嚷嚷什么?打搅人清梦。”
几名士子以为自己喧哗打搅人家安宁,当下向来人赔礼道:“这是我们不周,向兄台赔罪。”
“赔罪?你拿什么赔罪?”为首之人抬眼一起,一巴掌抡去将这士子打倒。
这名士子摔在雪地中,又惊又怒道:“光天化日,你们怎么敢打人?”
众士子上前理论道:“我们已是道歉,你为何反动手打人?莫非以为天子脚下没有王法?”
来人双手抱胸冷笑。
陈济川向林延潮低声道:“老爷,这些人来者不善。”
林延潮点点头,他怕弟子们吃亏上前道:“今日林某离京,这些是我的学生前来相送,有什么打搅之处,还请见谅。”
来人上下打量林延潮一番,然后道:“看你的样子,应是官员,今日想必是贪赃枉法,被天子罢职离京了吧。哼,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陈济川上前道:“你们什么人?是谁指使你们在我老爷离京之日,前来闹事?”
来人冷笑道:“什么人?咱就是皇城下一个草民而已,平日喜欢打抱不平,最看不惯贪官污吏。今日得知有奸臣离京,也没有人指使,特意来恶心恶心,怎么不行吗?”
说完他身后几名大汉也是往地上呸了一声道:“不错,我等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原来作威作福,贪墨了不知多少老百姓的银两,眼下离京了,都给我吐出来,否则就不让你走。”
这几人故意大声争吵,当下引得不少街边的老百姓都推开门窗,或者出门相看。
众士子明白这些人必是受人指使,故意在林延潮离京之时前来为难。
之前被打的学子当下怒道:“好啊,你这人早有预谋,蓄意打人?信不信我对你不客气。”
众士子们纷纷道:“你们不许为难老师。”
“好啊,大爷我在这等着你。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手,老子一个打你们十个。”对方不屑地道。
林延潮见对方有恃无恐的样子不由皱眉,当下对陈济川道:“立即将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叫来!”
“怎么虚心了?想要报官?又要欺压我们老百姓?”对方也没派人拦住陈济川,就任他去。
林延潮道:“尔等口口声声说我是奸臣,想要污我清名,但我林延潮的名声,岂是你们几人信口雌黄可以污蔑的。叫官兵来,是让人有个见证,秉于王法处置此事。”
街道两旁的老百姓听了后,当下都道:“这不是林三元吗?”
“这是为民请命的好官啊,怎么说他是奸臣了?”
“是啊,林三元是好官,你们可不能污蔑人家。”
来人扫了一眼大喝道:“什么好官清官,你们这些愚夫愚妇,整日道听途说,知道什么是非黑白?我庙街口马二说他是奸臣,他就是奸臣。”
一听对方自报名号,老百姓纷纷道:“这庙街口马二不是武清侯家里养着恶人。”
“是啊,平日这马二仗着武清侯,在京里欺压良善,祸害百姓。衙门里是睁一眼闭一眼。”
“武清侯在京里横行霸道多少年,偏偏这次折在林三元手中。他心底怀恨,知林三元要离京,故意派他的奴才来报复。”
“这武清侯太卑鄙了,知道林三元现在成了老百姓,就派恶奴来欺负他。”
街坊虽这么说,但惧于马二平日的恶名,皆不敢出头,只能愤怒地看着。
林延潮听街坊议论,才知马二是武清侯的人。
这时候陈济川带着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官兵赶到了。
陈济川对官兵头目指着马二道:“就是此人为难我们,还动手打了人。”
官兵的头目走到马二面前道:“原来是马二爷,怎么又闹事?”
马二道:“徐爷,我也不是闹事,咱虽是泼皮,但也有忠义,此人乃大奸臣,皇上圣明将他罢官后。此人带着贪污老百姓的钱财离京,我看不过去,就拦在这里,要他将钱吐出来。”
官兵的头目看向林延潮道:“这马二说得是真的吗?”
林延潮道:“一个泼皮的话,你也当真?”
官兵的头目见林延潮扫了他一眼,先有三分胆寒。
马二站出身来道:“你说你不是奸臣,可敢将马车上下都给我们搜查一遍吗?若是搜查来没有金银细软,我马二赌这只右手给你。若是有,我马二也不追究你,将钱财都分给穷人,也让京里老百姓都知道你林三元的嘴脸。”
马二说完,几个手下都是一并叫好。
马二得意洋洋,就算林延潮车上没有金银也不敢给他搜车,因为车上有女眷。
但他就故意用这手段来折辱林延潮。
而官兵头目知马二依仗的是武清侯的势,故而也不敢为林延潮说话,只能在一旁看着。
林延潮懒得理会马二,直接对官兵头目道:“此事,若是你解决不了,就将你们指挥使叫来。若是你们指挥使不行,就将兵部职方司的刘清主事叫来。”
五成兵马司归兵部管辖,这官兵头目知本司的六品指挥使,在兵部刘主事面前就如同哈巴狗一般。
官兵头目见对方叫出刘主事的名字,不由大吃一惊,向林延潮问道:“敢问老爷与刘主事是何等交情?”
林延潮横了他一眼道:“是什么交情?我要与你交代?”
林延潮虽罢官,但言行都仍是翰林气度,官兵头目差点自己打自己一巴掌,他有几个胆子敢打探官员之间的关系,能说出名字,就说明二人平日交情非浅。
于是对方不敢再问,立即上前对马二道:“马二还不快让路,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十几名本是抱着看热闹心思的官兵当下也将枪举了起来。
马二吃了一惊骂道:“娘的,竟敢吼老子。你不知道老子背后是谁吗?”
官兵头目硬着头皮道:“马二你给我让开!先让人家马车过去。”
马二将衣裳一解,露出插在裤裆上两把剔骨尖刀喝道:“我就偏不让,林三元,你居然依势欺压我们老百姓,今日之事我与你没完。你要不杀了我马二,否则你就别想过这路!”
马二其余几个同伙,也是一并亮了家伙。
这几人都是武清侯家养的亡命之徒,与人相斗真敢豁出性命。官兵头目见此不敢上前。
“谁要与林三元没完啊!”
说话间一名脸皮白净的人走了过来。
此人双手笼在袖子,似乎十分怕冷的样子,身后跟着五六个人。
大家都不认识此人。
唯独林延潮见了对方浮起笑容。
来人正是权势赫赫的东厂提督太监张鲸。
但见张鲸来至林延潮面前。林延潮笑着道:“知我离京,还劳你大驾亲自前来相送,这份情我记在心底。”
张鲸笑着道:“你可不要误会,我这是当差的人,怎么敢随意在外面走动,我这是来请动你的大驾。”
张鲸话音刚落,马二即道:“你他娘什么东西,没看见老子与此人说话吗?你竟敢从老子面子将这奸臣带走。”
听了马二这话,张鲸眼中一抹寒芒闪过。
张鲸走到马二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方才是与我说话吗?”
马二道:“废话,你是什么东西,敢从我面前将人带走?”
张鲸身为太监,最恨别人骂他什么东西道:“你说我不敢将他在你面前带走?好!好!好!”
张鲸连说了三个好字后,转过身对林延潮道:“奉皇上口谕,宣林延潮即刻入宫觐见!”
七百七十八章 法术势()
奉皇上口谕,宣林延潮即刻入宫觐见!
张鲸此言一出,顿时街道上皆是静了下来。
林延潮的弟子们闻言是先是惊讶,然后就是狂喜,皇上突然将林延潮召回宫里,莫非是有恢复他官位之意?
难道天子受迫于民间物议,收回将林延潮削籍的诏命,所以将林延潮召回宫里起复吗?
而马二等同伙则是脸色大变。
皇帝突然召见林延潮是什么用意?他们老爷武清侯是不是失算了,以为林延潮虎落平阳,这才故意派他们来折辱林延潮,若林延潮不去,岂非是在朝堂上又竖一大敌。
但听皇帝召见觐见林延潮的圣旨。
林延潮却神色平静如常,没有激动,也没有意外,而是一整身上衣袍,郑重行礼。
“草民林延潮接旨。”
林延潮起身后,对陈济川,展明吩咐道:“你们留一辆马车在宫门外等我,其他人先出城,在东直门外等我。入宫面圣之后,我就出城与你们会合。”
显然林延潮此言只当作寻常召对而已。
陈济川,展明垂头道:“是,老爷。”
可是马二等人却面无人色,一听眼前之人乃宫里太监,还来头不小,吓着浑身打颤,向张鲸噗噗叩头道:“公公,小人眼拙,有眼不识泰山。”
“冒犯公公,还请公公饶命,还请公公看在武清侯爷的面子饶过我这一次。”
“公公,放过小得吧。”
张鲸看向马二等人淡淡地道:“原来是武清侯家的奴才,算了,咱家也不是小气的人。”
林延潮大奇,张鲸此人的性子,他是知道一贯是睚眦必报,当年冯保不过骂了他几句,他就处心积虑地扳倒他,怎么眼下转了性子。马二等人当众骂了他居然还无事。
马二数人如蒙大赦,几乎喜极而泣地道:“谢公公,谢公公!”
几人仓皇的几乎连滚带爬地而去。
但还没出了街口,却又回来。
但见街口,已是被身穿明黄色飞鱼服,腰胯绣春刀,神色不善的锦衣卫堵住。
马二脚当场脚就软了。
“胆敢辱骂厂督,居然还想活命,你当我们北镇抚司是摆设不成?”
马二数人听说自己居然骂了天下最恶名昭彰的东厂厂督,这一刻从绝处逢生,再度掉下万丈深渊,顿时屎尿撒了满裤裆。
数人已是被十几名锦衣卫如死狗般,从街头拖至张鲸面前。
锦衣卫向张鲸道:“启禀督公,这几人是倭寇混入京城的奸细,我们北镇抚司追查已久。”
听这锦衣卫一说,众老百姓们都是恍然,纷纷道:“原来马二是倭寇潜伏在京里的细作啊,我居然这么久都没看出来。”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平日也以为他只是仗势欺人的恶奴而已,还是锦衣卫慧眼如炬啊。”
“倭寇要亡我大明,就要先害林三元这等好官,他们真是太卑鄙了。”
马二等人闻言心底那个冤啊,他们平日只是欺男霸女,欺压老百姓而已,却真不是倭寇啊。
但张鲸淡淡地道:“既是倭寇奸细,还等什么,押回北镇抚司拷问吧!”
马二已是认命了,但他几个手下却没有骂过张鲸,正要开口喊冤。几个锦衣卫哪给他们机会,手明眼快地用将他们的嘴捂住。见了锦衣卫这等手段,老百姓却是破天荒地拍手叫好。这些人终于干了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众学生们,以及五成兵马司的官兵,对林延潮无限敬仰。林延潮当初是如何从诏狱中全身而退?而且还与张鲸这等杀人不眨眼之人平起平坐的。
听说林延潮要入宫,林浅浅也是不顾其他了,立即下了马车奔至林延潮面前道:“相公,陛下真召你进宫?”
“是的,夫人你先去东直门外,等着我回来。”
林浅浅突然抱紧林延潮道:“我不让你,你这一走,不知是不是又被陛下下诏狱,那么我们夫妻还有相见之日吗?”
林延潮道:“这倒不至于,何况圣命不可违啊!”
张鲸也是在一旁笑着道:“夫人放心,陛下就是让你家相公问话。”
林浅浅听了神情稍缓,双目泫然,看向林延潮满是不舍之意。
林延潮拍了拍林浅浅的手背,当下随张鲸上了马车,然后马车就向皇城行驶去了。
马车上,张鲸不由向林延潮道:“林先生,你这又是哪一出啊?当初皇上让我与张诚,都与你说,让你认错就可复官,当时你不答允。眼下申阁老却以密揭让天子将你贬作亲民官外放。皇上召你入宫问一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林延潮笑了笑心道,果真不出我之所料。
皇帝之前让张鲸,张诚来让林延潮认错就可以复官。
但林延潮认了错,故而可以得皇帝,太后之谅解,恢复翰林官位,但如此自己在士子心目中的形象就一落千丈了。
前面上谏,后面认错,会被人说是言行不一之小人,官场上名声就如此毁了,故而林延潮当然不能答允,必然以严词拒绝。
当然对于林延潮求去之意,天子是将信将疑,不相信林延潮他到底是真放弃官位,还是官员们以退为进的套路。
待林延潮去了张宅,一面说着天子的好话,赞他是明君,一面说去此去回乡后,此生不出闽一步,不打算回来当官了。
林延潮知张府上必有东厂番子,故而借着他们的口,将此话递至天子的耳中。
换了常人以为如林延潮这等大儒,讲得就是言出必践。说以后不出山,就是真不出山,否则就是食言而肥。
但哪知林延潮事得是事功学,事功学乃儒法并用,法家讲‘法术势’,言辞不过‘术’尔。皇帝就算没下这一道圣旨,让他回宫陈情,林延潮也不会‘此生不出闽一步’的。
现在林延潮一心求去,天子反真以为他要撂担子,那么从此就失去一位能臣。
所以林延潮揣测,天子要留他,就不能让他回闽,必须先以官位挽留住。
之后林延潮让申时行为自己谋亲民官起复,作一个铺垫。如此林延潮就以退为进,将皇帝落进自己的势中。
不过林延潮心知皇帝仍是将信将疑,这一次面圣自己要说个明白。
PS:看不明白的,可以参考厚黑教主李宗吾先生的求官六字真言,‘空、贡、冲、捧、恐、送’。
七百七十九章 枢臣风范()
马车并没有直驱宫里,而是向西转道去了西苑。
当年嘉靖皇帝经壬寅宫变之后,就不居宫里,而是住在西苑之中,避朝二十余年。
嘉靖也开启了明朝皇帝宅家不见大臣的先河。尽管这一点备受诟病,但是嘉靖皇帝虽不在朝堂,对朝堂之事还是能把握住的。
他平日不见大臣,但唯独让内阁大学士在西苑执勤,有事即召见,或者以密揭往来,就由此起阁臣大权日渐势大。
不过现在的西苑,又恢复至原先皇家御花园的作用。
林延潮入苑门后,沿着太掖池北行,来至池边一亭子里。
亭子建在湖中,从陆上经曲廊即到了亭中。但见亭子左右站着都是捧着拂尘,漱盂,巾帕的太监,宫女。
虽值冬天,但也不知打理西苑的宫人用了什么手段,太掖池还没结冰,池里的鱼儿还是活蹦乱跳的。
天子立在亭中抛着鱼食喂这太掖池中的鱼儿,申时行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
林延潮与张鲸侍立在亭外,这个距离,恰好能听着天子与申时行对话。
天子问道:“这吏部员外郎袁成望的奏章,申先生可是看了?”
申时行道:“臣刚在内阁看了一遍。”
“那申先生替朕评一评,袁成望说朕,于武清侯处罚太轻,只是处以罚银了事,而不是夺爵为民,实乃包庇袒护家人,于天下臣民不公。那你说,你要朕如何罚?武清侯是朕外祖父,朕若处罚了武清侯,太后必然伤心,此乃是孝道乎?”
“这也罢了,袁成望居然说朕偏私潞王。言亲王大婚之用,朝廷早有体制,金止五十两,珍珠十两。陛下将潞王大婚之用从五百九十万两减至两百万两,与五十步百步何异?当以祖制办理,亲王当多少两就多少两。他说朕必须连这两百万两也给免了,这方可得天下民心。”
林延潮在亭外听得明白,从袁成望上谏来看,他是什么样大臣?是真正的忠臣啊。
这道理是一句也说得不错,以武清侯造恶之大,处以夺爵,都不足以平民愤。但现在连正三品的顺天府府尹徐敏行都被罢官了,而武清侯仅仅让他罚银,这有点外戚犯法不与官员同罪的意思。
潞王大婚不说之前用去五百九十万两,就是两百万两,也是极不合理。
被史学家诟病,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