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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的单知府。
单知府是李子华心腹,李子华与林延潮关系如何,路人皆知。
现在众人又都是在一个花厅里,大眼对小眼。真的是,放在古时候,两人不要说话,都可以拔剑单挑了。
林延潮反正安坐不动,不轻易挑起战火就是。他与一旁花厅里唯一一个愿意理睬自己的分守大梁道参政方进,方世叔说话就好了。
但是没料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单知府对一旁的沈同知发话了,明知故问地道:“这开封府的境内,怎么有外地的官员在内?”
方进虽是分辖归德府,但他是布政司的官员啊,全场就林延潮一个人是归德府的官员了。
呵呵,这不是拐着弯骂林延潮'跨府巴结'吗?
林延潮倒不愿生事,笑着起身道:“这位是开封府新任的单知府?小弟是归德府知府林延潮,失敬了。”
“哦!”单知府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是林知府,本府久仰大名了,大家能来河南一省为官,也是缘法,你我兄弟二人当齐力协恭,为巡抚大人分忧才是啊。”
林延潮笑了笑道:“那是当然,单兄乃是首府,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就是。”
见林延潮礼数还算周全,单知府点点头道:“既说是吩咐,也不敢当。不过本府有一个提议,林府台不妨听听。开封府眼下粮价奇高,商人居奇。府里准备上报抚台,开仓售粮,待夏粮收获后,再买粮补仓。”
“但是仓粮有限,而且一旦开封府开仓售粮,临近各府都会跑到开封府买粮,如此就是将仓粮都卖掉也是无济于事。所以本府心想归德府与我开封府同属大梁道,你我两府一并放粮,既可以平抑粮价,利于百姓,同时得利之钱,与省里五五分账,剩下可作为羡余。”
“这等一举两得之法,稍后你我一并启禀抚台大人如何?”
单知府此言一出,开封府官员都是点头附和。
林延潮实在惊讶,心道,你不明白,尽管吩咐这几个字,只是我的客气话吗?你居然还当真了?药店碧莲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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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三十一章 坐而论道()
单知府的话,令开封府的官员纷纷附和,就算不认同,但人家是开封知府,身为下僚的哪敢反对上官的意思,不赞同也要赞同啊。
同时对林延潮而言,单知府资历也很老,朝廷任用地方官的制度里,知县重首县,知府中重首府。
如知县中,担任首县官员,一般要进士出身,而普通县知县举人,监生出身就好了。
至于首府官员,必须在其他知府任上任满三年以上,才能担任。而普通府的官员,则不需要有这个履历。
似林延潮从同知升任,可以担任归德府知府,但就是不能为开封府知府。
而开封府知府身为首府,因为是在巡抚,藩司驻地,所以又是巡抚,藩司的耳目,在河南的知府官员中,都必须要以首府马首是瞻。
所以单知府的话,虽是令林延潮不快,但他也不好单面拒绝。
林延潮心想如此自己再退一步,笑道:“这事下官不好做主啊,大家以大参之见马首是瞻如何。”
眼下厅里有三位绯袍大员,除了单知府与林延潮,就是方进。
方进是分守大梁道参政,代表布政司监督开封,归德两府官员。
林延潮言下之意,单知府虽身为首府,平日都是直接与布政使,甚至巡抚打交道,没错,你牛逼,但是你要指挥我林某,是不是先问过方进的意思先。
方进当然知道林延潮推自己出来的意思,就是替他拒绝。
方进捏须微笑道:“其实单知府提议之事,之前已是报知本参。本参心想开放仓粮的事不同之府有不同之情,此事还是由两位知府自己拿主意,只要抚台大人不反对,本参一切以巡抚衙门,布政司衙门之意马首是瞻。”
方进此言一出,单知府不由在心底大骂,这仓粮的事,自己之前是找过方进的。方进是满口答允下来,但现在怎么林延潮一来他就改口了。
单知府确实不知方进肚子里卖的是什么药。
林延潮却一清二楚。
现在河南大梁道的粮库都已在农商钱庄掌握之下,为了应对这一次户部,科道的联合检查,彭,杨两家一共投入了十七万五千石,加上方进自己从市里买回了一些粮食,总算是达到了朝廷考核仓粮的最低标准。
因此方进质押了十万两银子,还有今年夏粮的税入,都在农商钱庄的账上。
但方进质押的十万两,是他当初变卖仓粮的一部分而已。
若不是这一次朝廷突击检查,方进只要等夏粮上市,或者是贾鲁河开通时,粮价下跌后买入,这一次他绝对是要赚的盆满钵满。
所以当初单知府提议要卖仓粮时,方进是一百个赞成,如此可以浑水摸鱼,将仓粮的亏空,在账面上给作平掉。
但现在仓粮已经补上,方进对于单知府的提议,已是不再那么热衷了。
单知府心想,自己这一次没有拉上林延潮这强援,反而失去了方进这臂膀。
若是一般官员,这时已是知难而退了。但单知府是什么人,他治理地方的时候,其实政绩平平,但是有一样本事很了得,那就是好放大言。
将一件事吹得日后如何如何好,以此取得上官的支持,然后换成仕途上的筹码。
至于这件事日后如何,他不在意。所以他为政以来,所行之事多是虎头蛇尾,空耗钱粮,百姓苦不堪言。
但是单知府面上作得不错,还很懂把钱拿来作官场上的孝敬,如此反而得以上面垂青,特别是碰到李子华这样的官员,二人是相得益彰。
故而单知府的官是越当越大。
而今开仓卖粮的事,他打算作为自己新任开封府知府后第一件政绩来作,若是如此被林延潮如此拒绝,他颜面何在。
此刻单知府心底和明镜似的,心道这时候巡抚早该来了,眼下迟迟不到,会不会躲在哪里偷听。
既是如此,我倒是不如在面上驳倒林延潮,一来将自己的政见在众人面前说透,为自己在河南官场上树立名声,二来驳倒林延潮,这位堂堂的林三元,也是一件大涨面子的事。
想到这里单知府一抹嘴边的微须,然后从袖中取出了一把扇子,轻轻地摇着,然后笑道:“敢问林府台是如何看的?”
林延潮道:“变卖仓粮的事,本官还要想一想,日后再答复单府台如何?”
单知府一边用折扇给自己扇风,一边笑着道:“林府台说想一想,言下之意,就是心底有不赞同的地方。不如说出来给大家洗耳恭听,如此也好一涨见闻。”
林延潮笑道:“这怎么敢当,首府为外官多年,在地方历事经验丰富,是小弟应当请教才是。”
单知府心底冷笑,你林延潮说我是外官,言下之意还不是说,自己是翰林出身,身为清流懒得与你们这些浊流争论,但我今日还就要与你论一论了。
单知府笑着道:“诶,林府台,不要过谦,三元之名天下皆知,现在闲来无事,大家坐而论道,岂非乐哉,诸位说是不是?”
开封府官员,纷纷抬头看了单知府一眼,心想你要自取其辱吗?之前李子华还不够惨,你为什么如此想不开,好好活着不行吗?
但也有人心想,林延潮是经学大家,这点谁也辩不过他。但在地方为政的经验绝对没有单知府丰富。所以争论地方政事,那单知府或许能占到上风。
无论大家怎么想,顶头上司的面子都是要给的。
于是众人纷纷道:“林府台不要藏拙嘛。”
“有什么高见说出来,让我们也见识一二。”
“不错,我等都已洗耳恭听,不要让人失望。”
众人都在吹捧,一来给面子,二来万一林延潮跌下来,这些言语可以来个反差的参照。
林延潮笑着,口里连连说着,不敢当,不敢当。
但众人见林延潮高兴的样子,似有几分意动,当下就更努力的吹捧而去。搞得林延潮若真的不说,就很对不起众人盛情的样子。
单知府也是添油加醋,加了几把火,给林延潮举得高高的。
当下林延潮有些受不了盛情了,点点头道:“好吧,那么本府就说说一点浅见。官府售卖仓粮,我确实不太赞成。”
见林延潮终于表态,单知府眼中厉色一闪,果断将折扇一合。
好,等着就是你这句话。
九百三十二章 谁是经世致用之学()
就在厅里争论时,河南巡抚臧惟一正从正堂走来。
开封粮价居高不下,商人囤积居奇,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是他新任巡抚后,遇到的第一件难事。
若是处理的不好,很容易步前任杨一魁的后辙。
但是他新官上任,最忌讳的也是贸然行事。所以他先谨慎地听取了解各处官员的意见,然后再做一个决定。
只要熬过了这青黄不接的两个月,待夏粮丰收或是贾鲁河疏通,那么就能解决这燃眉之急。
但是这青黄不接的两个月如何渡过,或者不引起各方面的民乱,成为了摆在臧惟一眼前的当务之急。
现在他去厅里,正是借着这一次官员来参的机会,要听一听下面官员的意见。
这新任开封府知府,听说在山东还挺有政绩,自己来河南赴任前,河道总督李子华还在自己面前称赞过他的才能。
但是到底如何,今日臧惟一还是要眼见为实的好。
眼下来他至厅外,就听得里面说话声很大。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却听里面单知府与一位'林府台'说话。
臧惟一不由对身旁的下人问道:“这林府台是何人?”
一旁下人连忙给他奉上名帖。他看了手中的大红贴子,心道,原来是他。
林延潮的名字,他当然是听过。
他任顺天府尹时,林延潮虽已被贬离京,但之前他担任光禄寺正卿时,却与林延潮有过数面之缘。
当年林延潮在经筵上,大杀四方,舌战群儒,将曾省吾等一干人驳得如何颜面扫地,臧惟一是亲眼见过的。
眼下他听说单知府要与林延潮坐而论道,争议政事。臧惟一顿时来了兴趣。
他抬了抬手示意手下不要禀报,自己就在站外门外先听一听。
而厅内。
单知府将本是画着美人图的折扇一合,方才面上那份和气尽数不见,一瞬间可谓锋芒毕露。
他是吴中人士,为官之前,师承大儒罗钦顺。
明朝时,三学鼎力,分别是理学,心学以及气学。
罗钦顺当年是可以与王阳明比肩的大儒,仕途上官至吏部尚书,也是位极人臣,他所传承的气学来自北宋名儒张载。
气学与事功学都有相近的地方,都主张不可'离气言理,要在气中求理',气是天下之本原,理不过是一'气'而已。
在单知府看来,林延潮的什么事功学,不过是气学之皮毛。
至于林学里所讲的,义利合一,理气一体,远远不如气学的'理一分殊'来的精妙。
至于认识(知)上,气学讲格物致知,事功学讲学以致用。在单知府看来也是气学的皮毛,甚至还不如心学的'致良知'。
受罗钦顺之教,单知府做官时很重视格物致知,与理学的安静了事不同,他尽力在任上'折腾',哦不,是事功,干了很多政绩。
现在林延潮敢公然说出自己不赞成将仓粮卖掉出之事,那么我岂会与你干休?定要好好将你驳倒。
于是单知府将折起的折扇,啪地一声打在左手掌心,但见他言道:“听闻林府台的归德府治下有一个农商钱庄,在夏粮秋粮征收之际,低价向老百姓买粮,待到青黄不接时,再高价时出粮。”
“当然粮商米商都是如此,无可厚非,并非秋粮夏粮征收之际卖粮,在青黄不接时买粮才是合理。”
“只是平籴之事,连民间都可以为之,那么为什么朝廷不能为之。这钱为何林府台只许农商钱庄赚之,而不许官府赚之?”
单知府这话,言下之意,你林延潮禁止官府买卖仓粮,不让朝廷来赚这笔钱,而是让农商钱庄来赚这笔钱,是不是有什么私心?
说白了,你林延潮是在官商勾结吗?
这句话下,众官员都是肃然,不敢再作之前谈笑之状。林延潮这话要是答不好,自己可就麻烦了。
而且这单知府不是无备而来,他初到河南任官,就将林延潮的底细查得如此清楚,方才那一句仓粮并非是无的放矢,而是事先设局,眼下林延潮既表明了态度,那么自己就危险了。
林延潮脸上笑着,心底知道单知府之所以知道如此清楚,必是李子华给他透的底。
看来当初李子华授意曾乾亨,用这件事想要将自己罢官不成,于是就故意宣扬出去,败坏自己的名声。
林延潮不急不缓地道:“首府,买卖仓粮的事,朝廷虽不是说没有这个先例,但是地方官员实施时都很谨慎,朝堂诸公也有担心的地方。”
“昔日,鲁国国相公仪休言,使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我不让官府介入,就是官不与民争利的道理,此例不可轻开。”
“当然首府说林某为何支持农商钱庄?那就是诛心之言了,本府对于下面所有钱庄,商贾都是支持。一言概之,昔日司马光反对王安石变法,也是一句官不与民争利,难道也是出于私心吗?”
司马光从私德上而言,乃是正人,无从指责的。
司马光反对王安石变法,主张官不与民争利,难道是就存了私心?
同理可证,我支持农商钱庄,反对官府不贩卖仓粮,也是主张官不与民争利,难道也是存了私心?
单知府没有证据,当然不好乱说正色道:“官不与民争利,确实是先贤之言,但我等为官者岂可墨守陈规?”
“我记得林府台昔日会试,所问王安石变法时,曾有云,天下之患莫甚于不权时势、而务博宽大之名。?难道林府台这么快就忘了。”
这句话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可谓十分厉害。
但见单知府继续道:“昔日宰相刘晏行平籴法,官府既能获利,还避免了谷贱伤农,谷贵伤民。”
“刘晏乃一时名相为何不见有'官不与民争利之说',而今河南粮价奇高,我们为何不能允许官员在粮贱时买粮,粮高时卖粮。””
“林府台抱残守缺,死守先人只字片语,不仅负了圣贤之书,还忘了仕官之前的初心,是否越为官越不如当初呢?”
单知府这一番话,说的相当精彩,有理有据,还举出了刘晏的干货。
连身在门后偷听的河南巡抚臧惟一都是称赞心道,这单知府果真有本事,不枉了李子华如此抬举他。
林延潮一时似没有说什么。
单知府笑了笑,心道你林三元不过如此,就这点水平有点白瞎了状元身份。
单知府趁胜追击:“林府台,任地方官不比任京官,不尚那些虚文,而在于务实。”
“汝以月印万川为天下万物具是一理,吾以为然,但月为实,万川印月不过为虚,实误也。理不过是气之一道,恰如理在一,人人皆可圣贤,理在气,百姓有上下贤愚之分,不可皆成圣人。”
“不明理在一,分在殊之理,岂敢言实学,所谓月印万川,只是井中捞月,徒然用力,白费功夫。”
实学就是经世致用的学问。
古往今来,包括儒家的理学,心学,气学都说自己是实学,是可以经世致用的,他派学说都是不能经世致用的。
单知府所言气学,也认为理是一,但理在万物上,则分为殊。
比方说,龙生九子。就是龙的九个儿子都可以称得上龙,这是理,但是在外形上各不相同,这是殊。
月印万川将天下万理归为一理,林延潮用以解释,将天理人欲,义利,王霸合为一,这一就是孔子说吾道一以贯之的一,中庸的中,万理归于一的一。
但气学的理一分殊,则是反过来。万理归于一理,我们赞同,但反过来不是一理化万理,而是一理化万气。
所以气学讲理在气中,理不过气之一道。
单知府用理一分殊,否定了林延潮的月印万川,以指责他抱守一理,不知运用。
单知府见彻底压倒了林延潮,得意地将扇子噗地一声重新打开,笑着道:“林府台言必称'官不与民争利'为一理也,民利方才是理。”
“恰如百姓肚饥,食小麦可饱腹,食水稻亦可饱腹。只要百姓能吃饱肚子,何必在于用何种手段,官不与民争利,气也。售仓粮利民,亦气也,只要殊途同归,先解去当前燃眉之急,百姓的倒悬之苦就好。”
“林知府只守死理,却不见百姓之饥。言比称圣贤,墨守陈规,说是经世致用,却不知如何解决民生。此举就是讲理而不讲气,非实学!”
说到这里,众官员纷纷点头,露出了大有收获神色。
气学与事功之学都是最近大兴的学问,皆有挑战理学,心学的趋势。并且二者都起于浙江,都是注重于外用,而且都强调自己是经世之学。
两派观点如此相近,但二者究竟有什么不同呢?
他们也谁没料到,二人竟从政事上,牵扯出两家学派之争。
到底谁才是经世致用的学问?
现在看来单知府略胜一筹,单知府的言下之意,无论理学,事功学都专注于理一,但没有用功在分殊上,没有在优先解决实际问题上。
对于气学而言,分殊才是实学,才是格物致知。而理不过是气之一,只要手段可以达至'理',就可以用。
单知府摇扇环视四座,然后笑着道:“兄还是改不了这直言不讳的毛病,说话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林府台不要见怪。”
单知府最后一句话,言似恭谦,其实却是狂妄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