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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延潮道:“你同年同乡之中,有无位列科道,又秉持公心的,可以为我引荐一二。”
方从哲当下道:“学生这就去奔走。”
林延潮点点头,就让方从哲去办。
除了方从哲,又一名朝堂官员也是林延潮要争取的,此人就是现任刑部主事于玉立。
于玉立是万历十一年进士,他是林延潮同年于孔兼的侄儿,与现任翰林院庶吉士于仕廉也是亲戚。
于玉立也与顾宪成交好,同时对于事功之学也是心怀仰慕,这一次林延潮回京后,他数度登门拜访,表示敬仰。
目前林延潮在朝中经营的势力,主要都还在翰林院以及内阁,京官里力量还很薄弱,这一点远不如顾宪成,赵南星。
如于玉立如此人才,不为他接纳,也要被顾宪成拉走了,林延潮于是也是借助此事,将他拉拢至自己阵营。
除了于玉立,还有两位骨干是林材,钟羽正。。。
钟羽正是林延潮同年,当初李植抬徐贞明制衡自己,就是他给林延潮通风报信。之前二人一直是有往来,但交情不深。这一次林延潮也是借这件事,看看此人值不值得交朋友。
林延潮找他,钟羽正谨慎考虑了两日,然后答允了。
至于林材是万历十一年进士,先授舒城知县,三年任满后,迁为工科给事中。
林材是林延潮同乡,文林社的社员,与林延潮交情虽不如叶向高,翁正春,那也是相当要好的。
林延潮拉拢二人,还考虑林材,钟羽正分别是工科给事中,礼科给事中,身为言官,上疏劝谏是他们的本分,这一点是林延潮最看重的。
言官里除了给事中,还有御史,御史中就是万历八年进士,林延潮的同年,现任陕西道御史杨镐。
杨镐能任监察御史也是多亏了林延潮向顾宪成举荐,这一次也是投桃报李。
其余如郭正域肯定也是要通气,他一听说林延潮的计划,当即愿意帮忙。但此事有所风险,上一次上疏已是让朝臣觉得他与林延潮走的太近,所以这一次林延潮也是只让他联络,而不是再度出面硬肛。
至于孙承宗以及万历十七年这一科的门生,林延潮根本没有让他们知道的意思,这些人还是庶吉士,或在朝见习,根基很浅薄,牵扯进这件事,一帮不上太多忙,二从顾允成的前车之鉴可以看出,天子是很讨厌刚入朝才几个月的官员乱讲话的。
而为了这一次上谏而暴露自己的实力是很不智的。
林延潮通过此事,在朝中拉拢了一批‘同道’,或者说是‘同党’,这些由同年,同乡,门生组成的社团,从此旗帜鲜明地站在林延潮一边。而自这件事后,被后来政敌大骂的‘林党’,‘闽党’,或者是‘事功党’,已是初见端倪,甚至有人很不厚道地在野史里记载,朝堂结党营私之风自林侯官而始。
当然林延潮目前暂在集结人马,还未付之行动,虽然他知道申时行心底颇为着急,但眼下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到了十一月,连续免朝两个月的天子,已经引起了大臣的愤怒。
礼部祠祭清吏司主事卢洪春上疏天子。
疏中有言,陛下自九月望后,连日免朝,前日又诏头眩体虚,暂罢朝讲。时享太庙,遣官恭代,且云‘非敢偷逸,恐弗成礼’……
先二十六日传旨免朝,即闻人言籍籍,谓陛下试马伤额,故引疾自讳。果如人言,则以一时驰骋之乐,而昧周身之防,其为患犹浅……
卢洪春的奏章里说的很不客气,当初天子立郑妃为皇贵妃时,姜应麟上书反对被天子贬官,当时身为礼部主事的卢洪春就很生气,上疏请求将郑妃与王恭妃并封为皇贵妃。这一次几十名大臣上疏,天子没办法收拾他。
现在卢洪春再度上书直接指责天子。
他奏章里指出民间宫里都谣传天子是‘试马伤额’,然后引疾自讳,托言是头晕眼花,但是实际上是天子以借受伤为借口,在宫里乱搞然后不上朝,然后还故意封锁消息。
卢洪春这一上疏正可谓是触犯到龙之逆鳞。
天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天子向内阁传谕,将卢洪春大骂一通,也是为自己辩护了半天,最后让内阁重办。
申时行不敢违背天子意思,拟旨将卢洪春夺官。
但是圣旨到了六科后,却让给事中们给扣下了,他们纷纷上疏,请求天子赦免卢洪春。
哪里知道天子更气,将这些上疏的给事中狠狠骂了一顿,结果给事中刚骂完,还没消停。御史们又纷纷上疏请求天子赦免卢洪春。
这下子天子是被气得吐血了,一怒之下将上疏的御使通通罚俸,然后亲自下旨将卢洪春廷杖六十,削除官籍,贬为平民。
这件事于是在百官中引起了很大的争论。
因为言官上疏后,天子本该给人家面子手下容情,但是天子连求情的人一并重责,而且卢洪春本来只是革职了事,但是经过言官求情后,反而更惨,被打了六十下屁股,还削掉了官籍。
这个手段与年初争国本时如出一辙,天子与百官关系进一步恶化。
而身在翰林院教习庶吉士的林延潮也得知了此事,卢洪春被廷杖的时候,他正在教授庶吉士们馆课。
卢洪春的事,已是传至每一名官员耳里,连在翰林院里的庶吉士们都是人心浮动。
而林延潮却如同无事一般的教书。
课上袁宗道向林延潮发问重农轻商与通商惠工的区别。
众所周知,林延潮是一贯是提倡‘通商惠工’,这与南宋时叶适,陈亮的事功学派的主张是一脉相承的。
但眼下明朝国策就是‘重农抑商’,本朝太祖朱元璋明显支持这一点的,林延潮反对无疑就是反对祖制,大明朝一直奉行下来的国策。
林延潮明明知道,却仍是反对,他的道理在哪里?
林延潮于是给众庶吉士们举了一个例子。
一名农民丰年收了五袋粮食,他打算一袋自己吃,一袋用来吃的饱,一袋用来酿酒,一袋用于喂猪,将来吃肉,最后一袋用来养鸟解闷。
若遇到歉年只收了四袋粮食,那么农民肯定是不打算养鸟了。
若收了三袋,那肯定是不吃肉了。
若只收了两袋,那肯定是不喝酒。
只收了一袋,能维持生活就好,不指望吃好了。
所以若有人向农民买一袋粮食,那么丰年时一袋粮食对于农民而言,只是相当于不养鸟不解闷了。
然后依次是吃肉,酿酒,吃得饱,若农民只有一袋粮食,那么抱歉多少钱都不卖。
说到这里林延潮道:“尽管每年农民都花一样的力气种田,但对于他们而言,买一袋粮食的钱,等于自己最后一袋粮食的价格。为何物以稀为贵,就是这个道理。”
说到这里在场的庶吉士都明白了林延潮要说的意思,但却不明白与重农抑商有什么关系。
“所以为何要重农抑商,粮食越多,那么粮价就越贱,普天下的老百姓都能吃到粮食。但是商人却不事生产,他们在丰年囤积粮食,在歉年以高价卖出粮食,将丰年收来的第五袋粮食卖出第一袋粮食的价钱,长久之下,谁肯安心农事,每日辛苦种地,最后却不如商人囤积居奇赚得多,故而本朝太祖鄙夷商人,就为了每个老百姓都能安心农事,以勤致富。”
众庶吉士们都是明白,林延潮解释了太祖的用意,不褒不贬。
“以勤致富还是以取巧致富,乃是两端,但是粮价之高低,不是看老百姓一年在田里流了多少汗,干了多少活,而是看最后一袋粮食的价格,若是老百姓都是勤奋于农事,正好遇到风调雨顺,反而会发现谷贱伤农,那么勤于农事又有什么意义呢?反而若粮价高,老百姓就算朝廷不劝农,也会自发的耕种。”
“故而解决的根本之道,并不在重农抑商。一袋粮食若一个人买,那么按最后一袋粮食的价格来算,若是两个人买,价钱是出价高的人说的算,三个人买,价钱就是出价最高的人说的算。”
“朝廷重农抑商后,满地都是皇商,勋戚,依仗朝廷势力的官绅经商,他们与地方勾结,控制粮价,老百姓们不得不按最后一袋粮食卖钱,而若是有人敢跟他们抢粮,他们与地方官员勾结诛之,因为朝廷重农抑商,种田的老百姓他们不敢杀,但经商的老百姓杀了又有何妨,所以长久之下商人越少,粮价越贱。”
众庶吉士们听了林延潮之言都是骇然,他们没有想到这层道理。
林延潮见众庶吉士深有所获,当下点点头,这些人虽说现在用不着,但二三年后走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后,将来都可能是自己政策的坚实拥护者。
于是林延潮就打住,不继续讲述,而是让庶吉士们讨论,并以此布置为馆课,明日各写一篇心得缴上来。
一千三十七章 召对()
回到府中后,想起适才庶吉士们的议论,林延潮是很欣慰。
都说儒学教出来的读书人的迂腐,但其实读书人从来不缺乏对正确的判断。
何为正确?
当然不是自己理解的正确就是正确,自己理解的正确就是正确,那是皇帝才作的事。
除了皇帝以外,没有一个人有这个权利,当然除非他并非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哲学学派,用理论来指引一切行为准则,小至个人修身齐家,大至治国平天下。
有了这个理论,无论是个人,还是社会的问题,都有他的办法来解决。
就在当日讲完通商惠工的理念后,第二日林延潮忽被召进宫去,说是天子召见。
这令林延潮很讶异,自那天在弘德殿见后,天子已有近两个月不见大臣,百官了,所有旨意都是通过书面或者口头通知内阁,在这个时候天子怎么会突然召见自己。
所以林延潮满是忐忑地来到乾清宫。
见了天子但见他仍是躺在榻上,右足仍是不能下地的样子,但比两个月前而言,天子的气色已经是好了很多。
榻旁随手摆放着很多书籍及奏章,在林延潮入内时,天子仍是在阅读奏章。
天子见了林延潮笑着道:“林卿,看看朕的气色如何?”
林延潮悬着的心放下了当下笑着道:“启禀陛下,臣见陛下今日之气色,所谓龙精虎猛也不过如此,想来不用多久就可以上朝了。”
林延潮说完,见天子目光转过。
林延潮看天子的脸色心想,好啊,旷工旷出瘾来,宅家宅出体验,每天不用上班很爽是不是?
不过劝谏我已经是劝谏过了,然后林延潮立即补救道:“但臣以为,外面小臣议论,陛下不必放在心上,陛下眼下还是以将养龙体为重,如此方是国家社稷之福啊!”
天子缓缓点头道:“那刑部主事,朕已是重谴,不过今日朕召你来,不是为了此事,赐坐!”
林延潮谢过后入座。
天子道:“朕最近不上朝,难免闷得发荒,与卿随便聊聊,就谈谈国家大事如何?”
林延潮听了心底一动,立即道:“臣愚钝,还请陛下开示。”
天子笑了笑道:“林卿不必拘谨,你我君臣多年,你大可知无不言。对了,朕想听听林卿的治国安邦之道,卿以为要想丰太仓,补去年朝廷拉下亏空,应当开源还是当节流?”
林延潮心底大骂,八成有人打自己的小报告了。
于是林延潮正色道:“启禀陛下,由宋可见,范相公的庆历新政在于节流,王相公主导的熙宁变法在于开源,二者都是富国强兵之道,但也各有弊处。”
天子点点头道:“范相公就是范相公,范文正吧,他也是吴县人,说起他,朕记起来申先生也是吴县人吧。”
林延潮道:“陛下果真博闻强记,申阁老他确实是吴县人。”
天子道:“申先生之才具不逊于范文正公,卿以为他为首辅后,朝廷与万历十年之时有什么不同呢?”
句句都是陷阱啊!
什么叫伴君如伴虎,真的是一点也不错。
林延潮道:“陛下所言极是,但臣以为今日天下之国泰民安,都是陛下励精图治,而申阁老的治国有功,则在于君臣一心。”
天子闻言大笑道:“林卿,朕不是来找你说奉承话,我们君臣已是许久没有闲聊过了,今日之政于万历十年时有什么不同。”
林延潮只能在心底道了一句,张江陵,对不住了。
林延潮道:“臣以为当年新政之功,在于清丈田亩,清丈田亩本是好事,但下面的官员承意而为,甚至为了讨好,故意浮夸虚报……”
“正是如此……”天子道,“林卿,朕听闻下面的官员为了政绩,为了讨好张江陵,将地方的田亩任意虚报,甚至有的县将县内已有耕田,重新丈量了一遍,两倍报了上去,你以为可有此事?”
林延潮道:“臣虽不曾目睹,但料想不假……”
说到这里林延潮又补了一句道:“大概也是矫枉必过正。”
天子正色道:“你继续说下去。”
林延潮道:“臣以为不少地方,若按清丈出的田亩缴税,必然摊派到无辜百姓头上,横征暴敛之下无疑会导致民乱,申阁老主辅内阁后,已知其病,但废除清丈田亩之策,又会令前功尽弃,故而内阁停考成法,并让各省督抚不严格按照田亩之数报上催科,令百姓得以不为官府所恼,这就是申阁老之功了,三杨易之,也不过如此。”
天子点点头道:“说的好,朕有所得。对了,朕今日听得一事,传闻你教习庶吉士时,反对朝廷的重农抑商之策,而鼓励通商惠工,此事可有?”
林延潮立即道:“陛下……”
天子道:“朕并非迂腐古板之人,但是重农抑商乃是本朝从太祖时就定下来的国策,你安敢如此说?今日朕若不问问你,若太祖在天有灵必会责朕啊!或者这是申先生的主张?”
林延潮心底冷笑,好啊,张鲸,我还没对付你,你倒是先对付我了。
林延潮道:“陛下,此言并非为臣所讲,也非申阁老所讲,而是南宋先儒陈亮,叶适所主张!”
天子道:“朕知道陈亮,叶适主张变法,爱卿的事功学说,朕也是读过?如此说来倒是一脉相承。”
林延潮道:“陛下,臣说过臣之变法,在于事功,事功在于陛下的支持,若陛下支持,臣愿效王相公,或者陛下也可以不用臣,而用臣的主张。”
天子点点头道:“林卿,朕还不知你的为人吗?若是朕不信你,早就派锦衣卫将你拿下了,而不是召你至乾清宫闲聊。朕听闻当今天下学问,显学三支。但朕以为爱卿的林学。较心学,理学有何所唱?”
林延潮笑着道:“陛下,事功之学与心学,理学,确有长短。请让臣一一为陛下道来。”
“理学,事功兼顾于内圣外王。这一点上心学不同,心学之难,难入世之难,难在‘致良知’是否就是‘天理’?理学所言天理,天理在于一,然而‘致良知’在于个人内心的良知,这二者是不是能统一?或者如何能统一?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今年心学日渐援禅入儒,趋于出世之学。所以当今儒家里讲治世之学的,唯有理学以及事功之学,而此道二者不同。”
天子一笑问道:“林卿所言治世之学不同,是否就是国策之争?”
林延潮道:“臣不敢谈国策,但学问在于经世务实,在于学以致用之道。春秋战国时天下纷争,战乱不止。为了救天下故而百家争鸣,孔,老,庄,墨,杨,韩都提出拯救天下的办法,并创立流派。”
“然而到了最后,大部分学说,只是口头功夫,不能落于实地,无法经世。唯独法家之学乃实学,秦用法家灭六国,四海一。然而秦朝成也法家,败也法家,秦对百姓的竭泽而渔,最后酿成了烽烟四起。”
天子笑着道:“朕知道,故而汉一改秦制,援引儒学,但却不是后来儒生所言,罢百家而独尊儒学,当年汉宣帝曾对太子言道,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林延潮道:“陛下所言极是,不过汉初时,为了休养生息,朝廷实行黄老之术。黄老之术说白了,就是治大国如烹小鲜。”
黄老治国,开创自由经济之先河,用今天话来说就是‘小政府,大社会。’
林延潮又道:“汉文帝在位时,免征农税,而且是连免十三年,试问陛下,此举今日可以效之吗?”
农业税从古至今都是政府税收的大头,占一个国家收入的九成,张居正变法,主要就是清丈田亩,目的就是为了增收农业税。
听了汉文帝连免十三年农业税,天子默然半天,然后道了一句:“不能也。”
事实上以大明现在的财政,不要说停征农业税一年,漕运耽误个几个月,明朝基本就玩完了。
李自成打进北京城时,裹众百万,其中本部人马不过五六万,其余都是明朝降军。这些明朝降军多年没有发俸禄,他们随李自成进京与其说是造反,用武装讨薪的说法更合适一点。
据说李自成当时也是骑虎难下,于是密谋与崇祯谈判,只要崇祯肯给一百万两,两家划地而治,大顺军还能帮崇祯外平辽东,内压其他叛军,但崇祯就是拿不出钱来。
林延潮道:“臣也以为不能,可是汉用黄老之术,老百姓固然无忧,但朝廷却不能如秦朝般组织起六十万军队,送到几千里外打战,所以要打败匈奴,又须用法家。”
天子一听顿时眉飞色舞道:“正是如此,要不是要养着边军五六十万,否则朕早停了漕运。”
天子本来是想说停了农业税,但想想腰包,立即改口说停了漕运。
林延潮笑了笑继续道:“汉武帝时,董江都提出儒法合流,创‘天人感应’之说。之后汉家方行儒表里法,用儒家来教化百姓,但治理国家的还是法家一套。这也就是汉宣帝所言王霸之道杂之。”
“譬如陛下常看奏章里所言‘圣朝以孝治天下’,然而陛下坐稳这天下,单纯凭的是忠孝二字吗?”
林延潮这话说的不客气了,但这不是大庭广众,天子倒是喜欢林延潮撕破文臣那满脸道德的面孔,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