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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延潮点点头道:“你是林某保荐的,而林某信得过孺东兄。”
徐贞明闻言眼眶红了,当即站起身来向林延潮长长一揖然后道:“多谢部堂大人的信任,大人的大恩大德,下官不知如何报答才是。”
林延潮离椅扶起徐贞明道:“孺东兄,言重了,这屯田御史的事吃力不讨好,之前兴修水利,得罪了勋戚权宦,而今改治旱田却是更不为人所理解。你能当此,殊不容易。”
林延潮这话说到徐贞明心底了。
徐贞明道:“下官也是知道,百官们不知道番薯,玉米之重要,当年秦汉时,百姓不喜麦子。麦子是夏商时传入华夏的,当年董江都曾向汉武帝上书,言关中不种麦,提议将麦引至关中种植,此实有大功于社稷,但是后世的读书人只知道他的经学。”
林延潮闻言感叹道:“是啊,都说盛唐,但就算贞观开元这等气象,天下百姓也不过五六千万,但到了宋后,虽未见盛世之词,但天下户数却翻了一倍,为何如此?其中一因,在于引进了占稻。占稻耐旱,不择地而生,实乃天降甘露于我华夏。”
徐贞明不住点点头道:“正是,正是。”
林延潮道:“而到了眼下我朝在籍户口加上隐匿,流民,百姓之数不亚于宋时,眼下各省虽有小灾,但无大害,一旦……”
“一旦……遇到大旱大灾,任何之民变,皆能席卷天下,朝堂上人治不修是一方面,加之天灾必至人祸,到时由盛至衰,再从大乱而后大治,这治乱循环何时停止?我窃以为就在这番薯,玉米可以缓解。”
“可惜满朝诸公却没有放在眼中,在他们眼底,能否规劝陛下立国本,是否免朝,或者能骂阉逆,不阿谀执政,才是君子所为。所以我才言这屯田御史的差事,吃力不讨好,办成了理所当然,办不成就要贬官,就算将来番薯,玉米之物在京畿屯垦成功,他们也不会放在眼底的。”
徐贞明听了林延潮这一番话,数度转过身去擦去了眼泪。
林延潮叹道:“孺东兄这等回天之功,却默默无人知晓,就算史书提及,也不过略略代过一笔,林某实在替你不值。”
徐贞明深吸了一口气,肃容道:“也不是无人知道,不是还有部堂大人吗?徐某一直记得部堂大人那句话,只要有一点利于国家与社稷的事,就是生死也当以之,岂能因为个人的祸福而避开呢?”
“徐某当初兴办屯田的事,也知道会得罪人,但只要有利于老百姓的事,徐某就一定要去办。不为人理解,不为人所知也没有什么,当年郑国为秦修郑国渠,虽为了韩,但郑国渠却助秦一统天下,秦又何曾感激郑国。”
“而今官员们不放在眼底,那是因为朝堂上,读书人里没有崇尚事功的风气,但是只要部堂大人这样的官员在朝,徐某相信徐某为了天下百姓做的事,总有一日……总有一日天下人会明白徐某的苦心。”
说到这里,徐贞明已是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
林延潮不由也有些伤感,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徐贞明,徐贞明半响后方才停住,然后站起身来道:“徐某的个人祸福早已不计在心底,今日来能得到部堂大人的支持,明白徐某这一番用心,足矣!士为知己死,徐某必以死报答部堂大人的知遇之恩。”
徐贞明如此,却令林延潮一时语塞,半响道,不要说这样的话,孺东兄,记住你我都是为了百姓做事。
徐贞明点点头当下道,部堂大人,眼下手中之事千头万绪,下官就不多留了,曾着还未天明,徐某再赶几个章程出来,告辞。
“好,济川替我送一送孺东兄。”
徐贞明走后,林延潮当下回到了书房沉思。
眼下商业经济眼下十分不发达,故而历史上红薯,马铃薯之物推广,朝廷起了很大作用。
比如在清朝,乾隆皇帝亲自下旨,将种植红薯作为国策推行,当时各种条件已是成熟。
至于为什么赶着,因为林延潮知道最少二十年后明朝将进入严重的小冰河期。
这时从陕西陆续至各省已乱成一锅粥,以政府在地方的基层力量,根本无力推行红薯,马铃薯之物,所以自己才倚重于徐贞明,借助于朝廷。
然而这样的事却是吃力不讨好。
北方民间主粮上还是以大小麦为主,番薯,玉米就算落地推广,肯定会受到阻碍。
朝堂上不少官员质疑,朝廷在屯田之事里,不去种植稻麦这等百姓习惯的主粮,而去种不合口味的玉米,番薯,此举如同今天有人嫌弃杂交水稻口感差一样。
不被理解,加上移风易俗,所以说林延潮与徐贞明现在干的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但尽管如此,去依然要去办。
既然是身居高位,不可没有这点担当,连徐贞明一个屯田御史都敢不惜乌纱,自己身为部堂级官员就更不可落于人后。
想到这里,林延潮当即回到案上写信,他想让自己的门生户部郎中郭正域,在这件事上帮忙一二。
不过林延潮随即想到,户部有十三个清吏司,郎中级官员有十几个,小事还能帮忙,但屯田之事上郭正域就难说得上话了。
所以林延潮想了想,还是搁笔,过几日他见户部尚书宋纁时,给徐贞明说几句好话就是。
所幸他现在已非人微言轻。
甚至一些事上可以与宋纁这样的大佬作一些利益交换。
此外在新民报上,自己也可以为他鼓催一二,官员们读书们百姓们不理解,不是因为无知,而是没有人告诉他们。
幸亏自己先一步抢占了舆论的阵地,那么就将来而言,就有很多事可以做了。
如何引导舆论如何,如何潜移默化,这一件件事都要他来操这个局。
虽说长夜漫漫,但林延潮升官的第一个晚上,就在书房里踱步沉思,不知不觉天边已明。
一千七十七章 听老婆的话()
书房里一夜无眠,林延潮听得脚步声,抬头望去问道:“夫人?”
但见林浅浅捧着肚子推开房门,脸上有几分倦容道:“相公,怎么昨晚不回房休息?”
林延潮扶着林浅浅坐下,然后道:“因为公务耽搁了,不知不觉已到了这个时辰了。”
林浅浅埋怨道:“以往相公升迁,不论应酬多忙,如何都要到我身边说几句话的,但现在却在书房坐了一晚上。”
林延潮笑着道:“以往升官心底喜悦,自要找你说一番,但今日升迁却觉得肩头上之重责,以至于夜不敢寐。”
“这是为何呢?”
林延潮道:“以往在翰林院时,我不过是一介词臣,就算朝堂上出了什么事,也不是我来当着,但现在却是不同了,庙堂上了一个决定,甚至一句话都关乎着天下亿万百姓的福祉,如此为官怎么能不慎之又慎。”
林浅浅打趣道:“老爷还是只是侍郎都如此了,若是尚书,阁老,那么又怎么呢?朝堂上的事总不能你一人肩挑着吧。”
林延潮失笑道:“夫人说的对,也许是我想得过重了吧,毕竟还有小家要照顾着。”
林浅浅道:“自你入京当了官以后,越来越忙,不比在归德时还能陪着用儿,日日教他读书写字,现在他一日见你一面也难,近来长大了脾气也见长,还有你说给他请老师的事,也不见的……”
林延潮心想,以后自己这礼部侍郎可是实权官职,不是会更忙碌。
听着林浅浅一桩一桩地数落自己,林延潮知道自己近来是太忙,冷落了家人,也只能坐着一旁将林浅浅的话说完。
林浅浅见林延潮不支声,更是生气嘟嘴委屈地道:“说你不情愿了?是啊,你眼下是三品大员了,以后奉承话是听也听不完,官场上人人敬你三分,所以老婆的话就听不入耳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你这无事生非了,成亲时我就与你说过,既是今生结为夫妻,以后就应是相敬如宾,无论我当了多大的官,都只是你的相公而已。只要是贤妻的话,我就一定要听。”
“那你的意思我就是恶妻了?”
林延潮:“???”
一阵安抚,将林浅浅哄定后,林浅浅才笑着道:“相公不要忘了,今日你还要入宫谢恩呢,要不歇息会再走。”
林延潮点点头道:“此事自不会忘了,但此刻歇息睡已是来不及了,我梳洗一番,即坐车入宫。”
“等一等”,林浅浅对林延潮道,“相公昨日操劳了一天,又是一夜没睡,入宫谢恩必是疲倦,如此如何见天子呢?厨房里有熬好的参汤,相公喝了再入宫。”
林延潮笑道:“夫人想多了,天子自免朝以来已不见大臣,就算是谢恩,也不过是在宫门外作个样子就是。”
林浅浅道:“那可说不准呢,万一天子见了呢?”
“这事你就……”林延潮话到口中,随即转念一想点点头道:“夫人说的有道理,倒不是天子见不见的缘故。”
林浅浅见林延潮采纳了她的意见,甜甜地笑着道:“既然入宫辞恩,那么相公将圣上钦赐的飞鱼服穿在身上,也以示隆重。”
林延潮闻言深以为然笑着道:“夫人说的是。”
林浅浅唤道:“把老爷的衣服拿来。”
不久后林延潮即穿着官服坐车面见天子。
今日没有朝会,林延潮下了马车,但见整个长安右门是冷冷清清的,寒月犹自挂在天边。
朔风吹来,有几分刺骨。
林延潮呼吸着寒冽的空气,不由觉得北京城的冬天真是格外寒冷,这还只是小冰河期的开始,各省已是陆续闹灾害,再过十几年,那真的是无解。
想到这里,林延潮面容有几分凝重,当下走过金水桥。
近年来朝廷有明文,森严门禁,只准许廷臣带四名随从入宫。
而其余官员只有两名随从。
林延潮以往只带着陈济川进宫,但今日却带足四人。
长安右门前检查门籍的守门官,早就得知了林延潮高升礼部侍郎的消息,当即作揖道:“下官恭喜部堂大人荣升。”
林延潮点点头,在门籍上画押。
然后至奉天门的文书房处通禀,一般到了这里,等一道圣旨就可以回家了。
三品京堂以上称为廷臣。按照官场上的规矩,廷臣授官必赴阙面谢天子后,方才莅任。
但当即天子久不视朝,也不见大臣,官员们也没有面谢天恩的机会,所以一般大臣都是上疏谢恩代替面谢。
不过就算皇帝不见,但是按照规矩,也当入宫一趟。当初宋纁任户部尚书时,天子就没有亲自召见,这令宋纁一时很是忐忑,不敢到任。
后来天子下了一道圣旨会让宋纁直接入署视事,不必面谢,如此宋纁方才接任。
连大司农,主管朝廷钱袋子的户部尚书天子都不见,看来天子是要将不见大臣这一套搞到底了,既是如此自户部尚书以下的官员就更不用见了。
自此宋纁之后,几位尚书侍郎上任,天子照例都没有接见。
至于廷臣升任后召对而命官的规矩,要到了崇祯皇帝亲政时才重新恢复。
今日林延潮本以为也是走个过场,哪里知道一名宦官从奉天门处走来道:“陛下口谕,林部堂至乾清宫谢恩。”
林延潮闻言当即一愣,心道这回要低调,也低调不了了。
林延潮进了乾清门后,就到了乾清宫南庑房里的大臣值房暂且等候,
等了一会功夫后,林延潮再随着内监至乾清宫的配殿弘德殿面见天子。
君臣相见正常的诏对谢恩,林延潮应答后,但觉得天子似乎又胖了一圈。
天子上下打量了林延潮一番,然后道:“你这一身绛朱袍服穿得倒是比原来那身精神多了。”
林延潮道:“臣谢陛下夸奖,臣这一身朱袍,正是之前陛下所钦赐的飞鱼服,臣今日着来面谢天恩。”
天子听了龙颜大悦笑着道:“原来是朕赐的啊,看起来还算是合身,嗯,平日可有穿吗?”
“此袍陛下钦赐,臣平日不敢多穿,怕有所污损,唯有重要典礼时方才穿在身上。”
天子闻言点了点头,甚是满意。
林延潮心道,看来还是听老婆的话有用啊。
这赐服的事虽小,但却也不小。
当年嘉靖皇帝将沉香水叶冠赐给夏言,严嵩两名内阁大臣。
得了此物后,夏言不戴。反观严嵩不仅戴着头上,还用了青纱笼住以表示爱惜,此举让嘉靖心底很舒服。
而天子看见林延潮对他所赐的飞鱼服如此珍视后,确实满意。
天子当下道:“自古以降大臣之任,简在帝心,但祖宗又有推廷之制,廷推选上的官员朕有时也不太满意,但朕若亲自提拔官员,又有违公论,故而只好将用人大权交给大臣,所幸这一次选官甚合朕意。”
林延潮听了心底一喜。
下面天子简短了说了几句,这一次倒是没有什么干货,只是走个形式,随即林延潮即告退了。
虽说亲自召对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但林延潮知道此举意义非常。
而且晋升礼部右侍郎的手续算是全套办完了。
林延潮走出奉天门时天色已明,并下了一点小雪,站在台阶上可以看到门前广场上不少官员正左右往来。
左手首边是文华殿,文渊阁,右手边是武英殿,六科廊,而奉天门侧是文书房,这时候投递公文,去六科,内阁奏事办事的官员可谓往来如织。
陈济川给林延潮撑伞,当即他负手从奉天门降阶而下。
京官虽是近慕天颜,但官位都不高,整个广场上即林延潮一人身穿绯袍。
左右官员见了林延潮都是避道在台阶两侧,躬身施礼口称见过部堂大人。
林延潮微微点头,至于陈济川等人撑着伞,也是紧紧地跟在身后。
雪一点一点地下着,落在了绛朱色的官袍之上。
林延潮一路走来,远远近近不少官员都是驻足停下,一睹风姿,满脸的羡慕之色。
在林延潮这个年轻,他们大多数人可能都还在寒窗苦读,或者是为官不久。
不到二十八岁即服一身朱紫,这等得意和风光,是很多人一辈子也难以仰望的。
所以从远即近都是称奇,赞叹之声。
这时候,工部尚书舒应龙正从会极门步出,他看见一身绯袍,意气奋发的林延潮,脸上也是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不巧的是二人正好见面,林延潮让在道旁,行礼道:“见过司寇!”
“我道是谁,原来少宗伯啊!”
舒应龙笑了笑,故意将这少字念得重了一点,身后的随从也跟着会意地笑了笑。
“今日入宫又是来拜会元辅吗?”
这句话里‘又’字着重音。
林延潮笑了笑道,司寇,今日是来面谢天子的。
舒应龙笑着道,这可真是天恩浩荡啊,不知道见到圣上了吗。
见字再重音。
陈济川在背后看得窝火,这人还能不能正常说话了。
林延潮则云淡风轻地道,见了,陛下还天语勉励了一番。
林延潮朝北面的皇城一拱手,回过头来时见舒应龙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不知道是被冻着了,还是突然中风了。
当初舒应龙任刑部尚书时,天子并未召见。
一千七十八章 年轻的部堂大人()
天子亲自召见授官,意味着什么?
舒应龙很清楚,当今天子一直不满意廷推之制,对于吏部推上来的官员,经常不选正推,而选陪推。
而这一次天子,其他廷推的官员都不见,而见了林延潮就意味天子对林延潮的支持。
九卿会推礼部右侍郎,林延潮列为正推,天子不仅圈用还在授官后,亲自召对,可见天子到九卿,都是支持林延潮这一次升任侍郎,这背景相当的深厚。
就此而言,舒应龙脸色极不好看,但此刻唯有强作笑容:“少宗伯竟……竟有此恩遇,失……失敬。”
林延潮一脸谦虚的道:“司空之言,实不敢当!”
当下二人对揖错身而过。
林延潮走出长安左门,宫门之外即是长安街。
长安街上十分繁华,长安左门以南就是翰林院,吏部,礼部等衙门,这里是官员出入最多的地方。
林延潮突听见报摊上有人大声吆喝:“新出的皇明时报,山东道御史林执向上疏请改前首辅张文忠改谥为文荣!”
林延潮闻言对陈济川道:“买一份皇明日报来,我车上看。”
说完林延潮上了马车,而陈济川买了报纸后,从车帘里递了进去。
随后展明驱车回府,而林延潮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摊开皇明时报,但见这位言官是如此攻讦张璁的。
他指责张璁为在朝奸佞,为官不称,不宜冒上谥,要将其谥号改为下谥。
要知道文官谥‘文’字是上谥,非大臣不可轻授。
至于荣,宠禄光大为荣,言下之意就是靠巴结人上位的。
奏章里还拿出佐证,当年世宗时候的吏部尚书汪鋐,依靠着巴结张璁才担上的吏部天官,最后得到的谥号是荣和。
至于将张璁降谥为文荣,已是很给他面子了。
奏章下还附着一篇社论。
社论代表了皇明时候的意见,那就是抨击张璁,看到这里林延潮将报纸卷起。
自己这才一提张璁,这么快就有人攻讦,这虽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但着实来得有些快。
这算是给自己履新一个警告吗?
想到这里,林延潮一挑车帘,但见长安街上依旧车马如织,繁华非常,而京城里的雪已是越下越大,前路变得有些扑朔迷离
次日上衙到任,也是费了一番功夫。
朝服,公服自任命以下,林府也是赶着定制好了。
现在整个明朝的士大夫,官员阶层,早没有了刚开国时俭朴习气,朝堂上遍布奢侈享受之风。张居正当首辅时带头如此,每日必易一衣,其衣必鲜美耀目。
当然以时人的观点,张居正本来就长得很帅。
不过在林延潮看来,张居正是张居正,在以天下为己任这方面,学他就好了,至于臭美就不必了。万一被哪位公主看上了,也是一件烦恼的事。
林延潮公服,朝服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