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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十七年开春后的礼部衙门大堂内。
履新不久的吏部右侍郎沈一贯,正在衙内宣读圣旨。
自朱赓,林延潮以下大小官员都在听旨。
但听沈一贯继续道:“……特兹加林延潮为礼部左侍郎,升授通议大夫……”
林延潮听旨,这是将自己升为礼部左侍郎,接替原先于慎行走后的空缺,也算是申时行对自己出山的奖赏。
至于通议大夫是散阶,正三品官初授是嘉议大夫,三年考满或政绩卓著者可升授通议大夫。
这散官的名号,可以封赠三代。
到林延潮身上就是他的祖父林高著,现在也是三品通议大夫了。
对于林延潮的升任,消息前十几日都传到礼部了,下面的官员早就道贺了一波,所以也没什么新鲜的,事实上于慎行走后,林延潮就开始分管四司,小事独决,大事才找朱赓商议。
沈一贯宣旨完毕,笑着向林延潮恭贺道:“恭喜林部堂,以后就是左宗伯了。”
林延潮笑了笑,从右侍郎到左侍郎,别看是平级调动,但手中的权力却是大许多了。
当然如果从礼部左侍郎再升至吏部右侍郎,那又是上了一个台阶。
而沈一贯原先为人有些崖岸自高,但今日见了自己甚是亲近。林延潮看了朱赓一眼,但见他也是捏须微笑,心底当下雪亮,好啊,现在问题不是自己想不想入浙党,而是浙党需要我啊。
三人当下入座,其他官员知道三位大佬有话要说,于是都是知机退下。
“宗海为官一年一迁,他日真是前程远大。”沈一贯笑着道。
林延潮心想,远大个屁,天子都放话,不让自己入阁了。
林延潮道:“不敢当,以后还要多仰仗两位部堂的提携。”
听了林延潮这句话,朱赓,沈一贯都是会意地笑了笑。
朱赓笑着道:“宗海这是哪里的话,我们几人都是元辅的心腹,大家一条船上,当然是要同舟共济的,至于提携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林延潮点点头,朱赓的照拂还真不是假的,他上任尚书不到半年,现在礼部除了官员以外,其他他能做主的地方,基本连人带狗都是他的绍兴老乡了。
沈:“有宗海这一句话,我们就放心了,眼下顺天乡试之案,皇上和百官都在催着,宗海有什么妙策?”
林延潮答道:“妙策不敢当,此事我已另行向元辅禀过,相信不用多久就会解决。”
沈一贯,朱赓对视一眼,心想真不愧是得意门生,这事上申时行没找他们商量,而是找了林延潮。
同时朱赓,沈一贯也知道,这一次顺天乡试科场案上,朱赓为首的浙党,还未上阵就脚底抹油,没有将事情扛下来,此举令申时行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想到这里朱赓后背出了一身冷汗,然后哈哈笑着道:“我就知道宗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有你在礼部,愚兄我可省心多了。”
沈一贯沉默一阵然后道:“礼部祭祠司郎中高桂已是被贬作知县了,祭祠司乃礼部四司之首,对于司官的人选,两位有什么考量的?”
朱赓看了沈一贯一眼,这一次顺天乡试弊案,他们本打算是让林延潮出面替朱赓当下此事的,而将祭祠司郎中的位子作为回报。
眼下林延潮好像并没有拿出解决的办法,但沈一贯却主动抛出了此事,看来是有意向林延潮示好了。
朱赓也知要大力拉拢林延潮,于是道:“左宗伯心底有什么人选,不妨与少宰推荐。”
林延潮知道祭祠司郎中是四司之一,是自己直接下属,若换一个人与他对着干,自己虽能收拾得了,但对自己名声也不好。
林延潮当下道:“刑部员外郎于玉立办事稳妥,德才兼备,我以为他定可胜任。”
沈一贯闻言点了点头,朱赓也表示赞成,如此这件事就不离十了。
然后朱赓问道:“对了,新任礼部右侍郎,吏部可有人选?”
沈:“照例出缺后五日上禀,然后就可以进行公推,我有耳闻……”
朱赓,林延潮同时都竖起耳朵,沈一贯压低声音道:“……若不出意外,会是徐掌院。”
从沈一贯口里道出,基本也就是板上钉钉。
徐显卿熬了一年,终于还是升任礼部侍郎了,真是得偿所愿。
不久沈一贯告辞,朱赓与林延潮也知吏部的事无比繁忙,于是也就没有相留。
林延潮回衙后,第一件事就是召来陈济川与他吩咐道:“回府后立即备一份厚礼送到徐掌院府上。”
陈济川也不问,而是立即道:“小人这就去办。”
林延潮回府后,他升任左侍郎,官场上自有一番道贺之礼。
林延潮接待了几名贵客,然后就让学生们出面,自己回书房。
书房是郭正域,于玉立,林材,钟羽正,袁宗道,孙承宗,方从哲等人,林党骨干都在于此。
众人正在闲聊,这时候陈济川入内低声道:“提督东厂太监张鲸命人送来一份贺礼,老爷收不收?”
而众人都是吃惊,张鲸怎么可能会在这时候给林延潮送礼。二人关系本来就不好,而且张鲸现在还是在风头浪尖上,给林延潮送礼,多半没安好心。
林延潮目光一凛手抚桌案,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陪我去看看!”
“恩师小心。”孙承宗提醒道。
林延潮点点头,当下带着众人,来到外面时,但见来人是一名东厂校尉,恭恭敬敬地给林延潮递了一张帖子。
林延潮去看了张鲸的贺礼,但见是一株大盆景,林延潮负手打量这大盆景,但见却有一丈多高。
林延潮道:“张公公送得贺礼倒是别致,不知我哪间屋子能摆得下。”
那么东厂校尉道:“督公之前交待了,他说部堂大人将来迟早是要官居一品的,将来的屋子肯定比现在的大得大,他今日来算是提前相贺了。至于现在屋里摆不下也无妨,大可以放在屋外。”
林延潮闻言笑了笑道:“那还真是多谢张公公了,你转告他,就说多谢了!”
这名东厂校尉走后,众人都是愤愤不平,有人道张鲸这是故意看不起林延潮,言下之意是林延潮屋子太小,比他现在的地位还差得远呢。
但是林延潮却知张鲸送这树却是另一个意思。
当日众贺客都走后,陈济川向林延潮问道:“老爷,这张鲸送此物给你是何用意?”
林延潮道:“很简单,这盆景太大了,屋里容不下,只能移栽到屋外去,他的意思,是庙堂上是容不下我了,要把我赶出去!”
陈济川吃了一惊:“老爷……”
林延潮叹道:“当年要早听恩师的话,不与张鲸走得太近就好了,眼下他遭到百官弹劾,迟早是要完了,所以就心生毒计,要拖我下水。”
“真卑鄙,老爷,这张鲸居然有这一手,可有什么对策?”
林延潮道:“我是早料到如此,也有了准备,但要破解却是难了,这都是当年种下的因,避是避不过的!不过还好,这几年事情做了不少,承宗他们也是逐渐可以挑起大梁来,就算我现在下野也没什么。”
林延潮心道,此事就算捅出去,天子也不过是一时震怒而已,现在屯田御史徐贞明告知在京畿试种番薯,玉米大获成功,此事自己有运筹之功的,只要申时行仍在朝堂上,自己仍有东山再起之事。
陈济川则是十分焦急献策道:“老爷,我看你未必会输,这张鲸输了就是一条命,但老爷你输了则是罢官。我们可以罢张鲸的官,但却保下他的命,来换他封口,如此老爷不就可以安然无事吗?”
一千一百零二章 重逢()
万历十七年乃大比之年。
三年一度,无数举子从各方赶来京师。
林延潮升任礼部左侍郎后,自是负责科举之事。
这一次会试,林延潮虽没办法下场亲自任主考官,但他有了另一项权力,那就是拟定两位主考官,以及同考官。
正主考毫无疑问出自内阁大学士,眼下阁内只有许国一个没有担任过主考,所以肯定是他上了,这个是不用想的事。
然后就是副主考的人选,副主考要选词臣,林延潮与朱赓商议了后,报了吏部右侍郎沈一贯,以及太常寺少卿兼侍讲学士刘虞夔。
这刘虞夔是林延潮推举的,此人是萧良有的老师,林延潮推举他也是拉拢萧良有,不过林延潮知道刘虞夔希望不大,只是给沈一贯陪跑的。
但结果却是出乎林延潮,朱赓的意料,申时行将二人上奏驳回,将副主考改换成太子宾客王弘诲。
看来申时行也知道沈一贯与朱赓二人不地道,若沈一贯真成了副主考,恐怕南卷士子都要尽取浙江,浙江士子都要尽取宁波,绍兴了。
朱赓,林延潮不免咬牙切齿了一阵,不过没关系,副主考定不了,下面还有同考官,要想举贤不避同党,大家有得是办法。
从万历十四年起,经过王锡爵,林延潮的提议,同考官人选从十七人增至十九人。
十九名人选,林延潮定了九人,朱赓定了十人,然后上报给申时行。
林延潮所定的是哪九人?分别是户部的郭正域,礼部的于玉立,翰林院的叶向高,萧良友,孙承宗,袁宗道,杨道宾,冯琦,给事中钟羽正。
九个人名额对林延潮而言实在太少,要平衡的地方太多,连孙继皋,方从哲,李廷机都没有排上。
若是可以,林延潮真想十九个都换上自己人。
名单报上去后,申时行还大笔一挥,将于玉立划去,换成了自己的亲家董嗣成。
最后十九个同考官里,林党占了八个人。
其中孙承宗,袁宗道,郭正域都是林延潮的门生,所以林延潮显然是打算在这一次会试里继续给林学的读书人开后门了。
至于袁宗道,杨道宾,孙承宗又是万历十四年林延潮取中的门生。
这一科他们为同考官,所取中门生,对于林延潮而言就是门生的门生。
这在官场上称为太座师,对于一名进士而言,太座师就太多了,若一一缕过去,真不知如何相处。
所以对太座师也要看人家在朝中的分量。
比如御史杨四知,就是当年弹劾张居正回乡时‘五步凿一井,十步盖一庐’,说得绘声绘色的官员。他就认太座师内阁次辅许国为师,每次门生拜见许国,杨四知身为堂堂御史都要排在许国的众门生之后,官场上传为笑柄。
可以想象许国这一科为主考官后,杨四知名次又要掉三百多名。
而这一日正是林延潮门生拜见座师的日子。
万历十四年里大座师是王锡爵,小座师是林延潮以往般年节的时候这一科的官员都会先去拜会王锡爵,然后再赶着日子来拜见林延潮。
不过从去年开始,林延潮特意在年节后推迟个数日,免得门生们两头赶。
自林延潮升任礼部侍郎后,提出了自己变法事功的政见后,有一些谨慎的官员逐渐就不怎么来了,或者是送一个帖子贺礼,但是人却不到。
但也有的官员比原先却来得更勤了。
总之一句话,亮出政见的代价就是走了一批人,但却有了一批坚定的支持者,这些人都是将来林延潮的基本盘。
特别是那一科的庶吉士,万历十四年进士里留京的不多,但庶吉士无论散馆还是留馆都在京里任职,他们在林延潮教导下早就是林学的铁杆。
门生拜见老师时,这一批人都联袂而来,孙承宗,袁宗道是他们这一科的领袖,加上在京其他同年,以及郭正域等万历十一年及第的,大约有二十多人。
此外就是还是没有官身的门生,或者老家来的同乡进京赶考借住在林府。
林延潮今日见了门生,就说了几句话,这样的大场合其实说不了什么,但与会的却是一个形式,告诉众人,大家都是自己人。
对于孙承宗这些官员们就由他们自便了,反正他们也是经常来,让他们在正堂里聊天说笑,但对于赴会试的学生们,林延潮不免多费心。
袁可立,张汝霖去年在顺天乡考中举,至于徐火勃也是通过了国子监考试,得以参加这一次是会试。
袁宗道的弟弟袁宏道,也有参与,另外一个弟弟袁中道在顺天乡试里落榜,经李贽引见,现在北上为大同巡抚梅国桢的座上宾。
至于同乡还有老家来的同宗林歆,以及濂浦林家的子弟,至于其余同乡也有不少来上门的拜会,林延潮不是主考官,也不必避讳,但当年他同年同科的老乡已是不多了,所以倒是没几个故人。
另外上门来拜贺的还有董其昌,以及前礼部尚书陆树声的的儿子陆彦章,他们虽不是门生但也是后辈子侄。
林延潮对二人也是不免勉励了数句。
看着满堂的青衫,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年轻人,林延潮顿感欣慰,再度想到了当年初到京华满是忐忑的自己,不知不觉已是九年第三科了。
林延潮与众学生聊了几句,不知为何突然神情由高兴转而低落。
袁可立,张汝霖几名学生都不明所以。
唯独徐火勃长叹一声,袁可立问道:“惟起,老师这怎么回事?”
张汝霖也道:“是啊,老师素来不以情绪示人,今日是怎么了?”
徐火勃眼眶有些红,然后道:“老师是想起了周望。”
袁可立,张汝霖都是恍然,袁可立道:“是啊,周望当年离京回乡时,老师不是与他交待无论如何三年后都要回到赴会试吗?为何却不见他?”
“是啊,不会路上因事耽搁了吧。”
正待这时,此刻林府门外。
一辆马车缓缓停下,一名读书人从马车上下车。
那年轻的读书人看着林府的朱漆大门,陡然目中泪光,然后举袖拭去。
那读书人走到门前,一名林府下人迎了上来正要问对方拿帖子,却突然惊喜道:“这不是陶公子吗?”
那读书人含泪点头道:“林忠,是我。”
林府下人顿时喜不自胜,大声道:“快,禀告老爷,陶公子从浙江回来了。”
那读书人正是陶望龄,下人已是飞奔进去通报了,而他举步缓缓走向府里。
不久陈济川,展明都是迎了出来,陈济川一把抓住陶望龄道:“陶公子终于回来了,老爷今早还提及起你,让我打探你的音讯。”
“你来了实在是太好了。”
陶望龄此刻不知说什么,只觉得胸口一堵道:“劳老师惦记了。”
“走!老爷在屋里呢?”
陶望龄正要往前走,突然见垂花门前站着一人,陶望龄见了对方顿时再也不能自抑,上前拜道:“不肖弟子陶望龄叩见老师。”
林延潮上前扶起陶望龄哽咽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就想了今日门生弟子都到了,唯独少了你一人不好,现在算是齐全了。”
陶望龄起身后,林延潮问道:“这三年在浙江如何,举业可有放下?”
陶望龄却道:“学生时常温习,学生还有一事请求老师。”
林延潮一愕,然后笑着道:“你还有什么事要求我?尽管直言!”
“学生三日在灵济宫讲学,恳请恩师能够驾临。”
若说京中举子最多的地方,不是青楼,客栈,而是一处位于城西的庙宇。
这处庙宇称作灵济宫。
灵济宫供奉二徐真人,据说这二人曾治好了永乐皇帝的顽疾,故而受皇庙供奉,遣内阁大学士供奉行礼。
但嘉靖年时取消了皇庙的地位。
但对于读书人而言,灵济宫却是一等存在。
从嘉靖年起,科举的规矩为之一变,首先是释家以及子学渗透了制艺之道,在会试这一层面的科举不再以程朱之言为金科玉律。
然后就是王学大兴,在嘉靖隆庆时如徐阶,赵吉贞这样的王学大佬先后入阁拜相,如隆庆二年的程文里甚至第一次引入了王阳明的语录,到了万历时竟有举子答卷文章里贯通三教,最后得中进士。
这个时期的举人可以大胆地引用佛家,老庄,甚至是援儒入墨的方式,用墨子之言答卷。
要知道儒家与墨家是死对头!
儒家诞生于小资产阶级,墨家诞生于无产阶级,两边肯定是相互看不顺眼的。
放在先秦时,墨家子弟基本是见了儒家弟子就大骂,整天各种讥讽,先儒们要知道明朝举人居然以墨子之言答制艺,肯定是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大骂,按也按不住。这放在明朝中前期,清朝时都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而每次的灵济宫大会就成了各种思想交流碰撞的时候。
内阁大学士徐阶,泰州学派的大儒颜钧,心学大儒罗汝芳,以及聂豹,欧阳德,程文德都在灵济宫讲学,当时称一时盛况。
不过张居正在位时,他的为政作风,堪称务实黜虚,对于这样的空谈一向是予以贬斥,而且他也不喜欢读书人通过这样的讲学大会来反对朝廷,所以就被严令禁止了。
但是张居正去位后,灵济宫讲学大会又起,无数在京的读书人都蜂拥而至来到这里。
一千一百零三章 喜欢做官()
今时不同往日。
许孚远,周汝登先后在灵济宫登坛讲学,学徒云集,规模更胜于当年。
许多大儒都能以在灵济宫讲学为荣,以往主讲灵济宫都是理学,心学大儒,而今却有些百花齐放。
前几日杨起元在灵济宫讲学。这杨起元是万历五年进士,师从罗汝芳,大悟性命之宗,但他却不是王学门人,而是会通各家杂说。
他讲学时可谓盛况,有近千举人之多。
但杨起元之会却不如今日,今日这会者有两千人之多,不少读书人都听不见,只能够远远的坐着。
林延潮穿着常服,来到草庐搭盖的棚子下,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至于徐火勃,袁可立也是随同林延潮来此旁听。
三人等了一会,就见一辆牛车缓缓行驶而来,牛车上正立着陶望龄。
这坐牛车也是魏晋遗风,也是灵济宫讲学的规矩,而陶望龄一身宽袍大袖,牛车稍停时他即上跃下,并作三两步地登上讲坛。
陶望龄此举似有些嫌牛车太慢,与大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