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而天子位再尊,但还有礼法制约着你。
破坏礼法会如何?有三不高兴,天意不高兴,列祖列宗不高兴,大大夫不高兴。所以王安石变法时,提出了三不足。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天子当以礼治理天下,而不是用一己好恶来治理。
儒家树立了礼法,故而最厌恶的也就是变法。
不用怀疑,古代的士大夫(今日的中产阶级)都是保守主义。
变法意味着破坏了分配制度,如此会给上位者可以任意使用分配的权力。
故而为何以礼治天下,是因为一个稳定的政治制度,绝对要比不明白情况的瞎折腾强。
确立一个政治制度前,最重要保证一个无能或者是品德低下的人担任皇帝后,使他对整个国家的破坏降低的最低。
因为皇帝不可能一直贤明下去,将来迟早会有昏暗无能的皇帝上位,那时候怎么办?
一百年建设好的大楼,破坏它只要一天就够了。
这个想法固然有道理,但是宋明两朝都被外族入侵给灭亡。
这原因可以理解固定的分配方式,导致固定生产关系制约生产力的发展。
也可以解释用固定分配方式来达到各方面的平衡,却忽视了熵增。
达到平衡避免熵增,必须在封闭系统内,如此拒绝信息输入,对外交流,国家必然走向闭关锁国。但闭关锁国只能迟缓熵增,却不可逆,一旦强势外部交流介入,平衡必然被破坏。
因此不变是死,瞎变也是死。
这就是林延潮继任礼部尚书后面临的问题,在于如何用礼法来制约皇权?又如何借用皇权所授的权力来破除旧习,推行变法?
但是想得很长远,但林延潮上任后第一件事,却不是诸如变法的国家大事。
而是礼部没钱了。
此事要从明朝的财政制度而起。
明朝的财政制度是一个很操蛋的制度,他充分体现了,如何防止官员乱花钱。
具体就是每一笔钱的收入都写明了专门的用途。
比如刑部每年例送主客司本色纸张官价银二两七钱四分八厘,精膳司本色纸张官价銀六两七钱二分,共银九两四钱六分八里。
这意思就是,刑部给礼部九两多的银子,分别用来给主客司,精膳司买纸的。
都察院每年给折价银一百四十九两四钱七分,用作礼部买本色本纸八千七百六十八张。但是因为顺天府也给都察院供纸,所以这笔帐都察院转到了顺天府身上,由顺天府给礼部供纸。
而官员的俸禄钱,是由户部按月发放。
而吏员,皂隶,仆役的公食银,又是由兵部按月发放的。
同时礼部还要负责翰林院,会同馆馆员的俸禄开支。
林延潮到任时,也查了账。礼部虽说是穷衙门,但是也欠了不少的烂账。
在公堂之上,林延潮看了账簿后,下面司务官来向禀告道:“启禀部堂大人,这个月工部所给的炭火银三百一十七两五钱二厘已派官送至,顺天府的本色本纸钱也是送至,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林延潮问道。
“但是刑部的本色纸张银,工部的炭火银没到,另外户部给的官员俸米钱给了一半,而兵部的工食银都只给了三成。刑部的纸张银不过九两多银子,倒是无妨,但官员的俸禄,下面属吏的工食才是大头啊,拖欠不得啊。”
林延潮闻言问道:“那各部是什么说法?”
司务禀告道:“工部倒是说炭火银迟个两三日会到,刑部那边没有说法。户部的说法是现在用度紧张,自己部里的官员尚且领不到全俸,先拖一拖下个月再补上这个月。至于兵部更是直言下个月能不能补上还是两说。”
“那么兵部,户部有没有这个事呢?”
司务道:“都是瞎扯,户部虽说官俸时常拖欠,但是我们六部的官员却一向及时给的,其他部里都已经领了全俸唯独我们礼部拖欠了。还有兵部更是如此,今年兵部刚从太仆寺那支了三万两银子,虽说这钱用作边饷,但怎么也不至于手头如此紧张。”
林延潮道:“我明白了,你是说户部,兵部有意拖欠咱们礼部的官俸,工食了。”
司务连忙道:“卑职没有这个意思,或许真有什么难处。”
林延潮道:“你不必替我遮掩,你猜得没错,这兵部的王司马,户部的石司农就是冲着我来的。”
林延潮也是感叹,自己新官上任本要一展拳脚的,但这时候总有人来牵扯你的后腿,然后把你陷入无穷无尽的人事斗争之中。
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还少了吗?
这石星,王一鄂,还有陆光祖,自己一上任他们三个就给自己来了一份见面礼,让自己老实规矩一点吗?还真把自己当作了于慎行来拿捏了。
林延潮初时有几分怒色,但片刻后已是平静下来。
之前于慎行在位时,礼部事权被侵吞不少,当时于慎行没有申时行支持,资历又浅故而无力反抗。此事若换了一位老部堂坐镇,其他各部肯定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负到头上来。
现在林延潮升任礼部尚书,论资历他比于慎行浅,现在自己还没提出将事权收回礼部的话,结果这三部倒好先给自己来个下马威,就如同一个溺水之人,挣扎半天刚刚冒出头来,又被人一头给按到水里了。
司务退下后,林延潮从公堂上回到了自己火房,他将徐孔目叫来,将这事情告诉了他。
徐孔目官位虽不高,但论权力就相当于秘书长。而且徐孔目在礼部当了二三十年的官吏,可谓经验丰富。
林延潮将这件事告诉了徐孔目,让他给自己参详也是有把他当作心腹看待的意思。
徐孔目想了想道:“轻慢新官,这也是官场的常事。有些新官不守规矩,目中无人,轻视老人,故而上官常会给一个下马威,顺从了以后就好管教了。”
“但是部堂大人不比他人,部堂大人有圣眷在,又是当今首辅的得意门生,故而他们也不会太过,若是小人料想不错,不用过多久,他们必会派人来解释一二,大家话说开了以后就好打交道了。”
林延潮问道:“若是他们没派人来解释呢?”
徐孔目沉思道:“照道理而言,他们不会如此,除非部堂大人在什么事上得罪了他们。可是如此也是无妨,部堂大人身为礼部尚书,本来就是清贵至极,将来迟早是要拜相,不必在这样小事上与他们斤斤计较,再来再算账不迟。”
“故而部堂大人大可忍耐一二,谁不是苦媳妇熬成婆的,一阵子也就过去了,若是部堂大人实在受不了这个气,那就找元辅打官司去。”
林延潮点了点头道:“徐孔目真是老成持重,但是为了这点小事找元辅就小题大做了。本部堂身为礼部尚书,既要将兵部的封贡之权拿回来,也要将翰林院,都察院夺走的指派乡试考官的权力拿回来。”
“现在这一点点事上都被他们卡住,又何谈其他?”
徐孔目吃了一惊道:“部堂大人,一部如何能与三部争?更何况礼部权轻,就算闹起来,于我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林延潮闻言不置可否。
下午林延潮正要休息,却房里官吏禀告说,左右侍郎一并求见。
这礼部三位部堂都有各自衙门,除非是私交很好,否则没事不会相互往来,有什么公务也是通过公文往来,现在如此大的阵仗,必是有事。
当即林延潮在火房会客厅见客。
黄凤翔,赵用贤二人入座后,黄凤翔笑着道:“正堂这里的火房真是雅致,下官早就想来开一开眼界,今日借着这良机正好来看一看。”
林延潮笑着道:“本官的火房不会走也不会动,只要鸣周兄愿意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黄凤翔笑着道:“那么下官以后一定多叨唠。”
赵用贤冷笑道:“左宗伯是来随便坐坐的,下官倒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哦?赵宗伯此来有什么要事?”
赵用贤道:“那么赵某就直言了,咱们素来是穷衙门,上上下下都是指望着朝廷俸禄过日子,这一次听闻户部,兵部拖欠我们礼部上下官吏的俸禄银与工食银,衙门里已经有不少官吏都在发愁,说不日就要没米下锅,要饿死人了,此事不知大宗伯有什么计较?”
林延潮道:“朝廷现在举步维艰,各个衙门都在艰难度日,也不是我们礼部一个衙门在欠俸。不过林某身为正堂,此事当责无旁贷,必然会为各位同僚向户部,兵部催讨。”
“以大宗伯的把握,不知几日可以补得?”
黄凤翔连忙道:“汝师兄,不可如此与正堂说话。”
“无妨,”但见林延潮伸出五个手指头道了一句:“五日之内!”
赵用贤闻言目光一滞问道:“大宗伯不知是不是在开玩笑?”
林延潮闻言脸色一沉道:“怎么?赵宗伯,是在怀疑本部堂吗?”
但见火房里的气氛一滞,赵用贤未料到林延潮居然拿出上官的威严相压。当即他唯有硬着头皮道:“下官不敢,还请正堂恕罪。”
林延潮摆了摆手道:“算了,赵宗伯还有什么事吗?”
赵用贤看了黄凤翔一眼,然后道:“启禀正堂,下官这一次不是拿拖欠官俸之事质问正堂。而是有一些话不吐不快,众所周知这一两年来我们礼部江河日下,其因不在于其他各部看不起咱们,而是我们礼部没有尽应有之责。”
“哦?愿闻其详。”
赵用贤道:“自皇三子出生以来,关于国本之事朝野之间议论已久,人心不定,上下惶惶不安。我礼部掌天下之礼仪规范,若于国本之事不向天子勤加劝谏,又有谁能够劝谏?”
“然而时至今日,东宫没有册立,太子没有出阁读书,这岂不是我礼部之失职吗?故而百官上下看轻我们礼部,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林延潮道:“赵部堂言之有理,鸣周兄也是如此以为吗?”
黄凤翔道:“下官也以为国本应该早定,皇长子也当尽快出阁读书。但是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到底是不应当劝谏,还是当由正堂说得算。”
赵用贤道:“不错,正堂身为大宗伯,切不可辜负天下士林之期望啊。”
林延潮听了不由冷笑心想‘那么多官员因国本之事罢官,你赵用贤自己要去当烈士,也不用拉着我一起上啊’。
一千两百零二章 提名()
对于争国本之事从万历十四年二月起闹到现在已是第五个年头了。
过去两年得功夫,林延潮大半宅在家中,算是避过了风头最猛的一阵。
万历十八年的时候,申时行,许国,王锡爵,三名宰相联合杜门请辞。又兼唯一留在内阁的王家屏,礼部尚书于慎行连连上疏。
最后天子不得不晓谕内阁,明年册立东宫。
当时王家屏很高兴把这件事告诉了众大臣,但却令天子很不高兴。
现在到了万历十九年了,也就是天子所说的明年期限。
所以赵用贤认为礼部要抢这个头功,把事情办下来。
赵用贤一番长篇大论,再三说明再强调礼部的权责,礼法之重。
天子口含天宪,言出法随,按道理而言没有办不到的事,但面对群臣在立储上的坚持,皇帝也唯有先承认立储自有成宪。
因为礼法在于皇权之上,大明以礼治理天下。
不少文官为此,甚至不惜丢了乌纱帽,也要极力劝谏。当然也不排除有些人有投机的成分。
身在其中的林延潮自然看得清楚。
在群臣反对如此激烈之下,天子也是明白,皇三子一旦上位,那将来他们父子俩肯定是自绝于文官集团了。
但这五年来天子明知如此,但就是要铁了心的拖着,其意是以免皇太子过早册立,然后分散了自己的权柄。
这建议林延潮当初也向天子口头表示支持。
现在身为礼部尚书,林延潮拥有了对礼法的解释权。
比如对于册封国本之事,他有足够的理由出声。所以别看礼部的权力有时候很鸡肋,但有时候却高得惊人。
若是他在这个时候倒戈向天子,效仿如嘉靖年时‘大礼仪’上张璁的操作,为废长立幼找出一条合适的道理,无疑……无疑林延潮将会淹死在百官的唾沫里。
此举堪比由反跳忠,风险极大。
林延潮闻赵用贤之言,面上很认真很专注的听着,但心思早不在此处。
等赵用贤好容易歇了一口气。
林延潮插入话题道:“赵宗伯此言乃是正理,但圣上之前有旨,言在国本之事上,廷臣无复奏扰,如有复请,册立之事直逾十五岁。”
黄凤翔道:“正堂果真深思熟虑。不过下官以为天子这话也是气话,难道真有大臣在此间上疏,天子还不册封东宫了吗?”
天子还真是这么想的……林延潮看了黄凤翔一眼,这话他是放在心底说的。
但见赵用贤忿忿不平地道:“国本之事几乎成了儿戏,当初陛下有言在先,皇元子十岁之后即行册封,而今皇元子已是十一。陛下如此不重视国本之事,真是令我等身为人臣者寝食难安。”
“不过正堂大人以为礼部直接题请确有不妥,但我们可以请示陛下,皇太子册封典仪的细节之事。这样就合乎常理。”
皇太子册封仪,仅次于天子登基仪,对于礼部而言是一件大事,
礼部提前询问细节,好像也是很妥当的事情。
林延潮听赵用贤这么说,心觉得对方也不是那么脑子转过不来的人。
林延潮没有直接答允,而是向黄凤翔问道:“这皇太子册封之仪属于仪制司份内之事,不知黄宗伯意下如何?”
“对了将仪制司徐郎中也叫来上一。黄宗伯先说。”
林延潮虽心底早有了决定,但他身为正堂,也是尽可能不搞一言堂,甚至表面上不能是。
黄凤翔闻言道:“下官一切唯正堂大人马首是瞻。但要说依下官之浅见,当初几位阁老,于大宗伯为国本之事以去就争,好容易才初定大计。”
“而今册立国本之事上,我们礼部再尽敦促之责也是责无旁贷,但是贸然上疏是否会坏了几个阁老与圣上商议好的大事,甚至引起天子降怒,这也是不能不考虑。但依黄某之见,我们礼部还是要敢为人先。”
林延潮点点头道:“那么黄宗伯的意思就是要部里向天子请册立之事。”
“正是如此。”
说话之间,仪制司郎中徐即登也是到了,他略略听了一番经过。
林延潮即问道:“依徐郎中之见当如何?”
徐即登干脆地道:“回禀正堂大人,宗社之事乃万年大计,册封太子期限早已至,此事刻不容缓,应立即向天子谏言。”
林延潮点点头道:“那此事就由仪制司奏请如何?”
徐即登道:“启禀正堂大人,这册仪之事早有规程,但重在于各衙门造办钱粮,此事按规矩当由工部,户部出请,而不是我们礼部仪制司所掌。”
好你个,徐滑头……林延潮看向徐即登,不过他也不计较,因为此言倒是合他心意。于是林延潮道:“徐郎中之言,很有道理。当初陛下是令内阁部寺科道共同造办钱粮。眼下几位阁臣还未说话,我们礼部是不是应先过问一下几位阁老的意见。我们总不能让内阁左右为难吧。”
黄凤翔道:“正堂与徐郎中所见高明,是应该问过内阁的意见,但最后于情于理都应该我们礼部出面奏请。”
赵用贤道:“正是如此,否则以后我们礼部如何再外人面前抬起头来……但是问过几位阁老,赵某也不反对只怕……”
林延潮打断赵用贤道:“那就以本部的名义题文咨询内阁就好了。”
当然随着公文的发出,此事就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一点回音。
三日后,林延潮前往文渊阁。
这么多年来事申时行,林延潮一直奉行是‘早请示晚汇报’,虽然偶尔阳奉阴违,但事事都有先征询申时行的意见,事后再时时汇报。
申时行正在更衣,林延潮就在值房的外间坐着等候。
等候之时,林延潮也是打量起申时行的值房来,现在他倒是觉得此间值房有几分狭小,,器具也不见得如何精雅,甚至边角有些磨损。
以往林延潮是很羡慕这文渊阁的值房的,但身为二品大员后,此时此刻再看这里,林延潮不由生出了不过如此的念头,比他礼部火房差多了。
林延潮按捺住自己的优越感,默念了几句山不在高,水不在深。
这时申时行从内间步出,林延潮立即恭敬起身相迎。
申时行见了林延潮笑了笑,伸手按道:“坐,无虚多礼。”
林延潮闻言后侧身坐下。
申时行道:“你今日来也是听说了消息吧。”
林延潮茫然道:“学生不知是何消息,还请恩师明示。”
申时行笑了笑,捻须道:“方才老夫已是向天子面辞首辅之位,这一次不是虚的。”
林延潮闻言一讶,随即又有些好笑,这不是申时行说话的风格啊,这一次不是虚的,那么说自己以往辞相几十次,那都是虚的吗?
但见申时行抚须感慨道:“早岁入皇州。尊酒相逢尽胜流。三十年来真一梦,堪愁。客路萧萧两鬓秋。蓬峤偶重游。不待人嘲我自羞。看镜倚楼俱已矣,扁舟。月笛烟蓑万事休。”
“昨夜老夫读到这首陆游的诗心有所感。老夫二十八岁状元及第,四十四岁入阁,而今五十七岁,宦游二十九年,倒也是三十年来真一梦。”
林延潮道:“恩师,恩师,朝堂上不可一日无恩师啊。”
林延潮这话也是心底话,自己的势还未成,申时行走了谁给自己撑腰壮胆,哪里来的大树遮荫。
申时行道:“朝廷哪有非谁不可的道理,只要你们几位卿相,各个都能致君尧舜,老夫在于不在也是无妨的。对了,老夫听闻礼部近来有些小麻烦。”
林延潮道:“就是户部,兵部拖欠了官俸工食,不过他们也不是有意为难,也是朝廷现在着实有难处,这些小事学生自己可以对付。”
申时行闻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