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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正春道:“我们还是先听一听毕兄的高见。”
毕自严道:“哪有什么高见,这些运兵也是身不由己。这漕船抵京后卸载漕粮空船返回,称之回空。这回空的漕船要仓场衙门开具的限单,每艘漕船抵地方水次仓时,都要将限单给当地官员审查,若回空耽误了期限,不仅漕船上的运兵要罚,地方上官员也要重罚!”
翁正春叹道:“漕规之严可见一斑。”
史继偕道:“那么漕船上的货物呢?”
毕自严道:“那运兵有什么办法?他们在漕船上私运货物到沿河地方贩卖,如此稍稍贴补一二,否则如何经得起沿途官吏的盘剥?”
“所以我们就算是举人,也是丝毫说不得,这些漕兵必有地方州县官员的授意,否则不敢公然征用船只纤夫!”
临清。
运河要冲,南北货物集散之地。
这临清因受运河之利,格外的繁华,丝毫不逊色于苏州,扬州这样的地方。
其中富贵官商人家更是不知多少。
现在临青的一处富贵人家的庄园里,督运参将正暂住此处,这几日每天宴饮吃得是水陆毕陈的酒席,看得是苏州请来的戏班,还有官商进献的美貌歌姬。
这几日这位督运参将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这时候一名书吏向督运参将禀告道:“钟骡子还有几个漕河上头脸人物都来了。”
督运参将闻言将怀里的美貌女子推开,当即道:“终于来了,若他们再不来,老子就要去捆他们来呢。”
书吏陪笑道:“这些人都是小角色,平日里哪里能见得到将爷,因为这漕船回空的事见一面,就是将爷的抬举了,他们不会不识好歹的。”
督运参将点点头,当即吩咐钟骡子几人入内。
几人一到,督运参将出声道:“漕船回空的限期已是耽搁了,朝廷上面已经是动问了,漕帅那边也是担当不起,催促再三,而本将呢?除了这颗脑袋,别无长物,要是耽误了回空的漕期,本将绝对是死路一条,所以你们几个一定要给本将想出一个办法来。”
钟骡子等几个人都是弯着腰站着。
一人出声道:“回禀将爷,以小人之见眼下最要紧的是让漕船动起来,这漕船动起来,事情就解决了,可是这河段淤了这么多处地方,要疏通暂时是来不及了。唯有请地方州县派减拨船或摊运雇募,再征用民役拉纤这才是办法。”
督运参将道:“所以要向朝廷上疏是吗?这要你教吗?现在漕台在京师,朝廷回文还没有下来,但地方州县虽是口头答允了,但却让老子自己雇募民役,沿河征用,这叫什么办法?所以最后只有着落在你们身上。”
钟骡子闻言一声不吭,任由他人交涉。
“难道将爷的意思,也就是让我们自己先出钱出力?将爷你还是饶过我们吧!”
督运参将冷笑道:“你们着急什么?钱又不是不给,只是让你们将事情给先办了,这些年咱们漕军雇佣你们的舵头水手,纤夫脚夫,给了你们多少的好处,现在咱们有一点难处了,你们却不给办了?这是我不饶你们,还是你们不饶我们。”
“可是我们也没有钱啊!”
“那你们自己去想办法……”督运参将看着这几人态度,他也不是不打算真的一点钱不出,毕竟来前张承勋已是拨给了他一笔款子,但是他想讨价还价,给得越少,留在自己手上的就越多。
当官都是这么当的。
“你们不说话,此事那就这么定了。”督运参将目光扫过众人。
几人犹豫了一阵,这时候钟骡子站出来道:“咱们平日受将爷的恩惠还少吗?今日的事咱们就是贴钱也要给将爷办妥了!”
督运参将闻言吃了一惊,心道这货竟如此讲义气?
一千两百四十四章 力驳群雄()
紫禁城入冬以后,大雪纷飞。
又是一年京城的雪景,不知不觉林延潮来京任礼部尚书已近一年了。
现在部里的事,相对平静。
之前申时行因国本之事去位,天子推迟明年册立太子,而礼部左侍郎黄凤翔单独上疏恳请明年春如旧册立太子。
天子驳回并将黄凤翔夺俸三个月,然后黄凤翔一气之下自请去南京任官。
天子如他所愿,让黄凤翔任南京吏部侍郎,本来礼部左侍郎要由赵用贤补上,但赵用贤与吏部尚书陆光祖不和。
陆光祖索性就推举了任南京礼部左侍郎的韩世能迁为左侍郎,补上黄凤翔的位子。
此事完全是陆光祖自作主张,丝毫没有与林延潮商量。
林延潮虽也不希望赵用贤任礼部左侍郎,而且从道理上来说,礼部左侍郎的任命他也不好过问。但陆光祖连知会一声也没有,多少令他心底落下些芥蒂。
不过林延潮知道陆光祖并非是针对他,而是陆光祖此人一贯如此,铨政之大权向来不容任何人染指,天子没有经过他廷推内阁大学士,他都要bb半天,现在首辅王家屏都让他三分,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韩世能也是林延潮老熟人了,他是申时行的同乡,算是铁杆的申党中人。对于林延潮作为申时行的得意弟子,他们也是有很多方面的共识,因此二人很快走到了一起。
风雪交加,林延潮,韩世能于礼部衙门后堂的亭子里赏雪品茗,闲聊公事。
这时赵用贤因公事向林延潮请示,走到后堂时,正好见到这一幕。
赵用贤见此一愕,然后摇了摇头。
随从看赵用贤的脸色,然后道:“这位左宗伯来部才多久,就与大宗伯走得这么近了。”
赵用贤捏须道:“这也是大宗伯擅拉帮结派啊,但凭心而论,这也是人家的本事,这一年来部里的事,大宗伯驾驭起来是游刃有余,礼部奏请极少被内阁,礼科打发回来。”
随从道:“那还不是大宗伯将功夫都用在廷议,内阁,礼科打交道上。这部里的事近来他管得颇少啊。”
赵用贤见林延潮与韩世能有说有笑道:“对正堂而言,上任后最难之事莫过于佐贰官之协调,若办不好,部里事事都要过问,足够他吃一壶的。但佐贰官敢轻慢正堂,也多半看正堂与各部不睦,或与上官不和。”
“原来如此。”随从恍然大悟。
“下官见过大宗伯!”赵用贤行礼。
林延潮淡淡地笑道:“汝师外面冷,上亭子来。”
赵用贤入座后道:“老远就见大宗伯聊得正起劲,若非公事本来不该轻易打搅。”
韩世能笑道:“我与大宗伯正聊些书画,若是知道汝师兄也有这雅兴,就邀来一起闲聊了。”
赵用贤笑了笑道:“山野粗人,懂什么品赏字画。哪里及得上韩兄这样的方家。”
韩世能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韩某岂敢在两位面前班门弄斧。”
二人打了几句机锋,然后进入正题。
“敢问两位大人,明年太子册立事,咱们礼部是否还要复请,此事责任在本部,若是不请怕外面会有议论。”
韩世能闻此心知,此是惹祸上身的事,他看了一眼林延潮的脸色,立即出面道:“之前左侍郎鸣周兄因进言此事已是触怒天颜,若是再言怕是反而更不利于国本,汝师三思啊。”
赵用贤正色言道:“平居无极言敢谏之臣,则临难无敌忾致命之士,这也是鸣周兄在奏章中所言,哪怕一而再再而三的上谏被天子斥责,但也要尽我们身为臣子的本分。”
林延潮看了赵用贤一眼,知道他性子极为执拗,若与他讲理,能够争上三日三夜。
林延潮道:“汝师兄,此事不在于圣上,而在于宫中有人作梗。我等身为臣子,也不好令陛下陷入两难的境地。”
赵用贤一听想起那日天子召林延潮商议国本时,被郑贵妃冲进来打断的事情。
林延潮不动声色喝了一口茶道:“此事本部堂也实是无奈,为人臣当有忠君之心,但东宫之事乃天下大本,又不可不定,还请汝师教我如何办?”
林延潮之前与王家屏商议过,谁来出头敲打郑贵妃?
王家屏虽有此意,但他也担心得罪郑贵妃。
至于林延潮当然也有这个打算,但是当日在殿内争吵,天子亲自出来劝架,自己若在就此事再与郑贵妃过不去,天子就要与自己过不去了。但是自己明上不好出面,却可以煽动其他人啊,因此论及当打手和喷子,确实没有人比赵用贤身后的清流更适合了。
听林延潮这么说,赵用贤点了点头当即道:“我明白了。”
事情议完,二人告辞。
林延潮则是披上衣袍前往内阁,付知远已是抵京。
不过这一次对他而言可不是一件愉快之事,天子没见着,他要先去都察院堂参,然后到内阁与廷臣科臣会揖。
林延潮坐上轿子到了宫门,然后步行入宫,一路上风雪交加。
左右给他撑的伞上都积满了雪,林延潮到了文渊阁后,左右随从收了伞。他伸手掸了掸袖子上的积雪。林延潮刚一站定,几名内阁的中书也是立即迎了上来。
“见过大宗伯!还不给大宗伯递手炉来。”
林延潮接过手炉,也算是接受了对方的好意,他问道:“会揖的如何?”
那名中书凑上前陪着笑脸低声道:“谈了一个时辰了,还没出来呢。”
“哦?”林延潮顿了顿道,“可否容我在外旁听。”
林延潮的名字本不在与会名单上,但是他这么开口了,下面的官吏敢说半个不字吗?
“当然。大宗伯这边请!”
这名中书当即引着林延潮来到会揖室。这会揖室林延潮不陌生,当年张居正当国时,林延潮作为轮值中书多次在会揖室里作记要之事。
但林延潮身为部臣后,这样的内阁与六科会揖却是不能参与了。
林延潮来到门外就听得门内声音颇为刺耳。
会揖是祖制,内阁大学士在会揖中于国事上接受科臣的质询,过去常常有言官在会揖上将内阁大学士怼得面红耳赤的时候。
在另一个时空里,沈一贯为首辅,此人在明史里有八个字的评价那就是‘枝拄清议,好同恶异’,就是打压清议,在政见上喜欢与自己相同的,讨厌与自己相异的。
有一次会揖,一名言官得罪天子要被贬谪,众言官请求沈一贯出面保他,但沈一贯百般理由推托,当时袁可立坐于末席大笑道:“公不是不能救,而是见死不救。”
当场满堂愕眙,而袁可立独自不惧,侃侃而谈。
当时沈一贯斜了一眼袁可立向左右问道:“末座白皙者何人?”
事后袁可立因此事而被沈一贯报复而罢官。
但今日的主角不是内阁,而是刚从淮安进京的河漕总督潘季驯。
而此刻会揖室里,付知远脸色铁青,他这一次来京本以为能够面圣陈词,请天子支持自己大力整治漕运之事,但是没有料到他来京后,根本见不到天子一面。
面对他的却是如同债主一般的苛厉言官。
在都察院堂参时,他已被左右都御史严厉问了几句。
而今日内阁会揖,更是如此,言官们围着他质问。
“漕运之事,朝廷早有主张,漕督不以安静为要,骤然以严刑峻法整治,此博名乎?好功之病乎?””漕政之事糜烂已久,如重病之人,当以温和之药调养,岂可骤下虎狼之药?”
“漕督,其他不论,这一次漕船被焚之事,你当如何向朝廷交代?这漕粮的亏空与漕船的补造,又如何交代?”
付知远听见言官质问,一一答之,他心底有气。
但他也知道现在言官权力极重,权势轻一些的部寺大臣,这些人都不放在眼底。
付知远反驳了几次,都被这些言官说了回来。他也是堂堂二品大员,几时受过这样的屈辱,当即他闭上眼睛,不置一词,任由这些言官去说。
为何他的苦心变成了这样,为何一贯对他信任有加天子不肯见他,为何为国为民却是如此下场。
付知远满腔悲愤,一名大臣就如此受辱于言官的口舌之下。
就在这时,他听得外头传来推门声,四面的嗡嗡之声却一下子停止了。
却说林延潮在门外听了几句后,轻哼一声,当即伸出单手推开门。
林延潮动作也不大,推门之声也不甚重,但众言官们都是看了过去。
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林延潮推门后负手而入,立在门前目光从左至右的扫视过一遍。
顿时会揖室因他的出现而鸦雀无声。
会揖室内布局是如此,首辅王家屏面南而坐,付知远坐在他的左手侧,至于言官们则是左右对座。
林延潮扫了一眼后,大步从言官的目光中迈步至王家屏的面前,微微施礼后,即是坐在了王家屏右手侧的空椅上。
王家屏笑了笑道:“本辅召大宗伯来是有几件事商量,不曾料到因会揖耽搁了,即是大宗伯来了,咱们也可聊一聊漕运的事。”
闻此向来眼高过定的科臣彼,一并起身向林延潮见礼。
“多谢元辅。”林延潮向王家屏称谢后,然后转过身看向众科臣们。
他笑了笑然后道:“漕政之事虽非礼部所掌,但廷议上我与众辅臣也是商议过几次。当然本部堂所见与不少人有些不同,这就当作不随众以为是非吧。”
“你们也知道本部堂持海漕之意,但海漕不等于要废除河漕,河漕之糜烂到了今日诸位都是看在眼底!付漕台打算以严刑峻法整治,吾不赞同,漕政糜烂不在于治,而在于法,法不更新,则为弊法,本部堂以为这漕法要变!”
众言官们对视一言,不敢当即出声反对。
一人大着胆子道:“大宗伯,这漕法乃祖制,不可轻变。”
林延潮道:“谁说不可轻变,在成化以前,朝廷不许漕船夹带土宜,但到了成化以后,朝廷允许每船夹带十石,嘉靖以后,朝廷允许每船夹带四十石,到了万历三年以后,朝廷允许每船夹带六十石土宜。你们说这漕法不是一直在变?”
林延潮一言之下,众言官们嗡嗡之声四起。
一名言官起身道:“允许漕船夹带土宜,等于朝廷将商税白予之,平白上使得临清,崇文税等钞关少了许多国入。”
林延潮道:“此言实为正理,眼下漕运之弊,在于以卫领军,以屯养军,以军出运,因名实不符,以不文不武之官,领不商不农之民,此乃国家之大弊。”
“但是运兵又能怎么办呢?朝廷养了十二万的运兵,当初运军有每年屯田所入一笔,行粮所入一笔,月粮所入一笔,但而今运兵屯田尽被兼并,行粮月粮朝廷也从没有给足。运兵也是老百姓,他们也有一家妻儿老小要养,不让夹带土宜让他们如何养家?你来出个法子。”
这名言官不能答坐下。
一名言官道:“但是付漕台严治漕政,已使得运河上下民怨沸腾了。”
林延潮轻笑道:“民怨也有兼听偏听之说,嘉靖四十五年,朝廷于夏镇开运河,鱼沛两县百姓罢市抗议,因为新运河不从此过,商贩无以生计。”
“身为言官不可只听下面地方官的一面之词,或者听浮言而动摇国是。本部堂倒是听闻付漕台到任后,少人拍手称快,从此不受官吏滋扰。”
林延潮几句话下,这名言官称是退下。
下面又有几名言官上前,林延潮可谓对答如流,他不仅于国朝两百年漕政如数家珍,而且引经据典,将质疑一一驳斥。
众言官们说得是哑口无言。
最后倒是王家屏出面道:“大宗伯高才,真是令我等受益匪浅,今日会揖就到这里吧!”
众言官们早就想开溜了,当即一并起身告退。
众人离去后,方才力驳群雄的林延潮立即起身与付知远见礼道:“林某见过老府台。”
付知远见林延潮如此,点了点头道:“多年不见,宗海仍是风采依旧,方才你舌战群儒真是替我出了一口恶气。”
一千两百四十五章 海漕()
却说翁正春,史继偕,毕自严三人因漕兵征用船只,不得不中途下船。
这时候已是初冬了,若是赶不上明年一月到京去礼部报名,无疑将错过了这一次会试。
幸好毕自严是山东本地人士颇有人脉,毕自严的父亲名为毕木,以诗书传家,被朝廷授以儒官,毕木有子八人。毕自严为第四子,他的兄长三人分别名为自耕,自耕,自慎,到了他名为自严。
毕家乃是当地大族,毕自严求助地方后,当地父母官卖毕家的面子,当即以官方名义雇到了一艘船。
同时地方官还知道有两名福建举人与他同行,此人也是极会做人,雇了船还给船上配了听差,厨子,可谓周到极了。
三人坐在船上往北而去,他们一面攻读经史,切磋学问一面讨论时事,针砭时弊。
翁,史二人经史功底虽高,但论及通晓时务却逊色毕自严多了,故而众人互有长短,也是相互佩服,最后意气相投。
经过这同船后他们倒是结为了极好的朋友,一起约定将来若有高中之时,一起为社稷天下作一番事业。
一路无话,他们抵至了沧州。沧州乃运河上要紧的水旱码头,也是名胜之地。
三人抵此后,毕自严对翁,史二人道:“沧州自古乃是黄河入海之州,黄河改道之后,这故道即成为了沃野,此为沧海桑田是也。”
说到这里,毕自严也感慨道:“不过自运河取道于此,河道愈加淤塞且水高于地,而此地地势东高西低,一旦河水溃决,即泛滥千里,良田浸泡为盐卤之地,放眼望去遍地都是浸满在洪水之中的芦苇和茅草,故而此地又名为长芦。”
说到这里,毕自严道:“不过沧州尚武之风极重,东汉时渤海太守即感民风彪悍,劝百姓卖刀买犊,卖剑买牛,可惜百姓不听从,故而我们还是在船里读书,少走出船外以免招惹不必要的是非。”
翁正春,史继偕都是称是。
这时候运河水浅,船行得极慢,必需雇人拉纤,当即船家下船与纤夫们讲价钱。
翁正春不是第一次进京赶考,知道这运河纤夫,以及漕船上的水手舵夫都是鱼龙混杂之辈。
纤夫不用多说,而漕船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