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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头说:“我一直以为,你性格文静,她的性格外向,才使你们选择不同的职业。”
她笑了:“谁知道呢?也许是不同的选择,造成不一样的性格。”
“克尔卓是法国很大的工业集团,她能在那里工作真不错。”姜云松说。
妮戈兰马上讲:“她跟我说,有你的功劳。”
等他们吃完饭出来,夜幕已经完全落下,街上的路灯都亮了。
夜幕里,沿街的楼房在灯辉映照下显出了迷人的色彩。跟香港不同,巴黎的夜晚,灯光多姿而柔和。橙黄、橘红中夹杂着少许翠绿、浅蓝的色调。楼房在不同角度不同层次的侧光、折射光的映照下,富于立体感和朦胧感,使你有如梦如幻的感觉。驱车在街里行走,让你感受到一股诱人的魅力。
他们沿塞纳河的右岸来到夏乐宫(Palais de Chaillot),站在夏乐宫弧形大厦门前。妮戈兰神色轻松道:“瞧,这是欣赏巴黎夜晚的最好位置了。”
姜云松往四外望去,多彩多姿的巴黎之夜,如同一个感情奔放的少女般千姿百态美丽动人。
对面三百米高的埃菲尔铁塔,如擎天柱般插入云霄。铁塔上的照明灯隐嵌在框架的内侧,漫射出橙色的朦胧光芒,把铁塔变成一座通体发亮,似用琥珀琢成的宝塔。
夏乐宫广场上的喷泉欢快地喷射着水花,在水下灯的光影下翩跹起舞。目光从铁塔下伸至远方的军事学院,一路灯光灿烂,火树银花。
夏乐宫位于塞纳河的拐弯处,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塞纳河上下游的景色。姜云松觉得夜晚的巴黎市区,宛如一座灯火辉煌欢歌曼舞的宫殿。
沿河矗立着巴黎圣母院、卢浮宫、奥赛宫、法兰西学院、议会大厦、大王宫小王宫。一座座桥梁凌空跨越蜿蜒流淌的塞纳河,水面在两岸灿烂的灯火映照下,发出熠熠粼粼的波光,河道中一艘艘游艇闪耀着光芒从桥下穿过。
姜云松扭头看见妮戈兰的陶醉神色,觉得似乎有一个发现:喜慕繁华是女孩子的天性。他心里默想,西方的繁荣经过了几个世纪的建设,祖国要迎头赶上至少要半个世纪以上的艰苦努力才行。什么时候才能让自己民族的女孩子,也跟白人姑娘一样,尽情享受社会繁荣昌盛的幸福。
姜云松是勤快人,不习惯闲着让别人侍候。
九
到使馆招待所的第二天起,他每日除了看书,就帮招待所的刘师傅打扫院子,整理客房,到厨房帮小李师傅洗菜切菜,没几天就跟师傅们混熟了。
不久,刘师傅把他当成了正式职工给他派活儿。晚上哪个航班有人到达,就叫他到哪几个房间去把卧具铺好。
他在厨房切菜,小李师傅在旁边看了,夸奖道:“你拿刀的腕功不错,跟谁学的?”
姜云松见问,叹口气说:“小时候家里穷,我外婆给人做饭,我就在厨房里帮着切菜。”
小李点点头:“瞧你干活的麻利劲儿,就知道是吃过苦的。”
在招待所待了两星期的一个下午,他正在厨房门口摘菜,黄处长从院子里经过。看姜云松忙活着,他挺高兴:“老姜,你真行,跟师傅们混得这么熟。有些学生来了,两手插在兜里到处转悠,让师傅们怪烦的。”
姜云松见是黄处长,就问自己的事情联系得怎样了。
黄处长说,还没有消息。
姜云松惦着李所长的嘱咐,学习地点至今还没落实,心里非常着急。这第一步都迈不出去,完成领导交给的任务就没指望了。
他想,只有争取使馆领导的理解和支持,才能迈开国外的第一步,就把出国前研究所领导的期望跟黄处长讲了,向他宣传参与这项科学研究工作,对发展我国新能源事业的重要意义。
黄处长听完,对新能源也来了兴趣,点头说:“我看这里的报上讲,法国的新能源很先进。他们办事儿拖拉得很,干脆过两天我跟小梁一块儿去跑一趟,顺便了解一下那里的情况。”
过了三天,黄处长高兴地告诉姜云松,核能研究中心同意接受他到那里参加研究工作。他说,他们参观了那里的实验室,研究设施很先进。停了一会儿,笑着说:“我们带了些纪念品去的。还邀请核能研究中心主任和外事处长,九月三十日到使馆参加国庆晚宴。”
两天后,姜云松左手提着皮箱,右手拎着旅行袋,从埃克斯城的火车站往外走,眼睛来回搜寻到站接他的人。
出站的旅客不多,他很快就发现正对着出站口有一位白人姑娘,手里举着写了核能研究中心和他名字的纸牌。他赶紧朝她走去,她也看见他了,快步向他走了过来。相互问好之后,那位姑娘告诉他,她的公司叫她把姜云松带到核能研究中心去。
他们出站坐上姑娘开的汽车,一分钟也没停留,从火车站广场东拐穿过埃克斯城的东部,向北直奔核能研究中心。
出城之后,公路两旁长着浓荫蔽日的法国梧桐。姜云松看埃克斯城古老而幽静,是个理想的学习环境,心想等安顿下来再好好转转吧。
他转脸打量起这位给她开车的白人姑娘。
姑娘二十岁左右,身材苗条又丰满,穿着红色的灯芯绒牛仔裤,宽松的丝质上衣,棕色的披肩头发,显出新潮女孩的活泼开朗。她说:“喂,你法语讲得不错。日本人吧?”
姜云松笑着说:“我是中国人,从北京来的。”停了一下,问道:“你以前见过中国人吗?”
她说:“这是头一次,我见到从大陆来的中国人。中国很神奇,我很想到中国去旅行。我挣够了钱,一定会去的。”
姜云松想起刚见面时她的自我介绍,就问:“你在哪个公司工作?”
“我父亲的出租汽车公司。”
姜云松似有所悟:“你在帮你父亲做事。”
“不是的。我为我自己工作,我已经十九岁了。我父亲发给我工资,我是他的一名普通雇员。”
她的回答让姜云松心里一怔。他想起以前在学校时,玛丽琳娜和好几个法国同学都跟自己说过,他们十八岁开始就离开父母谋求自立。当时,自己以为他们只是说说而已,对多数中国人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位稚气未脱的白人姑娘,他真实感受到民族理念之间的差距。
从埃克斯城到核能研究中心要坐半个多小时的车,汽车沿着迪朗斯河行驶。
迪朗斯河是法国南部大河罗讷河的支流。与法国北部温和湿润的气候不同,这里阳光充足炎热干燥,属于地中海气候。路边的植物不像巴黎地区那么茂盛,经常露出砂石的地面,蓝灰色的岩石嶙峋峥嵘。山崖上覆盖着丛丛松树、刺桧和岩蔷薇混杂生长的林木。半道上,他看到一座铁索吊桥跨在湍急的河流上边,两岸陡崖秀木,景色迷人。
十
那位姑娘把姜云松送到核能研究中心大门外,就跟他告别了。
姜云松独自站着,观察慕名已久的科塔核能研究中心。
墨绿色油漆的铁栅栏大门,两旁铁丝网伸向两侧的丛林,大门上横着一根黄黑相间的标志杆,右侧有一座米黄色的平房。他知道那是警卫门房,就把皮箱和旅行袋往里提去。
他刚把行李提进屋,未曾想到一进门就是一排排的铁架子,上边是一块块插着考勤卡的铁皮盒。他提着笨重的行李冷不防碰到这些路障,仓惶之中皮箱碰到了一排架子,结果那些考勤卡盒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噼哩啪啦响开来。他急忙上前摁住那排架子,没想到却碰响了另一排。
看到他的狼狈相,门房里那个穿着笔挺蓝制服的警卫狠狠瞪了他一眼。
姜云松把行李放好之后,还得硬着头皮找那个警卫。那警卫看了他交付的全部文件后告诉他,进门一直往里走,右手就是办公楼。
姜云松谢过警卫,把行李留在警卫房,独自往里走去。
研究中心的主通道很宽阔,路两旁长着稀疏的松树、栎树和不知名的杂木。他在办公楼二楼紧挨楼梯的房间找到了外事处长的办公室。
外事处处长皮埃尔·杜邦三十开外,个头儿较高,浅棕色头发,棕褐色眼睛,胡子刮得光光的,是法国北方人。他高兴地握着姜云松的手说:“你是到这里工作的第一个中国人,姜先生。希望我们研究中心,会在将来给你留下美好的回忆。”
寒喧完毕,他立即坐下来挺直了身子,一分钟不浪费地向姜云松介绍核能中心的概况。他建议姜云松今天先安排好生活,明天到能量工艺研究室去。
谈完程序规定的内容,他领姜云松到核能研究中心主任阿曼里的办公室。
按理对一个来核能研究中心学习的人员,是没有这种礼遇的。姜云松推测,这是黄处长和小梁为他亲自来这里联系的缘故。
见过阿曼里,杜邦看一眼桌上的一张纸,立即拨电话叫司机送姜云松去宿舍。姜云松看出,他是照着那张纸规定的内容办事。
半个多钟头,全部程序履行完毕,姜云松立即往回返,一分钟没有耽搁。这种高效而刻板的工作方式,给他留下良好印象。
后来有一回,姜云松要跟杜邦一起外出参加活动,下完班到他的办公室找他。
他看见姜云松来了,立即把桌上的文件收拾起来锁入抽屉里,说:“走!”
姜云松见了,就说:“你的工作很努力,杜邦先生。”
他表情严肃地说:“人家付钱了,我得把事情做好。”
姜云松心里一愣,拿了钱就得干好活儿,市场经济商品等价交换的理念,渗透到西方人的骨子里。既没有慷慨激昂的大道理,也没有糊弄事儿混日子的现象。
核能研究中心的宿舍区在埃克斯城的北边,姜云松在宿舍区管理处领了住房的钥匙,还向管理处租了一辆带摩擦电照明的自行车。这样,就可以方便地在埃克斯城附近活动了。
姜云松住的房间属于最廉价等级的,为一个带淋浴间和洗脸池的卧室。
在他这一层楼中有公用的电视音像间、厨房、洗衣房和厕所。一层楼只住十来人。厨房相当大,连着一个摆了三张饭桌的小厅。实际上,在这里做饭的人没几个,感觉很宽敞。
楼前还有足球场、网球场,只在周末才有人玩,平日很安静。
在公用厨房里,姜云松见到一位法国太太。
十一
他看到她手里拿着跟杜邦一样的文件,也是按程序办事儿。
杜邦刚才已经告诉他,她叫梅津太太,是研究中心一位专家的夫人。
科塔是法国最重要的核能研究中心之一,世界各国不少核能专家在这里协作。为此成立了国际俱乐部,是外籍人员的业余组织。她就负责协调组织国际俱乐部的活动,也帮助解决外籍人员生活上的问题。
梅津太太年纪四十左右,典型的白种中年妇人体态,身材高大而苗条,穿着浅咖啡色的丝质连衣裙。尽管由于年纪眼角已经出现了皱纹,但上挑的细眉和高而直的鼻梁,说明了她年轻时的风彩。
她扬起细眉,兴奋地对姜云松说:“你是第一位来这里的中国人,姜先生。我们很愉快地知道有中国人要来这里,中国是一个创造神话的国家。”
姜云松听了好高兴:“希望今后能得到你的关照!”
她笑着说:“我丈夫到日内瓦去了。他回来,我们将很乐意在家里接待你!”
姜云松立即回道:“非常荣幸!”
她向姜云松介绍了宿舍楼内的各种设施。
研究中心的国际俱乐部,为公用厨房配备了各式各样的炊具,电炉、烤炉、电冰箱、杯盘碗锅,还有大把的刀叉。姜云松看了一下,还差一样——自己从国内带来的竹筷子。
各国人员一起做饭便于相互交流,他觉得这样安排很不错。学习期满,还学会了好几个国家的烹饪手艺,一项意外的收获。
第二天早晨,姜云松坐核能研究中心的班车去上班。
班车从他们的宿舍区出发,沿途经过一些居民点,陆续有些散居的职工上车。
姜云松看见每位上车的人,都很礼貌地跟已经在车上的同事们一一握手问好。看到人人彬彬有礼的神态,他心里琢磨,这礼节虽然有点儿麻烦,人们一日之始就以友好的姿态开端,难怪自踏上法国的国土以来,还没碰到直着脖子吵架的。
姜云松先到研究室主任杰克·布朗先生的办公室。
布朗先生蓄留着小胡子,身材高大,蓝眼珠尖鼻子,头发已经花白,衣着整洁胸挺背直,一副绅士风度。姜云松敲开门时他正一脸严肃地向一位恭顺的金发女秘书布置工作,见姜云松进来马上挂起满脸的笑容向他点点头,然后又板着脸跟秘书讲话。姜云松感觉出,这是出于一种教养和礼貌。
姜云松静静地站在稍后的位置上,等候布朗把最后的几句话向女秘书说完,在秘书离开时谨慎地上前向他问好,并且明知多余地向他自报姓名。
布朗从办公桌后边走出来,跟他握完手让他在桌前的椅子上坐着,随后返回桌后重新坐下,微笑寒暄几句马上神态严肃地向他介绍研究室的概况。
半小时讲完了。布朗说,今后姜云松就在温默罕先生领导的回路试验组工作,具体的工作任务由温默罕先生安排。
跟布朗不同,科研组长雷蒙·温默罕先生是一个直来直去的人。
他中等身材,长得健壮墩实。一撮棕色小胡子横在高鼻子底下,说话一抖一抖。方形脸庞,棕黑色头发配着灰色的脸,无论是姓名还是长相都让姜云松觉得,他酷似欧洲人跟阿拉伯人的混血儿。
温默罕手里握着一个烟斗,褐色的眼珠不时闪着一种怀疑的目光,听到姜云松说希望参加核反应堆事故研究,哈哈大笑起来。
他抖着阿拉伯胡子说:“核事故研究!姜先生。要知道,你是从中国来的,不具备参加这个项目的技术能力。在堆外回路工作吧!核事故研究,很遗憾,不能考虑。”就是说,只同意参与外围工作,核心工作不能问津。
“核反应堆事故研究”是国际前沿的核动力科学研究项目,世界上只有美国、法国和德国,分别在欧、美三个核能中心开展这种研究项目。让当时核电技术还几乎处于空白的中国人参加这项研究工作,对温默罕来说,无疑是天方夜谭!
十二
姜云松觉得脸上发烧,瞧着温默罕嘲讽的神色,心里涌起一股委屈与不平。眼前别无选择,他脑子不停地胀跳,不愿意细想温默罕讲话的含义,只好很不情愿地点下了头:“D’accord (好吧)。”
温默罕把姜云松领到一间办公室,交给一位叫查基·德盖茨的工程师,对他说:“查基,姜先生今后跟你一起工作。”回过头对姜云松讲:“你碰到什么问题,德盖茨先生将乐意帮助你。”
德盖茨四十多岁,身体有些发胖,方脸大嘴,棕黄色络腮胡子留着外边的一圈,嘴边刮得干干净净,肚皮把皮带挤到肚脐下边去了。乍一看,像是长着黄胡子的钟馗。跟他的外表相反,他的性情很温和,跟姜云松说话总咧着嘴微笑,嘴角边的胡须把笑纹放大得更加生动了。
他对姜云松的到来很高兴,热心地说:“我妻子和我都很向往中国,我会尽力帮助你的。”说完就带姜云松去堆外回路的实验大厅参观。
在研究室里,德盖茨无论在工作条件上,还是生活上的关照,使姜云松多年后都难以忘怀。
德盖茨领姜云松到实验大厅,参观堆外试验回路的工艺系统、控制室、各种仪器设备,认识正在值班操作的同事们。
参观过程中,姜云松脑子时时浮现温默罕怀疑的眼神,愤慨的情绪不停地在体内滚涌。脑子发胀,晕糊糊的,脸色一会儿臊红,一会儿发青。他开始亲身品尝到,白种人说中国人是“东亚病夫”的耻辱感。
想不到满腔热情出国求索,竟会遭到这样的境遇,他仿佛又回到了旧日的上海外滩。公园门口“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早已记在中华民族的耻辱史上。可是在西方,殖民时代的偏见依然在压迫中华学子的情感。
二十米高的实验大厅照明灯的冷光,把整个大厅照得一片惨白,显得格外冰冷无情。
试验回路的电机、循环泵,发出一阵阵“霍霍霍”,“嘿嘿嘿”的怪叫,讥笑东方古国来的年轻人。各式各样的测量表盘,立在设备顶部摇头晃脑,嘲讽这个不速之客。蓝灰色控制屏不停闪烁的诡谲荧光,黑沉的仪器面板上不断变幻的数字,也在蔑视他的无知愚昧。管道、阀门、各种设备和仪器柜,上下左右层层密密向他无情地挤压着,使他心里一阵阵憋闷。那些穿着白色连体服的实验员刻板的表情,个个显得那么冷漠与傲慢……
他忽然想起,昨天刚到核能中心,就撞到一排排考勤卡盒的狼狈相……门卫的鄙视眼神……
走在这个阴沉的大厅里,胸中充斥的愤懑与不服,压迫得他透不过气来。
这种情绪一直主宰着他的参观过程,长时间无法排解……
直到与那些同事们一一握手见过面,他的思想忽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他看到,那些实验操作人员跟他握完手,立即收起笑脸神态严肃地盯着仪表,全付心思迅速投入工作当中,个个动作刻板行为规范。这种与国内研究人员截然不同的工作作风,让他的心理猛然受到了冲击:自己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不正是要学习这些吗?!
他想起少年读的故事,汉朝开国元帅韩信,甘受“胯下之辱”而终成大器。不能忍常人不能受之辱,怎能做常人不能及之事!
他开始有所感悟,既不能妄自尊大受不得委屈,也不要悲观失望无所作为。
中国技术比西方国家落后,这个客观现实不得不承认。先能委曲,而后才能求全,到达成功的彼岸。
看到实验室的实验方法和设备都很先进,他暗自琢磨,自己在国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