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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五人,除姜云松的学习地点没定,还住在使馆招待所外,其余都住在圣日尔曼大街南边,一条小街的公寓里。这里属拉丁区,离各个大学都很近,每天可以步行上学校。
这是一个位于第五层的套房,三室一厅,还有厨房和卫生间。三间卧室一大两小,大间住两个男的,林为强和张志平,两小间分别住着刘莉和严诗婷。
由于没有电梯,楼层高的房租便宜,屋内的装饰都是最简朴的。米黄色的皱墙纸,人造纤维的浅棕色地毯,家具也都是合成纤维板做的。
除了刘莉,其余三人都是访问学者。那时,中国还没有自费出国留学制度,按国内教育部文件定义,公派出国的本科生、研究生和访问学者,统称为“留学人员”。他们当中,严诗婷和张志平准备到巴黎第七大学的金属腐蚀实验室参加研究工作,林为强要到巴黎第五大学医学院参加研究工作。
姜云松把刘莉送进屋,见严诗婷已经把饭做好了,就说:“我也该回使馆招待所了。”
严诗婷说:“你就在这儿吃吧!做了那么多菜,哪能吃完。”她是姜云松同窗好友严诗刚的姐姐,记着临出国前弟弟叫他们相互关照的话,总想留他多待会儿。
姜云松笑道:“我现在身无分文,可没钱向你们交伙食费!”他在招待所餐厅吃饭,暂时还没发给他生活费。
三十二
林为强笑了:“你今天领我们买那么多便宜货,省下的钱足够你的餐费了。”
刘莉见姜云松要走,也紧忙留他:“云松哥,我们还有好多事要问你呢。你就多待一会儿,边吃边讲。”
大家动手把饭菜端到客厅角落的餐桌上。姜云松看到满桌的菜,炒虾仁、清蒸鱼、红烧肉……,不由夸道:“真棒!比使馆招待所的饭菜还丰盛。”
“厨师”严诗婷说:“规定伙食费必须吃光,只好每天大鱼大肉吃了。”她眉眼清秀体态丰满,做得一手好菜。
“这样吃下去,长膘不说,这胆固醇也会飞速上升的。”林为强以副主任医师的资格忠告说。他来自广州中山医,瘦高身材,文质彬彬,却说话幽默。
听了这话,刘莉马上觉得肚皮的赘肉在上浮,扁一扁嘴说:“作啥尽吃大鱼大肉?我看超市卖的冰激凌也蛮好,香草、草莓、巧克力,品种蛮多的。”她想起在上海时,跟别的女孩子一起,手里拿着冰激凌在街上走着,小口小口地,不慌不忙滴水不漏地吃着,小心翼翼不破坏精心涂着的口红。
中等身材的张志平看着那碗红烧肉,满嘴口水说:“这样不错,挺解馋的。不然钱怎么花得完?”他是讲师,已经发福了,可对肥肉仍然充满感情。
“可以拿一部分自由支配嘛。”刘莉说。她想到巴黎满街那么多品牌的化妝品。
姜云松说:“自己做饭要省多了,这些钱拿到外边吃就不行了。买东西也有讲究,有些地方价格就要低得多。”
张志平立即问:“说说看,哪些地方?”十年文化大革命与外界隔绝,第一次到到西方国家来,大家对这里的生活充满新奇。
“蒙特洛易门外是东跳蚤市场,克利那库尔门一带是北跳蚤市场,还有阿拉伯市场,东西要便宜多了。”姜云松解释说,“在这里,不同人有不同活法。穷人就到这些地方买东西。富人是不会去的,有失身份。同样东西往香榭丽舍大街的橱窗里一摆,价格就翻不知多少倍。”
刘莉羡慕道:“同样是人,哪能就差这么远。要是能在这里当个上等人,死了也是心甘的!”
林为强瞧她的神色笑着说:“除非你来世生到法国来。”
张志平说:“干吗要等来世呢?今生也不是没路可走。”
“有啥个路?”刘莉连忙问。
张志平笑了:“娶法国女人,或者嫁给法国人。”
刘莉点头:“听说法国妇女生了孩子,哪怕老公离婚,靠救济金也能养活。”
林为强脸朝向她笑着说:“咱们这几个,除了刘莉,都没这个自由了!”
刘莉露出得意的神色:“啥人叫你那么早结婚?”
林为强叹息道:“是呀,我要早知道要来法国,就上五台山出家。等到四十五岁再还俗,下山参加全国统考出国。”
刘莉顶他:“没听讲和尚还出国留学!”
“你在索邦文学院学‘比较文学’,我到索邦神学院学‘比较神学’,” 林为强一本正经地说,让刘莉笑倒在饭桌上。
严诗婷说:“别瞎说八道了。要让你爱人听见了,该有多伤心!”
“诗婷姐,你当然没资格讲这种闲话了。我还年轻,凭啥不可以想得浪漫些。”刘莉不服气道。在几个同伴中,她把姜云松叫哥,管严诗婷叫姐,其余两个四十开外的男人则老林老张的。严诗婷听了不习惯,跟她讲,我都老太婆了,该叫姨。她就说,你真傻,上海的妇女,就讨厌叫她姨,像就要退休一样。
姜云松见严诗婷不高兴,想转个话题,看了看客厅,说:“这个套房挺不错的,就是客厅太空了。”
严诗婷说:“房东不给配,有什么办法?摆上沙发,当然神气多了。”
姜云松听了,想起道:“听黄处长说,巴黎十大的同学,把人家扔在街上的旧电视机、旧沙发都捡回去。现在每个房间都有电视,挺潇洒的。他说,访问学者不能干,有失身份。学生可以,经济不独立,不会丢人。”
三十三
张志平看了看大家,就说:“咱们当中,只有刘莉符合条件。你去捡,拿不动我们帮你抬。”
“去!我卖力气,你享福,想得美。”刘莉顶他。
林为强笑了:“连力气也不必卖。你只需到楼下,站在旧沙发边朝楼上喊,拿不动了,下来帮忙哟!就行。”
刘莉把嘴一撇:“丢人的事情让我做。我还有脸皮从这楼走出去吗?宁可坐地上也不做这丢人现眼的事儿!”说完,她叹了口气,“国家穷真憋气!”
姜云松听了,心里一动,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严诗婷和张志平来到他们实验室的第一天,就尝试到了与外国人共事的另一股滋味儿。
严诗婷四十三岁,丹凤眼,头发天然卷曲。虽然已是半老徐娘,从她雍容华贵的体态中,依然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风彩。她大学学的是俄语,参加工作以后,才学会查阅英文科技资料。出国前,参加了两个多月的英语口语培训。这么大年纪,学语言不容易,靠着她的毅力勉强能日常会话,没想到出国考试让她闯过去了。这回要到实验室真刀真枪干,让她心里直打怵。
张志平四十一岁。他的英语水平,比严诗婷也高不到哪儿去。两人知道谁也指望不上谁,乍到国外的工作环境,在实验室房间里走路都蹑手蹑脚的。
身材高大的实验室主任波尔教授头发已经斑白,是严诗婷在国内就闻名的金属腐蚀方面的权威,他们两人就是慕他的名而来的。
波尔教授对中国人很友好。他们来的第一天,特意组织了一个全实验室人员参加的欢迎会。在简短的欢迎会上,他介绍完法国同事,就让他们两人自我介绍,说说他们对实验室有什么要求。
张志平拿眼睛看着严诗婷,意思让她先说。
严诗婷见这阵势,只好嗑嗑巴巴地背起预先准备好的台词。
波尔教授看她紧张,就说:“不要着急,严太太。跟在你家里一样。”
严诗婷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轻轻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把自我介绍的台词背完,开始讲述专业内容就顺当多了。
她说:“我希望利用这里的条件,在不锈钢的腐蚀机理研究方面能有收获。”
法国同事狄盖博士立即问:“你在这方面有足够的工程经验吗?好像你是副教授。”
严诗婷看了他一眼,解释说:“在我们中国,教师要经常带学生到工厂去,解决工程碰到的难题。”
狄盖听了,点点头。等到张志平顺水推舟提出想搞的课题,他自然就不再提出异议了。
波尔让狄盖领他们看实验室的设备。
参观完,张志平对严诗婷嘀咕说:“这个实验室挺陈旧的,谁知道能搞出成果不?”
她听了,白了他一眼:“不能光看房子新旧,历史悠久的实验室都是这样的。你看那些自动控制仪器、数据处理系统,都是一流的。波尔教授是世界有名的,经验丰富,这是关键。”
张志平点头不吭声。
快到喝咖啡时间了,秘书安妮小姐问:“严太太,你们加入吗?”
严诗婷不懂:“加入什么?”
“每月交一百二十五法郎,可以一起喝咖啡。”安妮笑着说。
张志平用中文对严诗婷说:“太贵了!”
严诗婷就说:“我们喝咖啡不习惯,明天带茶叶来。”
安妮点点头:“中国的茶叶很香。你拿来,我可以尝尝吗?”
严诗婷笑了:“没问题。中国茶叶的品种可多了。”
安妮高兴起来:“今天你们免费喝我们的咖啡。”
“老外真抠,一分一厘算得清清楚楚。”张志平不屑地说,总算找到一回当大款的感觉。
这一天,刘莉自己来到卡昂城。
三十四
他的男朋友李浩在卡昂大学攻读工商管理硕士学位,比刘莉早一个多月来到法国。卡昂距巴黎不远,从圣拉扎尔车站坐火车,只要两个多小时。刘莉一大早就到达卡昂火车站。她从车窗探头往外望,李浩已经在月台上巴巴地等着。
这里不像巴黎,没有地铁。出站后他们搭公共汽车穿过市区,绕过市中心的古城堡,前往北边的卡昂大学。
刘莉头一回坐法国的公共汽车,看到坐位旁窗户下边有一个小牌,写着:“开窗有意见分歧,靠窗者意见优先。”心想,法国人想事真细,连开车窗的规矩都明文写着,难怪几天以来还没看到吵架的。
她看公共汽车一停必定有人上下,不停就没人上下,心里很奇怪,就问李浩:“司机还能猜出有人要下车?”
李浩笑了:“侬看,车前方的红灯窗上写着呢。乘客要下车,只需按一下身边的按钮。上边就显示:‘下站请停车’。”
刘莉点点头,把头转向窗外观看沿途风光。
从巴黎来到卡昂城,刘莉觉得跟来到乡下一样。街道小小的,行人稀少,汽车也大都不是什么好车。这里几乎没什么大楼,最高的建筑就是一家医院了。
到学校,她更失望了。连个门也没有,只有当中一个青铜雕塑,李浩说是神鸟凤凰,配着两边不高的教学楼,看起来还有点像座学校。
刘莉撇一下嘴说:“在这乡下地方,能学出啥名堂?”
李浩解释说:“卡昂是诺曼底省的省会,只有这所大学,校园蛮大的。环境幽静,对学习有好处。”
她斜他一眼:“阿乡的脾性到啥地方都难改!你看姜云松,巴黎的建筑讲得头头是道。那才是见过世面的派头!”李浩是桐乡人,在国内她就老叫他阿乡。尽管她没到过他家,这个“乡”字就让她觉得他身上带着三分土气。这回卡昂比巴黎又矮一截儿,更瞧不起他了。
“姜云松是啥人?”见她欣赏之色浮于脸上,李浩警惕起来。
“吃醋了?他又高大又帅气,比你高半头。”见他的神态,她得意起来,有意剌激他。李浩性情温和,皮肤白净非常秀气。江浙才子的模样,活脱一个越剧里的梁山伯,一直让她喜欢得不得了。可跟姜云松一比,她发现天外有天。这两年在西方文化的熏染下,她的审美观正在悄然发生变化,由白面书生转向了强健伟岸的美男子。
想不到才隔一个多月,她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李浩心里吃惊。只是他很痴情,怕惹她不高兴,没敢深究。
到了李浩的住处,刘莉又开始挑剔地审视屋子的细节。
他们是在复旦大学读书时恋上的。一次在浦东公园玩到很晚,就在那里偷尝了禁果。去年,两人都以较高的分数,通过了全国的出国统考。这回来到国外,就更自由了。她在巴黎住集体的套房,诸多不便,两人便心照不宣地把这里看成未来的爱巢。
李浩看她专注地察看屋子,就说:“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
刘莉看所谓厨房就是紧挨书桌后边的煤气炉,扁一扁嘴说:“这也算厨房?闹不好两人都煤气中毒躺倒床上,才丢丑呢!”
“你以后周末就来我这里吧!”他带着恳求的口气说。
她摇摇头:“顶多一个月来一次。”
“这样的条件,在这里算是很不错了”
“说你阿乡,一点也不假。你看姜云松,三十出头就当上科学家,代表国家出国了。那才叫见过大世面呢!”
见她又拿姜云松来压自己,他沉不住气了:“侬是不是迷上他了,说话离不开他的名字。”
她笑了:“侬是醋罐里泡大的?现在都讲自由竞争,有本事侬超过他去。”
李浩见她的表情闹不清真假,只好偃旗息鼓:“好了,不说了。阿拉给侬做好吃的,这里的羊肚和苹果酒很不错。”
三十五
三
严诗婷在实验室里,每天围着她的金属腐蚀实验样品转。
她小心谨慎控制腐蚀介质的成分、温度、压力和流动速度,不敢有一丝疏忽。这些实验条件要有一点儿马虎,就会前功尽弃。
经过一段时间工作,她已经陆续归纳出一些规律性的数据。
最近,她对这些实验数据进行综合分析,发现除了人们通常提到的介质条件外,似乎还有一种新的因素对实验的结果有影响。
她把自己的想法,在实验室的同事们中间提了出来。
没想到狄盖博士立即不假思索地提出反对意见:“影响腐蚀速度的只能是介质的成分、温度、压力和流速。这是国际上几十年研究工作的经验。难道上帝还会造出什么新的因素来参与化学作用?”
严诗婷说:“我们做研究工作,碰到新的物理化学现象,就是要想办法找到未被发现的因素。”
狄盖以权威的口吻说:“严太太,中国的工业不发达。你们的科学研究经验太少了,首先应当很好理解众所周知的科学定律,不是异想天开!”
见狄盖说出蔑视自己祖国的话来,站在旁边的张志平也不服气了:“狄盖先生,科学面前人人平等。希望你说话不要带有民族偏见!”
室主任波尔教授听了,也觉得狄盖说话欠妥,谦意地向严诗婷说:“对不起,严太太。狄盖先生不了解中国。科学没有止境,应当提倡探索精神!”
严诗婷感激地看着老教授:“谢谢!”
从实验室回来的路上,严诗婷与张志平一起走着。
她叹了口气:“在国外搞科研还真不容易。英语表达水平不说,这外国人想事儿,总想不到一块儿,干起来真费劲儿。”
张志平说:“狄盖这人有民族偏见,甭理他!”
他钦佩严诗婷的执着,干事儿一丝不苟,明白只有这样才能在科学上有所造就。到法国来,两人形影不离一起上下班,他对她不知不觉产生了感情。
夜里,他躺在床上,严诗婷雍容华贵的体态时时浮现在眼前。听到隔壁严诗婷房间有动静,他总要作种种设想。想象她此刻正在解衣,正在上床……想得难受时,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严诗婷自然无法知道他内心所想。但是,中年女性的成熟老到,让她从他有意无意的亲近举动中很快就感觉出来了。
这样的情势下,她就注意跟他保持感情距离,以免让其产生非分之想。
姜云松刚到科塔核能中心的研究室,他的工作比较自由。
由于科研组长雷蒙·温默罕对中国人的偏见,研究室没有给他安排什么硬性任务。他心里憋着劲儿,利用这个时机,从最基础工作做起,尽可能多了解研究室里的各种科研设施,多掌握些先进的实验研究方法和工艺技术。
在实验大厅里走着,他心里时时掠过一丝凄凉感,也涌动着一股不认输的劲头。到国外来的路才开始呢,无论如何不能趴下来!
研究室里有一位老专家叫索雷,络腮胡子工程师德盖茨说,他是全研究室中技术经验最丰富的人。到研究室的第二天,德盖茨就领着姜云松去见他。
索雷先生稀疏的头发全白了,年近六旬的瘦老头儿。见姜云松进来,他费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姜云松赶紧上前扶着他坐下,恭谨地说:“索雷先生,我们国家在核能技术方面跟你们还有不小差距,希望今后能经常得到您的指导。”
索雷的脸上浮出了慈祥的皱纹,两眼注视着姜云松的脸说:“不会有问题,年轻人。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学,我会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三十六
听了他的话,姜云松心里一阵激动。在这个冰冷的异国环境中,终于找到了热心肠的人。
老头儿让他坐下,把研究室里正在开展的各个科研项目,作了详细的介绍。
姜云松觉得他讲得比温默罕更清楚,心里认定索雷先生作为自己今后的技术指导。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就到他办公室来问他。
每次问完,老头儿总要借给姜云松一些书或资料,让他回去再系统学一下。
姜云松从试验回路的运行值班工作做起,先跟两位轮班当值的小伙子混熟了。跟他们一起操作系统,整理数据,调试仪器。
黄头发高个子的实验员多瓦,为人热心,总是尽自己所知向他作介绍。留着小胡子的矮个儿实验员菲力浦不太爱讲话,比多瓦要难接近。姜云松就恭恭敬敬地给他打下手,共事几天后,他跟姜云松也热乎起来了。
跟多瓦一起当班,到休息时间,他什么都跟姜云松聊。从戴高乐、蓬皮杜、勃列日涅夫到戴安娜,乃至电影明星、妓女,毫无禁忌。进行实验操作时,他总忘不了尽心尽力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