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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情不变,语速不变,瞳右边幽深的灰黑色眼睛就稍转过去瞟了对方一眼……不过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暂停下了准备离开的动作,说完后双唇闭合着,微抿成一条线,唇色很淡,唇形很是好看。
“咳……”顾迟大大掩唇低咳了咳,忽然有些想笑。
他大概听懂了对方的这句呃……冷幽默,但杀害同族者处以极刑,这句话前面确实还该有‘蓄意’两字。
停下咳声,也压下唇角没忍住扬起的那一丝弧度,顾迟道:“此事我之后会去了解清楚,你现在告诉我,是谁先动的手?”
“当然是……”
对方正准备一口咬定是瞳先动的手,但说完第三个字时,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彻底堵住,突然就失声了没法再说下去。
“我是流月城的天相祭司,位司什么,你既为城主一脉的旁系,对此该是清楚。”顾迟再低咳一声:“在我面前撒谎的话,就会……”
说是这么说,顾迟这时再默念咒诀解开了施放在对方身上的禁言术法,这种手法骗骗小孩还是没有问题……毕竟天相祭司这一身份要顾迟来说,真是能用神棍来形容。
这下领头的那少年双手从挡眼变成捂在他的脖颈上,没被遮挡的脸上,表情惊慌。
然后就变得诚实无比:“我们……是我们先去找他麻烦的。”
顾迟轻颔下首表示明了,对这一众还围着不肯走的人,语声微沉道:“速速散去,只这一次我不追究你们在神农寿诞兴事该受的惩罚。”
“至于方才提及的事情,我会亲自查明经过,届时再另定处罚。”
“是……”四周一个个都还尚且年幼的少年相继应声,领头的那个应得极不甘愿,但他实在是被刚才失声的那一下吓到了,不敢再作。
一下子人作鸟兽散,场地只余两人,显得颇为空阔。
见对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顾迟本打算开口道个别就好。眼前之人值得他关注,但不急于一时,他今日也还有事情未完……要去往祭台一趟。
但顾迟把双唇微张,正准备开口之际,前边矮了他一截的年幼身影却像是站不稳了,身体一个斜倾……向他倒了过来。
顾迟大大反射性地把人接住,养徒弟养久了,下意识还是一种庇护的姿势,差不多就半圈在怀里了。
瞳:“…………”
顾迟忽然想起,他眼前这年幼身影也是和许多族民一样,因浊气而患上了无可治愈的恶疾。
他记忆中对方在未来时候的模样,就是坐着一张轮椅。
但这么早就开始了吗……?照目前情况看来,对方似乎也已是无法久站。
“你家住城中何处?我送你回去。”不出言询问原因也不出言提及,顾迟只温和着声音对要倚靠在他身上才能勉强站立的少年说道。
“再往东南走。”知晓量力而为,瞳并不拒绝眼前青年的提议。超过了能可站立的最大时限,腿脚上的痛感就愈发锥心刺骨。
承受着尖锐痛感,瞳本就肤色苍白的俊秀面容上并未显露分毫,眼皮照旧轻耷着像是懒得微抬一下,只是额上冒出的冷汗出卖了他。
东南……恰好顺路,祭台也是于东南方向。
顾迟对他点下头,先把人扶稳了,然后背对着他蹲下。
“这样会快一些,我尚有事□□,送你回家之后就得赶过去了。”想到对方也许会介意,顾迟就先给他找了个理由。
瞳:“哦……”
所听闻的话音落后,顾迟背上也随即多了份重量,一具身体顺从地趴了上来。
“你的手可以放我肩上,或是你想抱住脖颈也可以。”
瞳再应了一声,被人背了起来,这种经历对他而言太过陌生。
平时他如果站不住了,那就先摔到地上。腿脚如果痛得再走不动,或是没有能再站起来的力气,那就用爬的,或是等到有再自己起来。
头颅轻靠在青年背上,瞳半阖了双眼。
这种陌生但并不讨厌的安定感,让他有些困了……
54。相离()
“是这间吗?”往东南方向走一段路,就能看见一片砖石砌成的房屋。直觉性地往门前落叶积攒较多的一间走近几步,顾迟略微回过头去温声询问。
良久没得到回应,顾迟忽然发现靠在他背上的人,呼吸十分轻缓。
这是……睡着了?
顾迟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人叫醒,靠在他背上的人闷出一个极轻极低的鼻音:“嗯……”
像是还没睡醒时的声音。
推门进入后,顾迟大大就把背上的人在屋内唯一的床榻上放下,然后开口道:“如此,我就先离开了。”
左手捂着左边眼睛,瞳把右手压按在像被针扎般刺痛着的膝上,闻言抬了下眼,望了说要离开的青年数秒,点了点头。
床榻没有温度,有些冷,但他以前并没有这种想法。
想到这里,瞳刚刚从青年身上收回的视线又放了回去。他在想,对方的背很暖和,靠着睡觉很舒服……
并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人形靠枕顾迟大大第一眼先瞅见对方额上正冒出的细密冷汗,说好要离开的动作没做出来。再看这面色苍白的人手正按在膝上,顾迟默念了下治愈术法的咒诀。
“抱歉……我没有办法医治,只能稍减缓些你的痛苦。”浊气所致的病症,顾迟已经研究了好些年,但却始终只能做到为病人减轻痛苦和延缓其肢体的溃烂速度。
说到底就是治标不治本。
瞳不理解眼前青年为什么要为他人之事感到抱歉,但他还是点点头‘哦’了一声,然后告诉对方他想告诉的事情:“他们叫我瞳。”
呃……?
这是什么神转折话题——??
顾迟大大正纠结,但眼前少年苍白俊秀的脸上,眉眼不动,神情深寂平静,却很显然是认真的态度。
对方说的是‘他们叫我瞳’,而不是‘我叫瞳’。
顾迟知道眼前少年是出生时一睁眼就把父母石化,而他方才把人背着经过邻近房屋,看见他的人……或者说看见他背上背着的人是谁的人,都把目光移走得很快,态度可以说是避之不及。
为群体所排斥,但在他人口中的名姓,对他而言却似乎是重要的东西,
“瞳。”顾迟大大只是试着念一下这个名字,并没想要如何。但这个字刚才念出,他就看见坐在床榻边沿的俊秀少年抬了抬眼皮,一瞬间有些像是猫把耳朵竖起的样子……嗯,小猫。
“我名顾迟,但你要和其他人一样代称我为天相也可以。”顾迟微微笑着,礼尚往来了一番。
“我明日会再来,给你带些药。”微顿了顿,顾迟又道:“是镇静止痛的药物,但不能频繁服用,一周至多三次。”
“哦……那明日,我还能靠着你睡吗?”虽然止痛的药物他自己会制,屋里也有,但瞳还是点下头,接着问了一个他最想问的问题。
顾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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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发现青年在他问话之后沉默了会,瞳理解地点了点头。据他所知,人在面对问题时沉默多是心有为难,这种时候的回答一般为拒绝。
“……可以。”顾迟是因对方完全摸不清的话题方向和直接的问话而微怔了会,反应过来之后就还是答应了。
实话是,顾迟大大现在真的怀疑……系统面板上对方对他的三十多点好感就是他刚才当靠枕得来的。
瞳:34
还没到及格线的好感度,跟未来的七杀祭司保持良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事情,顾迟觉得自己至少得混个70左右的好感度才行。
“只有你我两人的时候,你可以不用捂着眼睛。”
本来只右边没被遮住的灰黑色眼睛在望着青年,闻言后瞳把捂着左眼的手放下,深赤色显得妖异的眸子也加入注视。
用单边眼睛去看事物,和用双眼去看事物当然不一样,后者能见得更为广阔,能看见更多东西……
但对瞳而言,是少有这种机会。
且不说他无法久站,本身喜好深居简出的这一点,更重要的是出门他就得遮住左眼,以免不小心与他人对视造成误伤。
再道别一次,顾迟大大这次就真的离开了。临别之际跟坐在床榻边沿的年幼身影说下次来给他带份礼物,而后走出屋外轻合上了屋门。
顾迟是觉得对方身上少了些什么,再看见一次赤色妖异的左眸,想到是缺了一个单边眼罩。
在流月城买是买不到的了,不过要他做一个也并不困难……这样对方就不必再费劲抬手去捂着眼睛。
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边眼角,刚刚被离开的人碰过,那人说帮他看一下,或许能让他有控制这个石化能力的方法。
还有礼物……他是不是需要回礼?
瞳轻甩下衣袖,一个闭合好的圆形器皿就落在床榻上。
虫蛊,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喜欢。
瞳微掀起眼皮,开始了思考。他是要送碧血蛊,还是送金蚕蛊……?
另一边已经走到祭台下方的顾迟大大对瞳的想法是一无所知,要是知道,估计就微抽下眼角说不出话来。
祭台建筑的高度能和神殿相比,要踏上数百阶梯才能到达。此处是历任天相祭司祈聆天语,动用预知能力的特殊场所。
预知这种神棍专用能力顾迟是没有的,但择选天相祭司的试炼他还是通过了,是当前这具身体的原因。
在回到这个世界,顾迟才算重新拥有一具身体。身体重塑成功,不必再耗费灵力维持实体。
顾迟自三年前开始,每日会到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但并不是如他人所想的在祈聆天语。而是因为在这个地方,他稍微……可把目光投望下界。
祭台上立有一个制式古老的青铜圆镜,是历任天相祭司动用预知能力时所用,但顾迟在三年前的一次尝试中发现了它的一个新用途。
他能通过这面铜镜,看到下界的景象。一开始只能看短短几秒,多番练习之后,到现在勉强能坚持半个时辰。
流月城布有伏羲结界,即使想,顾迟也没办法去下界寻人。
且就算知道破坏结界的方法是用五色石炸开,他也不能使用……既然说心魔在外窥伺多年,结界一破或许历史就会提前上演。
顾迟没有办法拿一城的命运去赌,破坏结界只能等到那个有可能改变流月城的人出现后才做。
铜镜所见的位置地点可以改变,但只能由动用它的人慢慢改换。
由于铜镜每日只能使用一次,顾迟花费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衡山的位置。
人间何其广阔,要以镜寻人也真是好比大海捞针一般的艰难。只有衡山或许还有点希望,毕竟是曾出现在游戏原作中的位置。
其实顾迟也就是抱着试一试,碰个运气的心态。
至昨天才好不容易找到衡山,今天是要找在衡山的一处山洞。
山林树木葱郁密集,山洞入口可能颇为隐蔽,顾迟改移着铜镜所映出的地点,最终在半山腰上瞥见一处入口。
山洞内光线很昏暗,要是再到夜晚,估计就真是漆黑一片。
再往内里窥探,由铜镜所现的山洞景象中,顾迟看见一道年幼身影。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侧脸,大约是八、九岁左右的小孩……右手拿着一把短匕,正一下一下,往石壁上刻字。
顾迟愣了好一会,然后想把铜镜的视角再调近些,但这时那年幼身影忽然转过身来——
“师尊?”
那双冰冷空无的深黑色眼睛似乎在念下这二字时有所回温,小孩一个人站在那里,像只被遗弃在外经受风雪,始终无人庇护的雏鸟。
铜镜只能看见景象,无法传递声音。但能清晰辨认出那二字的口型,顾迟大大心一跳……
与铜镜的联系顿时被迫中断。
55。萤火()
“咔、咔……”匕首与坚硬石壁相碰发出的声音,在阴冷的山洞中持续回响。
山洞里的光线很昏暗,但丝毫不影响那名大约只八、九岁的年幼孩童的手上动作。他一划一顿地,不知在石壁上刻写着什么东西。
小孩的下巴尖尖的,身影看起来很是瘦小,看脸的话则是颇为隽秀,眉目秀气非常。
要说有什么特别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该是他的一双眼睛……颜色是很深的黑色,冰冷沉寂,而又空无一片。
不过一名年幼孩童出现在这种深山野林的山洞里,本就是不太寻常。
“咔……”刻字的声音始终未有停下。
长琴简单记下他这一世开始时的内容,他从一名官家子弟渡魂到某村落中的一名幼童身上。
因村落发生饥荒,这具身体的父母将孩童遗弃在郊外,奄奄一息之际被他择以渡魂。
几日之后,遗弃了幼童的父母又找了过来,但并不是因为受良心责问而想把孩子带回去。
只是这次饥荒太过严重,这对父母在把家中粮食吃尽后,饥饿太过之下,他们就想起了自己本来还有个孩子可以用以烹食。
刚渡魂不久,他动作起来还十分痛苦。但这具身体的父母在找到他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神没有一丝对待自己孩子的善意,贪婪的目光只是像在看一块能吃的食物。
人的心是冷是热……
这个问题因为曾有一人愿意接纳包容他,无条件对他好,长琴始终未把答案偏向前者。
他只疑问,人的心,究竟能冷到什么程度?
而同样是‘人’,为什么他数百年前所遇的那人是如三月春风一般让他觉得温柔而温暖,而其他的无论是在这之前或是在这之后他所经历的每一世,所遇之人却都比寒夜冬雪还要刺骨冰冷?
当然,最终结果是那两人丧命于他手中,强忍着如刀尖刮骨的尖锐痛感,他动用了术法。
长琴现在是还记得那两个人在死前看他的眼神,怨恨而又充满恐惧。
累世渡魂以来,他早就记不清有多少人曾对他露出过这种眼神。但没关系,本来那些人的面容就不会被他记得……
他在渡魂之后会缺失部分记忆,那些人的脸在他的记忆里最终都会变成模糊一片,他对此既不关心,也不在意。
“咔、咔。”最后两划,刻完这部分经历。
然后休息了会,长琴走到另一面石壁面前,无声着先静寂看了半晌。
这一面石壁和别的不同,从头至尾都只重复记载着两个字。
是他想要清楚记住,害怕自己会遗忘面容的那个人的名字。
在对他而言最为幸福也是最为痛苦的那一世,长琴一开始还曾想过……如果他渡魂之后忘记了回去的路该如何。
那人要是等不到他回去,是会着急的吧……
至于他在对方所赠的白玉坠饰之上用术法镌刻下回程的地图,如果他忘了,依照地图上所指示的路线也能摸索回去。
但现实是,他没有忘记回去的路,只是那个地方再不会有等待他的人了。
微垂眉眼,长琴再抬起右手,短匕的尖端再次触上石壁。这次的声音频率是慢下许多,横竖撇捺,每一笔都刻得相当仔细。
‘顾迟’
原本只冰冷空无的黑色眼眸在刻这个名字的时候,难得有了温度,
如果他每一世都努力记着这个名字,那即使有几世的记忆缺失了也不要紧,他总会有能记得的这个名字、这个人的记忆。
刻字的声音在幽寂阴冷的山洞中显得颇为清晰,昏暗的光线下映照出年幼孩童的面容,面上神情在柔和与阴郁之间几经徘徊,是在强迫自己回忆着什么极幸福又痛苦的事情。
名字剩下最后几笔,就快要刻完一遍了,但这时长琴察觉到一道窥视的目光。
说是窥视又似乎并不恰当,长琴能感觉到这道目光正在观察他,但并无带丝毫恶意。只是温和地注视,带着关切。
这样的目光……这种视线……
年幼的孩童微顿住动作,冰冷空无的深黑色眸中好像燃起了一簇微弱火苗,几乎能听见心脏鼓动的声音。
但是他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
当初在他自祁山山下得知那人的死讯,后上到覆云城的时候……
他去得太晚,那具失却生息的躯体里,魂魄已是不在了。
后来他到下至地界,到幽都之东的忘川蒿里,想要寻找那人的魂魄。即便只是荒魂也可,只要能找到,他总会找到方法把人留住的。
于忘川蒿里,只要心中念想,就能见到牵挂之人……但是他却见不到。
无论如何心念那个人的名字,也始终不能得见。
因种种执念而未去投胎的魂灵会在蒿里徘徊,见不到……长琴并不认为是他心念之人对他并无执念。
覆云所铸出的那把剑会吸取所杀之人的魂魄,他只是不愿相信那人的魂魄被困其中,所以才去蒿里一试。
而现在,即使想着不可能,心底如萤火般的一丝微弱光芒还是促使他转身了。
“师尊?”
声音很低,很轻,像是试探,但比试探更为小心翼翼一些。
然而他所见的地方就是……什么也没有。
连方才给他熟悉感觉的目光也消失不见,只仿佛是他的错觉。
深色眸中,本就渺小的眸光至此时也被扑灭。年幼孩童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光线昏暗,阴冷的山洞里还是只有他一人。
……错觉。
而说到远在流月城中因为心一跳没控制好灵力输导,从而被迫切断了与铜镜联系的顾迟大大那边——
他当初好不容易才养得看起来营养良好身体健康的小孩,虽说后来是直接渡魂至一个成年的躯体里……但就方才所见,小孩尖尖的下巴和颇为瘦小的身体,顾迟大大看着还是心尖微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兼疼痛感。
铜镜每日只能够使用一次,虽然顾迟再几番尝试默念咒诀,但铜镜就是静静待在那里,沉寂着金属固有的冷意。
至翌日。
“是吗。”听完一任低位祭司汇报的内容,沈晗轻颔下首,持握于右手中的法杖轻轻敲击了下地面:“退下吧。”
在祭台上待了一宿,是因预知到什么重要事情吗。
总的来说,沈晗还是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