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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给我看诊。”
苏陌尘垂下眼睫,久久不语。
叶轻歌也没说话,只是将那碗药放在他手边出手能及的地方。收回手的时候,突然听见苏陌尘开口了。
“那天,为什么阻止容昭?”
叶轻歌一顿,思绪回到了那日在皇宫的场景。
尽天那句话落下后殿中就一片寂静,人人不可思议而震动。苏陌尘依旧低垂着眼,不置一词。
她闻言亦是有些惊讶。
当年她悲愤绝望之下刺他一剑,他闷哼一声,低头看着胸口蔓延的血迹,然后缓缓抬头。挡住奔过来的尽天,低低的唤。
“阿凝…”
“住口。”她满脸泪水,恨恨道:“别叫我阿凝,你让我觉得恶心。”
他浑身一震,险些倒下。
尽天急急道:“公主,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她双眸充血,死死的瞪着尽天,看见地上躺着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心口似被万把钢刀插过。
握着剑的手在颤抖,她愤然刺过去,想要为弟弟报仇。
尽天连连闪躲,外面的禁卫军已经闯了进来。
苏陌尘低吼,“住手,不许伤她。”
她回头,心中蔓延着滔天的仇恨,奋力一击,刺伤了尽天的手臂。
“阿凝…”
苏陌尘捂着胸口上前,“你听我解释…”
她岂会听?举剑就又刺了过去,大批禁卫军包围了进来,流渊飞身而入,挡在她面前。
“公主,这里有我挡着,您先走。”
她被流渊推出门口,回头看见里面激烈的打斗,咬咬牙,往自己的紫宸宫而去。
一路踩着尸体而过,来到紫宸宫的时候,她已经体力透支,又听见里面响起三三两两的猥亵笑声,隐约有雪儿的惊呼声。她蓦然一惊,冲进去便将那几个人斩杀殆尽。
雪儿惊魂未定,见到她,立即哭着扑了过来。
“姐姐,你终于来了,我好怕…”
她丢了剑,将雪儿紧紧抱在怀里,颤抖着说道:“别怕雪儿,别怕,姐姐在这里,没人敢伤害你,没有人…”
“姐姐…”
彼时雪儿年纪尚小,又未吃过苦,突逢宫变,吓得不知所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外面好多人,奶娘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我好怕,姐姐,我怕…”
她面色煞白,浑身颤抖,已经听见越来越多的人靠近紫宸宫。
推开雪儿,忍着腹部越来越加剧的疼痛,将那块玉佩交给雪儿后就将她推到密道中,千般叮嘱。
“这条密道任何人都不知道,待会儿我去引开他们,你就从这条密道逃出去。记得,千万不要再回来…”
“不要。”雪儿满脸泪痕,用力摇头,“我要跟姐姐在一起,姐姐,你跟我一起走吧。”
她满脸悲绝,眼神空洞。
“雪儿,我是大燕的罪人,是罪人…”
“姐姐…”
狠了狠心,她将雪儿推了进去,关上了密室的门,任由雪儿千般嘶吼也充耳不闻。然后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将所有酒都打翻,点燃了火。
她就站在火光里,看着苏陌尘急急的奔来。
血水自身体里流逝,那是她的孩子。
……
跳入火海的时候,她听见他撕心裂肺的惊吼声。火光跳跃眼前的瞬间,他也跟着扑了进来。
当时皇宫里都是他的人,怎么都不可能让他死?
不过当年她急怒攻心悲愤叠加,那一剑几乎用了她全身的力气,若不及时止血,他就会血尽而亡。也正是受伤严重,他才会耽误了时间吧。
纵入火海的时候,她只恨那一剑没能要了他的命。
可他还是活了下来,眼睛却瞎了。
知道他因救她而被烧伤了眼睛的时候,她只想仰天大笑。
真是报应。
只是可惜了,他没有跟着她一起被烧死。
所有人都感叹他苏陌尘对她情深如海,不惜为她损伤了眼睛,还一夜白发。
可谁又知道她心里的痛?
就算他对她情深意重又如何?就算他是为救她而失明,就算他为她一夜白发又如何?
她父皇母后惨死在他手上,还在襁褓中的皇弟躺在血泊里。
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他对她再是情深意重再多的悔恨也换不回父皇母后以及弟弟的性命。
以及…她腹中还未出生便化作血水的孩子。
……
深深吐出一口气,思绪慢慢回笼。
北齐境内,大燕摄政王遇刺,无论原因为何,这都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搪塞过去的。
人是温云华带进宫的,文宣王府自然脱不了责任,容昭则是想要借题发挥,干涉大燕内政,为‘她’报仇。
她暗中给他打眼色阻止了他。
雪儿是大燕公主,无论当年那件事真相如何,总归是大燕内部的事,北齐朝臣无权干涉。
最后,苏陌尘将雪儿带了回来。
归离答应医治她的心痛之症,条件就是让苏陌尘喝药。为了见雪儿,她答应了。
今天,便是第一天。
“王爷是北齐的贵客,若和穆襄侯不睦,无论谁伤谁死,于两国的友好协议都有所影响。”
苏陌尘不置可否。
手边的药还冒着微微热气,熏得他脸色更为朦胧。
“王爷,药快凉了。”
叶轻歌轻轻提醒。
苏陌尘空洞的眼神望向她,“你走吧。”
叶轻歌却站着不动,“我的任务还没完成。”
苏陌尘似乎笑了下,“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会听你的?”
他说的是我,而非本王。
叶轻歌眸光微动,淡淡道:“不是自信,只是听闻,王爷虽性子冷淡寡言,却向来仁爱百姓。若有病患于眼前,能力范围内,必不会袖手旁观。如今小女子病入膏肓,唯一能让小女子获救的人,只有王爷。所以,王爷应不会见死不救。”
苏陌尘漠然半晌。
叶轻歌也不说话,更不看去看他的脸。
药汁袅袅,冒出的热气渐渐淡去。
苏陌尘终于伸手,没有半分差错的端过那碗药,正准备喝下。叶轻歌忽然出声,“等等。”
苏陌尘一顿,疑问的看向她。
叶轻歌眼睫垂下,“王爷不怕我下毒么?”
苏陌尘神色淡淡,“归老和尽天就在外面,如果你给我下毒,今日也走不出去。”
叶轻歌抿唇,看着他喝了药,将药碗放在托盘上。
叶轻歌端起托盘,道:“王爷好生休息,小女子告辞了。”
她转身准备离开,苏陌尘又唤了声。
“叶姑娘。”
叶轻歌脚步一顿,并未转身。
“王爷还有何吩咐?”
身后传来苏陌尘淡若尘烟的声音,“叶姑娘…是容昭的未婚妻?”
“是。”
又是一阵静默。
窗外有微微的风吹进来,窗纱起起伏伏沉沉逶迤,莫名的有些压抑。
—咳—咳—
苏陌尘又咳嗽了两声,有些疲倦的道:“你走吧。”
叶轻歌没回头,径自走了出去。
归离尽天以及苏君兰都等在外面,见她出来,归离摸着胡须满意的笑了。
“把你带回来果然是对的。”
尽天看着那空空的药碗,也松了口气,感激的对叶轻歌道:“自从燕宸公主离世,公子伤痛欲绝郁郁挂环以至病入膏肓,整整三年,这还是公子第一次主动喝药。叶姑娘,谢谢你。”
叶轻歌移开目光,否则她不保证自己能不能克制心里那股燃烧的恨意而杀了他。
“公平交易罢了,无所谓言谢。”
尽天有些意外,却没说什么。
苏君兰看着她,神情微微复杂。
归离挥了挥手,“行了,你们都回去吧,我给他的药里面加了安神药,估计得睡个两个时辰才会醒过来。”
他又看了眼叶轻歌,“你跟我来。”
**
叶轻歌静静的坐着,归离一只手捻着胡须,一只手搭在她的脉搏上,一会儿诧异,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凝思。
“这症状多久了?”
“三年。”
归离再次上下打量她,末了长长一叹。
“你一个弱女子,难得能挨过日日摧心裂骨之痛活到今日。”他摇摇头,神情似欣赏又似可惜,“你自己应该会医,并且也用药物给自己调理过,只是治标不治本,长期用药物续命的身体自身抵抗力却越来越弱。看起来你是一次又一次从病痛中挺了过来,实则根本已日渐薄弱。再这么下去,迟早得没命。”
归离说的,她都懂。
但为了报仇,她必须要活着,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
“前辈可有法子?”
归离瞅她一眼,哼哼两声,十分骄傲道:“这世上还没老头子我治不好的病。既然让你来了,就得让你平安从这里走出去。”
叶轻歌微微一笑,“多谢前辈。”
归离不在意的挥挥手,“这些虚礼就免了,就像你说的,公平交易而已,没什么可谢的。只是…”
他话音一转,带三分恼怒更多的却是无奈。
“我把你给治好,你也得负责让那小子好起来。”
叶轻歌挑眉,“我虽粗通医术,但万不及前辈出神入化…”
“我说的不是这个。”归离也不含糊,直接道:“知道我为什么偏偏让你来劝他喝药么?”
“因为我长得像燕宸公主,对吗?”
归离呵呵的笑,“小女娃聪明。嗯,你的确跟凝丫头长得有五六分相似。若不是你眉间那一点朱砂痣,任何熟悉凝丫头的人第一眼看见你都会把你错认是她。”
说到这里,他又叹息一声。
“凝丫头小时候很调皮,常常趁我睡着的时候将我的胡子给剪光,将我的药材大乱,还故意拔了我在园子里种的那些珍贵药材,把我的酒都换乘水,把我新炼制的毒放在我的饭菜里…”
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他有些恼怒,眼神里却满满都是笑意,还有深深的失落遗憾。
“我经常被她气得跳脚,却无可奈何。如今她不在了,我反而不习惯。”
叶轻歌一直静静的听着,那些属于她的过往,如今从归离口中说出来,也翻涌起她尘封的记忆。
归离绝对是个毫不输于苏陌尘的严师,要是没达到他的要求,该怎么样惩罚还得怎么样惩罚,毫不含糊。那时候她年纪小,不服气,经常捉弄他,气得他吹胡子瞪眼的罚她抄写医经。
或许是那时候抄的医经太多了,以至于那些繁重又艰涩的文字就这样透过笔尖传入了她脑海,再也不需要刻意去记。
沉默过后,归离从回忆里走出来,又道:“我之所以选你,不止是因为你长得像凝丫头,性子和气质都与她有八分相似。那小子就是个冰块,又倔强得很,旁人说的话他不听,就这么天天的熬着,铁打的身子也得熬没了命去。那天在皇宫,他走到你身边就叫了凝丫头的名字。我当时还诧异,还以为他的眼睛不药而愈了。没想到…”
叶轻歌手指微微卷曲,微笑道:“大抵是王爷对燕宸公主日夜思念产生了错觉罢了。”
她捧着茶杯,云淡风轻的转移话题,“穆襄侯也经常将小女子错认成燕宸公主。我倒是有些好奇了,我长得…真的与燕宸公主那般相似?”
“像。”
归离看着她,严肃的点头,又微微叹然道:“她要是还活着,跟你站在一起,旁人一定会以为你们俩是双胞胎。”
“是吗?”
叶轻歌不在意的笑笑。
“只可惜,我无缘得见燕宸公主,深以为憾。”
归离漠然半晌,道:“你先回去,你的这个病症太复杂,我得好好琢磨琢磨,明日你再过来。”
叶轻歌点点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小姐。”
画扇迎上来,低低道:“穆襄侯让人传话,邀您去望月楼,说有要事相谈。”
“我知道了。”
**
坐在马车上,叶轻歌的思绪再次回到宫宴的那晚。那天出了那样的事,她自然也没有再进宫看清妃,而是直接回到了安国公府。
刚回到自己的院子,江月宏便来找她,看她的眼神很是复杂。
她收拾好情绪,淡淡微笑。
“这么晚了,表哥来我这里可是有什么重大的事?”
江月宏神情淡漠,隐有深意。
“表妹认识纯悫公主?”
她眼皮一跳,诧异道:“怎么可能?我从小到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水月庵,纯悫公主乃是大燕公主,我哪里有机会认识她?表哥为什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
江月宏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勾了勾唇,道:“只是今日见表妹如此关心纯悫公主,心中有些疑惑罢了。”
她稳定心神,眉目陇上一抹哀愁。
“今日太过混乱,我看见纯悫公主刺杀摄政王那一幕,便忽然想起三年前宋…”她没说完,神情却更为黯然戚哀,欲言又止。
江月宏一怔,大抵也联想到了三年前她是怎样被赶入水月庵,眼神便多了几分怜惜和歉疚。
“别想那么多了,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先帝也给你和穆襄侯赐了婚,宋府也早就不存在。你就安心的在安国公府住着,直到出嫁。”
她低着头,嗯了声。
江月宏又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表哥慢走。”
……
刚一进门,就被人抓住了双肩抵在墙壁上,察觉了熟悉的气息,她才克制自己的惊呼声,抬头就对上容昭漆黑深邃的眼睛,瞪了他一眼。
“你怎么来了?”
容昭抿着唇,沉声问:“今日在九章殿,为什么阻止我杀苏陌尘?”
她挣扎半天也没挣脱开他的手,只得无奈道:“杀了他又能如何?然后大燕和北齐开战,血流成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容昭,你有点脑子好不好?”
“北齐和大燕不会开战。”容昭打断她,“你还活着,你妹妹也活着,苏陌尘一死,我会送你们姐妹俩回国,光明正大的夺回大燕。不要说如今大燕尽在苏陌尘手中,杀了他大燕会内乱,然后新主被奉上皇位,截杀你这个正牌公主,再次窃国,那样你就再也无法夺回你的大燕。”
他死死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说过会帮你,即便苏陌尘死在北齐,只要你宣布他窃国谋权杀害你父皇母后的罪名,大燕旧部大臣就会愤然对外,支持你这个长公主。再加上你舅舅手握兵权,你母后枉死,他不可能还帮着仇人。就算你不放心,我也可以带着北齐的兵马助你回到大燕镇压他的党羽。鸢儿,你该知道,我说得出就做得到。你都知道对你妹妹说我向来一诺千金,只要是你开口,我会毫不犹豫不计一切的点头答应。”
她沉默。
容昭看着她,神色渐渐染上几分悲凉,慢慢放开她。
“鸢儿,你为什么犹豫?你是不是…仍旧还对他有所期待?因为他为了你一夜白头,因为他为你瞎了双眼,所以…”
“你在胡说什么?”
她冷声道:“他杀我父皇母后,夺我家国,害死我腹中孩子,如此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人,我怎么可能还会对他余情未了?”
容昭看着她,不说话,眼神更加哀伤。
她叹息一声,“我表姐在他手上,而且看样子他们都相信了苏陌尘的话,若他死了,你又带着我回大燕,我舅舅定然会怀疑。再加上…”
她垂下眼,眼神闪过暗流。
“我如今顶着其他人的身份,任何人都能查到我的身世,我说的话并不足为信。就算有雪儿又如何?她从小长在深宫,很少有人认识她。除非让我舅舅亲眼见到她,承认他的身份,我们姐妹俩才能光明正大的回到大燕。若是苏陌尘死了我就能复国,我何必隐姓埋名在北齐呆了足足三年?我何必苦心孤诣要搅乱北齐朝堂为日后回大燕做准备?”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你还不明白吗?如今的大燕以苏陌尘为首,他说的话就是圣旨,没有人会忤逆。而起那时候他死了,一切都死无对证,他们大可以说是我胡诌,也可以否认我的身份,哄骗雪儿来谋国。”
她看着容昭,定定道:“要夺回大燕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我光明正大的打回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布当年宫变的真相,激起百官同仇敌忾,才能把他踢下台。但前提是,他必须活着。”
容昭沉默着,忽然轻轻道:“其实你是想亲手杀了他,对吗?因为他伤害了你,所以他只能实在你手里。”
她没否认。
容昭退开几步,神情朦胧而晦暗,忽然上前紧紧抱着她,喃喃自语着:“鸢儿,你不可以再想着他,我也不许你对他心软。他不懂得珍惜你,是他咎由自取。不要回到他身边好不好?不要离开我…”
说到后面,他语气渐渐低弱了下去,含着鲜见的脆弱。
她微微颤抖,闭了闭眼,道:“不会的。我不会回到他身边,我也不会对他心软。如果可以,我比你更想杀了他。”
她没说谎,苏陌尘停在她身边那一刻,她险些克制不住内心的仇恨杀了他。只是理智不允许她这么做,她必须忍,忍到可以毫无顾忌的回到大燕那一天。
什么苦衷,什么误会,她通通不信。
母后临死前声声质问还在耳边回荡,让她怎么相信此事与他无关?宫中禁卫军并非任何人可以调动,她都亲自出现了,那些人却全然不顾及她的身份对她动手。
这怎么可能是误会?
归离和尽天口中的误会,顶多只是因为苏陌尘对他所谓的感情罢了。
情深又如何?终究抵不过父母家国血海深仇。
他能不顾山盟海誓杀她父母夺她家国,她又何必顾惜昔日情谊而对他手下留情?打着爱她的旗号就可以肆意伤害她爱的人吗?
呵呵…
她没那么高尚,也没那么大度的去原谅你他的所作所为。
离开的时候,容昭将那块玉佩重新塞给了她,强势道:“不许还给我,爷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要是不喜欢就直接扔掉,也不许再交给任何人。”
说完这句话,他就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