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无力出钱的人来,大家又想到横是既由人介绍起头就不必在闹市附近开诊所,所以
我们就看好了景山东大街的一所房子,三进,第一进为诊所,第二进元任他们有花
样了,作为他朋友往来用,第三进我三哥住家,因为我们不去的时候必须要有人照
应房子等等。我的诊所自然生意不太好。可是元任他们朋友们的玩意可多了,第一
他们定了一个“数人会”,钱玄同、江怡(一庵)、黎锦熙(劭西)、刘复(半农)、
林玉堂(语堂)和元任,最初他们这一班人都是国语统一筹备委员会的,忽然有这
个地方有吃有谈的多高兴,第一是钱玄同摇头摆尾地高谈阔论,谈得不停,胡适之
也偶然来来,王国维想加入还没正式加入进去,而他自己就出事了,数人会的意思
是用切韵序的一句话,就是“吾辈数人定则定矣”。(虽然他们要考订和规定的工
作很多,但是主要的成绩是定国语罗马字的方式。)②所以元任以后挽刘半农的挽
联有“数人弱一个叫我如何不想他”③之句。
①小心用词!——元。我是小心啊,所以不说“不安于室”。——步。
② 还有一件较具学术性的议案,是凡用国际音标时加在右上角的小字是属附
加性的;在右下角的是属形容性的。后来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的刊物上多半
用这个原则。——元任。
③上联差劲一点:“十载唱双簧无词今后难成曲”,元任也承认是先有了下联
再想个上联凑上去的。
在清华家里时无事做,我们三个太太又组织了一个三太公司(这是别人送的混
名),给近边的女孩子招了不少来教他们做各种手工,因为我在美英德等国到处收
集了不少的各种手工样本,北京出名的大钟牌铺子东升祥(外国人根本就叫他 Clock
Store )都问我借了不少的样子去仿做,或扣花,补花种种床单桌布手巾等等,有
的当时人家就买了去,有的批发给铺子里,一直到现在清华园西山海甸一带还不少
的女人会做这种东西呢。
学校里梅月涵他们又组织了一个董事会和改良成志小学,因为他们的那些
孩子们渐渐长大了,附近又没好小学校,我也在董事之一,要去问曹校长要钱,可
是曹的为人你去要求他,他总有一大些不相干的话对你拉三扯四地乱谈,结果还是
无结果,梅和何林一太太李广诚他们或是太熟了,或是不便多辩论,所以又找到我
这个爱多事的人的头上来了,举我做董事长,五个人代表去见校长,曹校长又是来
犯老毛病,不绝地谈别事,梅就对我看看,我想这一定要用我了,我一开口就说校
长请你快快答应我们来要求的问题,那些事有空再谈吧。他回我:赵太太这些原因
不说不明白我的为难!我回他固然为难,可是这只是一点点小事,而对教授们子女
的教育将来的影响可是一件大事。曹又说,好好,我们来根本算计一下,又岔到别
的上头去了,我就又催到本问题上头来,如此四次他才问,到底要多少钱,我说全
体预算在此,请你看看,我又怕他打岔赶快说每月只一百五十到二百元而已,不过
只等于添一个小职员,我想用不着等清华校董会再开会了,这点小事校长自然能作
主的,他只得哈哈大笑说,好好,就这样定了吧。我让他在预算上签个字,他说还
没看呢,如何签字,我回他反正每月不过此数,看不看没关系,但是我心里想给他
一看又不知耽搁到何时,我们大家这趟不是白来了吗,所以明知不合法就装不懂地
无理要求。大家临出来时曹问我熊希龄太太和我有没有关系,我说一点没有,只父
辈在世交上有点交情,曹追说一句你有点像她,连不大响的梅月涵都笑起来了,何
林一太太也说我们想的办法不错啊,因此一来以后就给我找出好多事来了。
还有清华本校里有两个大厨房,到轮流请客时,总是那几样菜,所以我们最怕
人家请吃饭,自己家厨子也用不好,几天元任就觉得厌了,所以做中国菜的换到做
西餐的厨子,从北边的厨子换到南边叫来的厨子,常换来换去的,我就又来出主意
了,和几个太太商量,我们何不共请几个好厨子,有做点心的,有做菜的,我们还
可以给我们大家各省不同的菜和点心教他们做,岂不多少不同的东西来吃吗,家里
又省了用厨子的麻烦,价钱除了本钱以外只加出三间小屋租钱和厨子的工钱来就是
了,轮流托一位太太管,大家都赞成。但是一起了头就人多主意多了,有的赞成开
正式馆子赚钱的,有的要出股的,有的想管这个那个的,又主张要北方厨子的,又
主张要南方的,大家一点不一致,我知道又是要找麻烦了,我提议让我先拿出四百
块钱来做,好的话再扩充,不好就算玩玩好了。到北平找了三个五芳斋的厨子,一
个做菜的,一个做麻糕的,一个做汤包和点心的,要了学校大门外小桥过去的三间
小屋子起头修理,不过只做一个公共的厨房而已。岂知被学生知道了,不知写了多
少信来要求加入吃,而多少亲自来要求的,一天给大门都要跑破了,我说学校里的
规矩,学生都归学校包饭,不能出来吃的,并且学校大门又须六点要关,不便为学
生吃饭,并且点菜花钱太多也不好,而赵先生在评议会不能破这个规矩的。他们说
让他们自己请求学校当局去,我想一定不准的,我何不做个空头人情呢,就回他们
若是学校准我就答应,可是包饭的人数不能超过三十人。没有料到开评议会时,他
们真去请愿去了,校长和评议会的人一口答应,并且对元任说你太太要开馆子了。
元任气得不得了,跑回来和我大闹,说我坐在家里不耐烦又来出花样,快快停止,
不然不知要多少麻烦来。我好笑,我说不要你多事麻烦,全归我,你只有好菜吃就
是了。他知道我的脾气要干总是要干的,绝对不会中止,只好听我去闹,我们两个
人的脾气就是如此的过了四十多年,我是处处要找麻烦,元任是处处要省事。学生
们的要求虽然答应了,可是我对他们说了,第一我们是大家闹着玩的,只当一个公
共的厨房,并不是做生意,第二只我拿出四百元本钱,可不够你们大家欠帐来吃,
要吃只可以定人数包饭,每月先付后吃才可以,因为对学生要欠起帐来真是一个麻
烦事,以三十人为限,而他们可都答应了,一下午就交了四五①元来(十五元一个
人),再来的只得向隅而叹,学校改了十点关门,我就定的学生须六点来吃,九点
一定要回校。(我想现在还记得当日吃饭情形的人是陈之迈、孙碧琦、王慎名等等,
因为他们都是在馆内常坐之客,并且我学的做菜也是那时才起头注意的。)本定了
第一天的第一跑堂的是郝更生先生,管帐的是孔敏中太太,帮忙拿菜的是何林一太
太、马约翰太太、刘廷藩太太和我,一共六个人,第一个定菜的是王文显家,不过
都是大家好玩而已。头一天又进城买菜,鲜的干的买了一大些,最可笑的是王文显
太太洋车后挂了十只活鸡一路叫,她吓得只叫洋车夫停下来,一停鸡又不叫了,一
走又叫起来,就一路停的不止,(我现在写到这儿,还和元任两人对桌子笑的不止
呢。)买了一百多元的菜以为可以用得好多天了,没料到第一天各家来定菜,和学
生来吃的去了二百多人,这个桌上来要的菜,那个桌上的人拿去了,我们只希望吃
完了的人,快走,也没想到问他们要钱,孔太太大叫没给钱,“第一名”跑堂的郝
更生先生也不愿干了,给买的菜吃得光光,而钱没收回来,学校到十一点才关门,
吴公之先生要两样菜等了真是半天也拿不出来。第二天他就送了一副对子“小桥流
水三间屋,食社春风满座人”。第二天我只好请他两位吃饭,如此一来大家都送起
对子来了。还有更可笑的事就是本来定的头几天各家都要一两样菜,没有想到临时
那样忙都拿不到菜,教职员和学生每天都去二百多人,过后忙不开给我们三四家的
用人都叫去做事了,连去吃饭和看热闹的人都站起来帮了做跑堂的,每天一直到晚
上十一点钟还未吃完,每天都是百元以上的材料加进去还是不够,忙到半夜才能回
来。元任说如何喉咙都哑了,自讨苦吃,我只好笑笑,但是第二天一早又得办货,
不能让它几天就关门啊,只得一天一天地忙下去。还有一个最外行的事,就是用五
芳斋的菜单,来的人总是点不同的菜,如何能办那么多的材料呢,所以赶快改主意,
给菜样减少份量加多好弄点。以后连燕京的人都来了,我想忙不过来拒绝他们,洪
威廉(煨莲)太太自己来还两面生了大气得罪好些人。因为这是西直门外第一个正
式有厨子做菜的馆子,厨子可找得真不错,以后连城里的人都来叫酒席,例如李济
之先生老太爷的生日,周寄梅先生请客都是来几桌,闹得到处都知道,好些朋友安
心和我起哄。特为地去叫菜,弄得加人加开支,厨子还嫌我限制生意,我也实在麻
烦了就把买卖让了给他们去做了,本钱也多半自己吃了,在他们接管以后学生中就
有欠的了,所以我自己写了一副对子说“生意茂盛,本钱干尽。”他们以后开了好
几年,我还是忙我的生产限制的事为主题,在清华园这个小地方自然不能发展多少,
可是已给过他们几个演讲,什么妇女会,教职员会,母亲会等都请我演讲,北京城
里女青年会,妇女会也常找我去演讲,不久也认识林语堂太太了,她也赞成我办这
些事,她还提议叫我到她们厦门去演讲去呢。可惜我不能天天进城,因为坐洋车非
常不便,而冬天更难,我又和何林一太太等商量集股办公共汽车,那时在清华园的
银行分支是大陆银行,我们去和他们的经理谈起来,他们说由他们办好了,这就是
清华有公共汽车往来城里的起头,可是有多少不爱动的太太们大抱怨起来。说赵太
太都是想些花钱的主意。
其时山格夫人也正到了中国,胡适之先生大请客联络一大些人,自然我们是主
要的人物,因此给一般人的兴趣更引起来了。我的目的对于贫穷人为主要,告诉她
中国穷人多医院少,做这种事无大基金和政府官办不能实行的,所以我才定的每一
个有钱的出钱,可以带三个穷人来,就是这样办还是有钱的人和知识阶级人来得多,
因此有人反对说结果还是穷人没有得着益处,但是我并不失望,因为提倡一样事总
是有赞成和反对的,又有些人反对方法不灵,但是避孕的方法一直到现在除了手术
以外还不能说是百分之百地有功效。不过说到这个上头不能不提点性上的关系,中
国对于公开谈性交是避讳的,其实对避孕不能不谈点有性交的关系,因为有性交的
兴趣时不宜在这个以前来忙种种预备的方法,或有恐惧的心理,若有就不能得着满
足的,倘若变成一种责任和事务似的来忙着用避孕的方法心理和行为上也就没有兴
趣了。性交多数是忽然来的兴奋才能真真地感觉到兴趣,所以对用套子和药,若有
一次忽略就会出事的,所以当事人就非抱怨医生,或怪药的不灵,其实这都是误解,
因为外国遍地都有医院,明说禁止生产限制,其实每个医生都给做的,我们在柏林
去调查时在诊查屋内等一下子就有了三个女人去放套子,医生告诉我们并不是准用,
不过预备而已,并且医生要钱很少,目的是对社会服务,并不以好奇来敲竹杠,而
且也不是临时来忙这个那个的,在那时我也受到很多知己的朋友们抱怨,我只好笑
笑,虽做医生还不好意思在很熟的朋友们前来高谈阔论性交的情形。又有些人说因
我不会再生小孩了,所以觉得避孕得法,我就又来一个赌气的办法,来再生一个小
孩给大家看看,而元任也觉得家里没有小小孩了,因此没留意给我来了一场大病。
原因是在中国那时虽然自以为是新式的太太们,可是有用人招呼小孩,自己还是日
高三丈睡在床上,而我们两个人在外国自己带惯了小孩,虽然那时也有老妈子,可
是自己还是老早起来,看小孩们分好了早点,我们两个人就去打网球,南院有一个
大球场,很少有人用,因为球场是在各号房子的正中园子里,若是早上一打球就可
以给各家吵醒了,先生们九点到公事房自然七点半八点都起来了,可是有些太太们
还高枕而卧呢,第二天就来质问我们吵人,我就回她们谁叫你们还不起来,大家也
不好认真生气。可是十六天下来我自己出毛病了,打球后洗澡,在盆里大出血不止,
找医生来打针也不过想是月经前太动作的缘故,其后血出老不停,到城里找一专门
妇科检查用小手术发现有一个胎盘在内,才知是小产,连我自己也不信避孕五年后,
就可以受胎的这么快,如此一来大家非常相信了,不过朋友们常拿我开玩笑说赵太
太以身作则。在城里一连住了两星期,元任除上课和到医院看我外就他们的数人会
更开得勤了。我一个星期出院后在自己诊所内休息,钱玄同来了看样子很急,可是
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所以然来,在房内走来走去的半天才对我们说他的太太要死了。
我问是什么病请医生看了没有?他说妇人病不肯看,我笑了说休息休息也许会好,
钱一定说不会好的,他又说和他太太很早结婚虽无感情,可是多年在一道的伴侣了,
大家都笑他,黎锦熙说你就殉葬好了。我正在看竹枝词内有十首悼亡诗,我就拿了
一首改了几个字给他开玩笑(因为我总和元任的一些朋友们在一道玩笑,不分男女
的)。原诗是:
悼亡只为爱缘牵,
英志同心近十年,
离别较多欢聚少,
倍添今日泪绵绵。
我就给他改成:
悼亡非为爱缘牵(因钱玄同总说他的结婚不是爱情的),
相敬如宾二十年,
离别非多欢乐少,
回思今日泪连连。给黎锦熙他们大家看的,只大笑不止,刘半农骂我大阿嫂该
打,钱就给诗拿去了,他说给我太太看看,没料到不到两个月以后在中央公园遇见
他们,钱介绍我这是我太太,使我真觉得不好意思开那个玩笑。
金岳霖愿来清华教逻辑,托元任想法子,那时元任正在教逻辑,听他这样说就
说你来正好,我可专教音韵学,还带教音乐欣赏科,因此老金就来清华了,可是他
仍住在城里,和那个美国小姐(Lilian Taylor 前欧洲游记上提过,还有一位 Emma,
姓什么忘了)同住,有时我们进城他也请我们去吃玩。有一天忽然来了一个电话说
有紧急的事,赵太太能不能就进城来,我问有什么事,老金说不能说出来,非请你
来一趟不可,越快越好,事办好了请你们吃烤鸭。我想一定是Taylor小姐出了什么
事了。我还回他犯法的事我可不能做,他说他想大约不犯法的吧。我知道老金说话
靠不住的,就和元任两个人进城到他家,Taylor小姐来开门,我还对她尽看着,老
金迎出来说赵太太你真来了,我可放心了。我问什么要紧事,他一本正经的脸对我
说我有一只母鸡三天了,一个蛋生不下来,请你来动手术给取下来,它现在满园子
乱跑。我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元任就引了一句张彭春译Galsworthy《争强》里的一
句话说:“简直开玩笑!”他们两个人给鸡子捉来了一看,也不像一只鸡,有十八
磅重,老金告诉我他天天喂鱼肝油给它吃,我大笑说和人一样,有孕时吃得太多太
油,胎儿太大就难产。这只鸡的蛋一半已在外面了,我让他们两个人捉着用手一掏
就出来了,可是蛋形状已像一个葫芦似的了。老金大叹一声气说也不用家具,手一
来蛋就出来了,真是手到回春,明天送你一个匾。我想他真是瞎闹,就叫他快请我
们吃烤鸭去吧,他给张奚若和丁西林也找来到便易坊去大吃了一顿。回想当日真是
不觉神往。
我虽然爱做这个做那个的,可是都有始无终,但是我要为我自己辩护一下,大
都是因为遇到意外的情形不得已而停止的。这次在北京开生产限制诊所,可以说是
无关紧要了罢,可是因为政治的意外而影响到我这个边缘的小地方。三一八(民国
十五年三月十八日)各校教职员和学生对政府请愿,没料到政府公然对请愿的人民
开起实弹的枪来,这是在民主国家很少听见的手段。不过在那时虽然算是革命以后,
可是到底革命尚未成功,仍是军阀当政,有几个人真知道什么叫民主的政治呢?所
以出事以后(有少数我们的朋友在内)受伤的有的就逃到我的医院来,而少数学生
也跟着跑来了,大家都狼狈不堪,血淋淋地撞门而入,给我的嫂嫂和看护都吓得要
死,还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呢。(记得有顾淑型、钱端升在内。)我嫂嫂告诉我:
并且有些人就到我诊室内去拿起药棉、纱布等就用起来了,看护叫着来帮忙,他们
也不听,打长途电话到清华园。我和元任坐车进城,到了西直门,而城门又不开了。
因为他们恐怕清华学校再有更多的人加人请愿。第二天一大早,我一个人进城,到
诊所门口一看,还有一个巡警站在那里问我是何人,不准进去。我说这是我自己的
诊所,如何不准我进去。他说你为何窝藏匪人,你是不是也在内起事的人?我真气
得不得了,我回答他说教育界的人对国家利害关系的请愿,怎么是匪人?我若在内
为何才从城外跑来,青红皂白不分还做巡警吗?我打门进去看见诊所屋内乱得一塌
糊涂,血布一地到处都有,顾和钱两个人还未走,脸色还是苍白的,钱还可以说话,
而顾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们以后说因为他们站在前面听见里面上头叫放实枪的,
他们就关照学生后退,但是来不及了。他们五、六人往里面一退,所以没正式受伤,
只是惊吓和气得失魂落魄而已。我给顾送回西河沿他姐姐处,我和钱就回清华园了。
以后接二连三地警察来查而又问到“数人会”的事是何意义,为何要组织这个会,
更觉得办生产限制是暗暗减少人口,那是大逆不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