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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懂数学,就是因为懂,他随便算算就知道,一斤羊毛多收十文钱,一年十万吨羊毛的买卖,那就是两千万两银子。现在北洋财政一年收入跌落到了不足六千万两。如果这笔生意能这么做,北洋财政就能平衡。
“这看着也不多。”杨度最后说了一句。
“那是因为你是卖方,你自然觉得不多。我们是买方,我们肯定承担不了。承担不了,我们就不会做着生意。只要这种高额盘剥还在,羊毛就没人买,这笔钱大家谁都赚不到。或许北洋觉得自己能够控制,那他们就不妨试试看。”路辉天笑道。
杨度皱着眉头左思右想,若是真的按照人民党所说,买卖中间能够赚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只要能够控制住中间盘剥,让卖羊毛的与买羊毛的都能够获利,光收商税就是极大的一笔稳定利润。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如果北洋政府对每斤羊毛只收五文的商税,如果能达到十万吨的话,一年就是一百万两。这个税收总值倒是能够接受的。
“我会和袁公谈及此事。”杨度认真的说道。
路辉天用一个爽朗的笑容作为回报,“那就太好了。”
杨度再也谈不下去别的东西,羊毛生意的巨大利润让杨度有些坐立不安。他干脆起身告辞。一路上行色匆匆的赶回袁世凯所在的内阁办公厅。杨度直接求见袁世凯。
袁世凯也懂数学,听了杨度把羊毛生意的利润以及中间税收的内容讲了一遍。袁世凯冷冷的说了一句,“书生气。帐不是这么个算法。”
杨度听完这话,心里头立刻感到一阵凉意。
袁世凯无奈的说道:“虎禅,那路辉天虽然年轻,说的却是道理。下头的事情比你想的要为难的多。不是你想干什么就能办到的。”
“袁公,国家收到了税收,还有什么办不好?咱们北洋里头各督军不会连这点见识都没有吧?”杨度问道。
“虎禅,你这是要将我军么?”袁世凯苦笑道。
这话把杨度吓了一跳,他连忙解释,“袁公,在下绝对没有此意。”
杨度说完这话,就见袁世凯微笑着叹了口气,“虎禅,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这件事如果所托非人的话,定然要闹出大乱子的。我确定人员之前,你不许向任何人说及此事。你可给我记牢。”
虽然不知道袁世凯到底有什么打算,杨度果断的答道:“在下记住了。”
“好吧,关于此次路辉天的来意,你都听到了什么?”袁世凯问。
杨度把路辉天所说的“协定双方的权力与义务”,以及路辉天临走前提出的定期举行协商会议的建议向袁世凯说了。袁世凯只是静静的听。直到杨度说完,袁世凯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才让杨度这几天负责多和路辉天谈谈,能掏出什么内情就掏出什么内情来。
等杨度一走,袁世凯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其实关于羊毛的事情,袁世凯并不是不在意。冷冰冰的数字比任何热情洋溢的发言都更可信。人民党的这个建议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而是有太多的可取之处了。
袁世凯不是对海外一无所知,英国的毛纺厂生意不错,袁世凯也是有所耳闻。只是以前无法插手这桩买卖而已。另外,羊毛生意关乎北洋对内外蒙的政策,贸然开始这么搞,反倒失去了收买内外蒙王公的突然性。昨天与王士珍讨论之后,袁世凯已经决定把段祺瑞调回来。让他先带兵去内外蒙与那帮王公做最后的谈判。那时候收购羊毛就是一个极好的筹码。
“陈文青可真的是知道什么赚钱!”王士珍昨天做了这个一个评价。袁世凯不得不承认,这话的确非常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么北洋更没有理由让陈克凭白的赚这笔钱。
经过几天的考虑,最后袁世凯让路辉天给陈克带回去消息。北洋会在1911年4月前解决福建问题。对于双方的贸易,可以以后再谈。但是在地盘上,袁世凯明确表示不希望陈克插手其他省份的事情。袁世凯认为可以双方每半年进行一次例行会谈。这也算是他表达的最大的“诚意”。
路辉天带回了这个消息之后,湖北方省委对此反应态度不一。这次出使并没有达成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反倒被袁世凯套了一个人民党不要干涉福建事物的大笼头。有些同志甚至认为路辉天这次出使很失败。
倒是谢明弦出来说话,“我认为这次出使很有成果,维持现状的话,我们的重化工产品可以继续向北洋销售。而且好歹有了例行会议的建议,很多冲突或许可以用谈判的模式解决。总比出了事情,闹到不可开交的时候吵架好。”
路辉天也是这么想的,这次谈判与其说是要达成什么非常切实的谈判成果,还不如说是给袁世凯提个醒,有些事情是可以通过协商解决的。鉴于北洋的非常低下的执行能力,北洋所感受到的压力远比人民党大得多。适当给袁世凯打打气,还是有必要的。
同志们最终接受了这种解释,路辉天总算是过了这关。
在1910年10月,湖北省的党校与干校第一期培训也基本结束。经过比较系统的教育,湖北党支部与干部队伍至少统一了思想。陈克决定回到安徽,抓一抓安徽的工作。
路辉天觉得松了口气,自打陈克决定留在湖北工作以来,他的压力始终很大,即便是路辉天在思想上调整了思路,进行了学习。但是陈克毕竟是党主席,拥有莫大的权限。陈克到现在为止,还是以支持湖北省委工作为指导,可是如果陈克觉得路辉天不胜任湖北工作,一句话下来,就能召开党委会议把路辉天给撤了。
尽管陈克在湖北的工作是要让组织制度化,不过陈克本人依旧拥有超越制度的力量。这并不是简单的一句完善制度就能完全无视的。
陈克走之前,提出和路辉天谈一次话。该来的还得来,路辉天想。
“路书记,咱们人民党内不讲封建权术的问题,这点是我反复强调的。既然我强调了,那我认为咱们两个应该在这个问题好好交交心。”陈克还是一如既往的坦率,“你老实说,是不是一直怕我撤了你?”
“难道陈主席你没这个想法?”既然陈克说要交心,路辉天也就豁出去了。陈克在湖北工作,给了路辉天莫大的心理压力,路辉天能够坚持到现在始终通过自己努力来解决问题,他也快到极限了。见陈克真的没有想靠换将来解决工作分歧,他心里头一放松,反倒对陈克生出一种强烈的不满。
“路辉天同志,这个问题问的好!”陈克笑了,“这种简单粗暴的做法能真正解决工作问题么?”
“肯定是不行。”路辉天见陈克态度始终温和,心里头的不满反倒更甚了些,他语气也激烈起来,“但是陈主席你为什么早这么说呢?”
“的确是让你受委屈了。”陈克点头称是。
听到陈克这话,路辉天突然鼻子一酸,眼眶也觉得发烫。
陈克递上了一条毛巾,路辉天觉得自己这么大还哭鼻子未免有些太小孩子气。可是越想快点中止眼泪,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撑到到最后,路辉天哽咽着说道:“陈主席,我哭几声行不行。”
“要哭就痛痛快快的哭,娘们一样抽抽搭搭哭几声能顶用么?”陈克笑道。不过看着路辉天的一脸委屈,陈克眼圈也红了,“对了,这我可没有歧视妇女的意思。”
这笑话虽然冷,却意外的触动了路辉天的幽默细胞,他本想笑两声,但是心情更加放松下,路辉天突然悲从中来,用毛巾捂住脸呜呜的哭起来。
莫道前路无知己七十九诸省之变(十一)
路辉天是个性颇为坚强的人,即便是因为心情放松哭了一通,不过等他终于用毛巾擦干净了脸,路辉天已经恢复了平素里的镇定。“陈主席,我们继续谈工作吧。我觉得我受委屈了,不过现在又觉得好像不完全是那回事。”
陈克很能理解路辉天的感觉,这也是陈克最近的一个新认识。如果没有革命觉悟的话,革命工作太容易让人感觉委屈。陈克很认真的说道:“路辉天同志,确立革命信仰是件很艰难的事情,革命者是个唯物主义者,他们相信科学,相信民主。相信自己能够不断认识世界,改造世界。如果不能认识到人类的社会性,工作起来会非常困难的。”
路辉天的确有这个认识,在陈克主持湖北工作的时候,因为感受了巨大的压力,路辉天做事的目的一度变成了想让别人认同,好在路辉天的确是有能力的。他很快就发现这么做不对,陈克从不会靠别人的评价来决定同志们工作。“生意就是生意”,路辉天反倒认为这句话某种意义上可以当作自己的革命指南。
革命就是革命,革命的成败是由革命工作成败组成的。如果把这个态度当成标杆的话,一切想依靠别人来证明自己的举动,都是一种近乎反革命的做法。真的认识到这些之后,个人的宠辱就微不足道,甚至把个人宠辱当作衡量自己价值的标杆这种行为,是极度有害的。
路辉天很想和陈克讨论一下这些感受,可是他又觉得真的明白了这些之后,再讨论这些就太没有意义了。懂这些东西的同志他就是有了觉悟,凭空去谈这些话很多余。不懂的同志就是不懂,谈了也没有意义,反倒会引发很多没必要的误解。
想来想去,路辉天问道:“陈主席,你还有什么工作交代么?如果没有的话,我有很多东西想请教你。”
陈克摆摆手,靠在了椅子上,“路辉天同志,交心会么,务虚不务实。有冤喊冤,有苦诉苦。不过交心会开完之后,工作该怎么干还得怎么干,不能把情绪带到工作里头去。所以路辉天同志,工作上的事情有党委,有组织。我和你谈,是想让你心理上得到放松,能够放下包袱轻装前进。我离开湖北之后,工作上的事情就都要压到你身上了,出了问题我肯定只能找你。我希望你能够学会放松自己,学会认识自己。”
听陈克这么说,又看着够严肃却又够放松的态度,路辉天终于确定陈克真的是完全相信自己,真的从没有想过用撤换掉自己的方式来解决湖北的工作方向分歧。确定了这件事,路辉天心里头也生出一种相当实用主义的欢喜。这意味着路辉天可以继续在湖北的岗位上完成他自己的工作。
既然是出于这样实用主义态度,路辉天就立刻发现自己对陈克离开湖北的准备完全谈不上充足。此时反倒有很多问题想请教陈克。“陈主席,我觉得当前湖北的工作越来越难。你执掌湖北工作,很多工作就变得轻松简单。陈主席你这要走,我这心里头就没底了。”
陈克笑道:“路辉天同志啊,党组织是干什么的?不就是遇到问题的时候通过组织来解决么?如果你觉得我能领导湖北的工作,那就不对。不是我能领导,而是党组织现在运行的越来越顺畅。路辉天同志,你上次谈进步,我就觉得这才是真正革命者的态度。时代在进步,革命也在进步。我们在进步,敌人也在进步……”
路辉天打断了陈克的话,“问题是陈主席你在领着大家进步,我做不到这一步。”
“路辉天同志,我当时为什么要选择你当湖北省委书记,因为你有一个优点,我比不上。你可能不太擅长开拓,但是你很擅长组织。你很擅长对组织的制度化工作。这次你能顶住压力,靠自己理解了现在的局面,就证明你的确有这样的长处。一般的同志遇到这种来自组织上的压力,他们就进退失据了。不知道该把自己摆放到什么位置。你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那就说明你的确是胜任这个工作的。”
“那只是我豁出去了而已。”路辉天无奈的笑道。
陈克连连点头,“是啊,问题是很多同志豁不出去啊。所以你现在的工作就是通过制度组织起同志,完成眼前的工作,在什么山唱什么曲。现在湖北的工作是完成眼前的这么多庞大投资,这么庞大的投资带来的社会影响也会很大,你得在咱们人民党的理念基础上把局面稳住。现阶段,你不仅要稳定住这些工作,还要带领同志们在工作中深化对社会劳动的理解,深化对社会进步的理解。”
听完这些,路辉天确定了自己的工作方向,他笑着问道:“开个玩笑的问,这会不会导致右倾主义倾向?这些工作是要确立秩序,如果让同志们觉得未来还要变化,人心不稳啊。”
陈克也笑了,“你呀!只要抓住劳动者联盟的这个根本,任何人都不能凌驾劳动者之上。抓住这个核心,就行了。而且我想交给你一个大右派的工作,把企业成本核算在工业部门推广开。管理岗位也只是劳动环节中的一部分,管理人员不是以前的老爷,但是管理工作也不是当传统意义上的老好人。你把这个工作尝试着推广开。”
人民党的本质决定了务虚会肯定要开成务实会。如果在其他政治势力中,陈克与路辉天的这种关系一定会演变成“君臣相疑”,但是在新政治体制里头,矛盾却完全化解开来。当陈克与路辉天在“所有的选择都是为了”完成革命工作这个基本点上达成一致后,纷争就变成了简单直率的讨论。
这是人民党内部的特点,也是其他政治势力绝对理解不了的一点。例如在北洋这个中国规模最大的政治团体内。
“曹锟不想去陕西?”袁世凯冷冷的问道。
“是的,曹锟的意思是想去平定内外蒙。可能有人把一些消息传出去了。”王士珍答道。
“谁传出去的?”袁世凯问。
王士珍摇摇头,却没有回答。
以袁世凯对王士珍的了解,这件事肯定不是王士珍传出去的。现在北洋众将都在试图夺取有利的地位,当然,如果这地位能够带来丰厚的回报,那就更好了。这消息也应该不是路辉天传出去的,袁世凯做出这么一个判断。人民党非常知道进退,既然他们所图极大,就完全没有在这等小事上给袁世凯添乱。那么肯定是一些侍从们出卖的这个消息。
想到这里,袁世凯又是愤怒又是无奈。他知道这种事情无法避免,就算是袁世凯自己,在慈禧太后在世的时候也是卖力的去交结太监的。很多时候几句简单的对话,就包含了极大的利益。以曹锟的性格,如果不知道袁世凯准备在羊毛生意上投资,他肯定不愿意去内外蒙这种苦寒之地。现在他主动请缨,绝对是知道了一些内幕。
而曹锟知道了这件事,不用说,这个消息很快就能传遍整个北洋。人人都想从张家口这个未来的贸易重点里头捞一笔。
“行!曹锟既然愿意去内外蒙,就让他去。”袁世凯站起身背着手说道,“那冯国璋愿意去福建么?”
“冯国璋倒是愿意去。”王士珍答道。北洋三杰里头,北洋之龙王士珍擅长谋略,又是袁世凯最重要的谋主,给人行事高深莫测的感觉。北洋之虎段祺瑞敢作敢当,能力很强。冯国璋被称为北洋之犬,因为他忠诚,而且肯干些非常麻烦但是不出彩的工作。所以冯国璋完全不挑肥拣瘦。
看袁世凯很是郁闷,王士珍继续说道:“袁公,曹锟也算行事果敢。现在陕西这么乱,他倒也是个合适的人选。如果他不肯去,我觉得不妨还是让段祺瑞去。不仅要控制陕西,还要考虑未来从汉中入川。四川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到人民党手中。云贵现在讲武堂的势力里头,蔡锷已经是崭露头角。而且我听说云贵云贵和两广地区,都分别谈论着结盟自保的事情。若是拖的太久,只怕四川也会卷进去。既然我们北洋已经决定稳定局面,那不如趁早做准备才行。”
“聘卿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没钱开拔。我本想着曹锟如果愿意当了这个陕西总督,所以出兵的时候不用那么多开拔费用。可是段祺瑞的部下在江南捞了一大笔,让他们在北京可以,但是让他们去陕西拼命,我实在是不放心。”袁世凯答道。北洋军每战都需要大笔的经济刺激,袁世凯对此了解的很。
但是陕西比福建更乱,起来造反的不是新军,而是陕西同盟会。更准确的说,是陕西的哥老会在同盟会会员的带领下起来造反的。对这批人,袁世凯是一定要彻底根除的。人民党已经无法撼动,袁世凯只能认了。如果新的革命党据有了土地,袁世凯对此不放心。
“袁公,那不如让段祺瑞回来执掌陆军部,我带兵去陕西。”王士珍给出了新的建议。
袁世凯立刻就拒绝了,“不行,聘卿你得留在中央。你再问问有谁愿意去陕西的。”
曹锟如果知道了袁世凯对他的评价,曹锟肯定要大喊冤枉的。实际上曹锟想去内外蒙真的不是因为经济问题,而是他知道自己未必能够打的下陕西。
陕西这次大战过去了一个多月,详细的消息已经传回了北京。甘陕绿营一直骁勇善战。虽然其中进京勤王的一部被全歼,但是这并没有让知道内情的曹锟小看甘陕绿营。没有北洋暗中动了手脚,人民党也不可能那么轻松的进行伏击。
而甘陕绿营在西安城全军覆没,其中的惨烈战斗也有点可歌可泣的味道。自打甘陕绿营勤王的部队被全歼之后,甘陕绿营已经感觉到了革命的危险。参与勤王的部队都是忠于朝廷的,这帮人完蛋之后,绿营开始重整军队。陕西哥老会终于找到了机会。这里头的领军人物就是张云山。
张云山是长安太乙人,他幼年失学,跟一个山西人学吹号,后来吹号技巧名冠关中。清末在陶勤肃营当兵,走遍青海新疆各地。回陕西后在武备学堂和陆军小学司号,编练新军时又当了协部的司号官。辛亥革命前一年,他在新军中开了山堂。由于他为人豪爽,善于交际,同士兵相处甚好,开山堂不久就吸收了一千多哥弟,在新军中形成了自己的势力。张云山靠着这股力量,一跃而成为陕西的辛亥名人。
在哥老会看来,所谓“革命”,无非就是灭清复明。起义成功,哥老会出头的日子也就到了。于是,哥老会的首领们在各处公开挂起洪门招牌,开山拜祖,大散海底,扩充势力。把西安弄得乌烟瘴气。
而袁世凯篡夺了中央权力之后召开了全国议会,更是给了哥老会会众们一个明确的暗示,“掌握到自己手里的权力才是权力。”联省自治就是陕西人自己当家做主,而哥老会作为土生土长的陕西地方势力,远比现在台面上的这些人更能够代表陕西地方。
而陕西当地的同盟会联络哥老会,组建了陕西的革命党联盟。这些人人原拟于10月6日(农历八月十五日)起义。“八月十五杀鞑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到处流传。由于陕西当局防范严密,陕西当局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