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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矩,还说你不像是反革命哩!”
在老头一连串笑声中,何今不觉眼眶里已经含起了泪水。他拉着老头的手轻轻说:“十五年了,那时候我糊里糊涂真好像是在做梦!你们都是好人,我一辈子都很感激。”
老头又笑起来说:“你感激我没意思,你要谢龚华。她为了带人到你们学校救你,被人说了好多风凉话。后来被上面的人揪住不放,还到学校去调查过你呢!好像听说你后来还进过监
狱?要不是因为你呀,她早就是厂级干部喽!”
这话让何今有些吃惊,自己进监狱的事情怎么又和龚华牵连上了?可他很快就省悟过来了,在那政治问题无孔不入的年代,怎么就从来不想想那可怕的“弥天大罪”会波及到这里?这不由得让何今头脑里一阵嗡嗡,额上竟冒出汗来。
何今定了定神,紧紧拉着老头的手激动地说:“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龚华的事,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谢谢你们,我这次就是来看望龚华,来看望你们。我欠龚华的也实在太多了!”
老头说:“她现在不在这个船坞上,这几天都在四号沙墩上打油漆哩!”
何今又举起一只手表示谢意回头就跑。在他匆匆跑上浮桥的时候,又恍恍惚惚听到老头在后面大叫说:“你也该去看她啊!为了你的事,到现在还没嫁人哩!”
何今的心突然腾腾地跳了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他飞快地向沙墩跑去。
前面是一片白朗朗的沙滩,灼热的阳光不断蒸干沙滩上的水粒。那沙滩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腾起一片尘烟,那尘烟就像是跳跃的光波,总是在何今的前面晃晃悠悠,显得透明而轻盈。浑黄的江水在静静地流淌,让周围显得更加苍白。河对岸的陡壁和九十度的拐弯把这里弄成了一个巨大的回水沱,连沙岸也被冲积成一片巨大的开阔地,渗入的河水把沙滩分割成很多沙墩,这就是船坞般突起的干地。水位低的时候,要修理的旧船都停放在沙墩上,夏末秋初,河水淹没了沙墩,就会把上千吨的船体浮起,工人也必须抢在沙墩被重新淹没之前完成所有的工序。何今远远就听到金属敲击的声音,他两眼盯着四号沙墩,顾不得是水非水,把脚下淌得淅沥哗啦,疯也似的向前奔去。
在四号沙墩上,大船主体的安装已基本完毕,一群油漆工正在处理船舱的防锈工序。五六个工人坐在船舱旁边,满身都是土红色的灰末,蓝色的工装被汗水湿透了,全都变成了污紫的颜色。大马力的风扇吹得工人们撩开了衣服,看到那隆起的胸脯,何今才知道这里全都是女工。他满脸是汗,鞋里是水,跑来的脚步也带着叽叽NBA46NBA46的声音。女工们停住了刚才的说话,好生奇怪地看着他。何今什么也没有说,干脆走过去一个个仔细端详她们的脸。何今看完了才轻声地问:“有人说龚华在这里,这是四号墩吗?”
一个胖墩墩的姑娘挤着眼睛说:“我还以为这个不怕丑的靓哥哥是来找我的哩!”几个姑娘拍打着身上的铁锈粉末,露出白牙全都笑了起来。
另一个姑娘揪住那胖姑娘的脸对何今说:“你幸亏没找她,她脸皮最厚哩!”
后面一个秀气的姑娘回头看了看挂在柱上的闹钟,和蔼地说:“喂,你找华姐吗?她还有七分钟才出来。”
另一个姑娘一本正经地说:“她这一轮正在夹壁里打锈,那里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躺着进去,我们一刻钟轮换一次。她是一号,你要是急,我先去拉她。”
第五部分:故土 … 至死不渝
第五部分:故土 … 至死不渝 何今这才看见有五根手指粗的麻绳从船舱洞里牵出来,那麻绳还在动,绳头上都缝了一块有编号的白布。何今忙说:“不急,不急,我在这里等她。”而实际上,当何今一听到龚华在里面心就扑腾腾地跳,别人怎么说话他也听不见了。等他镇定下来又问:“夹壁里肯定很热,你们受得了吗?怎么不用机器?”一个女工说:“我们先用的是机器,华姐要求严,机器还没有人打磨得干净哩。”
另一个女工笑嘻嘻地望着何今说:“你看我们腰上都带了一根麻绳,你猜猜这是干什么用的?”
何今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从舱洞里牵出来的几根绳子,脸上那副好像被人欺负过的样子又露了出来。胖墩墩的女工反而帮他急了,赶忙插嘴说:“那麻绳是救人用的。要是过了一刻钟那麻绳还没有动,要马上进去把她拖出来!”那秀气的女工说:“我们都在里面热昏过,不过龚华身体好,你放心。”
何今虽然也跟着笑了笑,可心里却也有些发紧。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严酷的工作,可以想见,在这样高温的天气里那夹壁里是何等难受,而龚华就在那小小的夹壁里面,忍受着满是
铁锈和燥热的空气。何今不由得看了一眼那柱子上的闹钟,那闹钟滴滴答答地响,他觉得那秒针好像动得太慢,实在叫人揪心不已。
一个女工突然叫道:“时间到了。”
何今站起来急忙问:“哪一根绳子是龚华的?”
女工们一起笑了起来,胖墩墩的女工说:“没事,没事。靓哥哥,是这一根。你看清楚,上面有龚华的名字。”
何今跑上去轻轻地拉动了一下龚华的绳子,过了一会,里面的绳子也回动了起来。何今看到从小洞里先出来了两只脚,慢慢地,身子也跟着出来了,那湿透了的工装上了扑满铁锈。当龚华闭着眼睛仰天出来的时候,那红糊糊的大口罩一起一伏地透着大气。
何今蹲下去轻轻地解开了口罩,龚华显然感觉到了异样,但强烈的阳光让她不能马上睁开眼睛。何今没有说话,只是深情地、静静地看着她,一股泪水顷刻间就滴了下去。
当龚华眯缝着眼睛模糊中看到何今的时候,突然又闭上了自己的眼睛。龚华在那里躺着,那胸部强烈的起伏和急促的呼吸表达了她心里的激荡。她显然已经看见了正在她面前的何今。何今看见她那强抿着的嘴突然抽搐起来,闭着的眼里也流出了两行眼泪,那眼泪顺着眼角,顺着耳根,流进了乱蓬蓬的头发里。龚华慢慢用胳膊挡住了自己的脸,又慢慢把全身都扑倒在船板上不停地抽搐,她那所有的意志力在这个时候都崩溃了。
女工们很快就猜到了这个男人肯定就是大家都听说过的何今,她们都走开了,什么话也没有说,谁也不愿去打扰他们,在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也是多余。何今不断地、轻轻地抚摸着龚华的头发,同样也抑制不住激荡的心情。他抽搐着以耳语般的声音轻轻地说:“我知道,我们都在盼望……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会好好地生活……永远都会在一起。”
龚华全身都扑倒在船板上,听着那细细的耳语。尽管那耳语抚慰着她的全部身心,可还是止不住地哭泣。
灼热的阳光在甲板上,在沙滩上,在河面上跳跃闪动,就像岁月的光斑一样扑朔迷离。远远的峡谷吹来一些清凉的微风,幸福的憧憬就像清风那样徐徐飘来,他们依偎着,那依偎的美好像甘露一样浸润到他们相互渴望的心里。六何今和龚华很快就结婚了,他们在船厂举办了盛大的宴会,招待了全厂上下八百多人。厂长在祝词里说:“何今先生和我们厂有缘啦!在年轻的时候,何今先生就到我们厂里来工作,那个时候……”
这时不知是谁带头叫了一声:“前世姻缘哪!”这声音很尖,引得周围的工人突然爆出了一阵爽朗的哄笑。
厂长愣了愣说:“是嘛,你们不要笑。他当年就是在我们船厂里任劳任怨工作过的嘛!而现在,而现在嘛,啊,就这么容易把我们船厂的厂花都摘走了。啊,这个、这个,又成了我们的女婿。啊……”还没有说完,大家又来了一阵哄笑。
热热闹闹一千多人哪!大食堂里临时布置的主厅坐不下,每家每户老的小的一起上阵,外面的走道和院坝里也摆满了从自己家里弄来了桌椅。厂长的祝词还没讲完,外面的鞭炮就放了起来。你说你的,我说我的,男男女女嘻嘻哈哈把大酒杯、小酒杯、啤酒瓶、椰奶罐……一瓶瓶地晃动了起来。
有的说:“那小子当年傻乎乎的,我们到学校去救他的时候,那真叫惨!没想到他居然一翻牌就来了个同花顺!”
有的说:“款爷就是不一样,出手就一两百席,那要好多钱哪!龚华享福了,等了这么久,等了个款爷真算福气!”
有的说:“龚华是有福气。人家说老处女脾气怪,好多人追都追不到呢!没想到她还弄了个大款郎君。有钱人什么都好,我说,龚华上辈子供好了财神爷喽!那是前世姻缘,命里注定了的!”
有人好像多喝了几杯,和说这话的人抬起杠来:“人家哪里怪?人家向来就心肠好。追她的人那么多,你不就是其中一个,你还扣过人家的信哩!”
这人说:“你咋个知道?我没扣人家的信!”
旁边一个人说:“扣了就扣了嘛!我只是说,人家不答应就说人家怪?这叫没良心!我倒有些佩服他们,好多年没有音讯,两个人就好像约好了一样,死等!这叫什么?这叫爱情!患难中建立的深深的爱情!什么叫大款郎君,你一说就说钱,你他妈就不懂什么是爱情!那新名词叫……叫至死不渝!”
第五部分:故土 … 帝国主义的特务
第五部分:故土 … 帝国主义的特务 被呛了一嘴的人眯着眼睛也笑了,赶紧喝了满满一杯酒,好像一点也不来气。一个红脸老头也插进来说:“龚华人缘好,以前那些人整她,从来就不记仇。她认定了的事就认到底,活生生的一对薛平贵和王宝钏哪! 我们今天是看了一折 ‘平贵回窑’的好戏啦。我今天来就是看上他们这一点,换个人我还不来哩!”
那安全员老头这时也喝得醉醺醺的了,只见他端了一个酒杯跑到台上去说:“要说红娘,那就是我!当年,我就说……何今是个好人,你看,龚华就把他搭上了。那天,我说……龚华还没有嫁人,何今又把她搭上了!要不是我,差一点你们这个酒就吃不成。好人啦,好人有好报哇……”说着、说着,旁边的鞭炮又放了起来,吓得这老头笑得直跳脚。
他们结婚的时候,何今的二姨探梅、三姨问梅、表姐苟玉玲和她的两个宝贝儿子,以及黄彩都来了,自然是抑不住满堂的高兴。探梅听说了他们的爱情故事,联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遭遇,感叹、羡慕还唏嘘不已。她说:“我看龚华心肠好,端庄秀丽,又勤劳实在,是个好媳妇。心梅和外婆能等到今天那才好哩!”不由得笑着又抹起了眼泪。
龚华穿上白色的婚纱,打扮得亭亭玉立,一张好看的瓜子脸在妩媚间轮廓分明。苟玉玲挽着龚华的手说:“龚华的工作能力强,还当过车间主任,以后肯定会是今弟的好帮手哩!”大家都知道苟玉玲嘴甜,一席话不仅把大家说得开心,把龚华说得一阵脸红也不好意思起来。探梅把龚华拉到身边说:“不怕大家笑话,我从年轻的时候就在追求爱情,可总是糊里糊涂的。龚华啊!你们好啊,真是各有各的命喽!”问梅平时不怎么说话,这次她送了一本厚厚的精装《圣经》,拉着何今说:“这书是我和黄彩对你们的一份心意,主耶稣都看着你们,你们是主的真正信徒,主耶稣在天堂里也会为你们祝福的。”
何今知道问梅三姨和黄彩曾经是教堂里的传教士,就因为这样,长期被怀疑是帝国主义的特务。他看到那捧着书的手和那满脸皱纹的慈祥,不由得一阵心酸。他非常感动地说:“三姨,黄彩阿姨,谢谢你们的祝福,我会认真去读这本书。我听说你们的教堂以前被毁了,现在还没有建起来,我能不能帮你们?”
苟玉玲插话说:“好哇,教堂停建的时候我就跟三姨说了,我肯定要出资的。刚才今弟也说要帮助,那我们马上就办。”
黄彩激动地说:“这太好了!我和问梅本来想用自己的积蓄,再加上募得的一些资金把教堂重新修建起来,可那一场大水不仅把抱山沟刚建起来的砖瓦厂、预制厂冲垮了,让教堂也修建不起来了。尽管县里说再慢慢想办法,可也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哩!”
何今和苟玉玲合计了一下,苟玉玲拿出三十万,何今说要拿出五十万。苟玉玲也代表何今说:“我们是这样算的,在山区里把教堂继续建好估计只需要四十几万,再用二十万给抱山沟重建砖瓦厂和预制厂,还可以用十五万把抱山沟小学办成乡里第一流的。”
黄彩激动地说:“我们离开教堂也三十多年了。解放的时候虽然被封了,可还是好好的,文化大革命中却被夷为了平地。我当过妇联的门房,问梅曾经在抱山沟的村小教书。问梅教书的小学就在原来教堂下面,那时候,有人说她离教堂太近不会安心,又把她调到云山一百多里外后山的小学里去。山那边的教堂在山这边也影响不小,尽管发生过很多事情,可山里的老百姓从来也不去伤害她,就好像他们定了什么规矩似的。我们一直希望能重建教堂,没想到果真能等到这一天,这实在是要感谢你们哩!”
何今走过去拉着黄彩的手说:“黄彩阿姨,我这一生都忘不了你啊!小时候,你给的画片我还藏着呢!我知道,那后来教我的美术老师也是你引来的。那时候我不懂事啊,居然还不理你。我现在要向你跪着叩头都不够啊!”
黄彩拍了拍何今的脸大大咧咧地笑着说:“小何今哪,这事都过去好多年了,没想到你还能记住我黄彩阿姨呢!”
黄彩激动得只顾和大家说话,问梅一个人却在旁边向上帝静静地祈祷:“主啊,你看见了人世间的苦难,你也看到了人世间的幸福和善心。你拯救了我们脱离罪恶,又带我们进入了光明…… ”
是啊,问梅就像黄彩刚才说的那样,在山里默默地度过了三十多年,这一晃就快六十岁了。她身体虚弱,直到她退休才碰上开放的时代,好多抱山沟那面的老姊妹们也开
始来看望她,身体才慢慢好了起来。她每天傍晚的时候,都会面对山那边被毁的教堂,在意想的钟声里默默地祈祷。然而,那场大水却又把她的希望浇灭了,几天时间就把她弄得白发苍苍了。在潜意识里,她总觉得自己是没法跟苏珊,更可能是自己的心没法跟冯淳交代。重新回到教堂是她几十年的梦想,没想到这梦想竟来得这样快。这时候,问梅已听不到人们的欢笑,依然一个人在旁边默默地祈祷,她想,这是主的安排啊!在这将要实现梦想的时刻,她没有说话,不由得激动得闭上了眼睛。
问梅沉浸在自己的酸楚和幸福里,这个时候,又想起了小时候曾经读过的那首诗,那诗里仿佛写道:……春草黄了秋风起雪花落了燕子又飞去……泪,湿透了我的纸泪,湿透了我的笔泪,湿透了我的记忆……当深山的野鸟一声哀鸣惊醒了我悲哀的记忆夜来的风雨正洒洒凄凄我悄然地披衣而起提起那惨绿的灯笼,走向风雨……
我听见,寒霜落地我听见,蚯蚓翻泥……
那诗里面的句子虽然已经模糊,可在那无数不眠的夜里,在那漆黑的荒野小路上,在面对教堂的方向慢慢走动的时候,那凄楚的诗句无数次在她心里泛起。她就像诗里所写的那样,提着灯笼面对黑夜不住地祈祷、她静听,她流泪,她几乎认定自己就像失去至亲那样再也见不到教堂了,她以为这一生所有能给她些许美好的记忆,也像高樱所写的苏菲那样,早就被埋在长满荒草的坟墓里了。
然而,这里却出现了奇迹!她仿佛感看到那教堂就会在山坳上建起,上帝的光辉已经开始照耀着这片美好的大地,那是她的寄予,也是所有受苦受难的姊妹们心灵的寄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