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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蚯蚓粪能肥地,以后出了蚯蚓,县里会用粮食换。亏不着你。”农老本就是看在小王先生的面子上,给王老五家行个方便,见这老实头转不过来劲,只好出言点破。
蚯蚓在之前的农书里都是当做伤根的害虫,会危及幼苗成长。一向是被农家视作大敌。
现在县上要弄个鸡场,要蚯蚓晒干打粉,配上贝壳粉、玉米粉,和成饲料。听说这样喂出来的鸡,长得肥,还能多下蛋。
县里开始只是收蝗虫一样收蚯蚓,结果地里给一帮小娃娃们挖得乱七八糟,所以还是得靠单独养。
要是换成以前,事关土地和庄稼,农民是肯定不会接受这种奇思异想的。上千年来谁听说过还有人养蚯蚓的?这种害虫都养,那日后岂不是还要养蝗虫?不过一听说是皇太子关照的,谁都没话说了。那可是太微星君下凡,言出法随,今年没有蝗灾也是因为他在山东坐镇。
更何况,听说高密县已经办了一个鸡场和兔场,收获不错。王大令不肯落后于人,自然要着力跟进。想想这位大令上任以来,待人和气,为官清廉,一个月里有半个月是在乡下奔波。遇上这样的好官,能帮衬总要帮衬一把。
何况养蚯蚓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把菜叶、烂果子单独堆肥当蚯蚓的饲料就行了,比地里用的堆肥还简单些呢。
王老五听出农老的意思,连忙又是道谢。
村老嘿嘿一笑,跟着农老去下一家的地里继续查勘。他倒是不管田地了,但是别的村有人偷偷改了界标,差点打起来。后来闹到了县上,总算把事解决了,但那村的村老却吃了挂落,被着实训了一顿,怪他没能平息村里纷争。
村老可不希望自己碰到这种无妄之灾,所以各家各户都走动得勤快,有些什么小矛盾的都努力抹平。总算任职以来,村里没发生什么大事。
刚送走了村老农老,村里的教官又来了。他是最早的一批东宫侍卫,在打刘芳亮的时候,手臂骨被打折了,正好被派来村里当教官,顺便养伤。
村中教官的任务并不繁重,每天下地的时候带着农民列队,左右前后转一转,讲解军中口令。每天晚上给大家讲讲军中规矩,打仗时候的见闻,认一认旗鼓,不至于被征召的时候啥也不懂。再就是轮值去村学上课,三五天才能轮到一次,纯粹是生活调剂。
“郑教官,您来了。”王老五远远见这教官穿着一身戎装,有些意外。
那郑教官脸上却没有笑意,只是干干道:“上头要在各县组建乡勇,各村都要出人。你去不?农闲时候军训,农忙时种地。军训在县里,包吃住,每天还给津贴。”
王老五心中打了个疙瘩,暗道:终于还是得去打仗么?
“你不去我就找别人了,想去的还不少。”郑教官道:“津贴最少都有两个蛋,要是赶上好时候,还有肉。”
王老五却已经对打仗心中发憷,摇头道:“我一个外来户,这好事就不跟人抢了。”
“瞧你这说的,不想去就不去,还外来户,谁欺负你家了?”郑教官心情不好,嘴角一撇,转身就走。
王老五有些不好意思,对着郑教官的背影谢了一声,让他好走,旋即又在地里找起害虫来。碰上结块的土坷垃,也顺手碾成土,培在苗根上。如此要一直忙到天光渐收,村子里敲响收门鼓,他这才恋恋不舍往村寨里走去。
所有在外的农民在村寨之外排好了队列,惯例转两圈,清点报数之后,三老确定本村人都到齐了,这才进村回家。村寨大门随之紧闭,不到天亮等闲不开。
王翊是早就回来了。如今他是村学里的教员,帮新来的先生跑腿打杂、检查功课,碰上年纪小的孩子需要启蒙,也由他负责。他同时也喜欢上博物课和体育课,到了那时候他便换上自己的短衣,与其他同窗没有二致。
因为他回家早,所以做饭的任务便落在他身上,等父亲回来,爷俩便就着即将消散的天光,把饭吃完。
“今晚轮到我守夜,你在家练功,不可偷懒。”王老五边吃饭边教育儿子。
王翊点了点头,放下碗,道:“爹,您听说了么?县里要练乡勇了。”
“吃你的饭,少管闲事。”王老五摇头道。
“说是各村的教官要退出兵役,转为勇役。”王翊不解地问道:“转了勇役之后,教官一个人就能得田十五亩,都是能种麦子谷子的好地,又是三年免粮,三年之后也才交一半粮税……”
“那是人家一身伤残换来的,你眼红啥。”王老五没好气道。
村里教官也轮流出任村学的体育教师,所以王翊才知道这些。
“我没眼红,”王翊辩解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为啥这么好的事,他们不乐意呢?”
王老五吸溜口面汤,面无表情道:“吃你的饭,少管闲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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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一 谁家茅屋一声鸡(二)
野菜稀面汤不顶饱,王翊练功练到一半,出了身汗,肚子就瘪了下去。他四处寻摸了一会儿,实在是没有能够入口的东西,便从床下拔了一根稻草,咬在嘴里,好像还真的就不饿了。
“辅臣,辅臣~”门外有人小声叫门。
王翊连忙跑过去开门,见外面是邻居家的二狗,问道:“咋了?”
“我有事,想跟你讨个主意。”二狗拉了王翊出来,两人往门槛上一坐,仍旧是亲密无间的模样。
“说吧,让小王先生给你做主。”王翊挺了挺胸膛。
“我想去投军。”二狗道。
“投军啊。”王翊面色凝重,表现出自己的确是在深思熟虑,然后才点了点头:“可以呀,你看学里的教官,多威风。”
“我就怕爹娘不让。”二狗垂下头。
“当一年兵抵半年粮,有啥不好。”王翊托着腮帮子,道:“若是杀贼立功了,还能当军官,军官也是官啊!你可算是出人头地了……”王翊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一张鹅蛋似的白玉面容,永远都撑着笑意,却挥散不去眉间的那抹哀愁,着实让人心痛。
“我陪你去!”王翊猛然站起来,重重拍在二狗肩上,坚定道:“咱们去投军去!”
二狗一个踉跄,揉着被拍疼的肩膀:“你咋想一出是一出的?”
“啥都不说了!”王翊握拳站在门口:“咱们明天就去投军!”
“那爹娘……”
“等咱当了军官回来,你爹娘还会不认你了?”
“好……好吧……”
王翊去过县里,知道县里有募兵处。他不动声色地跟父亲吃过了早饭,像往常一样往村学去了。
二狗显然没王翊那般坚定,但他爹娘一门心思都在小儿子身上,对他的变化并不关心。其实在他们眼里。儿子并没有任何变化,一如往常闹别扭不说话,吃得却比谁都多。
两人到了学里,王翊也不瞒新来的先生,只说自己和二狗要去投军。那先生反正不指望二狗考乙等文凭当教员,自然也无所谓地同意了。倒是教博物的陈科送他们到门口。勉励两句,还给了两个炊饼在路上吃。
只要不在别的村子落脚过夜,就不需要路引,王翊与二狗只带了自己的户口簿,便踏上了前往县城的道路。一路上总能碰到各村往县城去办事的人,颇有些太平时节的模样。等快到县城时,王翊还看到了一支百来人的队伍,用碎石、砂浆在修路。
坐在募兵处的是个光下巴的宦官,核对了两人的户口簿。量了身高,二话不说就开出了牌子,让两人明日一早坐公中的牛车去招远预备营受训。
王翊很庆幸自己跟父亲分了两个户口,他亲眼看到有人年纪不到十六岁,来投军就必须要家里大人许可。想想父亲对当兵的抵触,王翊用膝盖想也知道父亲肯定不会同意的。但是为了救黄先生,如今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明早才走,咱们今日去哪里?”二狗拿着木牌子。还有些恍然。
“募兵处对面那客栈不要钱。”正在招待后来人的宦官对二狗尖声叫道:“给掌柜看你的兵牌。”
二人再次谢过那宦官,出了募兵处的大门。随着日头高升。门外已经排了一条长龙,都是十**岁的青壮年。各村下派了教官之后,总有不愿一辈子务农的年轻人被神秘的东宫军所吸引,尤其是刘肆的事迹已经成了神话,谁都乐于看到一个纤夫因为武勇而受到太微星君的赏识,几乎成了将军。
“安家银什么时候给?”有人打听着。
“听说是明早出发的时候。”有些人家已经有人投了军。摸得很清楚。
王翊和二狗从人群中钻了出来,二狗很好奇地回头去看那些发问的人,拉着王翊道:“听见么?还有安家银!”
“嗯,”王翊漫不经心应了一声,“那啥。二狗,你先去客栈里住下,我去办点事。”
“你办啥事?”二狗好奇问道。
“说了你也不知道。”王翊拉着二狗抬步便去了对面的客栈,将木牌交给掌柜,要了两个床铺。
掌柜的一个劲说他俩运气好,若是再晚来些,恐怕就没床位了。
“自从募兵处开了之后,每天送去的兵士少说也有五六百人。有时候人多,牛车不够,还得自己走去呢。”掌柜的感叹道:“都说好男不当兵,现在看来,只要饷银给的高,肯卖命的人便不会少。”
“我不是为了饷银去当兵!”一个年轻人站在王翊身后,比王翊高了一头,大声道:“是为了随千岁爷平息天下,让百姓有个安生日子过!”
掌柜的不以为然,连声道:“是是是,就是这么说的。”
那年轻人不满地看了一眼前面两个比自己矮一头的少年,道:“你们是家里过不下去才去投军的吧?”
王翊取出木牌,在他眼前晃了晃,傲然道:“看到这个没?乙等文凭,我家会过不下去么?”
那年轻人气焰为之一挫,支吾两声,去找自己的床铺了。
掌柜饶有兴致地看着王翊,道:“你有乙等文凭还去投军?”
“好男儿浑身是胆!看逆贼东虏祸害天下,我不出头谁出头!”王翊高声叫道。
身后一片喝彩之声,就连二狗都露出崇拜的目光。
——各个都是口气比力气大。
掌柜没敢惹麻烦,他还指望这些人吃饭呢,笑盈盈地给众人指路。这些要去当兵的娃娃最好糊弄,啥都不要,只要屋子里架上高低床,让他们过一夜官府就给五个大钱。虽然价格不高,但架不住人多啊,这一个月挣的比过去半年的还多。
王翊也很满足这种获得众人瞩目的味道,转身过去拱手致礼,仰首挺胸去找自己床铺了。
安顿好了二狗,王翊独自一人出了客栈,循着记忆里的地图找到了黄先生家里。让他遗憾的是,黄师姐去外地巡视了,黄先生也还在德州没有回来。他给师母磕了头,将水缸里的水打满,劈了柴火,也不肯留下吃饭便回客栈去了。
客栈里已经住满了人,今天来的人又创下新高,掌柜的不得不贡献出桌子和条凳,这才将所有收录的人都安顿住下。
“看来明天肯定是没车坐了。”二狗见王翊回来,有些兴奋,但还是忍不住告知了一个悲剧的消息。
“不要紧,到招远就两三天的路。”王翊做了一下午的苦工,往床上一倒,迷迷糊糊就有些想入睡。
二狗却翻身下来,盘腿往王翊床上一坐,低声道:“辅臣,我现在有些怕了。听说到了招远,体能不合格的,就没法当战兵了。”
王翊一直没撂下功夫,根本不担心这个问题,朦胧之中道:“怕啥,还会退回来?”
“就是怕他给我退回来,到时候我爹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二狗担心道。
王翊给他说得来了精神,坐起身,问道:“对了,你为啥要去投军啊?”
二狗撇了撇嘴,道:“他们说我是挨千刀的,还说死了最好。”
这本来就是村人打骂孩子时的口头禅,谁都不会当真。王翊笑道:“你也忒小心眼了吧?做了啥,让叔婶发这么大脾气?”
“我不过就是偷吃了一口小狗子的鸡蛋羹!他们就打骂我,好像小狗子是亲生的,我就是捡来的!”二狗很不服气道。
“别乱想了,明天就要走了,以后不到放假还见不着爹娘呢。”王翊安抚两句,突然想到:万一爹爹不知道我去投了军,以为自己被狼叼走了,那得多伤心?
这个念头缠绕了王翊大半夜,好不容易在天亮前昏昏睡去,醒来后才知道自己想多了:朝廷的感谢状会在新兵出发之后送到各家,像王翊他们离得近的,当天就能收到。
至于安家银,则要等招远接收了新兵之后才会发到家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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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二 洪炉照破夜沉沉(一)
崇祯十七年七月初,又有大批文官被任命为山东各县县令,以及徐州地方官员。
其中有东宫侍从室下派锻炼的文书、吏员,也有之前因为贪渎慵懒获罪的官员。只是这回的任书却与之前大有区别,已经不再是铃了“皇太子之宝”的东宫令旨,而是正儿八经的吏部文移。
皇帝行在移驾兖州鲁王府,再次申令南都官员北上随驾。同时新的内阁阁辅名单也通行天下,李遇知、吴⑺锎ソ约恿舜笱康耐废危敫蟾ㄕ币舱偌咨甓轮率说慕颅Z重新入阁。
在某些人眼里,这是东宫和皇帝之间父子和睦的意思。然而更有人注意到,内阁仅仅四人,排序以李遇知为第一,吴胃ǎ颅Z殿后。这四人有两个是忠于皇帝的老人,有两个却是崇祯朝有名的罪臣。这哪里是父子和睦?分明就是分庭抗礼!
四位阁老之中,李遇知仍旧挂了吏部尚书的职衔,分管吏部事。吴岳癫可惺槿敫螅稚懔嘶Р渴隆K锎ジ幢可惺橄危币卜止芄げ渴潞托滩渴隆
蒋德璟在崇祯十五年晋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十六年改户部尚书,晋太子少保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尚书是六部堂官之首,但后来也成了入阁的踏脚板,看不出什么政绩。不过蒋德璟在户部尚书任上,却是得到众多赞誉,认为是崇祯一朝难得的能臣。所以这回他进了内阁却没有明确分管职司,在官场上也被认为是皇太子的势力更加大些。
“不管怎么说,总算离祖宗基业又近了一千里。”周后没话找话,对伏案读书的崇祯皇帝说道:“这莱州府也实在呆得气闷。”
“嗯嗯。”崇祯用手指点着文字,眉头紧锁,只是口中应对。显然是充耳不闻。
崇祯皇帝从小就敏而好学,登极之后也是从不罢经筵日讲,被文臣们视为有明一朝最为好学的皇帝。自他拿了东宫文集之后,更是大开眼界,日夜攻读,虽然让人担心他太过劳累。但总算没有了之前动辄暴怒的情形。
周后无奈,正要留下皇帝自己看书,只见王承恩臂托拂尘进来了。
“皇爷,娘娘。”王承恩上前行礼拜见,又道:“皇爷,太仆寺已经准备好了移驾所需一应物事,只待皇爷下旨,便可起驾兖州了。”
“侍卫呢?”周后问道。
“殿下调派了骑兵营与第一近卫营,共有千人拱卫圣驾。”王承恩道:“皇太子殿下与坤兴公主殿下会在泰安州迎驾。”
崇祯皇帝听到“皇太子”三个字。抬起头,问道:“国运不振,一应从简。最近一个吉日是什么时候?”
“回皇爷,钦天监给的日子里,以初六日最近。不过若是初六起驾,初七就在路上了。”王承恩应道。
七夕乞巧节是一年中十分喜庆的节日。自从宋人不过上巳节之后,乞巧节就成了女儿节,十分受百姓和宫中的喜爱。皇帝对这个日子自然没什么兴趣。但皇后和宫中女官、宫女却未必舍得。
“今年就没好好过过节。”周后果然叹道:“端午的时候慈烺还在外面打仗,唉。”
“七夕之后选个日子吧。”崇祯体贴道。
“在这莱州城里也没甚好过的。”女人的心思果然让人猜不准,“还是早些去兖州吧。这回路上怎么走?”
“回娘娘,取的是最近的一条道:从莱州到潍县,走临菑,过青石关折向西面。到了泰安州南下曲阜,然后再往西走半日路程就到兖州了。”王承恩原本对这条路没有丁点概念。看了近卫营送来的沙盘之后,却仿佛自己走过一样,一草一木都在脑子里。
他心中一动,又补了一句:“皇爷,娘娘。有沙盘在,是否要呈上来?”之前他自作主张,结果弄得皇帝和内宫灰头土脸,还好没有受到责罚,不过有失帝心是难免的。这回这个沙盘可不会说话,应该能挽回一些吧。
皇帝并非没见过沙盘,但那是在东宫主持的军议上,他高高在上,看得并不清楚。如今只要是东宫弄出来的东西,就能让他大感兴趣,当即就命人抬了进来。
沙盘比之地图更为直观,而且这个时代的手艺人,总有无比的耐心和对艺术的追求。他们总能在限期之内,将手上的活做到最大程度的精美。崇祯眼前这座沙盘,是后来时间宽裕的情况下做成的,上面一草一木都取自实物,无论哪一块,都能独立出来成为一个不错的盆栽,真是收天地于掌中。
周后却是第一次见,惊叹不已,赞叹道:“这倒是做得巧,亏得他们能想得到。”
“那些工匠也不过是禀命而为罢了。”王承恩不动声色地将这功劳往皇太子身上靠。
崇祯和周后只是点头,又取了书案上的放大镜来看,犹自不过瘾,还命人去传了定王永王过来看。
王承恩总算是一洗前过,内心欢喜。不过等他到了外面,不经意间问起第一近卫营派了谁来,却是被狠狠一击,心中像是被只看不见的手狠狠地捏了又捏。
第一近卫营三个千总部,下辖六个司,派谁不好,偏偏派了坦克司!
坦克司的把总,正是那个活该挨千刀的刘肆!
……
泰安州,东宫别馆。
“殿下,近来京畿南部时常出现东虏白甲兵,他们南下之心昭然若揭。”萧陌也不希望将自己手下最富有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