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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难道有人会愿意到手的银子白给别人么?
“这个店的收入分配我大致算了算,”朱慈烺掰着手指道,“圣驾南幸,京师不少人给银子买了国债,虽然利息不高,但这笔钱是得还的。”
沈廷扬微微颌首,他也知道皇太子在北京堆了银山给百姓买平安的事。不过他没想到皇太子竟然还记着,而且像是真的打算还钱,这令他有些意外。
“到了山东之后,几位亲王、郡王是给了银子开矿、修路、劳军的,所以这算是他们的投资,总共算下来分出百分之五的红利。”朱慈烺在“红利”上加重了语气,与刚才说的股权分开。
沈廷扬自然会意,点了点头。
“至于股权,”朱慈烺道,“只有功勋卓著者才能分到。拿了股权之后,非但可以分红,也可以参与宝和店的运营决策。若是儿孙守不住,还能转卖……当然,原股东有同等条件下的优先购买权。”
朱慈烺拍了拍沈廷扬的肩膀:“你的功劳我很清楚,从未忘过。没有你,山东就不可能有底子撑过这一年。所以,我给你百分之一的股权。虽然不知道现在对日本的贸易总量是多少,但是郑芝龙一船抽三千两,一年能有千万两的收入,想来这百分之一还是挺值钱的。”
关于贸易总量的数据,朱慈烺不知道,沈廷扬当然也不知道。但是有笔帐谁都会算:如果被抽了三千两之后没有足够高的利润,也就没人往日本跑了?现在沈氏跑日本的船,每艘大福船都能获得超过一万两的净利润,如果由朝廷的力量进行海贸,收益会是多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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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七 不知有月空中行(六)
“殿下,如此一来,恐怕会逼反郑芝龙。”沈廷扬忧虑道:“此人本是李旦的义子,在日本势力极大。此番也正是郑芝龙开口,方才买到了一万斤倭铜,幕府是禁止对外卖铜的。”因为日本提炼技术落后,无法提炼出铜矿中的白银,所以倭铜也就成了最受欢迎的物资之一。
“日本闭关锁国我是知道的,但德川幕府不是允许大明海商和荷兰人在长崎交易么?”朱慈烺问道。
“殿下,日本人在长崎港外建了个小岛,允许荷兰人在此岛装卸货物,并不允许他们登陆日本国土。”沈廷扬道:“至于我大明,也只有拿了德川氏颁发的朱印状才能在长崎入港交易。”
“朱印状给的多么?”
“极少。”沈廷扬摇头道:“所以在长崎港外的五岛有许多私港,都是日本本国豪强、幕府官员,以及如郑芝龙等有朱印状的海商所设。他们在五岛收购往来货物,然后用自家的朱印船运进长崎。”
既然有地头蛇参与,那幕府肯定是不会多发朱印状的。
朱慈烺面色深沉,道:“若说朝鲜是孝子,那日本就是逆子!如今我大明有事,待过两年我平了内乱,少不得发兵日本。”
“可是殿下,日本是太祖高皇帝钦定的‘不可征伐国’啊。”沈廷扬话虽如此说,但却是颇为期待。日本是产银大国,光是那么几座银矿山就是多大的利润!而且一旦要对日本用兵,水师必然要去,事后谈判、占领土地商埠、收取关税都能捞到极大好处,作为江南势家的沈廷扬,怎能无动于衷。
朱慈烺只是冷笑一声。并未多说。
虽然《皇明祖训》中的确规定了不可征伐之国,但日本在万历年间侵略朝鲜,公然与明军对敌,犯了十恶重罪,足以发兵征讨其本国了。再者说,日本的银矿大开采是弘治、正德年后的事。高皇帝若是有先见之明,说不定早就打过去了。
“关键还是在你,”朱慈烺道,“渡海作战绝非易事,登州水师能否控制海权是重中之重。训练水手、培养船长、改良战舰,这都是得立刻着手的。”
“殿下,臣自受命以来,也是日日苦思冥想,收罗东西海船、战例。编成一书,正想献于殿下。”沈廷扬见皇太子来了青岛不去港口看船,就知道太子殿下对现在的登州水师没存什么期待,只得将自己的心得拿来充数
“取来我看。”朱慈烺道。
沈廷扬很快命贴身奴仆去取了厚厚一叠手稿出来,上面还有所涂改,显然并未定稿。
朱慈烺站在寒风中,并不是很有兴致当场翻看。然而沈廷扬在开篇的总纲中说得实在太漂亮了,几乎有《海权论》的味道。这种宣扬大海权思想的论述格外珍贵,使得朱慈烺一发不可收拾。竟然站着翻阅起了这部尚未定稿的著作。
沈廷扬观察着朱慈烺的神情,心中忐忑不已。他说是从受命以来才想着写这部书,其实早在他刚刚执掌家业,谋求兴盛沙船帮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思路。尤其是关于各种海船的比较,以及海战思维的阐述,都是多年的底蕴。
然而正是这两部分。最容易给他惹来祸事。
因为按照他得出的结论,非但朝廷的水师缺乏战斗力,就连郑芝龙也是强弩之末,势必会被新兴的海权国家如西班牙、荷兰等国击败。
自古以来忠言逆耳,这个论断本就不好听。外加至今为止,大明对欧洲国家的海战记录还不曾有过败绩,所以贸然地做出战败的预言非但不合情理,也会被人指斥为愚昧胆怯。
手稿中夹杂了大量的图画、战术阵型,朱慈烺并没有细细研究,只是问道:“你说的这个英国与西班牙的海战,确实么?”
沈廷扬道:“此战发生于西历一五八八年八月,为我朝万历十六年。距今不远,而规模宏大。臣虽得闻于澳门葡人,即便在数目上有些出入,但战法上却未必会差。而且从今日海上情况来看,泰西海船、战术的确尽仿英人。”
这场沈廷扬觉得数据有问题的海战,正是一五八八年英国舰队击溃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海战。虽然英国在这场海战中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但西班牙人的海上霸权只是被微微动摇而已。在一年之后,西班牙新组建的重炮舰队击溃了数量更为庞大的英国舰队,并在一六零四年强迫英国签订了《伦敦条约》。
“这就意味着,”朱慈烺叹了口气,“在海战上,我们的确落后一个时代了。”
无论是英国人还是反扑的西班牙人,在海战中获胜的原因都一样:重火力打击。
为此,英国人和西班牙人将舰船造得越来越高大,火炮安置在侧舷,摒弃了直线挺近战术,而改为横线迎敌,远程炮火打击战术。在这种条件下,火力强大的一方自然拥有更大的优势。
“我朝仍以接舷登舰为主要手段,或是放小火船烧其大船而胜。此正是西人数十年前的战法。”沈廷扬道:“臣以为,水师胜日本不难,但遇上西夷恐怕会有损失。与其走人家的老路遭败,不如改弦易张,造西式战船,以火炮取胜。”
《皇明通报》上屡次登出官军打败东虏的消息,沈廷扬自然会去找人打听。只要是有点消息渠道的人都知道,现在大明作战动辄就用三五门火炮,多的更有十数门。这在以前是不能想象的。
只要有足够的火炮,那么扩建一支大型舰队,难度自然也就不高了。
朱慈烺没有着急下结论,道:“无论什么样的船,都需要水手操作,所以水师人才培养仍旧要放在最上面,再多都不嫌多。”只有大基数,才能优中选优。就算超出了军事需要,民用领域还有极大的缺口。
而且只有大量的人才涌入航海业,才能打破传统父子、师徒相传的航海术垄断,避免技术陈旧落后。
“你还要做一件事,”朱慈烺道,“总结明船与西船的优劣,最好是自己造一艘西船。能找到造船工匠么?”
“南洋许多造船工匠都是我大明子裔,可请朝廷命两广聘请。”
“可。这事交给沈犹龙去办。”朱慈烺点头答应:“银两方面,我先拨给你三万两。这笔款子只能用于战舰改造上面。”
“臣遵旨!”沈廷扬当即拜道。
隆庆开海之后,全世界的白银都在向中国涌入,直接成为大明的流通货币。尤其是沿海地方,白银已经几乎取代了铜钱。对于江南豪富人家而言,三万两白银简直做不了什么事,由此而提高了所有贪官的胃口。万历末年给内阁辅臣的行贿只不过千、百两银子,到了崇祯朝已经上涨到了五千两。
再加上每年九百万两的辽饷,京官要分润一半,也就是四百五十万两白银散入贪官污吏手中。在这种局部性通货膨胀中,崇祯拿着不到二十万两的内帑,竟然什么事都做不成!
然而白银真的贬值了么?其实不然,只是因为财富的过度集中,社会贫富差距过大。朱慈烺在山东平清吏治,也是一个均平富的过程,白银从势家手中转移到了东宫手里,然后换成物资,作为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分配到了百姓手中。
加上会计审计制度的推行,地方官员行政开销必须表格化,大大提高了贪污难度和成本,白银的货币价值很快回到了正轨。这三万两白银仍旧是一笔巨款,能够办不少事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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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八 欲牵青色上柔枝(一)
一辆四轮马车碾过聊城城门口的石砖,径直往城里去了。
马车车厢上悬挂着“大明礼部”的官牌,显出它公车的地位,沿途官民人等无不退避。
作为东昌府的府治,本也有六部公车往来,但这辆公车却没有去府衙,而是在进城之后便转了弯,直到惠安坊的坊门前才停了下来。
一个老妇人站在坊门口,见了公车过来,吓得差点回避,但猛然间看到马车车窗里紧贴着一张熟悉的面庞,连忙凑了上去。
车门吱呀一声开了,从车上跳下一个身穿鹅黄衣裳的女子,那女子先朝老妇人抿嘴一笑,旋即轻快地跳转身,对车上的同伴们道:“我先回趟家,吃了午饭便去府衙找你们。”
车厢里传来莺莺燕燕的笑语,无不是让她快去快回。
黄衣少女走到前面御者座前,甜甜笑道:“谢谢陈伯。”
“黄小姐客气了,可要小老儿等会来接?”那陈叔咧嘴笑道。
“不敢不敢,”黄小姐轻笑道,“这都已经是贪了公家便宜。”
“这算什么,两把草就抵了的事。”陈伯不以为然地笑道:“既然如此,那小老儿先去府衙签到了。”
“陈伯好走。”黄小姐侧到一旁,看着马车在前头调了个头,方才转过身拉住那老妇人的手,欣喜道:“真没想到又见着赵妈了,你在这儿等了多久?”
那老妇喜极而泣,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抬手抹在衣袖上,道:“不久不久。姐儿如今也是官人了。快些进去了,老爷、奶奶从前两日就盼着呢。怎没个包袱?”
黄小姐笑道:“包袱得到了府衙一起开箱,下午才去取。爹娘身子如何?家里如何?”
“一切都好得很呐。”赵妈一边领着黄小姐往坊里走去。一边道:“当日奶奶亲自来找我,说要让我回来,真是天也亮了雨也晴了,整个人都好了。不过不知道为啥,现在官府不让签身契,只能签合同……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回家了。就是不见兔儿她们,也不知被发卖去了哪儿,是不是还活着。小姐,就前头,院里有歪脖子枣树探出来的就是咱们新家。”
黄小姐颇有些近乡情怯。
原本以为可以逢休沐日便能回家,谁知没多久自己就升了官,调到了府上。又过了两个月,竟然直接调入了礼部下面的文教清吏司。从那儿以后,自己可就再没回家见过母亲。都已经四个月了。
这四个月的变化真可谓是翻天覆地,非但爹爹戴罪立功,升了东昌知府,家里搬到了聊城。母亲还将以前家里的老家人找了回来,想想这赵妈从小带着自己长大,感情深厚,能够重逢真是大喜事。
只可惜与自己情同姐妹的兔儿、果儿,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据说罪官的家奴都充入了宫中执役。却不知道是真是假。身在官场,又是女官。要格外小心,不敢打听,只好藏在心里。
赵妈上前推开了门,高声叫道:“老爷,奶奶,大姐儿回来了!”
黄小姐打量着这座小院。中间是块五步长七步宽的小天井。正对大门的是主屋,两边有厢房。跳过主屋就该是厨房、柴房所在的杂院了。虽然与当初住的县衙不能比,但比罪官院的条件好到了天上去,看着就让人心里泛出暖意。
“娘!”黄小姐喜滋滋叫道。
黄氏从主屋里出来,快步走来。拉起女儿的手,盯着女儿脸盘一看,惊讶道:“怎地胖成这样了?”
“哪里是胖!”黄小姐不服道:“这是壮实!”她嘿然笑道:“如今我一餐饭能吃好大一碗干饭,什么肥肉、肠肚、骨油,来者不拒!就这么吃还都没胖,娘,您看我哪里有赘肉?”
黄氏想起以前女儿弱柳扶风风姿绰约,再看看现在浑身上下英姿干练,倒也一时说不清哪者更好,只是抿嘴笑着。
“爹爹呢?”黄小姐拉着母亲的手就要往里走。
黄氏将她拉住,小声道:“让他在里面端着架子,咱们娘俩说说话。上回你让人带信来,说是已经八品了?”
黄小姐眼睛笑成一牙弯月,道:“如今女儿是礼部文教清吏司正八品巡视,今年就是要把山东六府巡一遍呢。”
“那岂不是不能回家了?”黄氏面露憾色。
黄德素终于在屋里坐不住了,腆着脸自己走了出来,也不跟女儿打招呼,倒像是自说自话一般道:“多少人少小离家老大回。既为天子臣,便是公家人,焉能留恋小家。”
黄小姐这才上前,向父亲福身道:“不孝女拜见父亲大人,大人万福。”
黄德素嗯了一声,强按下心中的激荡,面子上一丝不漏,道:“起来吧。”
黄小姐这才上前扶住父亲的手臂,转向母亲笑道:“我若是多回来几趟也不是不可以,就怕爹爹不爱看我,又怕爹爹属下的县官嫌弃我。”
“巡视越多说明此地官吏越不堪用,你还是少来的好。”黄德素半真半假道:“快些进屋吧,你母亲又不能吹风。”
黄氏已经追了上前,将女儿抢了过去,问起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以及外面世界的风土人情。她更想知道女儿成日里抛头露面,到底有没有遇到什么登徒浪子,轻薄于她。
“像尔等巡视女官,到得地方上,可与官场往来么?”黄德素执掌东昌府之后,只接待过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尚未接待过女官,也不知道该以何等礼数相待,正好乘机问道。
“女儿刚选中的时候,是从九品的文选司从事,但其实跟六部没什么关系,乃是属于东宫女官一系的。”黄小姐道:“那时候在县上巡视村学,也不觉得自己像个官。后来转了正九品之后,在府上巡视各县,倒是与各县县令有所往来。不过都是公务,多的话都不曾有一句。”
“那如何称呼呢?”黄德素追问道:“称官衔?”
女子只有出嫁之后才由丈夫取字,在家时候的闺名也是秘密,若让外人知道了就是不守妇道。但若是称“小娘子”、“某家娘子”,却又太不庄重,出现在正规场合实在不甚雅驯。
“也不称官衔。”黄小姐道:“也不要管人出身,反正只称‘小姐’总是不错。”
“那若是年长的女官呢?”
“唔,这就不一定了,女官之间常称‘姑姑’。不过皇太子殿下有时候称‘某夫人’,有时候称‘某女士’。”
“某夫人?那她夫君该是二品以上吧?”黄德素微微皱眉:“若是之前没打听清楚,岂不失礼?”
“非也非也,”黄小姐摇头道,“侍从室有嫁给武官的女官,其中有一位嫁给了那个大名鼎鼎的刘肆,我就听到过皇太子称她‘刘夫人’。不过刘肆名气大,官却不大。只是个上校千总,他的散衔是忠显校尉,只能算是六品吧?”
黄德素摇头道:“你不懂。殿下如今正要武臣平定天下,故而常给殊典,不同文官论。那女官的冠服可是与文官一样?补服上可有差异?”
“女官穿官服的极少,女儿平时去县里、村里,从不穿官服。”黄小姐道:“今年正旦女官朝见皇后,许多人都是事到眼前才知道要做朝服的。可惜女儿没轮上。”
黄德素更加疑惑了:“那如何分辨女官品秩呢?又如何行礼?”
“品秩职司不用担心。女官巡视肯定带有各部文移,到时候一目了然。”黄小姐突然一嘟嘴,颇有怨气道:“至于行礼嘛,若是有人不给我行礼,我也不给他行礼!”
黄氏拉住女儿的手:“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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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九 欲牵青色上柔枝(二)
“就是那些假清高的文官,看到女官就像是脏了他们的眼一般!”黄小姐怒道,突然见父亲脸色不好,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说爹爹。”
“我朝有过妇寺之祸,女官自然不受朝臣待见。”黄德素解释道。
“如今我们也是朝臣呀。”黄小姐道:“可偏偏不许我们上朝!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我们女官做的就少了?哼,就是欺负我们小女子罢了。”
黄德素正要教训女儿,黄氏已经拉过女儿的手道:“男女有别,乾坤定位,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如今国家有事,女子也该为国效力。等国家安定了,自然就该回到家里相夫教子……”
“娘!”黄小姐急道:“秦都督良玉还领兵打仗呢!古人也有花木兰从军,女子哪里就不如儿男了?”
“荒谬!”黄德素拍案道:“不是说女子不如男,而是天道周行,男女有定!岂不闻牝鸡司晨,国之大祸么!”
“哼……”黄小姐放低了声音,嘟囔道:“还不是你们这些男官将天下乱成这般模样的?”
黄德素被噎住了,瞪大了眼睛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你怎能如此气你父亲?”黄氏连忙拉住女儿,不让她说话。
“我又没错!”黄小姐犟道:“殿下还没长成的人,各处奔波、亲冒矢石都累倒了。现在正是国家存亡之时,理当人人效力。可